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玉女羅剎

孟小月總算手下留情,未曾全力施展,否則怕不竹杖直貫,刺對方一個前後窟窿。

杖拔、血涌,侯亮全身一抽,幾乎要倒了下去,手上一鬆,一雙匕首相繼跌落。

孟小月時側其時也爲對方刀鋒所傷,不過劃破了些皮肉,不甚要緊,眼見着侯亮傷在自己竹杖之下,決不容他再行逃開。

實爲孟小月居心善良,只想把他擒到手裡,面交裘大可處理,心念方動,左手以拿穴手法,轉向對方腰上拿去。

卻在這一霎,傳過來陰森森的一聲冷笑。

聲音分明起自身側不遠的溪畔。

孟小月本能地向側面一閃,縱出九尺開外。

也虧了他的這麼一閃,暗影裡星光猝閃,一串三點寒光,直襲向孟小月身後,卻是由於孟小月臨場機警的一閃,乃得躲過了對方暗器致命的一擊。

那一串三點星光,竟是暗器中至爲狠毒的“亮銀燈”,每一枚都約有半尺來長,分量沉重,極是尖銳,若爲他擊中背上要害,絕無幸理。

孟小月一驚之下,才知道對方敢情不是一人,竟然還有同伴援手。

隨着葦叢的嘩啦一響,一條人影巨鳥也似地騰空而起,隔着丈許來寬的一道溪水,竟然一躍而過,飄飄乎已落身當前。

寒月復出,映照着這人高大偉昂的身軀,一張長方形的大臉,顯示着極有性格的濃眉大眼。

對於孟小月來說,這個人亦非陌生。

“大……師兄……是你?”

一呼之下,孟小月簡直呆住了。

怎麼也沒有想到,大師兄於璞竟然與侯亮也是一夥子的,眼前的現身、出手,分明對自己沒有懷着好意,較之侯亮的出手更狠毒十分。

來人於璞表情極是陰沉。

一口長劍其時已執在手中,見面更無客套,顯然早具殺心。

“孟小月,你竟敢對師兄無禮,今夜就由我先代老先生清理門戶,處理了你這個逆徒,諒老先生也無話可說一一”

話聲微頓,他轉向侯亮叱了一聲:“老三!你給我到左面看着,別叫這小子溜了!”

侯亮錯齒出聲地道:“他跑不了!”

彎腰拾起了雙刀,擰身退向一邊,守住了孟小月此一面後退之路。

於璞長劍一指,狠狠看着孟小月道:“我都看見了,剛纔你那一手‘太公釣魚’是老先生的不傳之秘,你學會了竟然拿來對付自家師兄,只此一端便是百死有餘,即使是殺了你,老先生也無話可說,更不要說你吃裡扒外這一宗了!姓孟的,你還有什麼好說的?”

孟小月終於明白過來,冷冷一笑道:“我明白了,你們原來是一夥的……”

“廢話!”侯亮在一旁插口道:“咱們當然是一夥子,難道還會跟你一邊?”

於璞沉聲道:“廢話少說,孟小月,你的劍上功力很有可觀,今天我倒要見識見識,你就出手吧!”

話聲出口,陡地向前踏出一步,掌中劍唰地揮出,爆射出劍光一點,直取對方眉心要害。

孟小月後退一步,竹杖倏地揮起,向對方劍身上擊去,於璞“哼”了一聲,劍身微震,宛似怪蛇臨空,抖動之間,已躲過了孟小月揮出的竹杖。

果然不愧是裘大可掌門弟子,手上敢情是有真功夫,孟小月一杖落空,立即發覺到不妙。

他這裡待將抽招換式,於璞已容他不得。這一位裘門掌門弟子,顯然心中早已有了盤算,決計以狠厲毒招,一上來便要取他性命,是以眼前一手,極是狠毒。

孟小月一仗落空,猛可裡眼前銀光燦然,於璞手中長劍去而復還,電光石火般已臨眼前。

這一手劍招,原是裘門最稱毒辣,用以反敗爲勝的三招殺着之一,名叫“銀線封喉”,萬斛殺機俱蘊藏於劍鋒一線之間。

孟小月心裡一驚,其時已晚。

怎麼也沒有想到,這位大師兄比三師兄還更無情狠毒,一照面的當兒,就下此毒手——感覺着彷彿是喉頭一緊,已吃對方手上凌厲的劍尖纏住了頸項,再想脫逃哪裡還來得及。

吉人自有天相。

猛可裡,傳過來一聲女子的輕叱“打!”

“哧!”

疾勁風聲裡,蛇樣飛過來一樣物什,流矢飛箭般直向於璞臉上射來,其勢絕快,聞聲而至,黑夜裡簡直看不清是件什麼東西。

感覺着這股風力極是猛厲,一閃而至,勢若飛矢,於璞一瞥之下,才自發覺到那蛇樣的長軀之後拖着大片黑影,更不知什麼玩意兒,自不敢掉以輕心,迫使他不得不急忙閃身躍開。

雖然如此,仍不免爲那飛來物什身後的大截陰影掃着了些,既疼又麻,唰啦啦一大片擦身而過,咔喳聲響裡,飛射入竹林之中。

驚惶之中,各人才自看清,哪裡是什麼暗器流矢?分明是連根帶葉的一整棵蘆葦,標槍樣地直飛過來。

隨着各人驚異的目光,一條人影,燕子樣的輕飄,直由淺水溪畔拔了起來,顯示着來人修長曼妙的身材,一起而落,涉足於早已枯乾的蘆梢,幽靈樣的左右飄動不已。

於璞猝然一驚,叱了聲:“誰?”

話聲方出,左手盤空,用掌心內蘊的強大勁道,打出了一支亮銀釘,直取對方面門。

那個女人陰森森冷笑了一聲,隨着她右手的前指,劍光一閃,“叮!”的一響,已把來犯的暗器,磕落地上。

月光雖現,這女人卻是面系黑紗,除了曼妙的軀體,以及披灑肩頭的長髮之外,別無所見。

卻是她傑出的輕功,以及先時的出手,在在說明了她的功力非比尋常。

於璞何等角色,自是一望即知。

當下驚得一驚,長劍一指道:“你是什麼人?爲什麼來這裡多管閒事?”

長髮女人身子輕輕一晃驀地騰身拔起,深宵巨雁般已來到眼前。

於璞一驚道:“你……”霍地後退一步。

他原來還有幾分疑惑,猜測對方很可能是三姑娘或是秦氏二者之一,那麼一來,可就多有礙難,卻是這個顧忌,在對方身形再展的一霎,已然打消無疑。

原因在於眼前女人所展現的輕功絕技,較諸秦氏或是三姑娘二者之一,都要傑出得多,其爲輕功者言,實已登峰造極。

於璞簡直迷惑了。

怎麼也沒有想到,這王府附近,竟然還藏匿着如此不可思議的一個女人,真正是難以想象。

一念未完,長髮女子陡地已來近身邊,隨着她前探的身子掌中劍挽起了一團銀光,直向於璞頸上揮斬過來。

於璞“嘿!”了一聲,一豎手中劍,絕妙地取了一式“點天心”,劍上爆出一點銀光,反取長髮女子眉心要害,厲害之處不在長劍本身,卻在於劍身上內蘊的一股劍光。

長髮女子當然有所體會。

眼前之勢,長髮女子就出手而論,無疑是搶了先招,於璞不得已乃自施出了這個狠毒伎倆,無疑以“玉石皆焚”威脅,長髮女子若不及時撤招,雙方俱都不免受害。

危招瞬裡,雙方竟自取得了共識,劍鋒輕轉,身影略偏,“呼”地錯身而開。

卻是那女子別有厲害殺着,隨着身影的交錯,香肩半沉,玉腕乍翻,“噗!”的一掌,擊中於璞左面肩頭,妙在一擊之後的回手一抓,“呼啦!”一聲,扯下了於璞大片衣襟,連帶着在後者身上留下了深深的五道指痕。

這一拍一抓,看似輕鬆,其實真力內具,絕非等閒,其真實感受也只有身受者本人自己心裡有數。

於璞鼻子裡吭了一聲,身子一個側翻,刷地躍身丈許以外。

藉助於手中長劍,錚!點向池邊巨石,才致沒有倒下來,於璞這一霎臉色慘變,顯然傷勢不輕!

“好個丫頭,你竟敢……報個‘萬兒’吧,也讓你於大爺心裡有數,永遠念着你!”

儘管傷勢不輕,卻仍然忘不了嘴裡輕薄,於璞一邊說,一邊連連運氣,卻也不免喘成一片。

長髮女子卻是並不震怒,甚而極其冷靜,只是靜靜地向他望着,繼而她緩緩擡起了手中長劍,直指向於璞,半天只說了一個“去”字。

雖然只是一個字,於璞卻能領受出蘊含此一字之後的凌厲殺機,再不識相離開,便真正是不知進退,自己找死了。

一旁的侯亮,也已感受到事態的嚴重,尤其是大師兄於璞的傷勢非輕,眼前決計逞強不得。

當下身軀一晃,一連三四個起落,飛撲到了於噗身邊,狠狠地叱道:“好男不跟女鬥,金磚不厚,玉瓦不薄,擱着今天晚上的,老大咱們走!”

