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凌晨, 窩在沙發裡面的程冰終於等到從外面回來的周澤楷時，她第一時間便嗅到了從周澤楷身上散發出來的那種血腥味道, 看一眼那已經包紮過的手, 程冰想問什麼，卻又咽下了想要問的話。
很多人都不知道，從小程冰就對人的血液非常敏感，別人的眼中，或者說是鼻子裡, 血液的味道是一樣的，可是在程冰的嗅覺裡面，每個人的血液, 都有着最獨特的味道，只是從周澤楷進門開始, 程冰就聞到了他身上不屬於自己的血液味道。
回來的周澤楷似乎心情很好，臉上甚至洋溢着笑容, 完全沒有離開時候的那種冷漠, 程冰不敢推測他究竟去做了什麼, 對什麼人做了什麼，這讓她第一次發現，她跟周澤楷之間的距離。
那是如同隔着銀河系的距離, 她無法看透眼前這個男人, 卻妄圖想要真正的進入他的世界。
或許，對方的世界裡面，根本就不需要她的來到。
“還沒睡麼？”
溫柔的看向沙發上的程冰, 周澤楷似乎又變成了那個溫柔的男人，可是就是如此，卻讓程冰覺得格外的陌生，她寧願看到這個人滿身刺的模樣，也不願意看到這樣假惺惺的僞裝。
“等你回來。”程冰冷着臉回答道，只覺得心臟某處有些酸澀不堪，自從周澤楷離開了家裡之後，她就一直等着，在這裡等着周澤楷回來，可是等待回來的，卻是周澤楷不堪的真相。
哪怕他掩飾的再好，他身上那不屬於他的血腥味，已經暴露了他的行爲，他不是一個好人，他是一個變態！！！
“謝謝你，我很開心。”
依舊是完美無瑕的笑容，眼神中甚至還帶着幾分寵溺，周澤楷伸出手想要揉揉程冰的頭，卻被程冰躲開了，氣氛有一瞬間的尷尬，可是周澤楷馬上反應過來，收回了手，溫聲細語說道。
“不早了，趕緊去睡覺吧。”
他沒有說別的，只是看着眼前的程冰，露出了最虛假的笑容。
程冰擡起頭，固執的打量着眼前的周澤楷，到了嘴邊的質問，最終還是壓了下來，腦子裡想到的，是周澤楷那句血粼粼的質問。
“這個玻璃杯呢？從你打爛它的那一刻，它就再也無法拼湊起來了，它完好的時候，被我們拿在手心裡，光滑舒服，可是現在，它碎了，就只能夠去傷害每一個觸碰它的人，傷害那個把它破碎掉的人，你說，是應該怪它？還是應該怪你？”
忍不住看向對方的手，程冰還是將自己的擔心問了出來。
“……你的手還好麼？”
之前的時候，地板上有很多的血跡，再加上看到那些碎玻璃茬子的血跡，她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能對自己多麼的狠心。
似乎有些訝異程冰的詢問，周澤楷一愣，隨後揚揚手給對方看。
“沒事了，我已經找人包紮過了，過兩天就好了。”
兩人都默契的沒有再說之前的話題，只是商量了一下關於程冰的學業問題，卻沒想到，程冰卻並不打算再上學了。
“爲什麼？”
有些好奇的看向程冰，原本的程冰哪怕知道自己的體質不同，卻依舊那麼努力的想要融入普通人之間，而現在，她爲什麼又不願意了？
程冰對於這個問題，卻是露出了一個有些悲傷的笑容。
“無論再怎麼僞裝，就像是你們這些人一樣，我跟那些普通人，終究是不一樣的。”
從第一次看到一個變態在自己面前死亡的時候，從看到了那些華麗異常如同表演一般的死亡之後，程冰就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像是一個普通人那樣生活，因爲再怎麼僞裝，她都跟周圍的人格格不入。
“那好吧，我給你請家教。”周澤楷從程冰的笑容中明白這姑娘的想法，心裡有一瞬間的心疼，可是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有些人的命運是註定的。
程冰哪怕去學校，也會遇到新的變態，到時候，他可能還有些無法控制事態的發展，倒是不如在家裡自學。
