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第十章:似是故人來(二)

“洛浮生……”絕美的名字,從朱脣間溢出,一股強烈的哀傷感襲上心頭。

他是以前的顧九青梅竹馬的玩伴,也是她心心念念多年的心上人,只是他看樣子不認識她了。

【改】:

“洛浮生……”絕美的名字,從朱脣間溢出,一股強烈的哀傷感襲上心頭。

“吾將盡吾畢生之力,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彼時,江南,這樣一個少年曾於她耳邊喃呢過……春風沉醉,吹散了亂紅,卻吹不走春風面。

“春日遊,杏花插滿頭。陌上誰家年少足風流。妾與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笑語盈盈耳畔卻是暗香遠去,幽人不復。

【洛浮生的設定,重新審視了下】

注:魚袋,魚袋是唐、宋時官員佩戴的證明身份之物。至宋代,不再用魚符,直接於袋上用金銀飾爲魚形。

020、誰的心更細

走過西大街的石子路,再穿過幾處小巷,烏檐粉牆之外視野漸漸開闊,顧九望着眼前逐漸熟悉的風景,放慢下步伐。

待遠遠的望見西郊學府的輪廓時,顧九清瘦的身影一滯,偏頭望着身旁沉默的如同木樁一般的黑衣男子:

“就到這裡,多謝公子相送。”許是介懷他方纔的阻攔,顧九一路對他甚是疏離,但又對才他方纔教她將崴了的腳復位心存一些感激。

青衣身影一僵,有幾分錯愕的望着顧九。

顧九平靜嬌俏的小臉上突綻一抹微笑,極淺極淡,青衣俊顏抹霞,他知道她或許並不是在對他笑,也許只是離西郊學府近了的原因,她想調整自己的心情吧。

半響,沉默的男子才說道:“姑娘保重。”

他微福身後轉身離去,沒有片刻留意。顧九喜歡不拖拉的人,心情微霽,向着西郊學府走去。

——

“姑娘找誰?”

西郊學府守門的老頭不在,是一個生的清俊的少年,看其從容自若的樣子,不像是今科苦心備考的學子。

顧九心道這裡人與那西街路遇的白衣公子不同,寡月既要她裝啞巴,方纔已然破了例,如今還是不要引起不必要的麻煩好。思及此,顧九從懷中拿出一張紙條。

紙條上赫然寫着:陰寡月三字。

少年似是恍然大悟般,笑道:“原來是找縣考,府考皆獲得第一寡月哥哥啊,姐姐我領你去。”

顧九微囧,怎地就叫起了哥哥姐姐來了?

身後傳來數聲輕嗤:“幺兒,也只有你家的會把那藥罐子當個寶似的。”

“呵!賣國賊而已!”

顧九聞聲微皺眉,回頭幽冷的目一掃那幾個着着學子儒杉的學生,眸光之中有怒意。

“喲,這小娘子火氣還挺大的。”其中一人調侃道,其餘幾人附和着哈哈大笑起來。

顧九心內一動,正擡步想上前教訓下這羣人,牽動了胸前那惡婆娘方留下的傷口,顧九低頭望了一眼青布裙裾,心道還好買的深色的,不然這血漬就要印出來了。自己這動不動就發火的脾性真的要改改了……

幺兒拽了拽顧九的青布大衣袖,笑道:“姐姐,快跟上。”

顧九微紅了臉,頗不好意思的頷首。

顧九被幺兒領進學府內,原來這幺兒是西郊名師孟光的幺子。

行至西郊學府中有一處涼亭,因爲風景甚美,視野開闊,有不少才子在那裡或溫習,或閒聊。有幾個平素裡就浪、蕩的公子見迎面走來的顧九,心生盪漾,扇起扇子。

顧九輕嗤,這乍暖還寒時候,沒腦子的扇扇子也不嫌冷麼?

“姐姐,你別管他們,我帶你去寡月哥哥那裡。”幺兒清潤的聲喉又在旁邊響起,讓顧九莫名的心安。

清秋學府菊香清雅,來到一處幽靜處,幺兒突然駐足,指着前面幾間房舍中的一間道:“那石榴樹後的一間房就是寡月哥哥的,姐姐,你快進去吧。”

顧九頷首正要表示感謝,哪裡知道那小子竟一溜煙的跑了……

顧九搖頭苦笑,挽起包袱朝那石榴樹後的房間走去。

初進門時,她鼻間嗅到一股清香,顧九心頭一顫,隨即竟初次體會那心悸的感覺。這味道她聞了數月早已熟悉,是淡淡的草藥味與一種不知明的花粉味道的混合,是那個男子特有的氣味。

顧九從不知道自己還有憑味識人的能力,不由在叩門的那刻笑了。以至於寡月開門的時候正瞧見傻傻癡笑的顧九。

良久,當顧九擡眸時正對上陰寡月疑惑不解的目光,顧九大囧,想着方纔自己的樣子肯定夠傻,不由臉似火燒般的紅了。

“我……我來給你……送東西。”顧九結巴的想吞掉自己的舌頭。

陰寡月沉鬱的鳳目望着少女俏臉微紅的模樣,心內一暖竟是生出一股想擁她入懷的衝動。

可正當他伸出蒼白修長的手時,陰蟄的目敏銳的注意到前方樹叢之中幾個躲藏着看着好戲的“耗子”。

他鳳眸微縮,俊臉稍暗,本能的抑制住要摟住顧九的衝動,伸手將她拉進屋內,掩了門。

“去你大爺的,又輸了!”門外樹叢之中嚴觥哀嚎到,掏出懷中的銀子分給身後幾個學子。

其中一個紈絝公子笑道:“爺就知道,那藥罐子絕對是個無能,想想他病了那麼多年如何能人道?連親小嘴都不敢親的!爺玩過的女人不下數十,這啞巴一看就還是個姑娘。”

“桃閣出來的還有姑娘?”另一人挑眉問道。

那紈絝微躬下身子,輕聲說道:“聽人說那啞女只是桃閣一個打雜的。”

那人摸着下巴又道:“生得也嬌俏,還不會亂叫,真想嚐嚐這女的是何滋味呢……”

他這麼一說嚴觥心下也起了念想,望了一下寡月的房間,伸手扯過那紈絝,道:“再賭,賭他陰寡月留不留他家小娘子過夜。”

——

房內,顧九將包袱放到了桌上,寡月給她看了茶。

“中衣已制好,你要的東西也弄好了。”顧九捧着茶杯,平靜道。寡月要她將藥丸縫在中衣口袋裡,她照着做了。

陰寡月平靜地坐在她對桌,沉默的望着她,一聲不吭。

顧九放下杯盞欲偷瞄了一眼男子此刻的神情,正擡眼時就對上男子沉鬱卻灼灼的鳳目,心下一驚,翹着的一隻小腿陡然從另一隻小腿上滑落,磕到了桌子上,顧九身子一傾,胸部就磕碰到木桌上。

一聲重重的悶哼——

“你沒事吧?”

她捂着胸口的時候那人已站到她的身前,顧九哀怨地望着他,似是磕碰到了方纔的傷口,眼裡有些溼意,痛入骨髓,似乎又流血了。

陰寡月擔憂的望着顧九,墨瞳閃過一絲疑慮,芳脣青紫,分明是受了傷。

他目光落在她額頭的汗水上,伸出手從懷中拿出一條帕子,覆了上去。

顧九斜睨他手中的帕子,不是那一條寒梅舊帕了,似乎是換了新的。

他溫柔的手拭去她額際的汗水,他離她很近,能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溫熱氣息,有些藥味的清香,也有種蘭露的馨香,甚至還有一股淡淡的……

他指間猛然一滯……

突然收回手,放下手中的帕子,目光落在她的包袱上,靛青色的麻布包袱,帶着些許百花,看着有些晃眼,卻不難捕捉到那包袱上的泥土。寡月下意識的打量一眼顧九,這身衣服他從未見她穿過,他目光向下,直直的望向她掩藏在青布裙裾下的碧色繡鞋,一抹猩紅躍然於目——

------題外話------

我的合同寄了,大家放心跳,不用擔心。大家也看得出來我對這本書注入的心血,查閱了很多資料,對服飾、官制、科舉、甚至古代的貨幣都淺淺的研究過,瓦不會棄坑,所以親們不要留言問不問我會不會棄坑。

我最近幾天一直在不眠不休的理大綱,怕辜負了你們這些讀者,你們將來都會花錢訂閱,我若不用心寫對不起你們,更對不起寡月和顧九。所以一直懷着惴惴不安的心裡反覆看文,改文,每本書不一定全是完美,我希望給你們感動留住你們,也請大家包容文的缺點。我是第一次寫種田文,頭開好了以後才能繼續,所以我很用心在這第一本上,希望她能給我和讀者們一個滿意的結果。結果最現實的反應就是收藏與訂閱,最富動力的體現就是大家的肯定。我會加油的!

021、初吻

“九兒……”寡月一瞬怔忡,竟下意識的喚了一聲。

顧九詫異的擡眸,不明所以的望着他,怎麼突然間臉色更加蒼白了些,猶如死灰一般。

陰寡月掩在素色衣袍中的手不經意間扶住桌角撐住身子讓自己站穩些。

“九兒,你今天來是林叔送的嗎?”

半響,他擡眸問道,沉鬱的眉目裡滿是溫柔,心中卻隱隱有些不安的試探。

顧九呼吸一窒,似是回憶起那幕心有餘悸,又經他問起難免心虛,她承認她並不是自戀到以爲陰寡月知道她鞭打後會很擔心她,而是被人鞭打本身就是一件很難以啓齒的事,這種不好的記憶她會放在心裡卻懶得去多次回憶。

她伸出手理了理垂下的發,答道:“是的,他送我到西街了,還給我指了路。”

有一種人說謊時會不自覺的伸出手撫摸自己身上的飾物或者頭髮,顧九就是這一類人。

寡月陰蟄的目不會錯過她白皙玉腕上的擦傷,更不會錯過她目光裡的閃躲。

“九兒,你餓了吧,我帶你去吃東西吧。”

“啊?”顧九回過神來,顯然對他突然轉移話題很是詫異,不過明顯長吁一口氣,他不多問她也不必多做解釋。

“好。”顧九答道,從座椅上起來,腳部突然受力,受傷的腳猛地一軟,朝寡月壓去……

寡月觸不及防的伸手去摟她,深怕她摔壞了,哪裡曉得兩人一撞,顧九微微隆起的胸部就撞到了他的……

“唔……”二人同時悶哼一聲。

寡月喉頭涌上一股腥澀感,即是如此他依舊留意到方纔顧九的呼痛聲,他緊張的想問問她情況如何。方一低頭,恰逢顧九擡頭。

薄脣掠過光潔的額頭,心悸、微涼。

顧九臉頓時殷紅似要滴血,一把推開寡月。

寡月也頗爲尷尬的別過臉,蒼白的手覆在自己的薄脣上,想起方纔她微熱的額,此刻,他頗有些像犯錯的孩子,不知所措,心似撥浪鼓般咚咚作響……

半響,還是顧九先開的口:“肚子好餓啊……”

寡月心一驚,方纔的尷尬消失無影,卻是有些愧疚,無聲的牽起顧九的手,朝門口走去。

門被打開的那剎,三兩個人影逃竄開去。

寡月袖中的手猛然握緊,讓顧九都覺得痛。

顧九瞥了一眼寡月,知道他生氣了。像寡月這種沉默寡言的人生氣了其實是最可怕的,因爲,你沒有見識過他的怒火,就無法估量出他的毀滅程度,也不知用多大準備來抵禦。

她知道他定是恨這些人“聽房”的,雖然沒做什麼,以寡月孤高的性子必是怨懟的。

屋外的人影消失在樹叢外,三兩回頭嘲笑着寡月。

以往他們都認爲寡月弱懦,別人欺負他他只會邊咳邊賠笑,可是別人可以這麼對他,他卻不能允許別人這麼對顧九……

顧九輕呼一聲:“你捏疼我了。”

陰寡月猛然想起她手腕部的擦傷,悔得想咬舌,又不敢表現的太過關心,微微鬆手上移幾分握住她的臂膀。

“去哪裡?不是去食堂嗎?”顧九見他拉着她往學府大門走不由急忙問道。

他沒有做聲,保持着他慣常的沉默。

顧九心下不快,但側眸望着他陽光下的側臉時,突覺一種宛若神祗般的美,這少年側面比正面竟更耐看了三分。

寡月右頰被顧九盯得發燙,卻依舊裝作若無其事的往前走着,行至涼亭處,寡月微微鬆開顧九的手臂。

顧九不甚在意,古人迂腐,她能理解,寡月迂,她也能理解。

只是寡月並不是迂腐,他只是在乎別人怎麼看顧九而不是怎麼看他,他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有揹負個什麼好名聲,早習慣了。

只是這次路過涼亭唏噓之聲竟出奇的小了些,連寡月也心生詫異的偏頭,目光正巧對上柳汀溫柔敦厚的眸子,這才豁然。

出學府門的時候,顧九似乎是聽到寡月對幺兒說了句什麼,幺兒面露驚色,隨即朝他亮笑了笑。

沒想到寡月竟然會帶她下館子,顧九真是受寵若驚,這是來大雍後初次下館子。

寡月點了好多菜,顧九卻是心疼錢,他淺笑說他替別人寫信賺了不少,顧九這才肯動筷子。

烤雞的肉烤的很嫩,與以前吃的不同,上面有一層薄而不膩的油脂,顧九伸手撕下一根雞腿遞與寡月。

寡月錯愕了半響,纖長的睫羽煽動了數下,才肯伸手去接顧九的雞腿。

他從來沒有這樣吃過東西,即使頂着罪臣之子的名號,貧困潦倒,骨子裡卻是極度自我約束況且他還有輕微的潔癖,或許沒落的貴族也是難改那一身貴氣的。只是既然已是庶民爲何要拘泥於那些呢?

他微勾脣角,那笑很苦,他心內卻體會到從未有過的輕鬆,他接過顧九伸來的雞腿,細膩爬上纖指,他微微皺眉。

“吃啊,看着挺不錯呢。”顧九見他猶豫以爲他吃不下。

寡月望着顧九清靈的雙眸,還有她雙頰淺淺的梨渦,手中的雞腿不自覺的向脣邊送去,輕咬起來。

這頓飯寡月雖吃得高興,卻因心憂顧九身上有傷沒有多呆。

“九兒,今天不回去了吧?”寡月邊說邊用絹帕給顧九擦手,直到她的手指頭恢復原來的白皙,纔開始擦自己的手。

“啊?”

“九兒,這都傍晚了你若到了東城林叔的車也該走了。”寡月說道,“留下陪我。”

“可是……”

顧九還沒來得及說完,寡月就牽着她的手朝掌櫃的那方走去。

“掌櫃的,一間客房。”他輕聲道,蒼白的面波瀾不驚。

掌櫃的斜睨他一眼,漫不經心地對一旁的店小二道:“去,領他們上二樓。”

顧九還沒弄清楚情況就被寡月帶到了二樓,敢情這是要開房麼?

“小哥,麻煩你給我準備些熱水。”寡月從懷中摸出幾個銅板遞與店小二。

“好的,公子請進。”店小二很樂意的收了銅板離開了。

顧九被他拉到房間裡坐下,不一會兒有人叩門,正是那店小二,接着就是關門聲,寡月端着熱水進屋時,顧九覺得他的臉比先前潮紅了許多,思及此顧九忙上前幫他,她不知道他要做什麼,卻也沒多問,想這人定是瘋了,要拿銀子出氣麼?

寡月沒有理會顧九將熱水放在牀頭的矮榻上,扶住牀頭,一陣猛咳。

顧九一聽咳嗽聲就心慌,上前幫他,他卻輕輕揮開她的手,徑自從懷中拿出瓷瓶吃了幾粒藥。

顧九甚是憋屈,這陰寡月分明是在生她的氣……她又做錯了什麼?