一擰身,率先而退。

於璞恨恨地哼了一聲,向着一旁的孟小月冷冷笑道:“這件事老先生並不知情,你若還有一些同門之誼,便不要提起,要不然哼哼……後果如何,你就自己好好琢磨吧!”說了這幾句話,再不遲疑,倏地轉身運施輕功,一路輕登巧縱,如飛而逝。

觀之他二人去路,似非王府,取道東面那一片稀疏的樹林。

卻是那裡另有埋伏。

眼看着二人身影方自消失不久,卻由林內傳出一陣喝叱、喧譁、兵刃交接之聲。

孟小月心裡一驚。長髮女子一聲輕叱道:“走!”迅速轉身而去。

她身法至爲快捷,幾個起落,已撲向對岸竹林。

孟小月急忙追上去,卻是對方身法過於快捷,七八個起縱之後,竟自失去了她的蹤影。

耳聽着那邊喧譁吆喝聲越來越爲熾烈,顯然是於璞師兄弟甫入樹林,即中了埋伏,與人再次廝殺起來。

孟小月已是驚弓之鳥,雖然心生好奇,也不敢稍事逗留,當下匆匆向王府遁逸。

他原以爲對方長髮女子既然對自己援手,救了自己,總應彼此相見,互道究竟,卻是沒有想到,她竟是不告而別。

在王府高大的院牆之下等了一會兒,終不見她的重現,只得失望地轉回。

燈下,孟小月打量着右肘腕邊傷處,一片血漬,卻已凍結成冰,還好,不過是爲刀鋒劃了道口子,傷勢不重,包紮之後,倒也不礙行動。

適才之事,不免令他心緒紊亂。

想不到於璞、侯亮皆是暗操盜業,再想不久前裘老先生繼室秦氏,也是行爲可疑,這麼說,裘老先生又何能倖免?難道說他老人家也……

這個突然的念頭,簡直使他驚愕了。

難道說裘氏一門上下,全都是暗操黑道者?明修棧道,暗渡陳倉,幹着見不得人的盜匪勾當!

太可怕,太難以令人置信了……

這便使得他想起了當日三姨娘對自己的告誡,想不到竟爲她不幸言中,以目前自己與裘大可的師徒情份,甚而三姑娘的一番情誼,想要從容擺脫,怕是不易了……。

反覆思想,終無良策,雖然於璞當時出言恫嚇,囑令不得告之乃師,卻也難以想象這件事情裘老先生竟會真的不知,被矇在鼓裡?如果他早已知道,甚而是此一事件密謀主宰,那麼今後對自己又將如何?

想到這裡,真個冷汗涔涔,直彷彿裘大可忽然來到眼前,興師問罪,自己便真個只有死路一條了。

卻是那個神秘的長髮女人又是誰?爲什麼要救自己?既然救了自己,何以最終又不願與自己見上一面?甚至於話也不說上一句,好不令人納悶。

難道她是三姑娘?怕爲於、侯二位師兄認出來,纔會蒙面,甚而話也不說一句?可是看來身材不像,輕功、劍技,尤其高超,顯非三姑娘所及,即使秦氏也望塵莫及,這可就費人思忖,百思不得其解了。

爲了防止裘大可或是什麼人的突然來襲,這一夜孟小月可真是戰戰兢兢,乾脆連覺也不睡了,竟夜盤膝打坐,以調息靜坐代替睡眠。

他內功早已有了根抵,一經運施,很快便進入情況,而至心無旁思,入定過去。

寅時初臨,天黑得緊。

孟小月便已起來,每天這個時候,他都準時起身,洗漱完畢,悄悄潛出府外,在固定的地方與裘大可會合,研習武功。

今天,他可就面臨考驗,而顯得舉棋不定了。

一番猶豫掙扎之後,他決定仍然前去。大丈夫恩怨分明,且看裘大可如何發落自己。

夜色依然朦朧,幸而四面雪光皚皚,東面天際也不過隱隱透着些曙意而已。

孟小月依照往日慣例,施展輕功提縱之術,一路穿越竹林,來到了平素練功之處。

和平常一樣,老先生早已到了。

面對着池面氤氳,老爺子身軀半蹲,正在練習吐納氣功,氣發丹田,呼吸沉重,聲如牛喘,是爲“莽牛氣功”。

孟小月道了聲“早”,靜立一隅。裘大可吐了一口長氣之後,才自緩緩站正了身子,看着孟小月點頭一笑。

“氣功一道最是各路分歧,錯綜複雜,話雖如此,練到後來,卻又百川歸海,從一而終,回頭把你練的‘混元一氣功’施展一遍給我瞧瞧!”

孟小月應了一聲“是!”原以爲他會提起二位師兄之事,自己也就實話實說,據實以告,偏偏他卻不與出口,並不詢問。

像往常一樣,裘大可指示他練習了一陣呼息,孟小月實在憋不住了。

“老先生……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是有關於二位師兄的事……”

裘大可“哼”了一聲,忽地收斂住臉上笑容。

“你也知道了?”

隨即他冷冷一笑,搖頭道:“事情已經結束了,是福是禍,可就看他們自己的命了!”

說着朝向孟小月道:“你是怎麼知道的?”

孟小月慨嘆一聲,苦笑道:“我正要向先生說起,還請你老人家降罪!”

裘大可笑了一下:“到底是怎麼回事?”

孟小月乃自把昨夜發生之事,詳細地說了一遍,其中並無絲毫隱瞞,甚而連那蒙面女子的出現,也據實以告。

裘大可聆聽之下,忽然一笑點頭道:“你說的大體不差,足見你居心純正,是個誠實的人,我這雙老眼畢竟還不昏花,沒有看錯了你!”

孟小月愣了一愣:“你……”

裘大可哈哈一笑說:“實實在在告訴你吧,昨夜的一切,我都親眼目睹,看得一清二楚,既然有人出面予以管教,我也就不必多事了……後來這兩個孽徒,在樹林中了高大爺與李鐵池的埋伏,若非我出面親自降服,要想捉住他們,怕是還不容易!”

“啊——”孟小月陡然爲之一驚:“原來……是先生你……親自動的手……”

“家門不幸!”裘大可冷笑道:“出了這兩個孽障,我焉能置之度外,公事公辦,一任他們去發落吧!”

孟小月沒有說話,因見他表情不善,也不再多問。聽他口氣,於璞、侯亮二人,不但爲他親手擒住,還出面交給了高大管事與李鐵池,聽憑他們發落,這等胸襟,果真是難得的了,這件事曾使王府上下不安,自己也被無辜地遭到了懷疑,現在由於於候二人的捕獲,終能有所澄清,王府與官方一面,也應有所交代,即使裘大可,由於他的這等義行,也必蒙王爺寬赦,而不欲追究,實在是皆大歡喜。

這麼想着,不由心裡大感鬆快。當下絕口不再提起此事,好好地與裘老爺子練了一陣功夫,各自轉回。

於璞、侯亮的被擒,果然紓解了王府一時之難。

這件事不但化解了地方官府與王府之間的尷尬,也使得懸疑案情有了終結,自然卻也有令人遺憾美中不足之處。

三杯老酒下肚,高大爺擠着一雙泛紅的眼睛說:“到底薑是老的辣,瞧瞧人家這一手該有多漂亮?裡子也有了,面子也佔了……王爺跟前也有交代,聽說王爺不但沒見罪,還誇了他老大一場,賞了好些銀子呢,你說他孃的,人家這一手高是不高?”

李鐵池哼哼地笑了兩聲,不得不承認地說:“老小子這一手果然是厲害,不過……紙包不住火,往下這步棋就看他怎麼走了!”

“怎麼走?他唱着走!”

高大爺的氣大了,大聲說:“他照走不誤,他孃的,明明是咱們兄弟的功勞,反倒成全了他個老小子,最厲害的是,他真下得了手!”

“這就是人家高明的地方!”李鐵池凌笑道:“你想呀,要是兩個人能說話,不全都招出來啦?”

高大爺說:“這下可好,把人給廢了,不但說不了話,字也不能寫一個,還能拉扯誰?老傢伙這一手可真夠損!”

當時情況,甚是錯綜複雜。

事實是,於璞、侯亮早已是驚弓之鳥,一旦發覺誤蹈高李二人所佈下的設計埋伏,先已膽怯,虛應故事,即雙雙聯手圖逃,卻不意反倒落在了自己人裘老爺子的手裡。

裘大可出手無情,嫉惡如仇,一出手即施展極厲害的內家重手法,廢了二弟子的中樞神經大脈,使得二人非但成了啞巴,事實上亦將是終身癱瘓,成了廢人,這等出手,施之於自家門下弟子,實屬無情狠毒之極,自然,如果着眼於他的大義凜然、門規森嚴則又當別論矣。

事情的微妙在於,若非裘大可的適時現身、出手,於侯二人早已逃脫,決計不會爲他們所擒獲,裘大可之被王爺一力推許,正是着眼於此,李鐵池與高大管事一場辛苦,反倒是無足輕重了,莫怪乎他二人心裡不是滋味。

高大爺一口氣硬是平不下來,忿忿的又灌了一杯酒,說:“這件事不能就這麼算完,姓裘的早晚別讓我抓着,抓着我就饒不了他。”

李鐵池嘿嘿笑了兩聲,嘆了口氣說:“我看算了吧,沒瞧見嗎,人家那兩手比我們不知強了多少,你饒不了他,還怕他饒不了你呢!”

高慶麟氣得“哼”了一聲,想想裘老爺子那一身功夫,也不由得不心裡折服。

李鐵池說:“依着我說,這件事就暫時先擱下,咱們往後再看,給他來個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騎驢看唱本,咱們走着瞧!”

高慶麟一笑說:“對,就這麼着!”

李鐵池說:“這老小子心裡不定打着什麼主意,我真不明白他有這麼一身好功夫,又有學問,卻甘心在王府裡作這麼一個清客,你說他究竟是安着什麼心?”

高慶麟也是苦思不透。

忽然他愣了一下說:“我看,別是王爺息駕的東珠樓藏着什麼東西吧!”

“有點道理!”

李鐵池放下筷子,思忖着說:“你這麼一提,倒是有點意思,前些時候展飛熊就給我說過,有個女賊夜探東珠樓,這一次聽小孟說,這兩個傢伙也是在東珠樓發現的,莫非是東珠樓上藏着有什麼東西是他們想要的?”

“這可難說了!”高慶麟手摸着下巴苦苦思忖着道:“要說是金銀財寶,王爺多啦,可也不一定都藏在東珠樓呀……”

外面白茫茫一片,又下雪了,冷風不停地颳着,哨子也似的在空中呼嘯來去,卻是在此府內,年的氣氛仍然是那麼濃厚。

李二管事一身重裘地由外面進來,拱手抱拳道:“二位大爺好性子,這個酒也該停停啦,大夥都齊了,叫我來催駕來啦!”