“嗯，不過我不想學習那些簡單的文化課了，之前的時候讀過一些關於心理學的書籍，覺得挺不錯，你能給我找一個心理學的老師麼？”
點點頭，贊同了周澤楷的做法，程冰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去判斷那些變態，只能夠企圖學習心理學，來探究這些人內心的想法。
兩個人的交談逐漸的變得融洽起來，第二天周澤楷便爲程冰找來了一位心理學教授，這個教授也是他們圈子中的一員，在知道了觀禮人需要一個心理學教授之後，專門辭去了現如今在某大學的教授課程，選擇了給程冰當老師。
當然，因爲身份比較特殊，他的每一堂課，周澤楷都需要旁聽。
這個教授是一個溫潤如玉的中年男人，說話的時候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感覺，上課的時候更是靈活善變，讓程冰很喜歡聽她的課，雖然知道對方也是那個圈子中的一員，可是大家好像是互相有了默契一般，從來沒有提起過關於課程之外的事情，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隱私，就算是這些人也不例外，只有在程冰進行最後觀禮的時候，他們纔會選擇說出自己的故事。
那隱藏在內心深處的，極其痛苦的，想起來便心如刀絞的回憶。
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只要想起那些回憶，便是一件痛苦的折磨，可是就算是如此，在程冰這個觀禮人的面前，他們脫去了最好的僞裝，將真實赤裸的自己暴露在程冰的面前，想要得到那最後的歸途，想要離開那午夜夢迴不斷折磨自己的噩夢。
在明珠市的日子算是逐漸的穩定了下來，一個月內，程冰大概會參加三場觀禮，都是周澤楷一手安排的，每一次觀禮，周澤楷都會認真的將那些人的資料記錄在本子裡面，將這些本子交給程冰，讓程冰更加的瞭解他們這些人。
活在黑暗中的人，並不是全部都向往光明的，他們生於光明，溺於黑暗，卻只能夠在黑暗的深淵中掙扎，最後沉淪。
跟周澤楷有過聯繫的人，大部分都是如此，他們千里迢迢趕到了明珠市，便是在等待最後的新生，在將自己的一切深刻的剖析之後，甘心情願的沉入地獄。
剛開始的時候，程冰每一次觀禮都會受到刺激，開始跟周澤楷發生爭吵，爭吵之後，程冰便能夠聞到周澤楷身上其他人的血跡，這讓程冰在之後的日子中，開始努力的控制自己，將自己擺在了最真實的位置上來看待這些想要得到歸途的旅人。
她不敢問，甚至不敢探究周澤楷身上的血是怎麼來的，只能夠裝聾作啞的不讓自己跟周澤楷發生爭吵，她不希望周澤楷繼續殺人，她也不希望有一天會成爲周澤楷的觀禮人。
死亡開始成爲程冰日常中必不可少的生活，她現在已經能夠冷靜的參加任何一個觀禮，而程冰觀禮人的名聲，已經在那個圈子裡面聲名遠揚，特別是有很多人都會千里迢迢的跑過來偷偷的看她，在做出最後的決定之後，就跟周澤楷預約名額。
所有人都知道，觀禮人的身邊有一個奇怪的人，他竟然能夠在接近觀禮人之後，沒有選擇自己的歸途，反而留在了觀禮人身邊，這樣痛苦的折磨，彷彿沒有盡頭一般。
一轉眼，半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程冰坐在陽臺的椅子上，抱着一本心理學的書正在觀看，而周澤楷只是緩步走過來，將手裡的請柬放到了桌上。
程冰關上書頁，看一眼那黑色的請柬，此時內心已經能夠做到毫無波動，伸出手將桌上的請柬拿起來，打開看。
“親愛的觀禮人，請您見證我的新生，我已經迫不及待的等待您的來臨。”
只有這麼一句話，像是這種請柬，從來都是沒有名字的，看完之後，程冰擡頭詢問周澤楷。
“什麼時候？”
