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綠色的時拉比絨毛飄落在草地上，微微發亮的青綠色熒光黯淡下來，在遠處看，甚至會和周圍的青草混雜在一起。
一隻乳白色毛髮的爪子撿起絨毛，相比與始終柔順而充滿生命力的絨毛，這隻爪子上的毛髮已經有些枯卷，乾燥缺乏光澤。
再向上些的手臂位置，不僅僅有些毛髮已經脫落，更從稀疏的毛髮中隱約可見深棕色的老年斑。
“汪。”（我來吧。）
在墨師傅爪子中，時拉比的絨毛又一次散發出淡淡的青綠色熒光。
“這是傳說階時拉比的絨毛，”狃拉蘇謙說得又快又急，“本身雖然蘊含生命能量，但是需要自身的生命能量爲引。我知道希爾的意思了，全部激發出來去治療希爾的話，那個做引子的精靈就真的會死。墨師傅，放下它！”
被一發青草聖劍榨乾的蘇謙，肩膀被小璐死死摁在草地上，虛弱無力，動彈不得，晶瑩的淚水滑過小璐的臉頰滴落在脖子上，涼絲絲的。
不用小璐摁住自己，被希爾一提醒，蘇謙就打算放棄了。他和希爾才認識兩天，怎麼可能犧牲自己去救對方。
實際上，哪怕蘇謙真的用了, 也會很快發現異常，然後放棄使用。
至於這個世界人類和月見山精靈、和月神之間的關係, 與他這個異世界來的百變怪有什麼關係？
“原來是這樣, ”墨師傅點點頭, “與實力無關的話，那正適合我來用。”
它解下背上的揹包, 從裡面拿出地圖，攤開在地面上，“畢力吉翁, 這是地圖，從華藍市通往深灰市的道路後面最多經過5處精靈主要的棲息地和覓食區，我看過了，都有解決的辦法。沒時間一一解釋, 你這麼聰明，一定有辦法讀懂，和人類一起尋找到解決的方法。”
坐在蘇謙身上，小璐用體重把這個經常不聽話的傢伙固定住, 從小挎包裡取出最後兩瓶pp補劑, 一邊‘嗑藥’，一邊對希爾釋放生命水滴。
雖然沒有說話, 但是她心裡已經默認了墨師傅的做法——誰都好, 反正不能是蘇謙。
墨師傅不願意也沒關係, 已經盡人事了，這隻叫做‘希爾’的畢力吉翁去世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人類會死去, 普通精靈會死去, 傳說精靈也是一樣。
“爲什麼？”希爾半睜開眼睛，疑惑地望向這隻素未蒙面的圖圖犬。
“本來就沒幾年可以活了, 與其將來躺在哪個窩裡死掉，不如最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墨師傅平靜地直起身, 走向躺在地上的希爾。
蘇謙失神地望着這個之前還極度討厭的身影。
“27年前, 我第一次來月見山繪圖，那時走這段路的人和精靈還很多, 去往華藍市的山路雖然不好走, 但是也比去常青市方向近很多。月落村也不止一家飯館, ‘月亮之上’也很繁華, 那個老頭曾經是個好廚子，可惜現在越老水平越爛了。”
墨師傅彎下腰，絨毛接觸在希爾的傷口上，迸發出璀璨而絢爛的綠色光芒，它的身體微微顫抖，爪子下意識地想要鬆開，卻又被牢牢捏住。
“在月見山，我見過人類與精靈互相幫助，也見過他們互相攻擊。一開始，我以爲這是人類與精靈的區別。一直在巡護局工作, 作爲一隻精靈，我一度對自己的立場產生迷惘，消極怠工。
但是隨着年齡增長, 見識的越來越多, 我明白了，仇恨與友善這種東西，是和種族無關的, 人類之間也會互相仇殺，精靈之間同樣弱肉強食。人類與精靈之間，到底是和平還是爭鬥，全看共同種下的是一顆怎樣的種子。”
“月見山，對我意味着太……太多，”墨師傅的話語逐漸哽咽，視線開始模糊，它拼盡最後一絲力氣，“今天我想種下希……”