不用說又設下賭局了。

“好咧,這就來了!”

一聽說賭,高慶麟第一個來勁,站起來就去穿衣服,李鐵池也興致勃勃地站了起來。

“今年手氣不好,老是輸,不來啦,不來啦!”接下來他卻笑眯眯地又問:“這是在誰家裡?”

李二管事笑道:“在我下處,人都到齊了,大夥都說李爺你是‘好菜’,非到不可!我這就是專程來請你老來的!”

說得幾個人都笑了。

李鐵池赫赫笑道:“好菜!?好!就衝着你這句話我今天也非到不可!走!”

他這裡剛站起來,房外卻闖進來個人,高大的個頭,黑臉膛,正是王爺身前侍衛之一的郭五,人稱“飛流星”,彼此一家,俱都熟悉。

“噯唷,李爺,教我好找,王爺召呼你半天了,在發脾氣呢!”

“這……怎麼回事?”李鐵池嚇了一跳。

“說是馬大人來啦,王爺要親自出迎!”郭五着急地道:“李爺你就快去吧!”

各人俱都一愣。

只以爲內廷都督馬步雲一路來到江漢,總有幾天好耽擱,要過了年十五,纔會來府拜謁王爺,沒想到年沒過完,就來了。

這件事在王爺心裡是件大事,整天都在盤算要如何接待,一聽說馬步雲來到,哪能不嚇一跳?連高慶麟也嚇傻了。

彼此對看了一眼,慌不迭奪門而出,趕緊着安排張羅差事去了。

二八一十六擡的大轎早已備好。

二百親兵,器械鮮明,頂着鵝毛大雪,沿着高大的紅色宮牆兩側靜立。

楚王朱華奎一身輕裘,半歪在鋪有熊皮坐墊的太師椅上正在烤火。

李鐵池、高慶麟趕上來報名請安,不勝驚惶之至。

“該死的奴才,人都上哪去了!?”朱華奎瞪着高慶麟怒聲叱着:“回頭馬都督一家都要來了,要你佈置準備的一切,都弄好了沒有?要是怠慢了我的貴客,我可是饒不了你!”

“啓稟王爺!錯不了!”高慶麟跪下回話說:“都準備好了!”

這麼一說,朱華奎的臉色才稍見和緩,轉過臉看着李鐵池說:“這幾天你要格外加強戒備,展飛熊呢?”

“卑職在!”

話聲出口,廊檐子底下閃出了兩個人來。正是天衛宮的正副當差——

展飛熊、孟小月。

二人一身甲冑,配着腰刀,雙雙向王爺大禮參見。

看見了孟小月這一身打扮,直覺着英姿颯爽。想着此人的歸入門下,進而即將向馬步雲的推薦,成爲心腹。這一切的成因皆爲偶然,心裡不禁大是受用,先時的一些不快,頓爲之煙消雲散,一時間臉上興起了笑容。

“哦,你也來了!”揮揮手令二人站起。

“這幾天,你要特別小心……”朱華奎看着展飛熊說:“聽說馬都督帶來手下的人不少,你負責關照下去,要好好接待!”

展飛熊大聲應諾與孟小月雙雙退後。

大廳裡還聚集着一些人,都是王爺的親信、名士,打算着回頭透過王爺的推薦,能夠結識到馬都督謀個一官半職。

看看時候差不多了,朱華奎吩咐說:“門上去看看去,馬都督到了沒有?”

卻有人進來回報說:“啓稟王爺,劉撫臺、沈知府陪着馬老大人的輿駕已到了金水橋,這就要來府裡參見王爺了!”

一聽說馬步雲的輿駕已到了金水橋,這是早先約好路迎之處,朱華奎着實坐不住了,當即站起來吩咐一聲:“起駕!”

外面跟着宣喝:“王爺起駕!”那一乘金彩油碧、描飾着福壽紋路的十六擡大轎,已到了廳門。

王爺親自出迎這個場面真還不多見,馬步雲這個身份,炙手可熱也就可想而知。

府門外,武昌府的兩班衙役早就預備下了,鳴鑼開道自是不在話下,接下來纔是王府的陣仗,金爪銀杖,雖不比天子的出巡,卻也聲勢可觀,引得沿途路人,遠遠聚集觀望,堪稱盛況空前。

金水橋即是王府大門的前站。

客人在本省巡撫、武昌知府、三縣縣官陪同之下,先已到了。

王爺的輿駕一到,馬步雲等一干人早已得訊出迎,少不了一番官面禮數應酬。

其時,金水橋驛館早已佈置一新,驛官其實也就是王府的禮官,由於職位太小,根本輪不着他說話,也只有見面叩頭,逢人打躬作揖的份兒。

在臨時鋪陳一新的驛館,王爺與馬都督相繼落座,接受劉巡撫以次官員們的禮見,聽差的迅速送上熱茶、點心,稍事歇息之後,馬都督還要在王爺陪同之下起駕返回王府。

那個馬步雲,挺高挺高的個頭兒,模樣兒真是特別,若非是孟小月早已由展飛熊嘴裡聽說過他,乍然見着了他,真能嚇上一跳。

展飛熊前此形容他說是像一隻大公雞,還是一點都沒錯,那樣子真是惟妙惟肖,像極了。

孟小月混身於衆侍衛羣裡冷眼旁觀,打量着這個權高位顯,當今天下最有權勢的一代奸宦。

此人年歲並不大,不過五十來歲,生得面若重棗,尖嘴長項,尤其是摘下官帽之後頭頂上那一簇直聳而起的黃髮,色作金黃,像煞雄雞之冠,配合着他的瘦長四肢,形成極爲奇特的一個造型,放聲一笑,聲如雞啼,真正人世間罕有的一個怪人。

“這就太不敢當了!”

馬步雲仰天大笑了三聲,聲如雞啼地道:“原是要到府上給王爺請安問好來的,反倒勞動了王爺的大駕親自出迎,你看看我馬某人這個罪過豈不是太大了!”

語音怪異,含着濃重的山西口音。

原來這個馬步雲世居山西僻壤,幼年生活甚苦。爲人放牛爲生,生來性情倔強,十四歲時甚至因細故打死了同村少年,被迫逃離家鄉,還曾一度出家當過和尚,據說生有異稟,擅精醫術,能治一切疑難雜症,便是因爲如此,乃得與當今聖上結下了緣份,因而位極人臣。

看來楚王朱華奎又極力在向他拉攏示好。

聽了馬步雲這等豪放不羈的話,朱華奎也呵呵地笑了起來。

“誰叫你是當今的大紅人嘛!”朱華奎說:“來到了我的地盤,我要是不接待你,將來聖上知道也會怪罪,我可就擔當不起了!”

“言重!言重!”

馬步雲聲如洪鐘地道:“王爺這是看得起我,老實說,這一次來到楚地,王爺的府上,我是無論如何要去打擾的,不爲別的,就憑着兩個原因,我也是一定非去不可——”

說着又自發出他那怪若雄雞般的聲音笑了起來。

這般怪異嘹亮的笑聲,自是舉座震驚,一時人人爲之側目。

朱華奎“啊!”了一聲,奇怪的道:“兩個原因?”

馬步雲說:“不錯,第一,王爺愛妃,最近新蒙聖上賜封‘如意鄂妃’,是我一路行來,俱聽人說這位娘娘容貌如何出衆,有沉魚落雁之容,閉月羞花之貌,哈哈哈——說一句放肆的話,這一次出來,聖上的寵妃江貴妃私下還託我帶了一件禮物,要我當面交給這位漂亮的娘娘,還囑咐我說,要我看清楚了,回去據實向她稟報呢!”

各人聽他這麼一說,俱都忍不住暗暗好笑,卻是在王爺面前,不敢放肆。

朱華奎含笑連連點頭說:“這是外面傳說,言過其實了,不過馬都督既奉了貴妃娘娘的懿旨,要見她一面,自是不便違旨,隨時可行……怕是見了面不若傳言之甚,使你大失所望……這麼一說,倒是不見的好啊!”

馬步雲搖着兩隻手說:“哪裡哪裡,一定要拜見,要拜見……”

一旁的劉巡撫這時才忍不住開口笑道:“也錯非是都座大人的金面,聽說王爺伉儷情深,這位鄂妃娘娘是輕易不見外人的!”

“這就更不尋常了!”

馬步雲邊說邊自站起,向着王爺連連作揖笑道:“馬步雲這裡先謝謝王爺了!”

朱華奎端起茶來慢慢喝了一口,笑道:“這頭一件事,你已說過了,第二件呢?”

“這第二件……哈哈哈”

一連笑了三聲,馬步雲目光在諸座轉了一轉,忽然頓住,搖搖頭說:“不行,這裡人多不便說,回頭到了王爺府裡再向王爺說吧,我看天不早了,王爺出來久了,還是回去吧!”

朱華奎說了聲好,拍拍手道:“起駕吧!”

衆官紛紛見禮、跪辭。

緊接着,王爺和馬步雲起駕回府。

朱華奎對內廷都督馬步雲的接風晚筵,極其豐盛,筵設東珠樓正廳。

陪客官員,卻只是劉巡撫、沈知府二人。

朱華奎今天興致極高,筵開五桌,除了來客之外,府裡的一干清客也都到齊了。

展飛熊與孟小月各以“天衛營”正副統領的身份,居然也夠上了身份,敬陪未座。

熊掌、燕窩之外,比較熱絡,能大快朵頤的是烘全羊、乳豬,即在廳外過道,廚師們升起了火,當席烘烤起來,一時脂香四溢。

王府的兩班樂伎歌舞也都全數出動,笙蕭管笛絲竹以外,舞姬的臨場獻藝,輕歌曼舞,極盡聲色之能事。

馬步雲豪興不淺,酒酣耳熱之際,竟自跟着樂伎的拍子,手舞足蹈唱和起來。

一頓飯吃了足足個把時辰。

酒飯之後,歌舞依舊——卻已是沒有那般大聲呼笑的場面。

俟到獻茶垂幔之後,主客各自換上了輕便衣裳,應是可以談話時候。

“好了!”朱華奎這才笑向馬步雲道:“現在你總可以說出來你的第二個原因了!”