------題外話------

小花絮劇場版(一):

二卿:初吻?

寡月臉紅不語,緩緩伸出手撫上薄脣,神情有些哀怨又有些甜蜜。

二卿⊙﹏⊙b:還真是初吻?

二卿心想ˉ﹃ˉ:怎麼就獻給九兒的額頭了,還真虧……

寡月白了二卿一眼,心道:還不是你寫的……

二卿:看在你初吻的份上,那下章給乃點小福利吧……

022、伊人當憐

她看着寡月將藥瓷瓶揣入懷中,纔敢伸手去拍他的脊背……

不料陰寡月突如其來的轉身,反手握住她的葇荑。他怔然凝望着她半晌,薄脣輕不可見的顫動,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待平復下來他方將她按到了牀榻上。

有些人,或許因從未擁有所以更害怕失去,也喪失了失去的勇氣。寡月不想將自己劃分到這類人中,卻難以剋制此刻的驚慌失措。

他將毛巾浸入牀頭矮榻上的銅盆裡,又空出手去解顧九的……

“你……”顧九驚慌地望着他。

“乖,讓我看看。”他溫柔的開口,沒看她一眼,微垂首去解她的衣衫。

顧九“騰”得一下紅了臉頰,原來,他都知道了?

天啊……她明明沒有露出什麼破綻,他怎麼知道了?顧九眼眶隱有溼意,沒有女孩會反對別人的愛護和憐惜,況且還是如他陰寡月這般溫柔、又心細如塵的男子。只是這樣的男子她終究是要不起的,他有他終此一生的執念,他內心強大到不可動搖,這樣的男人她註定不會成爲他心中的唯一。

她失神的空檔他已然將她的衣袍解開,就在他意識到這身青布裙裾是她新買的時候,他就知道所有的秘密似乎都在這衣裙底下。果然……裡面那件素白色的裙衫上衣,兩條猙獰的血印就印了出來。

男子的睫羽輕輕的顫動了幾下,他沉默的不吭一聲,已不知自己的手是如何顫抖的解開她的外衣。

顧九不敢獨自面對一聲不吭的陰寡月,感覺他隨時都有爆發的可能,他不出聲,她本不敢多動,怔怔地望着他解開自己的外衣。卻又出於本能的伸手去遮掩……

“乖,把手拿開,不清洗傷口會更嚴重的。”

“我……自己弄,好不好。”顧九紅着臉,心道這個樣子的寡月真是不好拒絕。

他哪裡容她多說外衣退去就是褻衣,連粉色肚兜上的淺淺花紋都看得清晰。

當寡月的微涼的指甲間碰到她的肌膚時。

“寡月!”顧九緊閉雙眼喚了一聲。

寡月身子一僵,手也一滯,他並沒有就此作罷的打算,似乎是在等顧九適應。

顧九極度無語,他只這樣子似是這事情非他做不可。

等等……莫非這廝把她叫出來就是爲了這個……?特意花銀子來照顧她?

陰寡月他到底在想什麼啊?他真把她當成她夫君了嗎?

粉色的肚兜上血漬已近乾涸,與開綻的皮肉黏在了一起,看得人背部發麻,顧九卻表現得像沒事的人似的。

寡月心下一緊莫名的有些窩火,該死這分明是皮鞭所傷!這傻丫頭到底遇上了什麼人?

他伸手將顧九帶進懷裡,不讓她掙脫開。好像這一刻只有這麼抱着才能減輕他心內的愧疚。

他也能感受到自己內心的不安,就在他伸手解開她外袍的那刻。

“是誰?”末了,冷凌的人兒纔開口問到,聲音喑啞,喉中又似有沙沙聲。

他的手搭在顧九光裸的肩頭,將她散落的青絲溫柔的理順,別在另一邊的肩膀上,微涼蒼白的手指緩緩的向下移動至肚兜的細繩……他的手指笨拙的挑開那細線,惹得身下的人兒一陣戰慄。

“乖,我閉着眼給你上藥。”

他俊顏滾燙,體溫也陡然升高。

顧九想咬舌自盡,這恐怕是陰寡月最後的讓步了吧。真是一個強勢到不容別人拒絕的男人。

顧九閉眼:“只此一次。”以後她自己來……他該尊重她的。

男子沒有作答,微涼的手解開那結,那粉色的小物件落在牀上。

周遭的氣息曖昧又詭異。溫熱的毛巾敷在她的傷口處,痛得她輕“唔”一聲,恍惚間她又感受到冰冰涼涼的粉末落在被他清洗好的傷口上。

良久,那人給她套上褻衣,摟着她復問到: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

顧九恍然一驚,方纔只是爲了逃避他的問題,才任由他胡來想要他忘記……

哎,她怎麼可以和這個人玩心機呢?

如實相告又會不會影響他的學業?

顧九擡眼打量起他,即使他與她做這麼親密的事,她表示她依舊不懂這個人。

情和理,他分得很清吧。若她告訴他鞭打她的是晉侯嫡女,那位本與他定下婚約的未婚妻子他會怎麼想?

半晌,她才喃喃地吐出那名字:郎凌霄。

顧九將他沉鬱的神色盡收眼底。他終是一聲不吭的將她平放至榻上,轉眼擰乾毛巾抱着銅盆出去了。

只是,失神片刻的顧九未瞧見男子掩門時發白的手指骨節……

寡月再進房的時候手中拿了兩個橘子,黃澄澄的,很是誘人。

顧九躺在牀上豪毫無睡意,他是喜歡郎凌霄的吧?

那女人美麗又高貴見過的都忘不了。

橘香四溢,顧九聳了聳鼻子,在確定真的是橘子以後,竟從牀上坐起。

太沒出息了,不就是個把月沒見着水果了麼?

不過,古時的長安能長出這麼飽滿的橘子來?顧九表示她地理不算好,但是橘生淮南則爲橘生於淮北則爲枳…這個道理她是懂的。

寡月見她要起身放下正剝着的橘子,擦了擦手,拿過客棧的青布被子塞在顧九背的後,抵着讓她坐得舒服些,方纔搬了凳子坐到榻上給她剝橘子。

他的沉默寡言顧九早已習慣,伸手要去拿另一隻來剝,卻被手心裡塞了他剝好的一整隻。

顧九掰開橘子,吃了一瓣,不覺得酸,便剝了一瓣送到寡月脣邊。

少年微愣了片刻,饒不過她期待的眼神,終是張開脣將那瓣橘子納入口中。

“很貴吧?”顧九問道,真的好久沒吃了,越吃越想吃,太沒出息了,現在要吃點水果比登天還難。

“嗯……”

難得他這木頭竟然嗯了一聲,顧九心下已確定定是從淮南運來的搶先貨。

因爲京城的客棧每天的客房只供應到次日的卯時三刻,過了時候是要續費的,所以顧九和寡月很早便就寢。

二人各懷心事,愧疚多於同牀共枕的尷尬,寡月因她身上的傷,顧九因他的學業。

兩牀薄被一人分了一條,便睡下了。

次日卯時一到,寡月將顧九喚醒,伸手去拿她新買的青布裙子便要給她往身上套。

顧九不懂她有手有腳的爲何連穿衣也要讓他代勞了。

伸手欲拭一拭惺忪的睡眼,就瞧見自己的手腕部繫着一個結,藥味很濃,卻不像是他隨身攜帶的常用的那種。

該死,她昨晚吃完橘子後是睡得有多沉啊?

他不會半夜裡起來又給她胸前的傷口換了藥吧?

顧九正思前想後猜測着他是如何得知她受傷的時候,自己已然被寡月穿戴整齊。

她迷迷糊的轉身下榻,用腳扒拉着榻邊繡鞋時,一雙微涼的手握着她的腳將那繡鞋套在她的腳上,她這才發現碧色繡鞋上一滴血漬。

原是如此!定是昨日腕部傷口的血在她弄好崴傷腳踝的時候擦在了繡鞋上面。

“這幾天別去東城賣東西了,好好休息。”他邊說道,邊笨拙的打理着顧九的頭髮,“等我考完……”

------題外話------

小花絮劇場版(二)

二卿:竟然跑去開房,打爛PP!

九兒╮(╯▽╰)╭

二卿:神馬意思?

九兒~(>_<)~:卿媽,乃素瓦親媽嗎?明明是那廝拉着瓦去的,爲嘛要打我PP?

二卿:這個嘛這個……咳咳……

良久之後……

二卿:陰寡月,乃給瓦死過來!

衆:……

023、禮部來人

離開客棧天剛剛亮,大街上忙碌的是起早貪黑的小販。

遠處河畔也傳來了早起的漁民的清唱,煙銷日出不見人,欸乃一聲山水綠。

二人至東城已半個時辰之後。顧九作別寡月後,坐車回平安村,林叔家的只跑清晨和傍晚,這一趟顧九趕上的是去鄰近洲路的官車。

出長安的官車必經平安村,顧九也是經寡月提及才知道的,平安村過去的官路直通最近的洲路。

官車上人很多,位置不好擠,顧九算是貼門而坐,經車上的人提起,這官車是去咸陽的。

顧九快回到平安村的時候,寡月已走回了西郊學府。

一天的藥丸帶身上的不多,此刻已有些力不從心。

遠遠的幺兒看見了他,同他招手示意。

“幺兒,什麼事?”寡月小跑上去,邊以袖拭臉,邊問道。

“月哥哥,我爹到了,禮部來了人,在談會試的事兒,你快些跟上去!”幺兒急聲道,拽着寡月的袖子就往學堂的方向去。

寡月臉微紅,袖子掩着脣微微咳嗽幾聲。

幺兒收回手,邊走邊問了一句:“月哥哥,你……你沒事吧,吃藥了沒有?”

寡月回他一個“不礙事”的淺笑,復拽着幺兒的手往學府前堂而去。

他沒有想到,禮部派來的竟是禮部侍郎。西郊學府這是自打建學府以來,頭一回有禮部侍郎到訪。

這才足以解釋他方纔在學府外見到的御賜四輪車……

學府大堂內,一派肅穆,學子們都在認真聽着孟光的承辭。

幺兒打開後門,陰寡月無聲無息的走了進去,最後一排果然坐着柳汀,柳汀瞧見寡月給他使了個眼色,指着自己身旁的空位。

寡月感激的望了他一眼,悄無聲息的坐了上去。

那方嚴觥他們也開始躁動起來。

“喂,藥罐子回來了,昨夜準是和他家小娘子出去住了……”

“那昨天這賭,到底算誰贏了?”昨日參賭的幾個紈絝公子急忙道。

聞言,柳汀冷目一掃過去那羣人都適時住嘴,他是西郊學府今科學工有責任管教今科學子言行,甚至可以上報學府影響他們的參考。

耳邊聒噪的議論聲漸小,寡月擡眼看了一眼正做在臺上高椅上說辭的孟夫子。

他的餘光自然不會落下臺下一旁虎皮座椅上正襟危坐的白衣儒衫男子,禮部侍郎蕭楨,大雍朝自高祖建國以來最年輕的侍郎。

有學生給蕭楨送上茶,蕭楨笑着接下,微頷首回禮。

蕭楨溫柔的目不經意間一掃在座的學子,似乎是在搜尋什麼,又似乎不是,目光在瞥向陰寡月的時候,微滯了片刻。

原是九月中旬的會試經聖上之意提前至九月初,禮部特來人告示了。

陰寡月聽到這裡,秀眉微擰,會試之期突然提前,這種事情豈能如兒戲般說改就改?就沒有人覺得蹊蹺嗎?寡月偏頭一瞥身旁柳汀,見他只是些許疑惑後就恢復了淡然神色,畢竟廟堂之事他們現今無一官半職不好多言。

孟光承辭完畢後,朝蕭楨深作一揖,蕭楨放下杯盞朝孟光淺揖回禮。

本孟光雖是翰林院人,也不過區區七品,而當朝侍郎爲正三品,三品以下官員蕭楨本不必回禮,這也足見蕭楨其人溫順謙和有禮。

朝中有言大雍蕭家乃今朝唯一的“純臣”,所謂“純臣”即不屬於任何一派,也不偏頗任何一方,他們效忠的是皇上,心向的是黎民。是以當今聖上命蕭時爲太傅,同時教導其三位皇子。

禮部會試又稱春闈,本應該在三月裡舉行,只是自夜帝登基後改爲九月。

科舉之制打破了士族門閥對政治權利的壟斷,甚至成了庶民走向官途的唯一出路。長安所有學府中屬西郊學府今科庶民學生多,得禮部重視,派蕭楨前來巡視。

蕭楨微頷首似是同孟光與學府院長說了些什麼,就見大堂側門外進來幾個黑色錦衣帶刀衛於蕭楨耳畔耳語一陣。

蕭楨神色稍改,作別離去。

這時學堂裡的學子都站起身作別那侍郎大人。人一走,堂前就炸開了鍋。

“十五歲賜進士出身,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啊!”一面色菜青的學生嘆了一句。

“梅乾菜,若是此次落入三甲就是‘同進士’終生不得再考,與進士無緣了!”一黑瘦的學生拍桌子嘆道。

“什麼‘同進士’就是怕落地的才子鬧事,扯的幌子而已!同進士同進士,就是‘不同’!”面色菜青的學生說道,“所以黑子,你是想好今年考,還是隔三年後一舉高中進士及第。”

“沒生個好命,就只得認命。”嚴觥嗑瓜子笑道,“有本事你娘也把你生作太傅的種啊,生做女兒還能做大雍第一的女進士呢!”

嚴某人話音剛落一個學生大拍桌子,吼了一句:“王侯將相寧有種乎?”夾着書出去了。

西郊學府過三月鄉試的有二十名,過鄉試便是舉人了,只不過西郊學府的學生幾乎都是庶民。至於“同進士”那是學子們最不敢想象的,會試無法進“二甲”之前,就只能做‘同進士’不得再參考,終生名份已定。就像高官家的做小的女人一樣,“同進士”就是翰林院的“小”,雖一切大致與進士看着相同,月例銀奉所差無幾,卻在身份上尷尬得受人輕視。因此西郊學府三月中舉的人有不少籌備着等溫習到有把握,三年後再考下一屆。

前朝,如若有人有心將某人打入三甲,讓他終生“同進士”的名分直至壽終正寢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至夜帝登基,所有會試學子之考卷,全採取以紙條粘漿糊封名的方式。這也是陰寡月苦心練習多種字體的原因,他參加縣考府考的字體,與參加鄉試的字體是不一樣的。有心人若是要查也只能查到他鄉試的問卷,因爲唯有鄉試的問卷纔是有可能送到禮部或者將來當今聖上面前。

陰寡月沒空聽他們拌嘴,便沒有多做停留,步間生風似的回了房。會試莫名提前一事甚有蹊蹺,令他隱隱有些不安。

------題外話------

注:蕭楨與簡介裡的禮部侍郎不是同一個人

明清兩朝的科舉制度最爲完善,文裡以明清兩朝的科舉制度做樣板理解(PS:文不是架到明清,瓦喜歡宋朝的服飾)

參加會試的只有舉人。

科舉會試之後,錄取人數自一百至四百餘名不等,分爲三甲。第一名至第六十名都是稱爲進士,爲一甲。頭甲有三人,即狀元、榜眼和探花,賜進士及第;第六十一至第一百二十名爲二甲,二甲諸人賜進士出身;第一百二十一名到最後一名爲三甲,三甲人數最多,賜同進士出身。放榜最先放三甲榜,再是二甲榜,再就是一甲榜,最後是頭甲。

頭甲三人在殿試,就是皇上親自召見後會有變動,說不定探花郎就變成狀元爺了。最終能披霞遊街的只有頭甲三人。

【另:瓦已是A籤文文今天起可以送花花鑽鑽了】

024、暫不參考?

