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宜笑確認親孃已經離開,且不會再返回之後,長出口氣,整個人都倒在了隱囊上!
剛纔這番母女交鋒,她看似意志堅定、籌碼十足,且很快扭轉局面,步步緊逼,一切盡在掌握;實際上,若韋夢盈死活不肯妥協的話,她又怎麼可能真的把親孃跟親弟弟的前途,交到裘漱霞手裡?
所幸,韋夢盈最終還是讓步了。
宋宜笑知道,親孃不見得沒看出來自己下不了狠心,多多少少,是考慮到了母女之情的。
只是--
“娘走時還不忘記提醒我看好了丈夫,免得引狼入室。”她苦笑着低語,“也不知道是真的關心我呢,還是,爲了讓我覺得她關心我呢?”
攤上這麼個親孃也是沒辦法,哪怕有着前世今生的瞭解,也吃不准她到底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能步步謹慎--要是旁人也還罷了,親生母女之間落到這樣的地步,由不得人不覺得蒼涼。
“罷了,先把這消息告訴表妹,叫她安心吧!”宋宜笑心情複雜了半晌,打點精神坐起身,準備穿戴好了,就去絳杏館找韋嬋。
誰知她才把一件繡纏枝花的錦緞半臂拿起來,門外忽然傳來錦薰的稟告:“奶奶,長公主殿下派人來看您了!”
宋宜笑一驚,忙把半臂放回原處,掀起錦被,重新躺了下去,復啞着嗓子道:“快請!”
門開後,就見錦薰帶着一個三十來歲的宮裝婦人走了進來,那婦人眉目清秀,舉止嫺雅,正是晉國長公主的心腹近侍佳約。
她請安問候畢,就道明來意:“殿下想着,臨近年底,人情來往增加,恐奶奶因此勞累過度,今日命奴婢前來,一則探望,二則也是叮囑奶奶保重。”
“勞娘惦記了!”宋宜笑沒想到裝個病就把婆婆驚動了,既尷尬又心虛,忙道,“說起來都是我自己不當心,昨兒個晚上沐浴之後,想着浴房離內室也才幾步路,穿了外衫之後,就沒要披風。結果被夜風一撲,晚上就有些不舒服--其實也沒什麼大事,卻累孃親自過問,實在是我不孝!”
“奶奶說的哪裡話?殿下可一直把您當親生骨肉看的,知道您病了,急得跟什麼似的!若不是礙着身份,早就親自來看您了。”佳約打量了她一番,見精神確實不壞,心裡鬆了口氣,笑道,“殿下這會只求您平平安安的,怎麼會覺得您不孝呢?”
“這回啊也給我提了個醒,往後斷不能再這樣不小心了!”宋宜笑微笑道,“不然娘她打理長公主府上下已是辛苦,還要替我操心,卻叫我這心裡怎麼過意得去?”
佳約笑着道:“好在奴婢瞧您氣色沒有大礙,回頭奴婢稟告了殿下,殿下也能放心了!”
兩人又說了些場面話,佳約便提出告退--走之前,她提到晉國長公主讓她帶了些藥材來,是給兒媳婦補身體的。
宋宜笑自然感激萬分,因爲她還“病着”,不方便起身,就讓錦薰代爲送客了。
錦薰陪佳約出了克紹堂後,宋宜笑喚了巧沁伺候梳洗,巧沁邊給她梳髻,邊說晉國長公主待兒媳婦好:“那佳約姑姑聽說雖然不是殿下下降時的陪嫁宮女,但極受殿下倚重,連駙馬對她都不敢怠慢呢!殿下派她來看您,足見對您的看重!”
“長輩的事兒可不要多嘴!”宋宜笑輕咳一聲,“再怎麼說也是我公公!”
巧沁這才察覺到失言,趕忙告了聲罪,也不敢繼續這個話題了,岔開道:“奶奶待會要去絳杏館嗎?奴婢覺得您這會還是不要出門的好。畢竟佳約姑姑纔來看過您,萬一府裡哪個沒規矩的回頭就傳出去,說佳約姑姑才走,您就好端端的在府裡走動,豈不尷尬?”