馬步雲連聲笑着說:“說說……”身子一歪,竟似不勝酒力地向後倒了下來。

王府的大管事高慶麟忙上前扶持,卻讓來客身後一個精瘦高大的漢子搪開了他的身子,搶先一步攙住說:“我來!”

高慶麟原是身上有相當功夫的人,想不到爲這人輕輕一搪,幾乎站立不住,一連向外蹌了兩步才站住,心裡一驚,少不得要向這個冒失的人,匆匆看上幾眼。

倒是一直疏忽了他。

其實打馬步雲在驛館現身之始,這個人和另外三個差官,壓根兒就不曾離開馬步雲身邊左右。只當他是馬都督身邊的一個長隨,誰也沒有在意,卻是這麼一來,才使得高大爺心裡一動,想起了外面傳說中的一個人來。

再看此人,黑瘦黑瘦的個頭,也同他主人一樣,生着個長脖子,一對大招風耳,濃眉細眼,塌鼻大嘴,真正是其貌不揚。

傳說是,馬都督身邊收留有一名汪湖巨盜,此人姓井名天鈴,遼東人氏,一身功夫,萬中挑一,練有金鐘罩、鐵布衫刀槍不入的一身結實筋骨。在爲馬步雲收服之後,置爲貼身侍衛,視同心腹。

這個人自爲馬都督收服留用之後,據說極得馬氏重用,很乾了些驚人之事。

傳說之一,前任兵部侍郎袁平因與馬氏不和,暴疾而終,即是此人的傑作。

之二,雲貴總兵,因朝廷欠餉而謀反,夜失首級之事,傳說也是此人之所爲。

其它荒誕不經、類似神話的傳說,更是不一而足,把個馬步雲說成了唯我獨尊、專司暗中謀殺的一代鉅奸、元兇大惡。而這個姓井的,即是專爲他執行暗殺任務的第一殺手。

一切的聯想,俱都在此人乍然一現之下,使人忽然憶起。

“馬老大人喝醉了!”高慶麟一怔之下,轉身吩咐道:“醒酒上湯伺候!”

“不可!”

被疑作是那個姓井的,搖搖手道:“我家大人素有滄海之量,只是打個盹兒也就好了,用不着醒酒湯藥!貴管家不必費心!”

說時,他身軀半倚,一隻手勾着馬步雲左面肩頭,卻讓主人一半身子倒在自己身上。

疑是假寐的馬大人,這時發出了震天價響的鼾聲,其聲高亢,好不驚人。

包括王爺在內,現場所有賓客,俱不禁爲着貴客這突如其來的舉止嚇了一跳。

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身爲主客的貴賓,竟自會在這般場合睡着了,且是說睡就睡。

那麼震耳欲聾的這大鼾聲,直似沖天而起的連珠巨炮,簡直連屋頂都要掀了起來。

卻只是短短的一霎——十來聲之後,即在各人驚惶萬狀的當兒,這位馬老大人鼾聲忽止,霍地由夢中醒轉。

那樣子就像根本不曾睡着一樣,霍地坐正了身子,連連叫說道:“痛快、痛快……這一次來,就只是在王爺府上吃的這頓飯最算痛快了……”

只見他伸着一雙胳膊,快意地嚷着:“酒也好,菜也好,人也好,地方也好,樣樣都好!”

朱華奎緩緩點頭而笑,確是好涵養。

“馬大人若是喜歡,這樣的接待天天都有!”

隨即,他接上了先前的話頭道:“馬大人你還沒有說出來你的第二個願望……”

馬步雲大笑三聲道:“王爺真是快人快語,看來我這小小的願望是不致落空了!”

朱華奎對此人早已心存拉攏,自是不以唐突,哈哈一笑道:“你就說吧,只要我能辦到,一定要你滿意就是!”

“好!”

馬步雲一聲贊喝,這才說出了他心裡的一件願望。

“久仰王爺府上,藏着人世間一件稀世之寶——”馬步雲哈哈大笑道:“馬某不才,今夜斗膽要向王爺請求借來一觀。不知王爺可捨得麼?”

此言出口,舉座皆驚,即使楚王朱華奎本人亦不禁爲之神色一驚,呆在了當場,一時作聲不得。

現場一片寧靜,所有的眼睛俱都向王爺朱華奎身上集中,倒要看他怎麼應付。

當然,主要關鍵,馬步雲所說的這件稀世之寶,並不曾爲他們所深知,甚而前所未聞,自是引發了無比的好奇,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朱華奎的臉色一霎間爲之數變,各人的猜測是馬步雲的話過於唐突,或許王爺已被激怒終將有所發作。

“王爺!”馬步雲雙手抱拳說:“馬某太放肆了,這件事或許是外界誤傳……那就算了!”

話聲才落,朱華奎陡地發出了一陣狂笑。

笑聲甚是淒厲,果真他已被激怒了,有所發作!

卻是不然……

“馬大人,你的耳朵好尖哪!”“朱華奎笑聲一頓,慢吞吞地說道:“既然你說過了這句話,自非空穴來風,本王蒙先皇聖上看重,前後賞賜頗豐,寶物雖多,卻未必當得稀世二字,馬大人你要借看的東西到底是什麼?倒要請賜其詳了!”

馬步雲嘿嘿低笑道:“王爺果然是個爽快人,若問到這件東西……說來與王爺當年開府襄陽有關,據聞王爺在發掘宋朝襄陽王故居時,落下了一些東西……”

朱華奎愣了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

“這件事早已是盡人皆知!”朱華奎笑聲漸停,道:“我併爲此轉文具稟聖上,不錯,是挖了不少東西,其中一部分已呈獻當今聖上,一部分蒙聖上恩賜,如今就陳列在東珠樓內廳,今日已晚,待明天亮了,本王親陪馬大人一看就是!”

馬步雲聆聽之下,笑態可掬,一雙紅眉,連同着頭頂正中的那一簇冠狀黃髮俱都聳動不已。

“王爺太慷慨了……“

說着他隨即發出了習慣性的特異笑聲,大聲道:“這麼一說,我此來就再無遺憾,只剩下拜謁王妃這一宗了,哈哈!”

朱華奎說:“這又何難!”

話聲一頓,轉向一旁的高大管乃道:“去賞心小苑迎接王妃,就說馬大人要親自見她!”

高慶麟恭應了一聲,即速轉身而去。

馬步雲說:“這可就不敢當了!”

朱華奎一笑說:“馬大人領有聖旨,乃是欽命貴客,怠慢不得,小妾新蒙聖上恩寵,更該謝旨,這番盛情,就煩馬大人返回之後,代向聖上再次謝恩吧!”

馬步雲大聲說:“自當從命、自當從命,這就不勞王爺費心了!”

說話時候,丹墀內的一班歌舞已行結束,衣香嫋嫋的一行舞姬上來辭謝。

馬步雲連聲讚賞,向着身邊的隨隊大聲道:“賞她們一百兩銀子!”

身邊人一聲答應,立即把銀子發了下去。

便在這時外面一聲喧譁道,“王妃娘娘到!”

儀態萬千,雍容華貴的郭王妃,在兩名侍女陪同之下現身眼前。除了王爺以外,所有人俱都由座上站起,恭請迎接。

這位新近蒙聖上恩封“如意鄂妃”的郭姨娘,一身穿戴——鳳寇霞帔、珠光寶氣。看上去極是富貴華麗,襯托着她的美麗面容,大方儀態,更是風華蓋世,美麗不可言狀。

在接受了各人趨前禮見之後,郭王妃姍姍來到王爺座前下拜道:“參見王爺!”

“鄂妃請起!”

朱華奎引手馬步雲道:“這位是欽差大人馬都督,他奉有貴妃娘娘的懿旨,特別要見見你!”

話聲方落,馬步雲已離座而起,抱拳一揖道:“下官馬步雲,參見王妃娘娘!”

一揖之後,兩隻灼灼神采的眸子,直向郭王妃臉上逼視過來。

郭王妃略似不自在地把臉偏過一邊道:“馬大人您請坐!”便自姍姍轉向王爺身邊座上坐下。

馬步雲再次趨前深揖道:“京裡盛傳王妃娘娘賢淑高貴,極具美豔……連聖上也知道了,爲此江貴妃娘娘特別要我攜來禮物一件,親手面交給王妃……”

說着說着他的高傲神態不自覺地便顯露出來,回身高叱一聲道:“來,把王妃娘娘的禮物拿來!”

先時站在他身後,那個疑是姓井的黑瘦高個子,應了一聲,趨前而近,手裡拿着一個長形玉匣,雙手呈上。

馬步雲接過來。跨前一步,來到郭王妃身前,屈身下彎,雙手呈上道:“王妃請看。”

郭王妃點頭一笑:“貴妃娘娘也太客氣了。”伸手接過了玉匣。

馬步雲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盯着對方,表情極是怪異,直似要透過這雙眼睛,在郭王妃臉上找尋些什麼,只可惜現場燈光亮是亮矣,總不若白晝那般令人看得清晰,是以他仍然難以看得清!

郭王妃轉身把玉匣交給主座的王爺。

朱華奎接過來當場開視,一隻光華燦爛的巨蟬,質地純是金玉,看來價值不菲。

“哦,”朱華奎頗爲意外地笑道:“太貴重了,太貴重了!”

郭王妃接過來,取出一看,玉蟬上連着一條鏈子,正是用以佩帶的飾物,當下笑向馬步雲說:“好漂亮,請馬都督回去代向娘娘致謝,當然,我也會有一樣東西回贈娘娘的!”