寡月回到自己的房間,從懷中掏出鑰匙的時候,聽到廊檐前幾聲鳥兒撲騰的聲音。

“嗖”的一聲那“鳥兒”又鑽進了榴樹裡。寡月頓然收回鑰匙,朝榴樹走去。

掰開尚茂盛的石榴樹枝條,就瞧見一隻養的白而肥的小鴿子。

寡月目光落在這隻“訓練有素”的小鴿子的細腿上,一個小竹管用細麻線纏得緊緊的。

他瞳孔微縮,顯然對這隻鴿子竟然能找到西郊學府微有詫異。

往時在平安村,因它來的次數多記得住路他也不覺得奇,可如今他住到了學府,這鴿子還能尋到他,可見是鴿子主人有心訓練的結果。

有心……

陰寡月抱着鴿子的手一滯,思忖半刻後將白鴿揣在衣袖內,打開門進了屋內。

鴿子帶來的消息是三更鐘後西郊學府後山竹舍見,西郊學府確實有一廢棄竹舍,在確定是那人筆跡後,寡月吹燃火摺子燒了信。

他正要找他,他就來邀他去了,看來定是出了什麼事。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夜來風寒,亥時(二更)一過,寡月便熄了燈。

在牀上小眯一會兒後,攏衣下地,摸黑喝了口水後,就聽到了三更的鐘聲。

寡月隨意的綰了發,多披了一件外袍便出了房門,上了鎖,見四下無人,便朝後山而去。

寡月自六歲時體內承殷離人的內力,自那時起強扎馬步,不曾少鍛鍊過,可是自殷叔死後,他連生存都陷入困境,學業繁重無暇多顧便是荒廢了,不過這步履輕盈,落地無聲便是自那時起養成的習慣,改也改不掉了。

後山竹舍,沒有點燈一片漆黑,唯有穿過後山的一條溪流帶來潺潺的流水聲,寡月盈盈一望,被密林遮住的月光照在溪水上隱隱泛着光亮,他這纔沒有了先前黑暗中的不適感。

枯枝於腳下吱呀作響,步履輕移,當素白的鞋踩在飽含水分的泥土上,他眉頭微皺,當鼻間聞到一股時濃時淡的馨香,男子黑夜中明亮卻沉鬱的眸子很快便落在前方不遠處,一株丹桂上,月色之下,他能看清那淡黃色的花瓣,或六瓣、或七瓣……樸實而典雅,清麗而不張揚,他有些出神,只是突然想到九兒的小臉……

“不是人間種,移從月裡來,廣寒香一點,吹得滿山開。”

丹桂樹後閃出一黑影,男子修長蒼白的手,擷下一簇桂枝,他擡眼深望一眼失神的陰寡月,半塊黑色面具下的眉目深邃,他一手摘下方折下的桂枝上的一朵淡黃,復吟道:

“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只此一瞬,陰寡月陰蟄之鳳眸愕然睜大,墨色的深瞳似是被一種名爲驚懼的東西填滿。

“寡月,凡世不容許我們動情,等待我們的要麼是生榮死哀,要麼是一無所有……若心不動,又何必在乎閒看花落,坐觀山空呢?”

夜風修長的手落在陰寡月的肩膀上,“你是陰家唯一的希望,明知族人蒙冤,以你之脾性又如何做到坐視不管,既然生不能兩全,情與理你看得如此清晰,又何必爲這鏡花水月的東西動了執念?”女人,在“夜風”眼裡不過是一種解決生理需求的東西,他說過只是陰寡月屋子裡需要一個女人。

只是夜風不知,他此刻眸光之中隱隱有些閃爍。

半響,寡月默不作聲,只是目光靜靜的落在那一地的花瓣上,薄脣微微顫動,心卻漸涼。再擡眼時,他眸中迸射出千里寒光,沉靜睿智似亙古幽潭。

“你可知道會試爲何提前了?”陰寡月開口問道。

夜風把玩着桂枝的手一頓,擡眼望着陰寡月搖頭。

“我覺得有蹊蹺。”寡月沉聲道,神情自若,早已恢復了波瀾不驚的神態,果然,這個少年沒有什麼能困住他的心,“今科會試我想暫不參考。”

“什麼?”夜風情急之下,棄了手中枝椏,複道,“三年?你還想再等三年?”

寡月略見猶豫的頷首又搖頭,他從來對自己要做的事有把握纔會去實施,而這一次卻有些舉棋不定。

生性多疑的他的敏銳嗅覺告訴他事有蹊蹺,他不該冒險。卻又不想再等三年……

三年,他等不了了,顧九也等不了了吧。他爲這一日苦苦等了十六年,今科頭甲三人能入駐翰林院,官至六品,大雍朝凡六品以上官員才能遞交告狀,直達聖聽,才能重審長達數十年的冤案。

夜風意識道自己方纔的激動,眉目稍緩,輕聲道:“會試的事我會去查的,不管怎樣我還是希望你參加今科,再等三年又不知要遇到何種狀況,陰家的冤案塵封的太久了,到時候故人走的走,死的死,更加……”不好查了。

他知道父輩的事是陰寡月一生的心病,他的激將用在這裡總是對的。果然當夜風再擡頭望着寡月時,他蒼白若紙的臉上悲然神情一閃而過,鳳目熠熠,有執念化作堅定。

夜風稍稍放心的拍了拍寡月的肩膀,“我今日來是跟着蕭楨來的,便想着要見見你。”他笑道。

寡月不覺蹙眉,看蒙面男子的神色有些怪異。他不願相告,他也不願多問。

——

顧九表示她絕對不是不聽話的人,東城集市餛飩的生意依舊在繼續,久久餛飩鋪子前依舊是門庭若市,不過顧九新推出了排隊打包的方式,這樣可以節省時間還可以不用忙着洗碗。所以銀子賺得很愜意,惹得不少人眼紅。

她心裡敲打好了如意算盤,趁着這些日子再多賺點錢,來日好上路,走運穿越一遭,受了那麼多苦她可不能白白給揮霍了。什麼古時風景,山河如畫她定是要去領略一下的。

只是果然不聽話的都沒有好結果,手腕部發炎了。

顧九就奇了怪了,他陰寡月怎麼說什麼靈什麼?

次日,顧九沒去東城集市,大半夜的發起了熱,昏昏沉沉的睡到今晨日上三竿。

林叔本覺得奇怪當顧九睡得沉了沒起,在門口喚了兩聲,礙着顧九一個姑娘家,林嬸又不在便沒敢進門去瞧。

------題外話------

【七月流火】《詩經·國風·豳風·七月》

第一種見解根據天象學說而定:指大火星⑵西行、下墜,天氣漸漸轉涼。彼時七月和西元紀年的七月不一樣。

第二種見解根據氣候而來:因爲《詩經》則成書於周代,其收錄詩歌的創作時間可能更早至殷商,而自殷商到春秋時期,除了在西周早期有過短暫的寒冷期之外,大部分時間都比較溫暖,夏曆七月也可能非常炎熱,部分學者解釋爲:七月還很炎熱,九月就已秋涼。

古來學者傾向於第一種,詞語七月流火的解釋也是第一種。第二種只用於理解詩句的意思

注1:我國最早的歷書:《夏小正》,所用月份是“夏曆”月份,人們把夏曆稱“農曆”

注2:大火星:心宿二,天蠍座α星(天蠍座的主星)屬東方蒼龍七宿的心宿。

025、大病遇貴人

顧九起牀昏着頭煮了點粥,丟了點磨好的玉米粉和前幾日買的薏苡仁到砂鍋內,湊合這吃了餐,又躺牀上睡下了。

全身沒一丁點力氣,人也懶散了不少,這一睡就睡到了天黑,再等她有意識的時候是被人給喚醒的。

“陰家娘子。”有女人在一旁喚着。

顧九吃力的睜開眼睛,不知怎麼了一睜開眼睛就有眼淚落了出來,滾燙滾燙的,其實也不是顧九觸動,只是身子體溫高的恐怖,一開眼就有熱淚滾出,恐怕再不來人眼睛都要燒壞了。

顧九不想說話,也不吭聲就由女人這麼抱着。

“林家嬸子,這,這不行,要不請個人來看看吧。”

是一個婦人的聲音,顧九聽着有些陌生,她更是來不及詫異,這平安村裡竟然有除了林嬸以外關心她的人。

林嬸粗糙的手摸了摸顧九滾燙的額頭,心裡火燒火燎的,心下猛緊,衝着李家嬸子道:“你,你快去叫我家的把馬車弄出了,飯沒吃完要他給老孃撂着!”

李嬸子是個善良老實人,眼見林嬸這麼能幹又見多識廣的人都失了分寸,就覺得着陰家娘子定是危矣,腿一顫,竟有些踉蹌的往林家趕去。

林叔當即撂下碗筷跑去馬棚牽了馬,架好車,趕到陰家門前將車停下,大聲喚林嬸等出來。

林嬸和李嬸合夥將顧九抱上了林叔的車。李嬸去給陰家大門上了鎖,也上了林家的車。

再入長安城已近申時了,申時之後,長安城外的車馬是不好進城的,一系列的手續比白日裡複雜許多,林叔的車子停在一旁。

“我,我一時心急忘記帶了。”林叔撓着頭說道,敦厚老實的一張臉頓然紅了,“再說那是官府頒的白日進城營生的通牒,這過申時了也用不着了啊……”

林嬸對他又打又罵,又是哭又是罵的說道:“有總比沒有強吧,這陰家娘子若是又隔三長兩短,咱們就不用過了。”

林叔一聽心裡又急又窩火,對着林嬸道:“我揹着陰家娘子進城,婆娘你跟着,拜託李家的看着車。”

林嬸一聽是個好主意。

“大夥給讓一讓,讓一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啊!”林嬸子扶着顧九對前面擁擠的人喚着,由林叔揹着。

守門的士兵瞥了一眼林叔背上毫無生氣的顧九,又瞧了林嬸一眼,朝她伸手。

“官爺您行行好,我們這是走的急落在家裡了。”林嬸急忙解釋道。

那守門侍衛搖搖頭,冷冷道:“今科在即,上頭有令,凡無戶籍牒令者一律不得進城!”

林嬸就只差腿一軟給人跪下了,一個勁兒的喊着行行好。

這邊的動靜也驚動了一輛正欲進城的馬車,馬車上的少年挑簾盈盈一望,未及片刻從那馬車上走下一黑衣男子。

男子走過去只稍對那守城門的士兵拿出一塊令牌來,那士兵就面色驚懼的頷首行禮。

皇城禁衛的令牌啊,這貧賤百姓不知他能不認識嗎,差點他就跪地行大禮了,若不是這黑衣人的眼神止住。

“在下是陰寡月的……同窗,這姑娘也是前幾日由我送去西郊學府,你們把她交給我吧,我帶她進城看大夫,再帶她去找她丈夫。”那人說道。

鄉下人老實,林叔林嬸見他知道陰寡月的名字,也知道西郊學府,還認識陰家娘子沒來由的信了。

林叔將顧九交給那人的時候,林嬸子倒是有些覺得不妥,忙說道:“這位公子,您住哪裡,怎麼稱呼啊?”

黑衣人挑眉,這婦人也倒有幾分心眼,道:“在下桓青衣,家住城南沈巷璇璣門。”

林嬸神色稍緩,有個地址來日也好去尋,心裡卻還是不上不下的,趕過去道:“要不公子我跟着你吧。”

青衣頓然止步,眉頭一挑有些不悅,“夫人儘管放心,我這一進城就往西郊學府而去,你不必擔憂。”

說着青衣遞給二人一玉佩,“這是我隨身之物,你們若是不信大可拿到官府去告我。”

林嬸林叔接過玉佩倒是心放下來。

“她需要快點治病。”林嬸望着那人背影補充了一句,終是不放心啊……

那人抱着顧九上了車,馬車進城的時候,林叔才瞟了一眼。

“御賜四輪啊……”林叔喃喃道,又扭頭問林嬸,“他方說他住哪裡?”

“城南沈巷璇璣門啊!”林嬸答道。

“城南……”林叔不知沈巷璇璣門是何意味,但是城南他知啊,那是世代公卿才能住的地方。

“婆娘,剛剛那個是高官,怎麼可能是寡月的同窗!他騙人!”

“高官?可他知道寡月的名字啊?”林嬸問道。

“虧別人都說你平素最聰明,怎麼這會兒糊塗了,這前些日子寡月娶晉侯嫡女鬧了笑話,京城高官誰不認得他?”林叔跺腳道。

林嬸這一聽急了,道:“完了,這寡月馬上就要考了,這空檔咱不能給他惹出事兒來啊。”就算真惹出什麼事情來他們也不敢在這節骨眼上去找陰寡月。

林嬸這一急就捏緊了手中的玉佩,目光又落在那玉佩上,道:“當家的,我們不是還有這個嗎?我感覺那人不像是騙我們的,要不我們明日一早就拿這個去沈巷璇璣門去問?”

林叔這纔沒吼了,暗自嘆了口氣,末了,三人駕着車回了村。

東城沈巷璇璣門,御賜四輪的馬車在一府宅門前停下。

青衣將顧九抱下馬車,剛叩開朱門,一老僕就探出頭來。

青衣對那老僕淺淺道:“爺來暫住,去找個嬤嬤來。”

那老僕連忙頷首,復瞥了顧九一眼,心裡奇了,爺從來不帶女人回來的。

青衣將顧九交給嬤嬤,又去馬車上扶他主子。正當他踏出府宅門,就瞧見主子已經坐着輪椅被車伕擡下了馬車。

“爺。”青衣心一緊喚了聲,上前去推。

水藍色衣衫的絕美少年攏了攏及腰的墨發,回他一個淺淡的微笑,啓脣道:“容我進去看看她。”

青衣臉色微醺,自來知曉主子容顏絕美,卻依舊被主子剛剛那淺笑勾脣惑得不輕。他又不敢怠慢更怕引起這四周人的注意,快速將主子移入宅內。

這本是以蕭楨名義購下的外宅,實際上卻是主子常與蕭侍郎密談的地方,而青衣表面上是蕭楨的人,實際上他效忠的正是這個少年。

------題外話------

貴人是誰呢~會是什麼身份呢~猜猜~

評論好少,門前冷落鞍馬稀啊,推薦不多,所以看我文的親們一定要收藏,不然時間一久真的找不到了。用網頁收藏夾的親們最好是能建個瀟湘號~

026、神醫美人

顧九躺在雕花的梨木牀榻上,她半睜着眼,意識混沌模糊。

她望着頭頂猩紅的繡着精緻牡丹花的簾幔,雖然不知救他的人到底是不是那日那個白衣儒衫的男子,但她方纔冥冥之中是聽到了青衣的聲音的。

那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少年,到底是記下了。

牀榻很柔軟,這是她來古代後第一次睡這麼柔軟舒適的牀榻,比陰寡月睡的那張牀還柔軟十倍。連穿在身上的褻衣也如此舒服。是古時的綢緞吧,以綢緞做褻衣,這隻有古時的高官家庭才能穿得起吧。

方纔那有女人給她換衣服的時候她就是醒着的,卻不想開口說話,因爲她知道來人對她並沒有惡意。

窗外光影拂動,有竹枝搖曳的唦唦聲,也有男子淺淺的交談聲。

鏤空雕的梨木大門被人輕輕推開,耳邊傳來幾聲金屬車輪的吱呀聲,顧九動了動僵硬的脖頸偏頭去望那繪有梅、蘭、竹、菊,的四頁屏風那頭,一身黑衣的男子推着一個水藍色衣衫的少年入室。

顧九眨眼望着他,人雖是昏昏沉沉的,只是目光之中中帶着些許懵懂。

她怔怔地望着輪椅上的那人,似乎忘記了自己還是發着熱,卻只想將來人看得真切。那人她是不認識的,她哪裡曾見過這麼美的男子,陰寡月已經算是容顏姣好、眉目如畫。而這人確是以容顏絕美,天人之姿來形容也不爲過的。

他一襲水藍色深衣,同色的及腳踝的長褙子,及腰的墨發如瀑般溫順的垂下,他望着她脣邊還帶着淺淺的笑。

可是這笑容並沒有讓人感覺到如那日那白衣儒杉男子般的宛如冬日暖陽般的淡淡溫柔,而是冰冷。

青衣將少年推至榻旁停下,顧九終於收回她的目光,繼續擡眼望着頭頂的簾幔。

一雙冰涼的手撫上她的手腕,令她的身子輕輕一顫。

少年的手搭扣在她的腕部,感受那裡的一沉一浮……

青衣已將置有筆墨宣紙的玉案端來,少年收回搭在顧九腕部的手,接過玉案,便開始開方子。

顧九見那美男子寫好了方子,青衣也拿着方子退下了,才艱澀的開口道:“有……水麼?”