她的本子裡面已經記錄了好多人的回憶了，那些黑暗的，不堪的痛苦的回憶，每一次翻看，程冰都會覺得自己彷彿也經歷了這些人痛苦的一生一般，這半年的時間，她已經沒有了當初那種極端的想法，什麼凌駕於生命之上，因爲這個世界上，總有一些東西，是比生命更加重要的。
如果失去了這些，活着將會比死去更加的痛苦。
“今天下午兩點鐘，人大的教學樓。”
周澤楷回答道，看着眼前優雅的女子，心裡卻感嘆，不到半年的時間，程冰已經如同蝴蝶一般破繭而出了，她如今，已經是一個足夠優秀的觀禮人了。
“哦？老師的母校？”程冰這下倒是有些好奇了，對於人大，也就是程冰老師的母校，程冰還是有些好奇的。
“嗯。”點點頭，周澤楷不再說太多，去將對方準備好的衣服拿了過來，程冰打開，竟然是人大的校服。
藍白相間的校服看起來十分的乾淨，粗胖的褲腿和胳膊都讓程冰有些懷念上學的那會兒。
“看來這次是個年輕人。”
呢喃道，程冰見過最小的圈內人，才十五歲，當時她甚至都有些無法控制自己，因爲她瞭解到，那個十五歲少年的痛苦和無奈。
這個世界上就是如此，在陽光照射不到的地方，總有一些黑暗在逐漸的滋生。
兩人沒有再說什麼，做好了一切的準備，中午程冰安靜的吃了一頓素食，換上了那校服之後，跟着周澤楷一起出門。
車子在經歷了半小時的車程之後，來到了人大，他們的目標，是人大的老教學樓，兩年之前，這個教學樓已經被荒廢了，走進去便是到處是蜘蛛網和灰塵，皺着眉頭，程冰忽然覺得有些緊張，總覺得，會有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
周澤楷跟在她的身邊走着，如同她的守護神一般，今天的他也換了白襯衫，看起來竟然像是剛出大學的年輕人模樣，乾淨得很。
兩人左拐右拐之後，終於找到了他們約好的地點——老教學樓大一三班的教室。
這個老教學樓已經很久沒有人來了，大一三班的教室外面看起來也格外的破舊，特別是那牆壁更是斑駁的很，這個教室的門被關着，彷彿在等待有人去推開一般。
站在這個門口，深吸一口氣，程冰不知道如果推開這扇門，會看到裡面什麼樣的情況，可是她還是努力的控制了自己的情緒，隨後手有些顫抖的伸出來，堅定的推開了這扇通往地獄的門。
當這個門被推開，第一個看到的，便是那站在講臺上的背影，穿着老式中山裝的男人坐在那裡，似乎正在看書，可是程冰的手卻是一顫，有些無法控制的看着這人的背影，她無法相信，坐在那裡的，是那個人。
忍不住捂住嘴不讓自己叫出那個稱呼，程冰再看向這教室裡面的位置時，卻發現那些桌子和板凳被擦的非常乾淨，上面放着一個又一個的骨灰盒，上面貼着白色的紙，紙上寫着不同的名字，一眼看過去，竟然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怖……
坐在教室講臺上看書的男人聽到背後的聲音，忽然笑了，這笑聲程冰聽過很多次，十分的熟悉。
“你看到了吧？程冰，那些骨灰盒，上面的每一個名字，我都記了好幾年，我甚至能夠背出他們的名字，我花費了好長的時間來跟讓他們相聚，現在，他們終於相聚了。程冰，你說他們會開心的吧？”
男人的聲音似乎像是被風吹來的一般，卻是溫柔的要命，可是程冰已經白了臉，腳一軟，靠在了一旁周澤楷的身上。
周澤楷目光深邃的看着講臺上那個男人的背影，他知道，早晚都有這一天，無論是這個人也好，還是他也好。
“程冰，我很開心你能來當我的觀禮人，至少，讓我不會覺得那麼害怕未知。”
背對着門口的男人說完之後，從坐着的椅子上站了起來，將書放在了一旁，緩慢的轉過了身子，露出了他那跟程冰朝夕相處了半年時光的面孔。
心裡的祈禱被打破，程冰的眼淚瞬間落了下來，聲音中也帶上了幾分顫抖。
“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