妙目一轉,直向馬步雲逼視過來,和藹中另有威儀,逼使得馬步雲不得不把視線移開一邊。

金鐘響,紗幔開,絲竹聲裡,另一班歌舞行將又要開始。

返回到下榻的紫辰閣,已是午夜時分。

一路車馬風塵,原已夠累的了,再加上晚宴上多喝了幾盅酒,馬步雲這時候,可真感覺着有些倦了。

可是他心裡盤算着一件事……

也正是這件事,一次次地刺激着他,使他精神振作,支持到現在仍然還不思困。

奉上了一碗龍井香茗,那個嬌滴滴的俏麗小妾櫻兒,一副嬌慵神態地倚在他身邊說:“大人,您該歇着啦,這都多晚啦

說着自個兒忍不住先打個哈欠,自打京裡跟着老大人出來,只當是一路上吃喝玩樂、遊山玩水,該有多麼舒服,詩情畫意……誰知道滿不是這麼回事,老大人他根本就不是那種風雅的人,一腦子的官場進退,權力富貴,一路上煩也煩死了。

她這個小妾的身份,常常又是不上臺面,像今天晚上王爺的請宴,她就沒有辦法參加,還得在房裡乾熬着等他回來。

馬步雲瞧着她,總算大開宏恩地擺擺手說:“我還有事,你去睡吧!”

“是……老大人……”

又是一個哈欠,連眼淚也流了出來。

馬步雲又吩咐說:“叫井天鈴進來!”

就是那個黑瘦個頭,貌相怪異,馬老大人身邊寸步不離的傳奇人物了。

井天鈴聞聲而入。

“大人一一”

“你可看清楚了?”馬步雲表情透着神秘:“到底是不是她?”

“燈光不明亮,看不清楚!”

“說的也是……”馬步雲冷笑一聲:“不過從眉眼上看來,倒是與當年的郭維很像……真叫人拿不定主意……真的會是他的女兒?”

“應該是錯不了!”

“你這麼確定?”

“這個……”井天鈴屈卑地道:“卑職爲了這件事,跑遍三省,一切來龍去脈都已調查清楚——甚至於當年經手介紹給王爺認識的那個皮號掌櫃的,我都親自見了面,他親口發誓說,當年郭都督的千金,確是進了王府,成了王爺的第三房寵妾!”

馬步雲怔了一怔:“王爺的女人很多,會是其他的人嗎?”

“不會!”

井天鈴極有把握地搖搖頭:“這件事卑職來前也早就查清楚了,王爺的侍妾共有六個,只有一個姓郭的,就是今天的‘如意鄂妃’。”

“嗯……”

馬步雲長長出了口氣,緩緩說:“真的會是她?”

一面說,他探手入懷,摸出了一束絹畫,緩緩打開來,就燈而閱。

畫中人,一個頭梳丫角的少女。模樣兒絹秀可人,卻是稚氣未褪,比較逗人之處,在於她腮邊之下的一顆硃砂紅痣。

這便是關鍵所在之處了。

“可是這顆痣……她臉上沒有呀!”

“卑職也曾注意到了。”井天鈴挑動了一下濃黑的眉毛:“不是沒有,而是被她的霞帔領邊擋住了,若是換一件衣服,便可看清楚……”

“這可就……”

馬步雲悵悵地道:“再往後可就不知道有沒有辦法還能見着她,要是王爺起了疑心,就麻煩了!”

“大人請放寬心!這件事就交給卑職來辦吧!”

“你……”

“一兩天之內,卑職一定能摸察清楚,只要有這顆痣,就萬無一失!”

“對了……”馬步雲說:“這件事就交給你辦,千萬可要弄清楚了,要是抓不着真憑實據,還是不要輕舉妄動的好!”

“卑職明白!”

“還有……”馬步雲冷笑道:“那件寶物……你以爲他真的捨得拿出來給我看?”

“這件事明天也就知道了!”井天鈴說:“看來王爺對大人極是討好,很有點拉攏大人的意思……”

馬步雲冷冷笑道:“你也看出來了?他當然在討好我,哼哼……當今這幾個王爺,誰是傻子?咱們是幹什麼的他們會不清楚?”

“大人洪福齊天,四方人物齊歸,就連各位王爺也不例外!”

井天鈴露牙一笑說:“眼前這件寶物,不怕他不雙手奉上……”

馬步雲臉現紅光地連連發笑道:“這可難說得很,你是不太清楚他……據我所知,這些王爺當中,就這個朱華奎最是狡猾多詐,就是因爲這樣,他才最能投合當今聖上的心,你可不能小看了他!”

井天鈴嘿嘿冷笑道:“話雖不錯,大人只要抓住眼前這兩件事的把柄,就不怕他不向大人彎腰低頭。”

馬步雲哼了一聲:“這可就看他夠不夠聰明瞭,一個女人、一件寶物,都是他最心愛的東西,女人死了還可以再找,寶貝失去可就不能復得……嘿嘿……無論如何,這一次被我一把掐着了喉嚨,看他怎麼能逃脫開來?”

微微頓了一下,他看着井天鈴說:“最重要的是郭王妃這件事,只要抓着了真憑實據,要是她真是郭維的女兒,哼哼……就算他是當今最吃紅的王爺,也當不起收藏朝廷叛逆的一項大罪,更何況還向聖上冒請恩封,這個欺君之罪,比前一項罪更大,聖上若是怪罪下來,嘿嘿,他這個楚王就算是再蒙皇上恩寵,也休想平安無事……想死想活,赫赫……”

說着說着,這位權傾當今的一代奸宦,由不住發出了令人毛髮悚然的一串獰笑。

“那可就全看咱們的了!”

說白了,那意思便是,楚王朱華奎的這條性命,一多半都抓在他的手心裡一一隻待消息證實,便不愁他楚王爺不俯首稱臣,任憑自己的予取予求。

“井天鈴!”馬步雲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眼前的心腹:“這件事全靠你的了,只要能收服了這個王爺,論功勞,你就是第一,我說話算話,保你一份三品的功名,外加黃金千兩一一絕下食言!”

“卑職謝謝王爺!”

井玉鈴深深一揖,忍不住臉上漾起了貪婪的一絲微笑。

風吹、竹動。

似有似無地傳過來一絲極爲細小的聲音,那聲音說明着一隻夜鳥的振翅,當然,也可能是夜行人的衣襟飄風之聲。

若是後者,那可就事態極爲嚴重。

井天鈴濃眉一剔,叱了聲:“誰!?”

隨着他腳下的一個搶步,已撲身窗前,一式“推窗望月”,呼地敞開了窗。

不愧是一等一的好身手,姓井的身軀看似後收,其實騰身而起。

活像是穿天而起的一隻巨大蝙蝠,井水鈴偌大的身子,似乎是不聞其聲,已騰身而起,翩翩乎已飄身窗外。

一輪夜月,照見着紫辰閣寬大的迴廊,翠曲瓊翹,疊欄重軒……一切都似先時的寂靜,座落在夜月天星以及無盡的皚皚白雪之中。

深夜寂靜,但只見回懸紫辰閣樓閣四周的一圈鰲山宮燈,與當空的燦爛明星襯托得極是生趣,風引竹搖,飛葉如矢,寒夜更深,哪裡見着個人影!?

井天鈴愣了一愣,順着樓上回廊繞向右側。

兩個錦衣衛士,倚廊而立,看見井天鈴的人影,各自一振道:“什麼人?”

井天鈴擺了擺手,二人看見是他,俱都現出恭謹模樣,不再吭聲。

除了馬大人隨行的四十名錦衣衛士之外,王爺爲示尊重,更撥有他屬下親軍“夭衛營”的一百名侍衛,散立紫辰閣內外各處。什麼人膽敢輕與冒犯?就算他是個非常身手的人物!

井夭鈴可是真夠心細,一點也不敢掉以輕心,當下心裡盤算着,順着迴廊來到了紫辰閣後側方——

這一面,一樣的不敢疏忽。

除了自己隨行的錦衣衛士之外,到處可見王府的親軍,那是什麼人,有這個膽子?有這個身手?

井天鈴獨立長廊,回想着剛纔所聞。

憑着他三十年闖蕩江湖黑道的歷練,他不信自己會聽錯了?

茲事體大,可不能走露一點風聲:

兩隻手在腰上緊了一緊,井天鈴向後收了幾步——這種“藏力兩膝”的內勁功夫,堪稱獨步武林,時到今天,還不曾聽過江湖上有誰能出其右。

井天鈴一經收力兩膝,像是一支箭樣的,已射身而出,嗖——落身於對面瓦脊,真像是飛天鷂子般的快捷輕飄。

瓦面上早已爲冰雪所覆蓋,如沒有極上輕功,簡直不易站立。

自此而看,整個紫辰樓內外俱都在視線之內,卻是看不出一些兒夜行者的來去動態。

天風冷冷,吹蕩着他一身肥大的長衣。井天鈴卻依然不肯死心,撈起了長衣下襬紮在腰帶上,決計要四下走走,看個究竟。

時間早已是午夜之後。

王府內外,除了幾處必要的照明設施之外,俱都已經熄滅。

井天鈴身法至爲靈巧。此來之前,在天衛營的侍衛的帶領之下,假借馬大人安全爲由,早已把王府上下各處觀察一清。

一不做,二不休,既然已經來了,他決計就到郭王妃所下榻的賞心小苑走走,若是就此能查出王妃的來龍去脈,是否即是馬都督急於要知道的郭維之女,此事至關重要,非要立刻查一個明白不可。

郭維者,前任之內廷都督是也,因涉嫌勾結五軍都督府內謀叛逆之罪,早已身死九泉,此案的偵破,馬步雲獨攬大功,正是由於如此,郭維正法之後,馬步雲乃自搖身一變,以當日副職身份,填補了郭氏所遺留的都督正缺。

朝中對此案,傳說已久,風聞郭維之死,全爲馬氏有計劃的陷害。事實上郭馬之不合內訌,也已是盡人皆知,郭維爲人正直剛烈,馬步雲居心詭詐,如此差異,焉能共事?一個站在明處,一個藏在暗裡,“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一朝變生肘腋,爲自己手下所陷害,郭都督之死,真正死不瞑目了!