男子依舊保持着他慣常的微笑,十分自然的推着輪椅朝桌子前走去,修長的手捏起壺柄,溫熱的茶水倒入青瓷杯盞。

顧九已撐着疲軟的身子從榻上坐起,接過男子遞來的杯盞,目光之中隱隱有些尷尬與慚愧,他一殘疾人士還來照顧她啊……

她方飲着水,只聽他說道:“熱入營分,邪氣內陷,你腕部舊傷不大,實則夜裡着了涼,氣分病不解,便內傳至營。至而今纔會神智迷糊,夜間發熱卻又心煩難寐。”

他話語方駐,顧九指間一滯,心道連聲音也如玉般清潤,雖然他長長的道出一大串她並不懂的東西,可是他最後一句她還是懂的,他原知道自己一路都是醒着的。只是她沒有力氣開口便沒有同他們爭執,一路隨他到此。

少年突然搖着輪椅離她更近一些,這樣近的距離讓顧九頗有些心悸。

良久,他就這麼盯着她,直到顧九的小臉通紅,才玩味的勾脣,淺淺道——

“還記得我初時見你的時候,你跪在金鑾殿下,見我的輪椅將將走過,你攔下我咿咿呀呀的求着我……”

他說道目光有些遊離,那時的顧家女,軟弱無助,周圍稍有風吹草動便是一副受驚的模樣,只有他對上她那雙的眸子的剎那纔讀懂她目裡的沉靜,仿若一切皆是因命運而來隨命運而去,爭即是不爭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顧九蹙眉凝望着他,她沒有見過他,也沒有顧九關於這個少年較爲深刻的記憶。

少年溫柔的眉目掠過一抹驚疑,如煙火般稍縱即逝,他依舊笑的溫柔,伸手拿過顧九捧着手心中許久的青瓷杯放到一旁,不甚在意的說道:“不記得也好。”本來就是不該有的記憶,那時他厭惡那雙帶着心機的眼,卻在前幾日的西街再次見到她的時候,對她眸光之中的清澈感到詫異、還有絲絲心悸……

——

青衣端着熬好的湯藥進屋內,顧九半吞半吐的嚥下,藥很苦,卻沒有辦法不去喝。

青衣方接下她的碗,那人就遞給她一粒梅子,還是溫熱的,應該是他揣在兜裡的東西,顧九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少年身上還藏着姑娘家的東西呢。

許是猜測到她因何而笑,少年微不可見的紅了臉,強顏笑道:“我平日出診給病人準備的。”

很好的理由,還不露聲色的向她透露了自己的身份,只是顧九的直覺告訴她事實或許並非如此,他或許有意隱瞞。

“你先休息,明日一早我再來看你。”儒雅的少年柔聲道,青衣熟練地將輪椅調轉方向。

車輪吱呀,二人繞過屏風離開了這間房。

一碗湯藥灌下肚,顧九的熱果然退了,頭雖不痛了,只是昏沉嗜睡。這少年的藥方真是神奇,顧九心中一動,那他能否根治陰寡月的痼疾呢?

顧九有了此想法,便心下決定明日幫陰寡月問問,畢竟人海茫茫神醫難遇。

——

次日一早林叔林嬸還真給尋來了,拿着桓青衣的玉令,就站在朱門前。

隔着鏤空的梨木大門,林嬸看到顧九睡在榻上愜意的翻身,心裡的大石頭算是落下了。

“謝謝大官人,我……我能進去看看這丫頭麼?”林嬸指着屋內的顧九說道。

青衣因婦人突然改變的稱謂微微皺眉,因那句“官人”也因那句“丫頭”,他卻是面色平靜道:“她還未痊癒,別吵醒她。”

等林嬸從屋內出來的時候桓青衣還站在屋外,林嬸一驚,見這男子如此對陰家娘子,她過來人難免往歪處想。

“呃……官人,你看着陰家娘子也大好了,能容我夫婦二人把她帶回去,改日她痊癒了再登門叩謝成麼?”林嬸笑着說道,暗自擦了把汗。

“不行。”

長廊外輪椅上的少年,拒絕的沒有一絲猶豫,絕美溫柔的眉目裡是讓人陌生的冷凌。

他瞥過青衣原本波瀾不驚的眉目掠過的疑慮。他該如何告訴他或者自己,他的拒絕是出於醫者的本能。

------題外話------

這章查了一下古代炎症引起的發熱的方子順帶查了一下發熱,查的久了更新晚了。方子不敢寫上來,怕誤導。如果有些方子能用我會拿上來的。學醫不精,秉着對中醫負責不敢亂寫關於中醫鍼灸的文章,所以沒把女主寫成神醫。

【作者玻璃心,如果有人純心帶着挑事或者質疑來的看這篇文的話,請快點叉掉網頁~(>_<)~如果恨死這個作者請自制布偶去扎……真心看文的親們,我會在心裡感激大家,我會用筆記本記下每一個支持過我的會員名。】

027、唸書還藥費

林嬸詫異的望着突然出現的少年,只稍看了一眼便顫顫地將目光收了回來,這人雖是笑着的,但氣質凜然,莊重威嚴,她一個鄉野婦道人家看着徒生畏懼。

少年的輪椅被僕從推着走上石階,“我是她的大夫,她大病未愈還需調理還不能離開。”他的目光透過鏤空雕的梨木大門落在那屏風之後的女人身上。

他說他是神醫林嬸沒來由的信了,常聽村裡的老先生說起“能人”,林嬸想這就是能人吧,只要一眼就讓人覺得擁有大智慧,只要一眼就讓人信服,寡月和他是一類人吧。

“夫人請回吧,三日後陰寡月將入今科,顧……陰夫人在我們這裡是最妥當的。”青衣規勸道。

林嬸莫名點了點頭,看他們也不像是壞人,照顧顧九的也是一個老婦人,反正她知道了他們的住處,大不了改日再來將陰家娘子帶回去。

林叔責備林嬸空手而回,林嬸唾了他一句:就你本事,連門都進不去。

林叔氣急:“婆娘,我一大人男人,人家能讓我進去看一女娃?”

林嬸輕嗤:“你還知道你是個男的?昨晚上要是能進城也不至於攤上這等事!陰家娘子更不至於落到那官人手中。”

林嬸又嘆了口氣,方自言自語道:“還好沒出什麼事,但願那人沒對陰家的動那種心事。”

“什麼心事?”林叔狐疑道。

“去你的,你知道啥啊,快回東城去!”林嬸督促道。

——

輪椅上的男子攏了攏衣袍,九月的秋風拂過面的時候,能嗅到那種肅殺之氣,天到底是要轉涼了。

三日會試,禮部開考,今科的才子都陷於緊張的備考之中了,這秋色沉醉也終是被文人辜負。

他微彎腰,修長的手擷起玉闌干外一朵幾欲凋零的素白色秋海棠,再過些日子海棠的果子也該長出來了。他能延長她的花期半月,卻終究抵不過一場肅殺秋風。

六曲闌干三夜雨,倩誰護取嬌慵。可憐寂寞粉牆東。已分裙衩綠,猶裹淚綃紅。曾記鬢邊斜落下,半牀涼月惺忪。舊歡如在夢魂中。自然腸欲斷,何必更秋風。

微風過處,他溫婉一笑。身後的青衣早已遣走了推着輪椅的僕從,自己的大手覆了上去。

“也該醒了,容我去看看。”花瓣從他指間滑落,棄之如塵泥敝帚。

昨夜他在她的湯藥里加入了安神助眠的東西,所以顧九才睡到現在未醒,或許他是算到那夫婦二人今晨便會尋來。

輪椅被推至榻前,他輕擡手,對身後的人道:“去喚嬤嬤將藥膳傳來,你且去辦事吧。”

桓青衣輕若蚊吟的“嗯”了一聲後,轉身離去。

少年熟練的推動輪子,移行到榻東側的方榻上,方榻之上是一球形熊足香爐,他素白的手擰起龜鈕,打開裡層,將懷中一物以鑷子夾着用火摺子點燃投入爐內,遂蓋上爐蓋。

屋內馨香四溢,未及片刻榻上女子便昏昏然醒來。

他淺笑着遞與方睜開惺忪睡眼的她一張溼帕,顧九不明所以的接過,胡亂的在臉上擦了擦。

他又遞與她牀頭杯盞,顧九依舊迷糊,接過來就灌入口中吞了下去,絲毫沒在意那少年的訝然神情。

方纔那是給她漱口的……

等一切就緒,少年沒再遞給她東西。

顧九這才清醒的在白日裡仔細端詳起這人來,與昨夜燭光燈火之中見到的又是一番不同。

什麼五官清煦,眉目如畫,都抵不過這人一顰一笑間的萬千風華,鳳眸之中彷彿藏有萬卷書冊之智,經史子集之睿。這等芳雅之人,眼中卻隱有鬱郁深沉之光,瞳孔之中藏匿着百般計較!他,和陰寡月是一類人吧。

“顧九多謝公子相救,敢問公子名姓?”

顧九欲攏衣下地,卻發現自己本是一身褻衣,這樣下地未免唐突了自己也唐突了他人。她掖着被角的手鬆開,光溜溜的腳丫子在錦被下蹭動兩下,咬着脣說道。

少年眸光一閃,似是思索片刻,方道:“卿泓。”

後來的顧九想她果然是初時被美人容顏給惑住了,日後回憶起才知道這個名字的意味。

“多謝卿公子相救。”她委婉的開口言謝,他卻只是輕笑。

有嬤嬤端着藥膳進來,令顧九覺得些許不自在。自己這樣躺在別人家的牀榻上,這會兒叫人伺候着,她如何能自在應對。

卿泓接過嬤嬤放在桌上的藥膳盤子,示意她退下。

“公子,要不您先讓我起牀穿好衣服?”顧九說道。

那人不說話,只是笑,手裡扒拉着煮好的藥膳,是上好的山藥和枸杞熬的粥,很養人。

顧九望着他全然沒有離開的意思,她氣得小臉通紅,卻又是人在屋檐下,只能任人擺佈。

那人將粥攪拌的差不多了,指間觸了一下溫度覺得可以了,方纔開口道:“你還未痊癒,先將養兩日。”

什麼?

顧九大驚望着那人,將養兩日?他不會是留她在這裡住着吧?

卿泓許是猜到了她的意思,又笑道:“當然可不是白給你治病,先把這粥吃乾淨。”

顧九啞然,接過他的粥開始吃了起來,她方纔見到是藥膳的時候還微微皺眉,覺得應該很難吃。這會兒才吃了一口,卻覺得完全沒有藥味,山藥燉得極爛,與粥一樣入口即化,枸杞子是後放的顆粒飽滿,不像是曬乾的那種。

顧九狼吞似的吃完一小碗,滿足的舔了舔脣,心道古代大戶人家的廚房果然是不一樣的。

顧九吃完了方想起他方纔的前半句話,放下碗狐疑的問道:“病不是白治的,你要我做什麼?”

卿泓望着顧九那防備的模樣,心裡覺得好笑,方纔他只是隨口一說,這女子這會兒竟然將他給問住了。他微尷尬,方偏頭鳳眸掃過一旁的書架,心生一計:

“你這幾日就念書我聽當作藥費。”

顧九大囧,唸書當藥費?他就篤定她是識字的?

“我知你生於江南富庶之家,只是你命途多舛我本不願提及的,你,可是識得字的?”他問道,冰涼的手已搭上顧九的腕。

------題外話------

卿泓啊,取名無力,想了半天。卿洵,卿淑,卿漪,卿溯,卿渢選了半天,沒一個大氣又內斂的。苦惱……

028、調教

這請脈本是晨起之時,血氣未動,脈象最爲清晰,只是他顧及她將將起牀,昨日裡又未曾進食,隔得時間久了怕她身子受不住。

“我識字。”顧九說道,心裡越來越囧,感覺這裡男人都當女人文盲似的。

“識得就好。”他沒有再多說,而是靜靜的把這脈。

顧九見他的手搭在她腕部約莫兩三分鐘,心道那些一觸即知脈象的江湖神醫或許只是小說家的噓誕罷了。

“你身子偏寒,癸水至今未至,得用些心思調養。”

良久,少年指間微抵着下頜,睿智的眼眸打量着顧九說道。

“……”這便是他把脈把了半天得出的結論麼?顧九方纔的崇拜之情消失無影,是不是古代大夫都不用顧忌男女之防的說?

雖是尷尬,顧九依舊將他的話聽得真切,癸水未至就不能生育,他其實是想告訴她若要要孩子就需等癸水至,而她身子還弱,癸水暫不會至。

“我知道了。”顧九咬着脣瓣說道,這人還間接的暗示了她不能與陰寡月“同房”。

卿泓微抿薄脣,昔時聞江南女子視貞潔如性命,如今看來不知是傳言不可全信,還是……

顧九既當年不甘心入桃閣,卻能苦撐一年;明知是一場錯嫁,卻又能服從命運之安排嫁給陰寡月。顧姑娘身上到底還有多少是他猜不到的?

他深望一眼顧九輕笑道:“我出去會兒,要嬤嬤服侍你穿衣。”少年熟稔地將輪椅轉頭。

“不用!”

少年詫異的回眸望着突然開口的顧九。

顧九的臉瞬息間又不爭氣的紅了,忙擺手道:“不是,不是你不用出去,是不用嬤嬤服侍我穿衣。”

卿泓露出瞭然神情,淺笑了一下,目光掃過在牀頭整齊疊好的衣衫,復滾動着輪椅出了房,門外早已有僕從候着。

顧九將將換好裙裾,那昨日伺候她的嬤嬤就來了,說是卿公子在藥園裡等她,要她來領她前去。

顧九提了提碧色絹紗裙裾,又緊了下藕粉色的絲綢上衣,嬤嬤給她套上了一件同樣藕粉色的長褙子,顧九望着銅鏡中的自己,初次覺得自己在古代做了回富家小姐。只是這份殊榮終究是別人給的,作爲一個現代經濟獨立的女性,這虛榮感來的快去的也快,所以當嬤嬤給她挽上臂紗時顧九拒絕了。

“就這樣吧,終究不是什麼貴家小姐,隨意點好,穿得玩玩。”她輕快地說道,一臉嬌俏,清澈的目裡全然沒有多少欣喜只有淺淡的笑意與好奇。

那嬤嬤一直漠然的神情稍稍鬆動,自顧九進府來,她就看不起她,不僅因她身份低賤,更因她是有夫之婦,這種人不配公子,更不配她伺候。可是明明是有夫之婦,公子竟然命她稱她爲“姑娘”,真不知公子是何心思。公子從不近女色,她可得時刻提公子提防着,直至這女人滾出府去。

嬤嬤手熟練的給她綰了流雲髻,蒼老的手伸向妝臺一錦盒裡拿出一枚鏤空雕花鑲嵌着粉色寶石的銀簪子。

顧九一見,伸手就攔住了她:“不用了。”

衣服不是她的,首飾更不是她的。她攏衣從妝臺前坐起,方纔那嬤嬤給她綰髮的時候,她只是覺得有趣才任憑她弄的,只是一看便記下了嬤嬤的手法。

時興的流雲髻,原來這麼簡單的說。

顧九伸手摸了摸腦後,只是這個動作讓那嬤嬤以爲她是認爲她沒給她綰好,沒來由的窩了一肚子火,顧九也不會知道她們這種在古代靠手藝吃飯的女人最在乎這些。

只聽得那嬤嬤冷聲道:“姑娘,老身替無數的小姐公主妃嬪綰過發,雖不敢說是綰的最好的,可老身以前也是司飾宮最好的宮女。”

宮女?

