自知道我懷孕以後,奕天每日都來,沒有太多的話,也不與我親熱,只是躺在我身側睡覺,偶爾握着我的手。
我猜他此刻與我全然最赤誠,我對他已經沒有了利用價值,也完全知曉他的真面目,又不似其他妃嬪與前朝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繫,我還懷有他的骨肉,大概他此時是完全放鬆的面對我,不用僞裝,不用顧慮。
從前渴望見到卻得不到,現在厭惡的卻日,元帝給我的劇本夠缺德的,不知道他老人家這麼變態,在天上是否看的津津有味。我不知道是孕吐嚴重還是真的噁心他,每晚見到他我都會感到胃中翻涌不適,吐的厲害。他總是餵我喝了湯藥後再去批閱一些摺子,隨後來與我躺着,幾乎沒有言語的交流。自懷孕後我從未出去過,殿外依舊都是女官,這宮殿便是囚禁我的牢獄。
我依舊過的渾渾噩噩,不知道我的未來,孩子的未來如何,不知道我那麼多的哀愁與怨恨該如何釋放,更不知道我拿什麼面對每日的枕邊人。
每日皇后娘娘都會着人送來安神的合歡香,我想到這香就覺得噁心,但是別無他法,皇后受命給我保胎,這香安胎凝神,我不得不點着,點了便昏沉欲睡。
奕帝十六年元月初一,闔宮歡慶新年,我的宮內也熱鬧異常。我已有孕四月有餘,這些天我日日被監禁在寢宮,從未踏出過,高高的宮牆阻礙了外面所有人的事,只剩下小小的一方天地,奕帝每日來看看我,有時是一起用晚膳他便離開,有時是合寢共眠。我們甚少交談,彷彿是熟識多年的故友,亦彷彿毫無相關的陌生人。
直到這天,宮內煙花漫天,我在窗前賞景,忽然一片陣痛,太醫來診,大驚失色。
他說我的孩子竟呼吸微弱,似有隱疾,恐時日不多了。奕君來的時候,我已是昏睡。並非身體有多少不適,而是實在不願意面對現實。我這一生凡所求皆不得,有所得皆傷我至深,如今活不成活,尋死不得,左不過行屍走肉非鬼非人罷了!
那是我印象裡奕帝第一次動怒,厲聲疾喝,責問太醫從前爲何沒有跡象,太醫惴惴惶恐,說我平日脈象平穩從未有差池,不想今日突生變故,恐是與孩兒無緣。
太醫說,如今若不處理孩子,孩子歿時我亦隕身,若現在喝下做胎藥,還能保我一線生機。
我掙扎起身,跪在他腳邊抱着他的腿,哭聲撼天,悲抝無度,我求他留下孩子保我母子二人全屍,我只求一死但求他成全,放我安心的走吧。
奕君把我拽起來緊緊抱住,那是亡國那日以後,他第一次抱我,厚重的我透不過來氣,我滿心抗拒不停唸叨但求一死,他也執拗的抓住我不肯鬆手。
我什麼都沒有了,萬念俱灰,奕帝還是灌了我一碗做胎藥,喝下後滔天的疼痛我彷彿都感受不到,從那天起,我認定自己已經死了。
那一碗做胎藥後,我不斷出血,小小的孩兒化成一灘血水不斷流出,我的生命彷彿即將枯竭的泉水,我一心只想隨孩兒去了。奕君本在殿外,忽星宿文官來報,說天降災召,恐有不祥,應是龍脈有異,請奕君速速前去,那日後我便沒再見過他。可是我求死卻不能,竟完好如初的活下來。原是元帝給我歷劫的本子中七苦我才經歷過半,國破、家亡、情傷、失子,還有三苦等着我,他怎會放我如願以償。
從哪日起,我的殿內再未燃過合歡香。後來我聽宮女嚼舌根才瞭解到帝后離心,不知爲何。
我的痛楚已經麻木了,彷彿我的命格中,苦字就是全部。我的未來,在這囚禁的寢宮中,無非是鬱鬱寡歡直到病死,老死,那也是一種解脫了。我自知命不久矣,一個無心存活的人,沒有價值的人,只有困苦的人,就是將死之人。不過奕帝命人將我看護的很好,不留任何尋死的途徑,無妨,苦熬等死也是一種辦法。從前有過的那些驕傲與鬥志,早就被所有的困苦淹沒,我就是芸芸衆生中受苦卻毫無反抗之力的一員,我又能做什麼呢。
直到那日,我無意間看到一直伺候我的宮女小佩將我的合歡香盒準備扔出去,那個盒子是青玉飾品,極爲漂亮,於是我鬼使神差攔下,可是她一下子慌了神我便一把搶過。原來香盒的夾層中,竟然藏了些許字條。
字條的內容是指點小佩如何用合歡香與其他十餘種香料混合焚上,隨着每日用量的改變即可與君上常用的龍合香發生反應以帶來對我腹中孩子致命的傷害,用量用法明確,彷彿從得知我有孕開始斷斷續續就開始指點,直到孩子隕落,那香盒就是傳遞信息的介質。
原來我的孩子並非福薄,原來又是算計,冉冉而生的仇恨席捲了我,我不能再沉淪了,多少我摯愛之人的離去都是因爲我的蠢笨與懦弱,我從未有傷人之心,可是卻因爲懦弱無能間接害了這麼多我摯愛之人!
我冷靜下來想想,這大概不是奕帝的意思,我對他已經沒有利用價值,沒必要再大費周折演戲,我疑是皇后。
我收了那些紙條沒有聲張,小佩更沒把我這病殃殃的行屍走肉放在眼裡,見我沒有反應就自顧去忙。她應該不會蠢到去自己承認造成被我發現的失誤,我要確認真兇就只有按兵不動等小佩露出馬腳。
我開始觀察小佩的行蹤,也愈發留意外界的消息,連日來她沒有和外人接觸過,可能因爲我已經徹底沒有了存在的價值,所以那人不在意我的動向了。
既然如此,我就要引起重視,我盤算了手中的籌碼,只有我這一個殘敗的身子。我不明白奕帝爲何要保住我,但是既然當初保了自有原因,大概率不會就輕易任我去了,我要引他來。那人既然害了我的孩子自然不會容忍我再度有孕,只要我和奕君親熱了她便會再度出手,只要確定了是誰在害我的孩子,我就想辦法與她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