宋宜笑也是這麼想的,沉吟了會,就道:“那你代我走一遭吧。跟表妹說,娘--我是說她親姑姑--已經答應不追究了,請她儘管放下心來!”
雖然韋夢盈說讓韋嬋早點走,免得跟簡虛白扯上關係。但宋宜笑一來不覺得韋嬋或簡虛白是這樣的人;二來想着韋嬋是從韋家偷溜出來的,才這麼會,親孃都未必回到衡山王府呢,就打發她回去,韋家還沒接到韋夢盈的指令,如何肯接納她?
還是讓韋嬋在燕國公府繼續住着,等韋夢盈那邊來了準信,自己再親自陪她回去,方纔妥當。
她讓巧沁把這番安排轉告了韋嬋,韋嬋又驚又喜,當場就跪下來朝克紹堂磕頭:“從今日起,表姐就是我的再生父母!”
巧沁回稟時唏噓道:“表小姐能有奶奶這樣的表姐,也算三生有幸了!”
“要真三生有幸,又怎麼會攤上這樣的事兒?”宋宜笑聞言卻是苦笑,這表妹的命運跟她前世何其相似?那一世裡她雖然在芝琴的保護下保住了清白,卻沒能在繼母的誣衊、親爹的絕情下保住性命;
這一世的韋嬋以苟且偷生保住了性命,但失去的又豈只是清白?
明明無辜受害,卻走投無路求告無門,反而淪落成千夫所指萬人唾罵--親孃韋夢盈那句“瑣事”,似乎穿過前世今生,至今迴盪耳畔--那樣的絕望有多痛,只有親身嚐到過的人才能體會。
與其說宋宜笑是念及表姐妹之情,爲這個接觸不多的表妹盡心盡力;倒不如說,她是籍着幫助韋嬋,嘗試安撫自己前世最深的那道傷。
只是這些話不好講給巧沁聽,只嘆了口氣,吩咐:“把給平安兒跟二嫂的生辰禮單拿過來,我再看看!”
“奶奶雖然不曾生病,但這兩日爲了表小姐的事兒也夠操心的。”巧沁勸道,“難得今日裡裡外外都曉得您病了,不來打擾,不如就歇一天吧?橫豎禮單明兒再看也來得及!”
“明日自有明日的事情。”宋宜笑搖頭道,“何況你以爲娘特意派佳約姑姑來看我,只是爲了看我嗎?”
見巧沁詫異,她抿了抿脣,“這個月,平安兒跟二嫂生辰、司空家二小姐代姐出閣,還有我孃家祖母壽辰--當然,這個我可以禮到人不到--但前三件,我是肯定要出席的!”
“下個月一開頭就是長興公主下降,之後緊接着聖壽節與萬壽節!這三個日子,哪個都不能輕忽了去!”
“進了臘月裡,什麼節令啊宴請啊那就更多了,噢,還有五妹妹的生辰!”
“臘月之後開年,正月初五就是千秋節!”
“也就是說,接下來基本就沒什麼清閒日子!”
“燕國公府如今就我們夫妻兩個,人情來往的打點,也全靠我們自己--我要是在這眼節骨上病了,你說夫君得忙成什麼樣?”
巧沁這才恍然:合着晉國長公主之所以一聽兒媳婦病了,就急三火四的,歸根到底不是心疼兒媳婦的身體,而是怕兒子被拖累!
她想到自己方纔不住唸叨長公主的好,不免覺得訕訕的。
不過宋宜笑倒無所謂,誰生的誰疼,做兒媳婦的跟丈夫在婆婆跟前爭寵,這不是腦子有病麼!