顧九放下手,她不過想更清楚的瞭解一下這流雲髻,她看不到後腦勺只能伸手去摸呀。可是她將將說她是宮女?原來這嬤嬤真是宮裡的人啊,顧九心內瞭然,不由更生一些疑惑。

顧九回頭對那嬤嬤羞怯一笑,人在屋檐下,誰叫這奴僕是那救命恩人的人呢?

“顧九抱歉,只是習慣。”

那嬤嬤卻是冷冷的遞與她一柄團扇,再道:“老身憐姑娘大病初癒,只是這習慣姑娘日後真入得上流可是要改改,大雍女子不得於外人前弄發,否則讓別人想到歪處去,說姑娘搔首弄姿。”

顧九滿頭黑線,她不就摸了下頭髮麼?用得着這樣說她?

顧九忍了接過那嬤嬤遞來的團扇,卻又聽得那尖利的聲音:

“姑娘,這團扇可不是這麼拿的。”

顧九指間一滯,那團扇就差點從她手中落下,正當這時那嬤嬤將那團扇拿過,滔滔不絕起來:

“正確的說叫‘執’,這團扇就如同才子文人手中的紙扇一樣,是用來提升一個人的氣度的。”

顧九惡寒,這都時維九月序屬三秋了,還沒腦子的拿扇子作甚?她一輩子都不會入上層她要學這些作甚?

“這團扇又稱宮扇、紈扇,執扇有執扇的規矩,咱大雍女子最推崇的就是執扇之間盡顯的氣度,看一個世家女子最重要就是她臂上紗與手中扇。今朝太傅蕭時之妻長孫氏更寫下《紈顏筆談》正是講的這團扇的製作、繪畫,與執扇方法,而其女蕭槿更有《臂間紗集》受上層貴婦爭相讀學。”

顧九頭都要大了,昨天怎麼沒有發現這老女人這麼能說呢?她還以爲她會和桓青衣一樣是個寡言的隨從。什麼太傅,什麼蕭槿,什麼團扇臂紗關她鳥事?莫名其妙!

忍無可忍,顧九極力地扯出一個笑容,朝那嬤嬤道:“嬤嬤,您方纔不是說卿公子正等着嗎?”

那老嬤嬤似醍醐灌頂一般,臉上冷漠的神情一改侷促,忙道:“姑娘快隨我去。”

------題外話------

團扇【又稱宮扇、紈扇】

扇子最早出現在商代,用五光十色的野雞毛製成,稱之爲“障扇”。當時,扇子不是用來扇風取涼,而是作爲帝王外出巡視時遮陽擋風避沙之用。

自西漢以後,扇子開始用來取涼。三國時諸葛亮輕搖鵝毛扇,妙計橫生,運籌帷幄。羽扇出風緩軟,不入腠理。

東漢時,大都改羽扇爲絲、絹、綾羅之類織品,以便點綴繡畫。一輪明月形的扇子稱之爲“紈扇”或“團扇”,也叫“合歡扇”。當時扇子有長圓、葵花、梅花、六角、匾圓之形;亦有木、竹、骨等材之柄;還有扇墜、流蘇、玉器之飾。

此處關於團扇提升氣度一說乃二卿化用,不做計較。

029、會試開考

顧九長吁一口氣,輕提着碧色羅裙,跟着嬤嬤出了房。

羅裙後圍拽地半尺餘,有些拖拉,好在羅裙前擺不似後圍,前擺做得稍短將將露出鞋頭,這種將露未露的美,含蓄又不減誘惑,是被上層所推崇的吧。

藥園裡,卿泓略顯慵懶地坐在輪椅上曬太陽,見顧九來了,示意她坐下,正欲給她斟茶,那嬤嬤就走上前來道:“公子,我來吧。”

卿泓執意端起茶壺看得顧九都不好意思了,上前去接過他手中的壺。

少年望了眼嬤嬤,淺淺道:“你退下吧。”

嬤嬤看了眼顧九恭敬的退下了。

顧九斟完茶遞與卿泓,道:“公子找顧九何事?”

少年微笑着捧過她遞來的茶,目光移開顧九的臉落在旁處。顧九順着他的目光望去,落在一旁幾本書冊上,瞬間懂了他的意思。

他微抿一口茶水,笑道;“顧姑娘坐下,念我聽吧。”

顧九微蹙眉頭,“姑娘”二字聽着不說彆扭,總覺得像是有意而爲。按理她現今是陰寡月的妻子,他是該叫“夫人”的。

“公子爲何頻頻喚我‘姑娘’?”顧九拿起桌上的書,不解地問出了口。

可是方問完就後悔了。

那人絕美容貌上的笑意如此明顯,他玩味的揚起脣角:“姑娘若要我稱你夫人,那你臂上之‘宮砂’何解?”

他將顧九臊紅的面盡收眼底,複道:“陰寡月之三媒六聘是給郎凌霄不是給顧九。”

“可是新娘是我……”顧九本能的大聲反駁他,卻發現解釋有些無力,那人的三媒六聘的確不是屬於她的,可是她爲什麼要去在意?

“顧姑娘又何必自欺欺人?”他頓了頓,溫柔絕美的鳳目閃過一絲凌厲,語峰一轉,“難道姑娘認定了陰寡月的真心?”

顧九身子一震,陰寡月的真心?

顧九搖搖頭,陰寡月的真心與她何干?不過命運的偶然一顧,將他們捆綁在一處,成就了一場錯誤的姻緣。

錯的時候,錯的人,也註定了一場錯誤。

顧九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做糾結,她乾笑了笑有些慌亂地翻開手上的書,道:“卿公子我該從哪一段念起?”還沒有說的一句是:唸完了,快點讓我回去。

她突然的轉移話題似乎並沒有引起卿泓的不悅,他俊顏上依舊帶着淺淡的笑。

“隨你。”

隨便她從哪一頁開始念,嗯哼,她還真想從最後一頁開始念呢。

“逢風而如炙如火者,是人當肉爍也。獨治着,不能生長也,獨勝而止耳……歧伯曰:是人者陰氣虛,陽氣盛。”

顧九越往下讀,那少年眉頭凝得越來越緊…。

半餉……

卿泓着實聽不下去了,才黑着俊顏打斷道:“反了。”

顧九忙止住往下念,放下書不明所以的望着他。

“是歧伯曰:是人者陰氣虛,陽氣盛,四支者陽也,兩陽相得而陰氣虛少,少水不能滅盛火,而陽獨治。獨治着,不能生長也,獨勝而止耳,逢風而如炙如火者,是人當肉爍也。”卿泓一口氣背誦完,好看的眼眸看怪物似的看着顧九,頗不解地問道:“你怎麼看的?能念成那樣?”

“呀!”

顧九想找個洞鑽進去,或者刨個坑把自己給埋了。古人的書是從右往左看的,她怎麼就搞忘記了?看來這具身體也是許久沒拿書了,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若是卿泓絕對不敢想象她是怎麼念成方纔那樣的吧?

“呃,剛剛失誤,失誤……”擦了擦額頭上並沒有的汗水,怎麼突然這麼熱呢,素白的手摸了摸滾燙的臉頰,只是一瞬身子便僵硬在那處,想起了方纔那嬤嬤說的不要在別人面前“搔首弄姿”。

顧九狼狽的擡眸朝卿泓的方向望去,正巧對上少年望過來的眉眼。

手下一抖書就落在了地上,二人同時伸手去撿,指間觸在了一處。

慌亂中卿泓最先收回了手,任顧九去撿。

顧九將書冊撿起的剎那,卿泓的目光落在顧九雪白的脖頸處,臉色微醺,慌忙別過臉去。

“公子,我繼續念麼?”顧九用手拍掉書冊靛青色書封上的灰塵說道。

少年微垂首,似是默許。

顧九便滔滔不絕的念起。末了,那人給她斟茶遞與她,淡淡道了一句:“三日後會試。”

顧九接過水,甚是詫異的望着他:“怎麼提前了?不是中旬麼?”

卿泓眸光一閃,只是頷首卻沒有作答。顧九以爲他不知便沒有繼續問了,心下更多的是擔心寡月,對於科舉,寡月的在乎她不會感覺不到,甚至她能知道他的勢在必得。

“對了,卿公子,寡月的病您覺得能治麼?”顧九很是認真的望向你卿泓問道。

“不知道。”卿泓眉頭微蹙說道。

“不知道?”

卿泓淺笑:“我沒能見着他的面,又如何能得知他的病情到底如何。”

顧九一瞬瞭然,正準備伸手撓頭,又咬牙放下了“爪子”,不能“搔首弄姿”,咬牙啊……

——

兩日過去,明日就是今科會試正式開考的日子。

清晨,今科所有參考的才子就要通過一系列的檢查後方能入禮部。

所入會試需要準備之考憑包括:戶籍、“容貌冊”、鄉試入舉由禮部下發的憑證。

古代沒有攝像技術不能記住每位考生的容貌,歷朝歷代最忌冒名頂替參考之事,官府方下達這種命令,戶籍:包括考生祖上能追溯到的先人,家住何處,祖上是誰,當過什麼官,有過什麼功績,有幾畝地,幾棟宅子,有什麼其他的親戚等等,這類文件被稱爲“牒”。至於“容貌冊”,是科舉發展到後來發明的,記錄了考生的容貌特徵,除去最淺顯的容貌特點,身高體重以外,還有特殊體徵,比如哪個臉上有顆痣,哪個手上虎口處有塊疤,或者哪個是少年白髮……這些明顯體徵是別人代替不了的。

會試考三天,共考三場,一日一場。

首場四書三題,五經每經各四題。難度絕對高於鄉試。

次場考論一道,判五道,詔、表、誥三體各一道。

第三場考經史時務策五道。

三天考生的吃喝拉撒全在一間小格子屋裡,每個格子屋門口站着一個帶刀衛,每條格子屋有五個,每組十個,兩兩相望,每組前坐着一個監考官。

每十組由一個三品以上官員負責,主持整個科舉的監場官員是由四個一品大員,數十名三品高官組成的。

大雍禮部府門前,從四方而來各個學府的考生都被打亂了順序,他們排着隊,等候着考官們的檢查。

“下一個,江淮南路,揚州府廣縣陸安。”

------題外話------

PS:地名……編的……

上述那段關於科舉會試的介紹,是二卿半查資料,半結合以前看的古裝片加半想象寫出來的。還是那句話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

瓦會盡量還原歷史上人們生活學習風貌的真實性,但是有些年代久遠需要大量史學資料的,瓦就放棄了,就像瓦現在不知道到底那個“准考證”有幾張在古時候稱爲什麼?(文中添加了我想像的)不過我淺顯的得知:

清代考生的“准考證”稱爲“票卷”或者“浮漂”。

也可以統稱爲“考憑”。

030、今科泄題

“是,是我。”

一個二十四五歲的男子穿着揚州書院的學生服,從禮部木門欄那頭走來。

“陸安,揚州花溪縣人,祖上曾爲江南世家陸氏之馬奴,賜姓爲陸,陸安高祖父陸三曾官至陸府管家,陸安之祖父陸別因種茶發家成江南茶商,陸安之父陸林現掌江淮一帶之茶事。”審考官一口氣唸完戶籍,又念起“容貌冊”,“陸安屬江南科場,身高七尺八釐,體重一百三十二斤……腰後部有一灰褐色胎記,去那邊,衣服全脫了,稱體重,量身高!”

良久只聽得簾帷那頭一人喚了一聲:“過!入科。”

蕭楨就坐在那頭,有考官給撐着遮陽傘,又有考官給他遞來茶。

他接過微抿一口,只聽得那方吵鬧起來。

“陰寡月誰不認識,這不是長安城外的病秧子麼?他先祖陪高祖打江山,世代功勳,父親和叔父卻通西涼而判國,留他這麼個遺腹子,哈哈他的事情我他孃的都倒背如流了。”一個審考官說道。

而陰寡月全然不以爲意,手捂着脣咳咳喘喘着,朝那考官笑。

後排站着的考官及圍欄外的才子們也連連搖頭,這人可是真懦弱的讓人看不起,別人罵他他只會邊咳邊喘的賠笑。

唯那頭蕭楨眉頭一皺,眸光一黯,朝身後站着的青衣使了個眼色。

青衣立馬會意,往那方走去:“這是你們閒聊的地方嗎?”

幾個審考官一聽,連忙住嘴,後頭的幾個看戲的也不笑了。

“去那邊簾帷後面把衣服脫了。”審考官沒好氣的看了一眼陰寡月,就是因爲他遭了罵。

正在這時那邊隊伍裡發生一幕。

“官人饒命,官人饒命!學生沒有……”那考生穿的學生服也不知是哪個書院的,他已跪下地,一連磕着頭,頭都流血了還在磕頭。

那審考官不理會,踹了他一腳朝蕭楨那邊走去。

“侍郎大人,此人冒名頂替,還請侍郎大人定奪。”

大雍國令,凡科舉冒名頂替者,重者即頂替未被查出還取得名次着處極刑斬首示衆,輕者與科舉舞弊同視充軍發配邊疆。

蕭楨看了一眼那考生道:“查明原因若罪行坐牢充軍。”

這方審考官們都嘆了一口氣,寡月從簾帷那頭探出頭來正想問爲什麼他脫衣服半天了還有沒有人來檢查?

簾幔外一審考官看了他一眼道;“檢查完了?”

寡月眸光一黯頭輕不可聞的點了下。

“沒事了就快入科!”

寡月換好衣服,拿起這三天準備好的吃食乾糧入了科場。

成敗,功名,只看今朝。

——

顧九一連在這府宅裡住了六日。

今日正是今科開考的日子,卿泓給的那本《黃帝內經》她都給唸完了,卿泓卻依舊沒有要她回去的意思。

“今日是最後一場了麼?”顧九望着身旁的少年道。

“是。”卿泓答道,似看了一眼天色,又道,“最末一場,時務策五道。”

“談論時務之對策,是否科舉的重點在此呢?”顧九心不在焉的說了一句,沒有看着身旁那人,只是把玩着手中曬好的野菊花,她三日前在卿泓的指導下將它們用蒸籠蒸了,殺蟲後一連曬了三日,再過幾天估計可以飲用了。寡月經常看書,她還可以用這些花給他做個枕頭,有利於睡眠,也有利於他的視力保持。

卿泓卻是詫異的看了眼顧九,本以爲她不過一商家女,不過會識些字罷了,沒想到她竟還能知曉這些。

“是的,科舉的重點也許如你所說,就在這裡。”卿泓嘆了一句,再看顧九心思早就放在野菊花身上去了,哪裡還聽得見他說了什麼。

他不由輕笑,絕美的鳳眸之中似有流光暗涌,於墨瞳深處化作一抹妖冶華彩。

今日,最後一場了,半月之後這天下又是一番怎樣之光景……。

顧九突然擡頭,道:“卿公子,寡月今日最後一場了,您看我是不是該走了,他說要我等他的,可是我想去考場接他。”

少年一怔,頷首。

顧九很開心,這麼多日,他終於肯放她走了,“卿公子,這曬好的野菊花能分我一點麼。”

“當然可以,你全帶走都可以。”只是雖是這麼說,還是有些遺憾他沒有機會品嚐了。

顧九卻是笑道:“不了,我不拿多了。”

卿泓沉思片刻道:“我送你一程吧。”

“不……”顧九沒能拒絕,那人已由僕從推着輪椅走出去。

只是門外等着的不是御賜四輪車,而是一個較上次普通些的馬車。

——

考場之中全然不似外面的平靜,連考三日後有考生是在精神高度集中後疲憊不堪,有考生是依舊處於神經緊繃狀態,更有拿到時務策題目後驚喜的說不出話來的。

唯有陰寡月手捧着卷子,秀眉擰成一團,鳳眸陰鷙,薄脣快咬出了血來。

他手緊捏着竹製狼毫,似乎是差一點那濃墨就要灑在卷面了。

怎麼可能!