井天鈴在暗中繞了一圈,直切進賞心小苑的西邊的落地罩門。

燈光婆娑影裡,正有個身着厚棉罩甲的衛士,腰佩長刀。站立在門內。

這種天氣,這種時候,執行這樣的工作,自然是極苦的事情,只是今夜王爺王妃俱都下榻這裡,自是防範森嚴,絲毫疏忽不得。

井天鈴貼牆而立,默察少頃,乃自身上摸出了一枚制錢,抖手打出,“叮!”的一聲落於附近樹叢。

這個衛士正自倚牆發怔,聆聽之下,登時爲之一驚,慌不迭縱身而前。

便只是這瞬息的當兒.並天鈴已閃身進入。神不知鬼不覺地混身院內。

現在,井天鈴自側面打量着賞心小苑的主樓,發覺到閣樓內燈光仍未全熄。

這正是他所盼望,證明着主人尚未歇息。

當下他匆匆取出了一面特製的夜行網帽,連頭帶臉整個罩定,身上亦多加了根絲絛緊緊繫牢。

既是王爺下榻這裡,不用說防範一定嚴謹,設非井天鈴自恃極高,焉敢有所造次?

在一叢爬牆葛蔓掩護之下,井天鈴施展出極是傑出的輕功造詣——壁虎遊牆,一路揉升而上,黑夜裡簡直全無異象。風吹葉搖,發出甚是自然的一片窸窣之聲。

這聲音正好掩飾了一切,配合着他謹慎輕靈的身形,應是天衣無縫。

偏偏暗影裡就有人放他不過。

這人存心守株待兔,加以心思靈巧,似乎算準了有人要夜探賞心小苑,甚而攀登之處,都猜了出來。

井天鈴巨蟒起伏的身子,眼看着已掩向樓窗,黑暗裡忽然閃出了個人影叱一聲:“打!”

隨着這人的出手,一溜銀光,直循着井天鈴身後襲來,竟是口二指來寬薄刃飛刀。

井天鈴弓身欲起的一霎,自不曾料到有人自背後施以暗襲,此時此刻,無論反身招架,或是閃身而開,俱是不及,正是因爲這樣,才顯出了他爲外界所傳頌的極特殊功力。

柳葉飛刀正中井天鈴背後要害,發出了“錚”的一聲脆響,聲音竟似擊落在山石之上一般,隨即反彈而墜。

井天鈴以其極傑出的內功金鐘罩影之術,躲過了眼前一步殺身之難,卻是爲此一來,無論如何也不能在此逗留。

當下身子一個倒仰,藉助於腳下的一踹,一式“倒剪金波”把身子反縱出三丈五六,直向五丈來高的閣樓下倒竄飛落。

井天鈴這一身輕功絕技可真不是“蓋”的,即在他一雙腳尖方自觸落地面的一霎,整個身子已自第二次騰起,施展的是輕功中極爲上乘的“晴空飛羽”身法,一連三四個起落,已置身十數丈外。

眼前一片翠茵,四周松柏爲障,原是賞心小苑內最稱清幽僻靜之所。

井天鈴匆匆來到,待將由事先早已盤算好的出路進出,偏偏有人放不過他。

“井大人,這是幹什麼來啦?”

話聲一落,來人已猝然現身眼前。

卻像井天鈴一樣,頭上扎着一方黑巾,連頭帶臉,纏了個嚴絲合縫,僅僅露出一雙眼睛,用以窺物,身子那麼快速地閃了一閃,已到了井天鈴身前。

井天鈴霍地爲之一呆。

倒不是來人的這般身手令他吃驚,卻是對方口裡的那一“井大人”嚇住了他。

他此來極是謹慎小心,之所以蒙面出沒,正是惟恐被人識破了行藏,累及身後的馬都督,卻不曾料到這番苦心竟自白費,何以一上來即爲人看破!?

井天鈴不愧是久經黑道的老江湖了。

一驚之後,緊接着他壓低了嗓音,冷笑一聲道:“什麼井大人河大人,一派胡言,看打!”

話聲一頓,雙手一分,疾若電閃地直向來者蒙面人雙肩上拍來。

蒙面人“嘿!”了一聲,雙臂一擋,取勢招架,卻不待井天鈴抽換之前,雙掌乍合,直向對方臉上擊落下來。

井天鈴哼了一聲,身子一個快閃,“唰!”地來到了蒙面人左側,“呼!”地擊出了一掌。

蒙面人騎馬蹲襠,硬硬地接住了他的一掌,頓時只覺着一股絕大的勁道,直由對方手上逼迫而來,力道之巨大簡直出乎想象,幾至難以招架。

以蒙面人之精湛功力,竟自無能承受,足下一個打閃,幾乎坐倒在地。

這麼一來,他才知道了厲害。

敢情是這個姓井的,果真身負絕學,較之傳說更有甚之。

井天鈴一式得逞,更不手下留情,腳下一個切步,快速搶身而進,右手抖處,一雙手指直向着對方兩隻眼睛上點挖過來。

蒙面人身勢未曾穩住,井天鈴殺着又到,卻是危險萬分,急迫中卻聽得身側樹叢嘩啦一響,躍過來一條快速人影。

妙在此人也是頭扎面巾,一身灰白長衣。由於四下落雪,這個顏色較之黑色更具掩飾之功

灰衣人身子一經切進,也同井天鈴一般快速,呼地直向着蒙面人身邊來到。

井天鈴不覺一怔!

灰衣人乃得搶先一步,來到了蒙面人身邊,右掌一吐發出了強悍掌力,後者爲避其鋒,不得不竄身躍開,這麼一來可就避開了井天鈴的一雙手指。

眼前情勢,緊迫之極。

並天鈴受惑於灰衣人的乍然出現,不覺手下略慢,竟至爲蒙面人逃逸一邊,不覺大是震怒,卻是來人亦不是好相與,冷笑一聲,旋身而進,一式“春風送爽”,雙掌齊揚,反向着井天鈴正面襲來,掌勢疾勁,儼然大家之風。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

灰衣人掌風再出,井天鈴已識得厲害,偏偏他自恃極高,決計要予對方一個厲害。

一驚之下,繼之以內力灌注,四隻手掌便自接觸到了一塊兒。

“嘿!”

幾乎是異口同聲。雙方同時吐氣開聲,估量着確乎是極具實力的一擊。

像是一雙猝分的燕子,驀地兩個人同時分開。

一式交接,也就足夠了。

三個人似乎誰也沒有戀戰之意,卻是別具用心,誰也不希望暴露自己身份,要不然也不會各自蒙面了。

對於井天鈴來說,這種心態更是如此。雖說是心裡極不甘心,卻也不得不顧全大局,即時全身而退。

蒙面人施展身法,一路輕登巧縱,來到自己住處。

灰衣人卻先他一步在草堂之前等着他了:“你?”

蒙面人一愣之下,終於解開了心裡的謎團。

“你是……裘先生……麼?”

那還用說,不是他又會是誰?

“你的膽子也忒大了!”

灰衣人反手揭下了面巾,露出了清癯瘦臉以及下巴上的一綹子山羊鬍須。

裘大可。

點上了一盞燈。

卻把光焰撥到了最小。

蒙面人揭下了面巾,也現出了本來面目。

孟小月。

他神色微似沮喪,確如裘先生所說,自己今夜大爲失算,若非是裘先生即時現身,對自己加以援手,情況之糟,簡直難以想象……

苦笑了…下,他用感激的眼神看着裘大可,點點頭表示了自己由衷的謝意:“先生您……您怎會來了廣

“我算計着會有這麼一手——這個姓井的決計是不甘寂寞的,果然被我料中了……”

裘大可眼光在對方身上一轉,微微一哂,接着說道:“只是沒有想到你會輕身涉險,你太大意了!”

孟小月臉色微微一紅,頓了一頓,才道:“這個姓井的好大的膽……您看他是爲了什麼?”

“原因很多……”

裘大可笑得很神秘,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

“王爺晚宴的時候,已經微有端倪,難道你還看不出來?”

“先生的意思是……說……”

“他們是垂涎王爺手裡的一件東西!”

“這就是了!”

孟小月連連點頭,想到酒宴間馬步雲親口向王爺所提起的寶物之事。

顯然,孟小月甚而裘先生俱都還不知道牽連着郭王妃的這個絕大穩秘。

裘大可一隻手拈着下頦上的山羊鬍子,冷冷地說:“看來這件東西,並不是如王爺所說藏在東珠樓裡,而在賞心小苑……”

孟小月忍不住奇怪地問道:“到底是什麼東西?”

“一件珍珠長帔!”

“珍珠帔風?”

“對了!”襲大可眼角泛出了幾絲皺紋:“傳說是當年漢武帝所收藏的一件至寶。傳說這件珍珠寶衣可以防止一切邪惡侵害,水火不傷,兵刃不犯,真正是人間一等一的稀世至寶!”

孟小月心中一驚,頓了一頓,暗付道:“這就難怪了,他隨即想到了何以那麼多的事件,在過去的時日裡始終圍繞着東珠樓以及眼前的賞心小苑陰魂不散?原來這其中竟自包藏着這樣的一個隱秘禍心?姑不論此一傳說是真是假,聽起來也足以驚心動魄,引人貪婪垂涎的了。

裘大可冷冷一笑說:“這個姓井的果然是個極厲害的人物,他的功力要較你高得多,今後你要特別小心,不可與他正面爲敵,我猜想就在這兩天,王爺就要薦你過去了,以後你們還將共事一主,上來不合可就難以共處了!”

孟小月微微一笑,點頭說:“謝謝先生關照,我知道!”

裘大可笑道:“看來如今這個王府,八方薈萃,正是多事之秋,等着瞧吧,好戲還在後頭呢!”