只要婆婆是明理人,這種程度的偏心,在宋宜笑看來都是理所當然的。
所以打發巧沁取來禮單,再次檢查後,就讓她把這兩日堆積的一些事情也報上來,開始有條不紊的處置。
但沒處置幾件,外間小丫鬟又進來稟告:“袁大小姐來了!”
……宋宜笑之前邀袁雪萼親自上門看裴家要賣的釵環時,曾說這段時間自己都在府裡,隨便她什麼時候上門都沒問題。
因此袁雪萼來之前就沒遞帖子,這會巧沁她們不免擔心:“奶奶這會對外稱着病,怕是不好出去迎接袁大小姐?”
“我現在是不好出克紹堂。”宋宜笑讓她們先把禮單、賬本等物收下去,蹙眉道,“巧沁你替我去迎一迎吧,跟她解釋一下--好在袁姐姐跟我相交多年,這麼做倒也不怕怠慢了她。”
果然片刻後袁雪萼被巧沁陪着進門後,開口就埋怨她不當心:“這季節夜裡已經很涼了,你怎麼還託大?咱們女流之輩,可不能跟那些三九天裡都不用穿裘的主兒比!”
說了這一句,又關切的伸手摸她額,“發熱麼?沒發熱?那還好!”
“你們先下去。”宋宜笑靠在榻上,吩咐了左右,見門關了,就把錦被一掀,坐起來坦白道,“哪裡是病了!不過是因爲有點事情要跟我娘當面說,偏因爲時局的緣故,我娘那邊不大敢跟我來往。只好求夫君請動太后娘娘左右之人去衡山王府傳話,兜個大圈子才把人請過來!”
而簡虛白給她找了個“臥病,思念孃家人”的理由,“偏我婆婆也接到了消息,剛剛派人來看過,我現在要是走出去,不是明擺着騙人了嗎?只好委屈你一下,只讓巧沁去接你了!”
“咱們什麼交情,你還說這樣的話!”袁雪萼笑着打了她一下,就問,“你這些日子還好吧?我聽我哥哥講,這國公府裡的水可是深得很!”
“倒還好。”宋宜笑知道她在謀略這方面沒什麼天賦,也不感興趣,所以一帶而過,便提到正題,“裴家要賣的釵環有很多,一時半會可未必看得完,咱們不要耽擱了!我着人把箱子擡進來,邊看邊說話吧!”
袁雪萼本來擔心她的身體,做好了今天看不到東西的準備了;如今見她只是裝病,自不拒絕,點頭道:“正好你也給我掌掌眼,免得我一個人老是拿不定主意!”
半晌後,下人擡了箱子進來,才一打開,滿室都是珠光寶氣。
“這些可都是好東西!”袁雪萼算是開過眼界的,這會卻依然看得目不轉睛,“不過這些釵環,裴姐姐也可以戴啊,爲什麼要拿出來賣呢?難道裴家缺錢?”
“照理來說不會缺的,畢竟你想,裴家可是世代官宦。”宋宜笑嘆道,“我猜啊,內中有幾件,瞧着像在我婆婆那兒見過差不多的--別是我婆婆賞的,怕見了觸景生情!”
袁雪萼也嘆了口氣:“世事難料!”
不過裴幼蕊的遭遇雖然使人扼腕,到底她們跟這位裴五小姐也不是很熟,唏噓了會,就收拾心情,認真挑選起來。
一直到簡虛白快散衙時,袁雪萼方心滿意足的罷手:“這些我全要了!”
“我叫巧沁給你算銀子。”宋宜笑笑道,“因爲是給裴姐姐代賣的,我就不給你便宜了,都按市價來!”
“這還不算便宜?”袁雪萼也是懂行的,“這樣的成色且不說,單這麼多隨便挑,也該比市價高了--你別跟我說,你打算自己朝裡貼錢!”
宋宜笑被她說破心思,正要設法圓場,錦薰卻走了進來,道:“奶奶,門上接到一張拜帖。”
這個不稀奇,問題是,“是蘇家送來的,道蘇家六小姐、七小姐聞說您病了,打算明日前來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