他本以爲不過是他們猜的題目而已,他本以爲如他們所說是先生出的題目,或者聽人訛傳的會考。

時務策五道有一道蒙對了不算什麼,時務策五道蒙對了三道,那又算什麼?

唯一的解釋是:今科泄題!

他確實答了,而且同樣的題目他從來不屑於寫第二便。

他想拿到了他的答案的人定會找別人加以改造,而不難有人和他給的答卷一模一樣!

此刻陷於驚懼的還有一人,便是與寡月一頭一尾的柳汀。

“止於至善……”男子手中的筆“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數日之前的一幕入腦,那宣紙之上的墨字斑斑點點般印入腦海。

他沒有在意墨筆把衣衫弄髒,修長的手插入髮髻,這一刻竟然還有心思去擔憂一個人的命運,而忘記了自己。

陰寡月一篇文從不寫第二遍,這一刻,最難受的是他吧。

但腦海裡清醒的認清一個事實:科舉泄題了。

申時一至,一聲鐘鳴,宣告着今科結束。

禮部外早已圍滿了人,有攜家帶口的婦人抱着牽着孩子的,也有白髮蒼蒼的老人……顧九看着這場景不禁想起現代的高考,可是高考選拔的是人才,而科舉選拔的官員,一榮俱榮,甚至改變整個家族的命運。

“出來了,出來了!”當一個婦人最先叫出來的時候,顧九竟然察覺到心下猛地一跳。她從來不知道自己還能這麼緊張……

“相公受苦了。”有家室的被自己的妻子安慰着,一家人孩子和婦人熱淚盈眶。

顧九看着那些考生的邋遢憔悴的模樣就能想到此刻的陰寡月,應該不會好到哪裡去吧。

031、不可深交(一)

顧九等了許久都不見那人身影,一旁卿泓不露痕跡的安慰着,又給她遞去一些吃食,顧九不甚在意,只是巴望着禮部的大門。

突然聽得一聲尖叫:“裡面有個考生暈倒了!”

顧九竟然是一個踉蹌衝出馬車。

“寡月……”她喚着。

這麼多日子了,就算是對條哈巴狗都會有了感情,何況還是一個溫柔的男子。

她朝那禮部的大門奔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爲何那麼篤定暈倒的人就是陰寡月那藥罐子,但是她等了他那麼久一直未見他人影也只能是他了。

果然瞧見柳汀揹着一人出現。

柳汀從考場出來已經很晚了,等了許久不見寡月,便去問了一下考官,考官想了一下道:“陰寡月啊,他不是早就交了卷麼?”

柳汀一聽這話,心一緊朝寡月所在的那間考間而去。

只見那素白衣衫的人就倒在簡陋的榻上,似乎是在收拾好筆墨紙硯準備離開的時候倒下的……

柳汀一見心一顫,忙上去探他的鼻息,還好,還有氣。

他一手拾起寡月的包袱,一手去攬寡月的臂膀,望着一旁的考官道:

“考官大人您幫個忙,幫我把他弄到我背上,我揹他出去。”

考官最忌諱考場死人,當即就幫了一把。大雍朝有令科舉除了帶吃食不得攜帶任何藥物,主要是防止人投毒,所以那些痼疾纏身的考生都得忍着過三天。

寡月命顧九將藥丸縫到自己的中衣衣袖內,就是料定自己撐不過三日。

一切都似在他的意料之中。

柳汀看到是顧九,有些詫異與欣喜,一臉憨厚的對她笑。

顧九忙皆過柳汀手臂上的兩個包袱,一面又督促面前張望的人給出道來。

“你,你帶了藥沒有?”柳汀忙問道。

顧九心“咯噔”一跳,她都在卿公子家住了六日了,她出門的時候身上可是什麼都沒有帶的。

“沒……沒有。”顧九搖頭。

柳汀微詫異於她能開口說話,卻沒有多問什麼。他這才認真審視起顧九,見她身上穿着的不是他那日所見的麻布衣裙,而是綢緞上衣褙子絹質裙裾,他正欲皺眉的時候,一個一身墨衣的男子朝他們這方走來。

“柳公子,我家公子請陰公子和你過去。”來人說道。

柳汀濃眉皺成一團,如果他沒認錯這人當是當今禮部侍郎蕭楨的屬下,可是這人怎麼會和他或者寡月有交集呢。

“陰公子急需治療耽誤不得請柳公子移駕。”

顧九、柳汀隨青衣走向那御賜四輪車,車內大得如同一間屋子一般,顧九這纔想起那日西街路遇郎凌霄的一幕。

車內蕭楨與卿泓都在,顧九與這纔想起那日這白衣公子說青衣是他的家僕,原來卿泓和這個人認識,而這個人又認得郎凌霄,那麼這人也是高官嘍?那這個卿泓官位自也不會低吧?

被震撼到的是柳汀,御賜的四輪車是什麼概念?當朝一品大員也不會有這麼大的殊榮,蕭侍郎父系蕭時當朝太傅,他兒子能駕馭這車當得起。

可是當他的目光落在輪椅上的卿泓身上時,就不止是震撼二字能形容的了。

水藍色長褙子下,淺灰藍色的腰封旁垂着的,可是……銀魚袋?

蕭楨乃三品侍郎都沒有佩戴銀魚袋的殊榮,這個人莫非是位列三公爲今朝一品?

不!柳汀在心裡否認,這人還那麼年輕,當朝能配銀魚袋的人他曾聽父親提及,都是些老頭子了,父親提及的最年輕的也都有五十歲了。

而這個人他看起來不過十六爾爾……

柳汀正發愣的時候,背上的人已經被蕭楨平放至車內一個矮榻上。

那輪椅上的少年已淺淺把脈後,給陰寡月口中塞入一粒藥丸,開始給他施針。

柳汀這才望向身旁的顧九,見她一身華服,膚色紅潤,不禁心生一股悲痛,她也不過是個愛慕虛榮的虛僞女人?一時間他真替寡月感到悲哀。

罷了,等寡月醒來,他就帶寡月走!這種女人不要也罷!也許他只是一時氣憤這般想了,他自心底依舊在爲顧九尋找着理由否認自己此刻的想法。

顧九還不知道此刻柳汀內心的矛盾心理,在卿泓身邊打下手,照顧着寡月。

車簾外青衣已駕起了馬車,車這麼一動的時候寡月就醒來。

睜開那絕美的鳳目,一瞬的斂豔之光,看得顧九心臟亂跳。

連卿泓和蕭楨也是一怔,如此心中或許藏匿着百般計較的人,竟有一雙清澈如此的鳳眸。

入目的是一派華麗的陳設,若不是他快速的搜尋到顧九的身影還以爲自己以入了天堂,寡月是這般想的。

不過他不相信閻王會讓他這個罪臣之子昇天,他當是該入地獄的。

“你我怎麼在這裡?”他問道,陰鷙的鳳眸不會錯過顧九身上時下貴族正興的華衣還有髮式,更不會錯過身旁少年的銀魚袋,還有一旁靜坐的蕭楨……

他心一緊,正快速的於腦海裡搜尋事情發展的種種可能,他能猜到所有,唯一猜不到的只有,九兒。

顧九臉一紅,她方纔定是因爲擔心着寡月,神經大條了,沒有想到自己一身華服站在這裡,柳汀和寡月會怎麼想,她餘光一瞥不遠處默不作聲的柳汀,突然之間懂了什麼,正要開口的時候,突然傳來身旁男子溫濡的聲喉:

“顧姑娘前些日子病倒了,卿某略知醫理,路遇進城求醫的她和一對夫婦,心生不忍便帶她進城醫治數日。”

本是一句以極其淺淡的口吻而成的話語,柳汀聽來面色舒緩了很多,也對先前對顧九產生的誤解心生愧疚。

只是陰寡月秀眉蹙得更甚,別人瞧不見他素衣袖中的手早已握成拳。

一句話雲淡風輕,卻是字字打在他陰寡月的心上和麪上。

他稱他的妻子作“姑娘”,更是讓他清楚自己連照顧她的能力都沒有,讓她累到病倒。

寡月心一驚,望向顧九眼裡有心痛亦有責備。他冰涼的手不露痕跡的抓起顧九的手,餘光瞥向她手腕上的褐色疤痕,果然還是留了疤……他替她擦的藥本是不會留痕的,她定是沒有聽進他的話,莫名的有些窩火……

他指間婆娑着那塊疤痕,只是一瞬似乎又想到了什麼,指間一顫,眸中一抹驚懼疾馳而過。

一柱香的功夫後,馬車突然停住,車簾外傳來青衣的聲音:主子到了。

陰寡月握住顧九的手起身,朝卿泓與蕭楨道:

“寡月多謝公子與侍郎大人相救,我夫婦二人叨擾多時,今時公子救命之恩,他日定登門言謝。”

“陰公子,真的要走的這麼匆忙嗎?”卿泓笑道,面前人聰慧沉靜,他不怕他已猜出一些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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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算是暗醋麼…

032、不可深交(二)

“若是公子要診費和車馬費用,寡月來日會託人給公子送來的。”

他用金錢將二人的關係拉開,卿泓知曉這人壓根不願與他深交。

或許他更多的只是爲了他身旁的女人,只是他篤定他能護得了自己更護得了佳人一世麼?

“那卿泓靜候公子的到來。”

輪椅上的少年依舊含笑,將陰寡月臉上一瞬的驚懼盡收眼底。

“青衣送陰公子和顧姑娘回去。”

“不必了!”

這次是顧九開的口:“公子,這身衣裳顧九會洗乾淨來送來的,還謝謝公子救命之恩,顧九知道只是六日的讀書做活都無法還的恩情,只有等顧九來世做牛做馬來還了,至於寡月的也是顧九一併欠下的,請公子不要難爲寡月。”

“九兒!”陰寡月喚了她一聲,袖中緊握的手伸出,將她往懷中一帶。身後柳汀亦是一臉驚疑,陰家娘子確是會說話的!方纔禮部門外不是他幻聽。

顧九清楚的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是這一刻,她原有多感激就會有多恨眼前這個有着絕美容顏的人。

她不知這裡到底藏着多少伎倆,也不知這話中話到底是何意味。卻是不願意讓陰寡月難堪,眼前這人許是上層貴族,這人深交不得,是她愚昧,給寡月添麻煩了,早該離開這裡的……那麼所有的過錯都由她來承擔吧,陰寡月不必揹負如此之多。

他不能欠着別人什麼,也不能和這人近一步往來,這是她淺顯認知下得出的結論。

卿泓落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捏握成拳,她倒是真急着和他劃清界限呢!

救命之恩?來世相報?

真的要如此嗎?

陰寡月攬着顧九轉身時,對輪椅上的卿泓道:“婦人之言,望公子莫放於心上,三日後寡月親自登門言謝。”

男子的大手將她亟待胡亂掙扎的頭壓向胸前,就這樣柳汀扶着他,他攬着顧九,就這樣下了馬車。

顧九感受到男子急促的呼吸與微弱的心跳,她心緊,伸手抱緊他,什麼男女大防,她一個現代人本不在乎這些,就算上當街抱來又怎樣,這人還是她名義上的老公呢!

突如其來的力度,男子身子一僵,望了眼他二人,道:“快離開。”

是的,快離開,顧九也上這麼想的,苦於那日的衣裙,那嬤嬤嫌太舊來給她扔了。果然不是富貴命,穿着心裡都瘮的慌。也不知道這一身綢緞給她惹出多少麻煩了。

柳汀是將他夫妻二人送到東城後才離去的,林叔家的車子還等在那裡,現在都將過申時了。

古代通訊不發達,只是林叔跟車上的鄉親們說好了等寡月至申時,若是沒來他夫婦二人就載他們回去。

作別柳汀,顧九扶着寡月上車,進車的時候沒受什麼好眼色,依舊是石家的大女兒和二女兒表現的最明顯,白了顧九一眼,又跟着白了陰寡月一眼。

只是石家兩位姑娘望向陰寡月時臉上明顯有一抹紅暈。不可否認陰寡月雖說名聲真不怎麼好,可是十村八寨裡可是找不出一個長的有他好看的,姑娘們唾棄他隨着別人亂嚼舌根子,更多的原因是這個藥罐子從來不屑於多看她們一眼。

平安村的人可是都說他們石家的姑娘生的水靈。可他竟然從不多看她們一眼,想想真是氣人啊!

林叔和他的大兒子在外趕着走在前面的馬車,後車是林嬸和二娃子、三娃子他們趕車。

“陰家相公你這還好吧,臉色怎麼那麼白啊?”

一聲關懷聲打破此刻緊張又尷尬的氛圍。

顧九一聽有些熟悉,卻想不起來這女人是誰。

“我是村尾李家的,去孃家守喪三年了纔回呢!前幾日還陪你林嬸子送你入城。”善解人意的婦人立馬會意忙說道。

顧九恍然大悟,她就是她上次病重時那個關心過她的婦人。

顧九說道回了李嬸一個大方的笑,不再在乎旁人的眼光。

一旁閉目養神的陰寡月也微睜開眼,他似乎是想起這麼一個人,還記得三年前那個婦人老是不動聲色的在他家門口放下一兩個雞蛋或者紅薯。

他似乎還記起有那麼一個女孩老躲在那婦人身後看着他,只是他想不起來了,那個女孩是她的孩子吧?

他本來不是很能記住或者識別女人,村裡的姑娘就算是一個個站在他面前他也未必能叫上名字,他看女人似乎覺得都一個樣,即使那個曾記下名字的蕭槿和什麼石家的姑娘在他眼裡美與好看都似乎是沒有特點的,沒有特點的東西他是記不住的。可是唯獨對顧九不同,他能感受到那一張皮囊之下,有着足以讓他銘記一生,駐足停留一生的東西。

寡月睜開眼的剎那感受到右頰的灼熱,偏頭正瞧見顧九和李嬸都在瞧着他。

陰寡月禮貌性地回以婦人一笑,“原是李嬸子回來了,這些年嬸子與李家妹妹可安好?”

應該是比他小的吧,喚妹妹總是沒錯吧。

他這麼一說引得顧九側目,陰寡月從來沒有提過什麼女人的,李家妹妹?莫非是他的一個小青梅?不知怎麼竟覺得有些酸呢。

反觀,李嬸險些熱淚盈眶,這人還記得,還記得她家元香,也不枉她家香兒念着他那麼多年,只是他畢竟上娶妻了,她也定不會讓自己女兒給人做小的。

“還好,都好,只是元香還沒回來。”李嬸顫聲道。

寡月詫異於婦人如此大的反應,他不過隨口一說罷了,再望向顧九,見她家九兒竟沉默了,幹衝着林嬸笑笑也不再答話。

寡月眉頭微皺,以他的心細如塵不難發現顧九另有心思,而且這心思她不願跟他提及。

顧九的確另有心思,只是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從未過問過陰寡月的真實想法,或許他留她下來確實是因爲他太孤單了,他或許是有喜歡的人的,不論那人是誰,他卻因爲命運之中的一場錯娶,將就的留下她。

將就……爲何想到這個詞心裡如此不舒服。看來此處真的不是長留之地了……

“九兒?”