說罷站起來,轉身離開。

孟小月送到門口。裘先生鼻子裡微微哼了一聲,回過身子說:“眼前王府,可真當得上臥虎藏龍之地,這個井天鈴實在說可以稱得上是個極厲害的人物了吧,嘿嘿,還有那隱藏在暗中,至今還沒有現身的人,那才叫真正的厲害呢!等着瞧吧,就快要見真章了!”

孟小月心裡一動,說:“難道說這裡還藏着什麼江湖黑道的人物?”“那倒也不是——”裘大可陰沉地說道:“看起來怕是比黑道人物更可怕!更難以猜測!”

說着他搖頭一笑,自嘲似地道:“居然連我也沒有看出來,這麼多年了……太神秘了……太不可思議了!”

孟小月忽然想起了一個人,“哦”了一聲,眼巴巴地看着他吶吶說道:“先生說的是那個神秘的女人?”

腦子裡隨即閃出了那一夜,自己爲敵兩位師兄險遭不測,幸賴一位長髮女人的臨場解救——此事過於離奇,簡直無從想起,眼前裘大可忽然提起,不禁使他猝然記起了這個人來。

裘大可看着他微微一笑:“一點都不錯,就是她,依你看,這人又會是誰呢?”

這倒把他問住了。

孟小月一片茫然地搖了一下頭,他當然不知道是誰,難道裘先生知道?

“是誰?您知道……”

裘大可笑得更神秘了。

“也許我能猜着……不過現在還言之過早,往後再看看吧,妙!妙……妙極了!”

言下頗有感傷,卻是表情冷竣,臉上絕無笑容,向着孟小月點了一下頭,倏地轉身而去。

早餐之後,馬大人一行來到了東珠樓。

朱華奎降階以迎,馬步雲欲行大禮,卻爲朱雙手攙住,雙方哈哈一笑,竟自把臂親熱寒暄起來。

就朝廷禮儀來說,這是絕無僅有之事,偏偏朱華奎就有這個度量,馬步雲就有這個膽量。揆諸時勢,也算是官場的現形寫真吧!

朱華奎說:“昨兒個冷的很,你那屋子裡還暖和吧,睡得好麼?”

“好極了。”馬步雲說:“一倒下就着了,一覺睡到大天亮,嘿嘿……今天早上,我在那園子裡四下走走看看,當真是亭臺樓閣,美景無邊,哈哈哈!”

大笑三聲,接下去說:“人家都說王爺富甲天下,最懂得享受,今天一見可真是不假了!”

“馬大人這麼說可就太客氣了!”朱華奎眯着眼睛微微笑說:“誰不知道馬大人在應天府新建的那個行館,美景無邊?比較起來,我這個王府可就不夠看的了!”

二人相與大笑,進到了東珠樓大廳落座,看茶。

馬步雲笑得牽強地道:“王爺的消息真靈呀,我那個園子還沒蓋好,王爺就知道了!”

“那還用說嗎!”朱華奎說:“那裡我也有個園子,一年總也得走上一回,聽說馬大人爲了這個園子煞費苦心,正在蒐羅天下的奇禽異獸,前些個日子聽說,光從關外送來的黑脖子仙鶴就有不少只,其他的就更別說了!”

馬步雲一愣,臉上大窘道:“有這種事?這是誰說的?謠傳!謠傳!簡直是……王爺千萬不可聽信,哈哈!這話要是傳到了聖上耳朵裡,那還得了?沒有,沒有,完全沒有的事……”

“有沒有那無所謂,聖上知道更無所謂!”朱華奎語重心長他說:“憑着馬大人今天的身份,對朝廷的貢獻,別說是買個園子,養點仙鶴,就是蓋個宮殿,養個麒麟,誰也不能說話……”

“噯呀呀……王爺可不能這樣說,就這樣京都那羣御史老爺還動不動要參我一本呢……”

說着他隨即又大笑了起來,頭上那一叢冠狀金髮聳聳而動,配合着他臉上的奇特表情,真正醜陋無比,不禁使人聯想到奮冠而啼的稼場雄雞。

孟小月一身戎裝,混身於四周侍從之中。

當然,他留意到了,那個井天鈴和往常一樣,緊緊貼着馬步雲身後侍立如儀。

想到了昨夜雙方的一場拼殺,以及險些喪命在此人之手,確是有些驚心動魄,從而對此人也就發出了一番警戒之心。

一番客套、無味寒暄之後。這才談到了正題上。

朱華奎笑着由位子上站起來說:“你不是要看看我收集的那些東西麼,來,我陪你瞧瞧去!”

“拜賞!拜賞!”

雙方各自步出。

“來呀!”朱華奎招呼說:“去看看,奇珍閣的門開了沒有?”

回話的是李鐵池,上前躬身抱拳說:“高管事在那邊侍候着了,請移王駕!”

朱華奎禮讓地說了聲“請”,便自帶着馬大人一行,向着所謂的奇珍閣走來。

奇珍閣其實就在東珠樓裡,是專爲收藏朱華奎私人寶物之處,平日有專人負責把守,也只有王爺夫婦,可以隨意出入。

今日情形不同,爲迎佳賓,內外都經過一番整理清潔,張燈結綵,氣象一新。兩行內侍,左右垂手恭立,這般神態,乍看上去即使較之紫禁城的宮殿也是不差。

朱華奎、馬步雲一行魚貫步入,來到了主人的藏寶所在,霎時間已來至了眼前奇妙之境,並只見一條巧奪天工的起伏甬道,上下左右翠翹曲瓊,宛似一條巨大飛龍,極盡工藝華美之爲能事,在此迂迴甬道兩側,巧妙地設置着不同色澤的各式華麗的明燈,或紅或綠,奇彩紛陳。即在燈光之下,或高或矮,或大或小,不同設計的楠木座上,陳設着朱華奎畢生所收藏的各式奇珍異寶。

各人目睹之下,俱都由不住發出了由衷讚歎之聲,真彷彿來到了奇幻玄妙世界。

馬步雲忽然發出了刺耳的尖銳笑聲:“好呀!馬某人活了一大把子年歲,今天還是頭一次見過這般陣仗,真正的妙呀……哈哈……王爺你可真會享受,見識了,見識了!”

一邊說,舉步來到了一個寶座之前。

那是一個設計獨特的玉質全人,模樣爲古時戰將,玉質華潤兼以雕塑逼真,看來栩栩如生,宛似真人模樣一般,由於燈光由頂上垂直罩落,兼以立身於幽黯迂迴之處,乍然入目,極具震撼,直彷彿站立着一個真人一般。

朱華奎含笑亦來到近前,與馬步雲並肩而立,一同向着玉人打量。

“唔。”馬步雲連連點頭道:“這就是漢墓出土中衛青大將軍的那一尊全玉立像?”

“不錯!”朱華奎一隻手捋着頷下短鬚,連連點頭而笑:“馬都督見聞甚精,什麼事都一清二楚呀?”

馬步雲大笑說:“王爺誇獎了……”

一面說睜大了眼睛,只管上上下下,在這尊以上好美玉精雕的古時戰將身上瞅個不己,忽然回過臉看向朱華奎神秘地一笑。

“照我看來,這玩藝兒極是稀罕,便是宮裡歷代的收藏,也沒有這一宗物件,當今聖上怕是也沒有這個眼福……王爺!嗯?”

說着說着,這個當今權傾天下的一代奸宦,連連聳着雙肩,似諂又奸,表情極是令人費解,賊忒忒地笑了起來。

稍具智慧的人,即能聽出馬步雲這番話的語涉玄機,乃自不寒而慄。

朱華奎胸有成竹,表情真是從容。

“馬大人你倒是真說對了,照我看也是這樣!”朱華奎哈哈笑說:“紫禁城歷代藏寶,自是無與倫比,倒是像這尊漢代全玉的雕刻,如此精湛逼真,堪稱絕無僅有,紫禁城是萬萬找不出同樣一尊的了!”

馬步雲聆聽之下,不由得爲之一愣。

朱華奎接着一笑說:“所以我早有打算,將這尊玉像面呈皇上,爲此也已二次上表,茲由專門畫師按照這尊玉像大小尺寸,全部描繪清楚,具表呈上聖覽,只等着皇上的迴文聖旨一到,即可啓程……如果時間湊巧,說不定還可以與馬大人一起動身起程呢!”

馬步雲頗似意外地“啊!”了一聲,雙手合撫,連連點頭道:“王爺真是想得太周到了,太周到了……這件事我竟然事先一絲都不知道,可見得我這個內廷都督的差事是白乾了!”

“那也不是!”朱華奎說:“我請旨上表之時,馬大人說不定已經出來了!”

“哦,哦!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說着,馬步雲眉飛色舞地又自笑了起來,笑聲一頓,轉向身後的井天鈴道:“怎麼樣,我平常老對你說,當今諸王之中,唯楚王爺個人行事,最識大體,進退也最爲聖上賞識眷愛,你看看王爺這一手兒有多麼高明,俺們就是一輩子也學不會,是不是?哈哈……”

井天鈴亦只得連連躬身稱是。

這番舉止,不禁引起了朱華奎的注意。

“啊!”朱華奎注目着井天鈴道:“這人是誰?”

“給王爺見禮!”

馬步雲一聲話出,井天鈴立刻跪地叩頭請安。

“卑職井天鈴,都督府內廷教頭,恭請王爺聖安!”

“啊!”朱華奎一笑:“起來吧!”

井天鈴又磕個頭,站起來垂手侍立。

馬步雲說:“他原不是內廷出身,只是身上功夫不錯,有他跟着,我走到哪裡也就放心了……”

這麼一說,乃使得朱華奎忽然想起一事,點頭道:“馬大人這麼一說,倒讓我記起來了,我打算推薦個人在你身邊效勞,也讓他有機會今後謀個出路,跟着我不務正事,可就太沒有長進了!”

馬步雲一怔道:“啊?”

朱華奎左右看了一眼,不見孟小月,隨自含笑說:“這件事回頭再說,馬大人,你昨天說的想看的東西,是不是就是這個?”