青綠色的光芒如同流水一般拂過希爾的身軀，傷口開始癒合，焦黃的毛髮脫落，新生的絨毛生長出來，希爾灰敗的臉頰漸漸恢復了血色。
噗通！
僅僅短短几秒之後，墨師傅不由自主地鬆開了爪子，向前栽倒在茂盛而柔軟的草地上。
爪子中時拉比的絨毛已經變成了純白色，隨着它倒下帶起的氣流而隨風飄蕩, 崩散在空氣之中。
蘇謙仰面躺在草地上, 啞然無言，內心被震撼得說不出話來。
對蘇謙而言，墨師傅給他留下的印象一直是個尖酸刻薄、嘴巴毒辣、又老又弱的圖圖犬。
但是在被忽視的另外一面，墨師傅相當於以人類80多歲的的高齡，加入參與這次調查。
爲什麼墨師傅沒有拒絕邱局長？邱局長甚至連它的精靈球都沒有！
不論是通過小璐之口對月落村的那個小女孩的安慰，還是不斷地在地圖上想要尋找證據，可以向畢力吉翁解釋，和平修築這條道路的可能性。做這些事的時候，究竟是抱着怎樣的立場和心意？
或許當踏入月見山時，墨師傅就是抱着此生最後一次來到月見山的決意吧。
蘇謙忽然覺得，相比墨師傅，自己想要以傳說領域的悟道來說服希爾，實在太過虛無、輕薄且可笑。
生命之重，重逾千鈞。
透明的淚水在希爾的眼角集聚，滑落連成珠串，它的眼睛用力眨了眨，想用睫毛和眼瞼擦掉淚水，卻從眼眶裡涌出更多。
“它爲什麼要救我？我們不認識，”希爾支撐起身子，四肢彎曲，半跪在草地上，“我第一次見到它。”
希爾還是想不通，這隻圖圖犬爲什麼要這麼做。
剛纔圖圖犬對自己說了很多話，似乎聽懂了一些，但是還是不明白：種下希望，救自己就是種下希望嗎？
“在來的路上，”小璐深深地看着希爾，用聽不出感情的聲音說，“它問我蘇謙是不是已經把你拐跑了，我說是的，然後我問它，它打算怎麼做？原本我的打算是，如果它說要把你舉報給巡護局，那就在半路甩掉它。”
蘇謙愣了愣，沒想到他們在來的路上還有這樣的對話和心機，果然每次小璐都是很腹黑的那個。
“但是，它說，蘇謙肯定是想救你，這樣就可以對你挾恩圖報，纔有機會說服你和平處理爭端的可能性，”小璐說得蘇謙一陣心虛。
“不過，它覺得蘇謙做的對，如果殺死你，那就有可能引來月神的降臨，深灰市和華藍市的人類，與月見山的精靈，就會陷入互相敵視和仇恨的螺旋，最後根本無法和解，”小璐盯着希爾，輕輕問道，“現在，你明白它爲什麼要救你了吧？”
“我明白了。”希爾站了起來，向着墨師傅低下高傲的頭顱，閉上眼睛。
雖然看上去還是有些虛弱，但是已經比之前恢復了太多，以墨師傅的生命爲引，激發了時拉比絨毛中全部的生命能量，終究還是把它從死亡的地平線下拉了回來。
或者說，只是將一個生命爲貨幣交給死神，換回了另外一個生命而已。
過了許久，希爾緩緩睜開眼睛，清澈明亮，“它叫什麼名字？”
“墨痕，它喜歡別人叫它墨師傅，這樣可以佔點便宜，也可能是這樣顯得尊重，”蘇謙躺着草地上，一動不動。
“那你究竟叫什麼名字？”希爾的語氣中略帶嘲諷。
“蘇謙，”蘇謙埋怨地用爪子摁了摁小璐的大腿，一點不默契，直接把自己給戳穿了，“阿渡只是我的化名，隨便用用，不必在意。”
“你還是有訓練家的啊，”希爾瞥了眼小璐，“阿渡，你說的話裡面，真是沒有一句實話。”
蘇謙立刻辯解道：“這傢伙不是我的訓練家，是我的同伴，小璐，是個超能力者。這個事情，希望你對別人保密啊！小璐，你說是不是？”
“嗯嗯，”小璐肯定地連連點點頭。
“再說了，”蘇謙翻了個白眼，“無論怎麼樣，我是百變怪，這總是真話吧，當着你的面變身這麼多次了。”
真是的，忽悠大失敗。
“誰知道呢，”希爾直起身，看向墨師傅放在草地上的地圖，“也許你其實是隻夢幻也不一定。”
蘇謙大無語，這傢伙是對自己完全不信任了啊。
小璐插話問道：“畢力吉翁，你打算怎麼做？”