寡月的大手緊抓着顧九的手,鳳眸沉鬱的掃了一眼顧九後低垂下,輕聲道:“到了,扶我下車吧。”

顧九這才收神,不好意思的衝他也衝車內的人笑了笑,他們是後上車的堵在門口,這會兒因她定是耽擱了會兒。

陰家門的鑰匙顧九在林嬸第二次去卿公子那裡找她的時候她就給林嬸了,所以這幾日院子裡的幾隻活物都被林嬸照料的很好,水井幾日沒用也被林嬸用草蓆給遮蓋住了。

顧九找林嬸拿回鑰匙,開了門隨陰寡月進去了。

寡月偷偷的看着顧九,心下一緊,莫非九兒是念着那人?

他的心抽痛了一下,倉皇的伸出一手去抓顧九的,一手又猛地捂住脣猛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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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卿:真聞到醋味了,兩邊都似乎暗醋了……

033、涼薄

顧九反應着實慢了些,詫異了一會兒,才伸手去拍寡月的背,之後才意識到他病反反覆覆許是又發了,連忙扶他進屋去給他拿藥。

喂他吃完藥,顧九見他臉色好多了,將他扶到牀榻上,伺候他躺下,給他掖好被子,就去了廚房。

寡月躺在牀榻上,腦海裡縈繞着的是顧九對卿泓所說的那幾句:

“公子,這身衣裳顧九會洗乾淨來送來的,還謝謝公子救命之恩,顧九知道只是六日的讀書做活都無法還的恩情,只有等顧九來世做牛做馬來還了,至於寡月的也是顧九一併欠下的,請公子不要難爲寡月。”

若是顧九心裡本是念着那人的,卻又因爲他說了這番話?

寡月的心裡是矛盾的,顧九並不欠他什麼,她也是晉候設計的這場“李代桃僵”的受害者,他原本想過晉候若是隨便塞個女人給他,他定會將那女人送走的,可是當他挑開喜帕的那剎那對上那雙一輩子都無法忘懷的眼睛,沉靜多年的如亙古幽潭的心湖泛起了絲絲漣漪……

他沒少見過長得美的人,卻獨獨記住了他,他透過她的靈眸看到的不是清泉溪流、而是一片汪洋的蔚藍,她的心也許是很寬廣的,廣到他願意不惜一切讓她包容他。

他本來以爲自己沒能將第三場的答卷繼續下去,他甚至有那麼一刻想拋棄自己爲之奮鬥了十六年的執念,爲那素未謀面的父親,也爲了那生下他後仍然狠心自私將他拋棄赴黃泉的母親,他竟然想到了放棄……

可是一想到曾幾何時有一個女孩辛勤勞作只是希望他過的更好,她一次一次嘗試做出他喜歡的吃食,還有……她光潔的肌膚上留下的猙獰鞭痕,她日夜勞作累到病倒,他只是不想再讓她受苦,他要給她一個安定又光明的未來,等到將來他們有了骨肉,他們的孩子才能堂堂正正的做人,不再像他一樣一出生便被人瞧不起……

可是,她的心裡沒有他,沒有……她的一切包容與忍讓都只是一種大海對江河的情感,一切隨命運而來又隨命運而去,她留下只是因爲她知她孤身一人,而時局動盪無法安心出行,她沒日沒夜的做活賺錢部分是爲他更大一部分是爲了籌備盤纏早日上路吧。是啊,她那麼聰明,只要有了做生意的本錢她到哪裡都能活的更好。

那個男人……

他想到那輪椅上的男子,那絕代妖嬈雌雄莫辯的臉,薄薄的藍色單袍下硬朗的身骨,氣質內斂,溫文儒雅,卻有獨當一面之勢,萬卷書冊之睿,他這樣的男子都會成爲少女心中的明月光吧,世人誰不愛傾城,誰不愛光鮮……

男人的直覺告訴他,那人對顧九不是沒有心思的。

陰寡月望着頭頂至婚嫁那日還未撤走的簾幔,輕閉了鳳眸的同時,修長蒼白的指緊握住身下的棉布牀單。

從來沒有嫉妒過一個人,這一刻他甚至有些自怨自艾起來,他突然記起蕭楨去西郊學府的那日,那個同窗的怒吼: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他若還是曾經世代功勳之家的貴族子弟,顧九能否爲他停留呢?

慌亂間他的手一動似乎是碰到了一物,他順勢摸過,拿起一看原來是散落在牀榻上的顧九給他繡的錢袋,一簇寒梅,躍然於目。

不是他花中獨愛梅花,相反的他對任何事物的鐘愛都沒有對顧九的情感來的炙熱,一切只因年十六年來數段與梅花有關的記憶,母親遺物裡的一條絹帕繡着梅,那年漫天的大雪,梅林之中,盈盈笑語嘲諷過他的貴族女孩,素手摺下一簇寒梅,扔在他的腳下。

有些人也許不足掛齒,十六載關於梅花的記憶如此冰冷,卻因爲一個棉布餘料製成,淺淺的用細線勾勒出一簇梅枝的錢袋變得溫熱起來,他貼身珍藏,甚至不捨讓它沾滿了銅臭之味,他倒出顧九給他的銅板碎子,將這錢袋裡塞滿了那日在西郊學堂後山弄來的桂花,就這樣錢袋變成了香袋,伴着他日復一日的備考,就像她在他身邊一樣。

顧九端着煮好的紅棗銀耳湯進房的時候,寡月已經沉沉的睡去,銀耳難熬熬了足足兩個時辰才煮爛,沒想到他竟然睡了。

她伸手給他掖被子,卻瞧見他裡頭那隻手似乎是握着一物,她將書桌上的油燈移近,拿過一看,竟是那日她送他的錢袋,她拿近嗅了嗅,一股殘餘的並不濃厚的馨香入鼻,卻也不難辨別是桂花的濃郁之香。

她手一滯,心卻抽痛了一下,復望向陰寡月蒼白的臉,突然之間覺得有些複雜的情愫至心底燃起。

是否少年皆是多情?見一個愛一個?還是她已習慣了涼薄對待這種她未曾經歷的情愫,不願意正視,不願意承諾,卻已習慣以涼薄的姿態面對男子。

她望着他眼梢盈盈溼意,目光一黯,有一絲情感疾馳而過,卻終究是沒能牢牢抓住情感的尾翼。

她伸手將他的手臂掩在被子下,掖了掖被角,邊柔聲自語道:“你本有你的小青梅吧,哪個少年不多情,我知道你憐着我,又因我照顧你你心裡有愧,其實不必的,你我本是命運之中一場錯誤的相逢,若他日我走了,你依舊可以再娶的……”

棉被下,男子的手猛地一抖,他習慣淺眠,就在她推開門的那剎他就已悠悠轉醒來。

------題外話------

這章發的急,我晚上回來再小修一下。

034、三日之約不見人

就在顧九移開油燈的那剎,牀榻上的男子睜開陰鷙之鳳眸。依舊可以再娶……他腦海裡盤旋着她方纔的話,不經意間心又抽痛了一下,他以餘光望着顧九吹滅油燈的一點星火,又端着案盤掩門而去。

寡月強壓下起牀衝出去將她摟入懷中,與她緊緊相擁的衝動。這個時候他不能再把她嚇到……

三日的料理寡月的病情看着好了許多。

凌晨,顧九將早就洗好的衣服疊的整齊用靛青色的麻布包着,又望了身後的陰寡月一眼似乎在說:“走嗎?”

陰寡月伸手接過顧九手中的包袱,淡淡道了一句:“我一個人去。”

顧九想開口說“一起去”,卻被少年一個眼神給堵住了。清澈的鳳眸之中帶着讓人不可拒絕的威嚴,迫使她妥協。

寡月終究是不忍,伸手握住她的,顧九本能一顫想要收回,他卻握得更緊了些,“這是男人之間的事。”

不知怎麼了顧九竟“噗嗤”一聲傻不拉幾的笑了出來,突然之間覺得這個藥罐子有冷幽默的潛質,男人?他算麼?

寡月見她笑了,臉莫名一紅,低頭俯身在她耳畔輕聲道:“我沒有什麼小青梅。”

他口中溫熱的如蘭氣息,激起顧九耳根的酥麻,一瞬熱潮如電流襲入全身每一處,顧九從臉紅到脖子,那種羞臊難耐之感想讓她自己將自己給埋了……他都知道了?他那日並沒有睡着?那如今說這些又是什麼意思?

陰寡月將她臉上的神情盡收眼底,他伸出蒼白的手掬一縷她耳畔青絲別在她的耳後,柔聲道:“不要胡思亂想。”

顧九愣在那處,直至寡月掩門離去上了林叔家的馬車。

——

寡月至長安東城後去了城東當鋪街。

他是下定決心與那人再無來往。

陽光有些刺眼,大街上素白色衣衫的男子修長蒼白的手將一塊白布包着的一套首飾顫顫地拿出來,其實這首飾也不是一套全的,只剩下一對血玉耳璫和一隻血玉手鐲了,這是他母親留給他唯一值錢的東西了。

他沒有關於父母容貌的絲毫記憶;有的,只是從生下到現在揹負屈辱與殷叔從小對他耳提面命的復仇雪冤。

他遊離的目靜靜地望着街道兩旁遊離的當鋪,他從未想過要將母親遺物拿來換錢,即使是往昔最難渡過的嚴冬……他深嘆了一口氣,步履輕盈的往前方走去。

當鋪這一行業,他並不懂,擔心受騙這心裡他不是沒有,只是很小的時候殷叔給他講故事,向他提起過琅琊王氏在長安城還有江南各省都設有老王家當鋪,名聲極好,所以他直向街道最高的一座樓而去。

樓外是六個帶刀衛,樓裡只有一白髮蒼蒼的老人忙碌着。

陰寡月走向櫃檯的老人,將手中的物事攤放在櫃檯上,聲音有些沙啞的開口:“掌櫃,您看着當。”

老人瞟了一眼這副首飾,眼中放着光芒,如此上好的血玉石,好說也得值幾百兩。他擡頭復看陰寡月見他神色鬱郁,心思重重。

老人摸着下巴道:“公子,此等珍貴之物定是公子先人所留,公子還是收好吧,我們老王家的當鋪不收祖傳獨貨,若是公子急需銀兩可以去老王家的鏢行去押一次鏢換錢。”

押鏢?寡月眸光一黯,眼底似有漆黑之意,他這身子要他怎麼去押鏢,再說這一來就得十天半個月的。

“我急需用錢。”陰寡月沉聲解釋道,“就在今天。”

老人放下手中的金算盤,打量寡月一眼,又望着那白布包的首飾:“這樣吧,若是公子要當就先當下這鐲子我算你兩百兩,等公子有錢了久過來贖回去。”

陰寡月眼眸之中的驚訝無處可藏,他抱拳道:“多謝掌櫃的。”

“誒,你可別先謝我,說好了在我這把老骨頭還沒入土的時候你可一定要來贖,過時不候。”老人說道,一面將那布包中剩下的耳璫遞與寡月收好,又一面招人來給陰寡月取了銀兩,“我們老王家的人會幫公子送到家去,請公子留下地址。”

“不用送到我家,還請掌櫃的派人跟着我將這銀兩送往城南。”寡月道。

——

等寡月跟着老王家的人將兩百兩銀子送往城南沈巷璇璣門,也就是那日御賜四輪車停下的地方。

他敲了門,開門的是一個老人,寡月盈盈一福道:“在下陰寡月,找卿公子。”

老人瞭然,先示意他進前堂,又給他看了茶,才道:“我家主子有事出去了,還特意交代若是有陰姓公子前來就告訴他半月後今科放榜的時候順道來找他。”

素白色衣衫的男子眸光一凜,鳳眸微眯,當即起身朝老管家道:“陰某前來感謝卿公子對我與內子救命之恩,這兩百兩銀子請官家務必告訴卿公子要他收下。”

“還有這是那日內子所穿的衣裳。”陰寡月將包袱遞與官家,又道:“陰某,告辭!”

“誒,這……陰公子!”老管家跟着趕了出去,這銀子他怎麼能做主收下呢?

哪知素衣男子步間生風帶着老王家當鋪的幾個夥計出門,老管家壓根跟不上他的步伐。

這裡,他不會再來了,兩百兩,一個普通人一輩子都無法擁有的財富,從此顧九與他都不必再欠着他什麼了,他這麼做都只是爲了顧九,無論前路多麼坎坷,他都不想放手……無論她心裡念着誰,只要她還在他身邊,他願意替她了斷,替她做決定。

——

今科後的三日是審卷期,夜帝命太子與璃王(二皇子)協助太傅蕭時等三位一品大臣,三十九位正五品以上官員審卷。此次夜帝已定會試爲主,殿試從簡,日後殿試他只召見頭甲三人即可,會試名次落於一百二十名至四百名之後的皆視作“同進士”,今科可謂是一場會試即定生死。

禮部,卷閣。所有考生的卷子都裝訂好,並用紙條和着漿糊封好考生名姓。

每一張考卷上都糊有幾張空白紙,空白紙上寫着初審分數,中審分數,和末審分數。

初審由二十二名四品和五品官員完成,中審由十二名正三品官員先審,再由四名正二品複審,最終的末審是三位正一品官員審覈統計做一致決定,最終再將爭議頗大的上報太傅蕭時、太子及璃王。

這時候卷閣東面的三品何二品大員們正進行中審,西面一品的大臣們在進行末審。

一頭髮花白的老臣拿着手中考卷略皺眉頭,這字體怎麼越看越熟悉呢。

“這字體頗像一位故人。”這老臣姓祝,人稱祝老,記性不大好,常記不住事,有時候只一個事情要反覆問上幾遍,卻是文學大儒,翰林二品,夜帝憐他年事已高決定等他批改完今科考卷就讓他告老還鄉的。

------題外話------

片花:

【看到兩百兩銀子後】

泓:寡月你丫的不愧姓陰,夠狠!

月:一切向九看,一切爲了九(二卿:神馬,這素口號麼)

九默默數銀子,心疼的滴血啊……

——NG!

035、有心打入三甲

“哦?祝老,難得您還有記這麼牢的東西啊?”一個剛剛走近呈交中審答卷的三品官員問道,此人喚竇仲觀乃太子門生,又與晉候交好。

祝老面露不悅這些年他最煩的就是別人說他記不住東西。

竇仲觀見了忙揶揄道:“祝老,下官只是說這字體既然祝老記得,那當是入得祝老目的,不知是哪家的字。”竇仲觀此人二十六、七卻能官居正三品,這種能在同一輩人中迅速強大起來,謀求高位的人,心機自是較旁人更深,他嘴上雖是這麼說,心裡卻是在想:老東西,等你告老還鄉這翰林二品就是本官的了。

祝老摸了摸下巴道:“這字體與殷離人那小子的字有些像呢,且頗得離人之神韻。”

殷離人?竇仲觀在腦海裡搜索了半天才想起這人是誰,十五六年前的事了,他才十歲大卻是記住了這個盛極一時的有大雍“小書聖”之稱的男子。

可是這男子雖有一手絕代書法,可是終究是跟錯了主,他的事蹟如曇花一現般淹沒在長安的風雲裡,陰氏近臣,貶爲庶民。

竇仲觀瞳孔微縮,望着祝老手中的考卷,他想證實他心中的想法就一定要將它弄過來。

“祝老,這是剛剛中審完的考卷,請祝老過目。”他將考卷放下,又不露聲色的將那份試卷塞入袖中。

竇仲觀走至卷閣東面一處,挨着一個官員坐下,從袖中拿出那份考卷來。

“你,你這是作甚?”