“啊!不是……不是……”

馬步雲表情不大自然地四下看着。

“王爺的收藏這麼豐富,真把我眼睛都看花了……”說時腳下移動,又向別處走去了。

朱華奎倒是很好性子,一直陪在他身邊,對於每一件展示都不耐其煩地一一解說。

這一道展示寶物的迴廊,雖不很長,無如在馬步雲細細觀賞之下,一圈看下來卻也費時極多,等到走出奇珍閣時,時已近午,該是午餐時刻。

不用說,豐盛的華筵早已備妥。

於是賓主相繼落座。

馬步雲長長舒了口氣說:“王爺今天真叫我大開眼界了。真好,真好……”

朱華奎說:“只是未必讓馬大人滿意吧?”

“咦!王爺說哪裡話?”

“因爲好像馬大人並沒有看到想要看到的東西,未免有點兒掃興,是不是?”

“王爺真會說笑話……”馬步雲又自習慣地發出了他那類似公雞一樣的笑聲。

“少廷!”朱華奎破格地叫着馬步雲的字號:“明白人面前不說假話,你就乾脆直說一句,你聽外面人的傳說,到底想看的是件什麼東西?”

這麼直言探詢,毫無迴轉之餘地,逼使得馬步雲直似非說不可。

“王爺快人快語,真豪爽人也!”

身子往後一靠,十指合插,這就說出了心中的一件隱秘。

“一件寶衣!”

馬步雲灼灼目光,眨也不眨地直向王爺逼視過來,聲音沉着,一字一字地吐出。

“一件珍珠長衣!”微微一笑,他接下去道:“據傳王爺在發掘前宋襄陽王故居時,得到了極多寶藏,哈哈哈,據知這位襄陽王生前極喜收藏故物,方纔所見的那個全玉人像即是他的得意收藏之一,然而我所風聞,除了這個玉人之外,另有一件當年武帝御着的珍珠寶衣,卻不見王爺在奇珍閣展出,不知這個傳說是不是真的?”

朱華奎面色頓時一驚,金紅色的國字臉上,罩起了一層難以令人窺透的陰沉。

馬步雲這般斗膽的直言無諱,自是說明了他的有恃無恐,朱華奎若是心存狡飾,只怕不易打發。

“馬大人你的消息好靈通……”朱華奎緩緩點頭道:“不錯,是有這麼一件東西,由於年代過久,其中有幾處珍珠脫線,正請專人精工縫補……”

馬步雲一怔,失笑道:“這麼說我來得不巧,是沒有這個眼福了?”

一面說還自搖頭,頻頻嘆息不已。

“那也不至於!”朱華奎轉顏一笑說:

“我不是已經跟你說過,凡是馬大人你心裡想的事,我總不會讓你失望的……”

“這是說……”馬步雲瞪大了眼睛:“王爺……”

“這件事隨後再說,總之馬大人,我總不會讓你失望就是了!”

樂聲起奏,午宴正式開始。

卻於這時,身側的兩幅紗幔緩緩啓開,在六名身着宮裝的女侍前導之下,郭王妃一身鮮豔緩緩步出。

對於馬步雲來說,這可是一次意外的驚喜。連帶着身後的井天鈴也睜大了眼睛,昨夜燈火之下不曾看清這位王妃的廬山真面目,此刻正午時分,情形自是不同。

隨着郭王妃的步履漸漸臨近,她美麗的面靨,也就更見清晰,只是……

馬步雲幾乎泄氣了。

原因是王妃的新裝依然是那種高出領口甚多的式樣,且由於那種荷葉邊樣的波紋,甚而較諸昨夜更具掩飾之功,郭王妃美麗的頸項以及下頷部分,盡爲掩飾,看在馬步雲與井天鈴眼裡,焉得不爲之大失所望。

看來是王爺爲示優渥,才致二度讓他的愛妃出來陪飲共餐。

馬步雲失望地怔了一怔,忙即站起見禮道:“參見王妃娘娘!”

郭王妃頷首說:“馬大人請坐!”轉身向王爺見禮:“王爺萬安!”

隨即入座。身後雀扇屏開,宮女兩列而排,雖非紫禁城東宮後座母儀天下排場,卻也氣勢可觀。

緊接着樂聲起奏,一行十二豔姬的筵前舞蹈開始。

雖是時令降冬的氣候,外面大雪紛飛,室內卻和煦如春,幾盆火炭,將整個大廳烘托在無邊暖洋溫煦之中,再着眼前丹墀之內的幾個舞姬,穿着單薄的舞衣舉手投足,肉體畢陳,較之室外的酷寒,不啻大相徑庭,這便是帝王人家的排場,焉能不發人深思!

馬步雲全然無心於眼前歌舞,一雙眼睛只是向對座的郭王妃看着,卻不是爲王妃的美色吸引,實在是心裡所揣壓着的那個極大穩秘,極待揭穿證實。

其實他手裡早已把握了足夠的證據,證明這個楚王所極愛的妃子,就是當年仇人郭都督的唯一愛女,只是茲事體大,總不便草率行事,再者楚王朱華奎的面子也是要顧全的,這就令他煞費周章,盤算着應對之策。

在一陣急驟的樂聲之後,歌舞停止,俏美的舞姬,徘成半環狀,紛紛向王爺王妃馬大人請安。

馬步雲這才恍然而警,笑呼了一聲:“賞!”

手下人立刻把事先備好的賞銀髮了下去。

午筵至此才正式開始,捧有金盅玉碗的女侍,自兩側姍姍步出,把佳餚美酒恭置於主客案頭,兩側隨即聲起,演奏着輕鬆愉快的音樂,聲音斷續幽致,若有若無,無礙於主客的對答。

朱華奎舉起了面前的玉觥,說:“來,少廷,我們先乾了這一杯,纔好吃飯!”

馬步雲應了一聲:“好!”雙手捧着酒,大聲道:“我敬王爺,祝王爺瑞泰康安!”

一仰頭,喝乾了手上的酒。身後人立刻又爲他斟了一盅,馬步雲雙手捧起向着郭王妃道:“這第二盅祝王妃娘娘美若天仙……”

當着王爺,這樣的語涉輕薄,簡直不倫不類,但是朱華奎並不責怪,反倒哈哈大笑了起來。

馬步雲仰首又幹了一盅。郭王妃微微一笑,並不就飲,點頭道:“我不會喝酒,馬大人你是海量,就請自便吧!”

碰了個軟釘子,馬步雲並不介意,斜着一雙泛有紅光的眼睛,猶自向對方打量不已!

“下官在京時,曾聽人說起,說郭王妃娘娘不但人長得美,豔若天人,而且還有一身好功夫,傳說娘娘自幼曾隨藝人習武,練有一身好功夫,不知是真是假?今天倒要親自向王妃娘娘問個究竟了!”

此話一出,舉座震驚。

包括王爺在內,數十雙驚異的眼睛,一齊都向着座上的郭王妃集中過來,顯然吃驚不小。

微微一怔之後,郭王妃帶着難以理解的微笑:“我不懂……馬大人你在說什麼呀?”

朱華奎不禁哈哈大笑了起來。

“有這種事?那可是太滑稽了……”

朱華奎收斂笑聲道:“天下就有這種閒人,一天到晚吃飽飯沒事幹,專門造謠生事,馬大人,居然連你也相信了?”

馬步雲原有一肚子活,打算伺機向郭王妃刺探,此刻見王爺臉色不善,也就不便過於放肆。含糊地應了一聲,便自不再多說。

朱華奎忽然“啊!”了一聲,笑向馬步雲道:“你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了,上次我不是跟你提起,要給你推薦個人嗎!”

馬步雲怔了一怔。

“來呀!”朱華奎雙手拍了一下:“召孟小月!”

身邊人跟着吆喝:“孟小月!”

孟小月其時就在大廳,聆聽之下應了一聲,慌不迭步出丹螺,而上見禮道:“參見王爺!”

朱華奎一指馬步雲說:“馬大人!”

“馬大人!”孟小月深深打了一躬,後退直立。

“這是……”

馬步雲偏頭看向王爺:“他……”

“這就是我給你推薦的人!”朱華奎一臉笑容地道:“他姓孟,孟小月,現在我手下天衛營當差,允文允武,在我這裡可惜了,馬大人你留在身邊看看,能中用還望好好提拔!”

“王爺言重了!”馬步雲目光轉向當前的孟小月:“王爺推薦的人,還能錯得了?”

一面說,倒是好生地向着孟小月打量了幾眼,頻頻點頭道:“好好好……既是王爺擡愛,從今天起你就跟着我吧!”

孟小月深深又打了一躬:“謝大人!”

瞬息前後,改了稱呼,由“馬大人”而“大人”,聽在馬步雲耳中大是受用。

“孟……什麼?你過來……說話!”

“是,大人!”孟小月跨前幾步,直趨向馬步雲座前。

卻是一個人閃身而前,間隔於他與馬步雲之間,孟小月定步注視,認出了來人正是井天鈴。

“卑職孟小月——大小的小,月亮的月!”

嘴裡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報出,一雙眸子卻是瞬也不瞬地直向當前座上馬步雲盯視着,並無絲毫畏縮之意。

馬步雲上下再次打量了他一眼,對於面前這個體態魁梧軒昂的年輕人,先就心裡喜歡,大是中意。

“孟小月……你還會功夫麼?”

“粗通一二,還望大人栽培!”

“好好好……”馬步雲笑咧着一張大嘴:“你就先在我身邊跟着吧,等回到京師之後,再看看怎麼安置你!”

孟小月應了聲“是”,深深一揖,轉向井天鈴抱拳見禮,便自退下一邊。

盛筵持續,輕鬆氣氛裡,第二班歌舞又自開始……

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一章 臥薪嚐膽
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二章 龍蛇之會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四章 玉女羅剎第三章 巧遇名師第一章 臥薪嚐膽第一章 臥薪嚐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