“呼~”希爾幽幽嘆氣，用蹄子將地圖捲起來，重新塞回墨師傅的揹包裡，“現在這種情況，我沒有辦法向墨師傅曾經的同伴們揮劍了。阿渡，我想問你，之前你能夠揮出那一劍，真的是因爲正義嗎？像你這樣滿嘴謊言的傢伙，心中真的會有所謂的正義嗎？”
蘇謙愣了愣，結果這傢伙還是這麼在意自己那一式青草聖劍啊。
“當然，”蘇謙毫不猶豫地回答，一點不帶臉紅的，“你以爲正義是什麼？對我來說，爲了最終結果的正義，謊言和欺詐並不會影響分毫。”
“吾心吾行澄如明鏡，所作所爲皆爲正義，”希爾又重複了一遍蘇謙之前說的話，“難怪你能夠說得出這樣的話。”
小璐側着腦袋瞟了蘇謙一眼，沒有揭穿。
此乃謊言！她最清楚了，蘇謙所作所爲，纔不會爲了正義。沒有走上邪道，都多虧自己看得緊，隨時隨地耳提面命。
希爾用頭上的尖角挑起書包，將它掛在了角上，“或許，我真的該換一種方式，去達成最終的目的。”
蘇謙與小璐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解脫之色。
“等等，我聯繫一下邱局！”小璐站起身，從小挎包裡翻出手機。
華藍市的基建明顯比深灰市強了許多，這裡居然還能有模模糊糊的手機信號。
簡單介紹情況後，小璐掛掉電話，“邱局在華藍市，他會一個人過來見你，在清晨的戰場那裡。”
知道華藍市會發生戰鬥，而且還是邱金泰那邊居中轉通知華藍市的，他當然會帶着人過來增援。
只不過，戰鬥時間發生的實在太早，如果是中午或下午發生戰鬥，希爾可能就要面對附近好幾個城市集結起來的訓練家，同時面對三、四十隻超卓階的精靈，甚至是絕頂階的對手了。
“哎，不知道怎麼跟邱局交代，”蘇謙顫顫巍巍地奮力站起來，終究還是半跪在草地上。
一個多小時後，小璐和畢力吉翁在森林外圍見到了氣質溫雅的邱金泰局長，蘇謙沒過來，還躺着那兒休息。
見到它們後，邱金泰明顯愣了愣，使勁揉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希爾背上的那隻精靈，“墨師傅？”
“對不起，”小璐走上前，低聲致歉。
“不用道歉，”希爾的心靈感應在所有人心中響起，“墨師傅只是在踐行它的道，與你無關。哪怕是我，也應當選擇將它銘記在心，繼續將它的道延續下去，而不是向他人道歉。”
邱金泰的手顫顫巍巍地撫摸墨師傅的腦袋，“哎，之前就讓它別來，到底發生了什麼？”
實際上，之前墨師傅就找過邱局長，想要參加這次行動。
而最終邱局長選擇小璐的原因中，除了之前她可以和精靈順暢交流這點，會瞬間移動也是極大的加分項，邱金泰認爲這樣可以極大的保證所有人和精靈的安全。
“事情是這樣的……”
小璐原原本本的將整件事複述了一遍，唯一修改的地方，就是拉帝歐斯是蘇謙變身的這件事。
既是爲了隱藏蘇謙的變身形態，免得讓邱金泰聯想到之前的‘詐騙’行爲，也是爲了讓人類方更加投鼠忌器一些。
畢竟月神的距離太遙遠，人類對它沒有認知，但對拉帝歐斯的實力有相當的瞭解。
等小璐說完，希爾晃了晃角上的書包，“我會留在月見山，親眼見證你們重新制定你們的修路計劃，是如何考慮人類與精靈間的平衡，是否會重新將這顆種子埋入深淵中。”
“我知道了，”邱金泰神色肅然，“給我們一個月時間，我們會再來找你，給你看新的修路計劃。”
……
一個半月後，在月見山脈最高峰月亮峰的山腳下，一座小小的石質墓碑前，人類與畢力吉翁一起在新的修路計劃上摁下了各自的印記——公章及蹄印。
（半個月前的第一稿，希爾對方案不滿意，又打回去修改了一次）
“請把我留在月見山裡。”
出發前，墨師傅對邱金泰如是寫下一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