“擋着。”

他拿出一匕首將那封口打開,拆開來看愕然瞥見那三個墨字,他手一抖給旁邊的人使了個眼色,那人立馬拿來新的漿糊何封條將名字糊好,撕掉上面初審與中審的評紙,粘上新的,又用硃筆在卷面的紙條上連着圈了一個“乙”、一個“丙”。

晉候示意過陰寡月此人不能起來,若是起來日後也必是禍害。只是大雍高祖有令,日後陰氏若是犯事,務必留一脈,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朝中也是無人敢動陰氏遺孤的。

竇仲觀又將考卷直接遞與相熟的一品審官,這審官姓岑是太子黨卻與晉候無瓜葛,望着考卷上硃筆圈着的“丙”,立馬會意了,卻是以硃筆圈了個“乙”。

竇仲觀看着這一品審官圈了個“乙”眸中一黯,此人老奸巨猾,若是真出事了也只會怪責到中審的人,而他還是可以置身事外的。

不過,三卷連得兩乙一丙,再怎麼樣都進不了一甲,若是真輪到太傅審覈,名次提前也是六十名之後了……若是能到一百二十名之後就是“同進士”了,若是“同進士”陰寡月這輩子就別想翻身了。

竇仲觀狡黠一笑,目光一掃北面珠簾後,人影虛晃處。他看不真切,不知裡面現今是何動靜,心下又有些惴惴不安的。

珠簾之後的高座上坐着一人,着明黃色錦袍,右手邊是內侍剛剛端上的茶,左手邊是一品大員遞來的覺得答的令人十分滿意的考卷,他漫不經心的伸出玉白的手拿起一張,似乎只是餘光瞥到卷角什麼東西,就故作驚訝的高呼一聲:“嗯,這文寫的行有流水,收放自如,對時事之見解也頗有精妙之處!”

一旁一個三、四十歲的青年男子聞言放下手中的筆,笑着望向高座上的那人:“不知是何人所作文章,能得太子如斯誇獎?”

太子微愣,卻是露出招牌的笑,將考卷遞給一旁的宮人。

太傅接過考卷,才方看了前面幾句就眉目一動,顯出讚許之色。蕭時眉目裡的舒展與贊同之色當然也未逃過與太傅並桌而坐的璃王的眼睛,璃王伸出手端起面前的清茶,微抿一口卻在下意識的打量蕭時的臉上的神情。

有時蕭時會陡然一頓,眉頭一皺,只是皺眉的時間頗短,隨即又露出悅色。

璃王不在意蕭時臉上的悅色因何而來,而是在沉思,那短暫的皺眉因何而起。

“如何?太傅大人,此人數篇文當得起頭甲麼?”太子放下手中的茶杯,望着蕭時笑道。

蕭時悅色散去的時候,眉頭又皺起:“此人的確如太子所言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尤其是這前三篇可謂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膽大而心細,辭藻樸質,卻用詞精煉,只是……這後兩篇……”

蕭時低下頭復看了考卷一眼:“用詞奢華卻不顯重點,起承轉合之間無了聯繫,着實犯了忌諱!”

太子眉頭一皺,卻是皮笑肉不笑的道:“太傅大人,這連考三日總是會有些不適的,既然他有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才,三篇足以見真章,我們又何必強求他面面俱到,這樣的才子難遇,既然遇到了,就不該錯事,見賢思齊,科舉的最終目的便是舉賢,既然太傅都讚了這前三篇,這頭甲之名額此陸安也因位列其中吧。”

太傅蕭時細想之下覺得有些道理,的確,光是這前三篇的確足以讓他歎服!

如此年輕就能寫出這種文章,前三篇文筆不露鋒芒,質樸之中卻能鍼砭時弊,此人必是深諳爲官之道,絕不是爲人狷狎者,日後也定能成人上人。只是這後兩篇,懸殊也太……

蕭時搖搖頭,只見那考卷又落入璃王之手。

璃王只是隨手一拿,就讓高座上明黃色衣衫的男子眸中一黯,璃王感受到那種被毒蛇蜇了一下的陰寒,他只好隨意一瞟,輕道:“不錯。”

再看太子,神情恢復了自然,笑道:“既然二弟也覺得不錯,那就暫定此人第二。”暫定,也得找到好的才行啊……太子抿脣,此次今科狀元能直接入駐翰林院,將來翰林之人若能都爲他所用,那這太子之位才能坐得更牢啊!

正在這時候有宮人來傳話:皇上有請太子和太傅,璃王暫留內閣。

太子命人將方纔審的卷子封蠟後離去。

璃王朝二人微微行禮作別後,動了動坐得僵硬的腿,這時有幾個一品大員將考卷擡入內閣。

“這是什麼?”璃王隨口一問。

“回璃王殿下,這是今科定了的三甲考卷。”其中一個一品大臣說道。

“哦?”璃王動了動,“放本王這裡。”

“這……”大臣一愣,就見二皇子掙扎着要起身,嚇出一身冷汗,誰不知道二皇子腿腳不便,這要是摔出什麼問題來怎麼得了?

大臣們忙將考卷擡過去。

三甲,第一張考卷當是一百二十名之後,璃王隨手拿起一看。

“這字……”

------題外話------

晚了啊,大家十一快樂啊!

這章好難寫,科舉改卷全是我想象的,沒有歷史依據!

036、三審逢重陽

就在半個時辰前,管家命人送來的王家當鋪陰寡月簽下的票單,這字只是隨手一寫他着實用心看了,細看之下與太傅蕭時的筆鋒也有些類似,所以才記下了。

也不怪卿泓會這麼想,年輕時候的蕭時與殷離人曾淺交,也曾交流過一些書法上的心得,只是殷離人性情孤高讓人難以親近,蕭時性情溫厚喜愛殷離人字體又不能深交,曾私下裡練過殷離人的字帖。而卿泓出生後殷離人已退出長安歷史的舞臺,再即卿泓長大殷離人之事也完全淹沒了。

現今學樓書館推崇的都是汾陽靳氏之書法,落筆風流,字態行雲流水,故殷離人之事也不再被時人提及。

卿泓眉頭略皺拿起答卷細看起來,纔讀數句他緊皺的眉頭便舒展開來,亟待他粗略讀完的時候,整張臉都陰沉下來。

晉候對陰寡月之事不是無心,他突然意識這點。

卿泓脣角微揚,他若是將此卷置之不管,陰寡月這一輩子就落入“同進士”中一輩子給翰林院提鞋,這輩子不得升遷算是完了。

三日的審卷已走向最終,蕭楨也才三品不得參與最終定奪,再說這個時候還不能將蕭楨暴露,其父蕭時就算是惜才上表皇上又會得罪太子,蕭時性子沉穩一切以整個蕭家爲主他定不會這個時候爲區區陰寡月出面。

所以這個時候能救陰寡月的只有他,可是他若是管了,別人知曉,就會將陰寡月劃入二皇子黨這便是必然,到時候陰寡月便是與晉候、甚至是太子處於完全對立的立場。

救還是不救,死還是生,陰寡月的命運就捏在他一念之間了。

良久,連一旁站着的一品大員都覺得自己的腿站得發軟了,且聽那着繁複靛青色錦袍的男子淺淺的開口:“賜今科第十七名。”以陰寡月之才做這區區十七確實委屈了,只是他給不了他更高的名次。

他說完在考卷上粘上一張明黃色的紙條,拾起墨玉狼毫寫下名次。

“封蠟”他將考卷遞與其中一個一品大員,見他面色凝重心生疑惑,又道:“若是旁人問起你直說便是。”

“是。”那大臣雙手接過考卷頷首道。

——

大雍,長安城南,朱雀正街,蕭府

重陽節,蕭府金玉園內香菊滿園,蕭氏一族人丁衆多,光是蕭時就有兄弟六人,其四弟蕭晗在朝中也官至一品,只是未參與今科審卷,蕭晗有二子年齡都偏幼,有一獨女今才年方八歲。

“蕭哥哥回來了。”蕭桃一手抓着蕭槿的衣服一手指着遠處走來的蕭楨說道。

“小桃子,姑娘家家的不要指着男子,這樣會讓別人笑話的。”女子面帶惱意的說道,也沒有回頭去看,頗無力的撐着美麗的小臉嘆氣。

“小桃子知道了,槿姐姐不要生氣,小桃子知錯了。”八歲的蕭桃望着蕭槿無力輕嘆的模樣心下有些難受。

“小桃子,你槿姐姐可不是生你氣。”身後蕭楨向他們靠近邊走邊笑道。

“咦,那槿姐姐(妹妹)是生誰的氣呢?”身後一羣衣着華麗的貴族女子向這方靠來。

“難道是那軒城北路之解元靳南衣?”其中一個面容端莊的女子笑道,經她這一說一羣人都跟着起鬨。

“你說你不過去瞟了一眼鄉試送往禮部的卷子,怎麼就獨獨看上了那靳南衣?”說話的這位,蕭槿母親長孫氏弟弟,也就是蕭槿舅舅的女兒名喚長孫琴。

蕭槿被她們這麼一說心中微有惱意,卻說道:“其實文好的不只靳南衣一個,還有一篇……”

“哦,那爲何那篇入不了咱大雍第一女進士的法眼呢?”長孫琴又問道。

蕭槿丹鳳眼一暗,柳葉眉微凝,道:“初看是因那人字體太小家子氣,好像刻意寫的那麼娟秀,再者當我撕開那名字時,竟然是他……”

蕭槿眼中閃過一抹厭惡,就如同華衣之上沾滿塵土,大雍賣國賊的兒子……

那年雪日裡她華車將將走過,卻不知西郊學府的學子在梅林中亦有寫生之課,一個生的清俊單薄的少年被人追趕着,正跑向她這方,她聽着他身後一學生喚着一個名字——陰寡月。

陰氏遺孤,從出生就被貶爲庶民,他的父親,叔父更是讓大雍廣袤之疆土吞併於西涼人鐵騎下的罪魁禍首。

她恨得咬牙切齒,素手摺下一簇寒梅扔在了那人腳下,盈盈笑語嘲諷道:“真是掃興,這麼美的風景被低賤之人全全糟蹋了。”

她將少年一瞬的驚懼盡收眼底,翩然轉身上了華車。

有些人在先帝的饋贈下苟延殘喘的活着,在蕭槿的眼裡,這類置家國於不顧的人不配活着,而靳南衣不同,靳南衣的文風裡盡顯其仁厚寬和之氣,他一定是一個胸懷家國,又柔情似水的男子。

“喲,還沒回答完就想上了?看來我們蕭家馬上要進女婿了。”這位容貌端莊的女子是蕭槿庶出大哥的妻子,林氏嫺靜。

“去去去,都一邊去。”蕭槿惱意更甚,氣得整個臉都紅了,嗔怒之間更顯風華媚態,“今科那人沒參加呢!”

“哦,那真真是讓人可惜嘍。”長孫琴亦是笑道。

蕭桃不明所以的望着這些個大姐姐,蕭楨笑着給她遞去一塊糕點,心裡卻是苦笑,沒能參加今科,不見得不是幸事。

“都是世家貴女,這樣吵吵鬧鬧成何體統?”

一聲貴婦人的聲音在園子裡響起。

“母親。”

“姑姑。”

“夫人。”

衆人忙向長孫氏行禮,待長孫氏坐下,衆人才自然的跟着坐下,這才聽得那婦人道:“老爺說要你們各寫一首詠菊的詩,送到老爺書房去,晚上他回府後再看了送回你們房裡去。”

衆女欣喜,都是有才之人,難免想在太傅面前露一首,這時唯蕭槿道:“我就不寫了,這詠菊之詩至黃巢一首: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後還有什麼好寫的!”

說着蕭槿就招來丫頭要起身回房。

“那是反臣!”

“是啊,反臣都能寫的詩有什麼好寫的,叛臣之子都能考的科舉又有什麼好期待的?”蕭槿說道。

------題外話------

簡介是我花半個月寫的,在沒發文前大綱和簡介就甩編輯郵箱了。

今天是重陽節,和文中是一天,大家重陽快樂!

汾陽靳氏,歷史上是真有,不過不曉得有沒有書法家。

037、亟待放榜

蕭家人對於蕭槿的伶牙俐齒,都很苦惱,蕭楨又寵着妹妹,只好溫柔的笑着搖着頭。

蕭槿對衆人盈盈一福,扶着丫鬟的手告辭了。

“這丫頭,就不像他哥讓我少操些心,都這麼大了也沒一個敢娶的!這孤高的性子也不知是隨了哪個!”長孫氏冷聲說道,衆小輩皆低下頭去,連蕭桃也怕的直往一旁的嬤嬤懷裡縮。

——

三日後今科的試卷已全部改完,因大雍與西涼戰事緊迫,至二十年前西涼與大雍戰事至今未果,勞民傷財,軍用開支極大。今科之事,排場過大會消耗財力,故會試爲主選,殿試從簡,只召見頭甲三人。

次日夜帝就召見了今科由太子、璃王、太傅、定下的頭甲三人。

會試第一名稱會元,而今科直接被劃入一甲,貢生前一百二十名者直接賜進士出身,貢生只取四百人,一百二十名之後至第四百名賜“同進士”。

此次會元定的是南陽人孫勰,孫勰年已半百,早年中舉,是個孝子,本着父母在不遠行,在早年過了鄉試中舉後一直侍奉寡婦老母,直到母親去世後纔來參加科舉。

當宮裡派來去行館傳話的人,秘傳他中了第一後,就昏了過去。如今這孫勰與得第二的揚州人陸安,還有一個得第三的肥頭大耳的男子跪在金鑾殿外,瑟瑟發抖中卻是心中暗喜,等他狀元及第回去就對他那家婆娘有交代了,怎麼樣辛辛苦苦伺候了他三十多年,還是有盼頭的吧。

正在這時一隊身着華貴服飾的宮人擡着輦車走過,殿外三人被這氣勢懾得渾身一顫。

只聽那輦車上的人尖聲一語:“又是一羣沒骨頭的。”

那人修長白皙的手扔了一把果皮,方扔就有小太監跟着掃。

三人聽了這話不由集體擡眼向說話那人看去,見那人粉面鳳眼,看不出年齡,通過那一身宮服,不難看出他的身份,是……太監?

原來皇宮裡的太監可以這麼大的排場?三人不禁同時想到。

只是苦了他們這些讀書人只知時局危難卻不知朝中、皇城內不比這天下時局好到哪裡去;而今這皇城中外戚與宦官爭權,夜帝臨朝處於被架空之狀態,皇子們互結黨派。正如同璃王所言,並不是他想爭,而是這天下迫使他去爭,若是不爭,等兄長即位,他便是落得個不得好死的下場!

“安公公千歲千歲千千歲。”

乾元殿前一羣宮人似乎是行了極禮,一個個噗通噗通地跪地,生怕比別人慢了一步。

三個今科“準頭甲”也跟着行禮,這宮人們一喚名字,三人心裡算是有了一個底,此人是乾元殿兼司禮監總管安公公。

只是他們不知,安雨翎,咸陽安氏獨子,夜帝貼身內侍,多年來長安上層之中一直都在猜測他與夜帝不可不談的關係。

夜帝不願親信任何一個大臣卻願意相信一個太監。早年,甚至有人曾言夜帝的奏摺裡也有此人批閱過的痕跡,因此不少人猜測這安雨翎會模仿夜帝手筆。更傳這安雨翎在長安城安置無數外宅,獲得無數田產,所養妻妾無數。這樣的種種跡象更讓長安上層對這個太監產生了好奇,夜帝對這個太監好的太讓人嫉妒了!

而這些年,安雨翎竟然可以在朝堂上公然反駁大臣之意見,一個宦官參與朝政,商談國事,夜帝竟然只是小聲制止,還面帶笑意,這不禁讓人更猜測起此人與夜帝的關係。

至夜帝身體日漸衰敗後,朝堂陷入一個畸形局面,外戚與宦官相鬥,皇子們小打小鬧,外戚們若是鬧出事來又拿皇子做擋劍牌。

輦車停下,安雨翎在座位上動了動,一個小太監就跑在輦車旁趴伏下。

繡着蟒紋的鞋踏在那小太監的脊背上,看得三人一愣,蟒紋皇子才能擁有的服飾紋路。

安雨翎身子雖單薄倒也算修長高挑,細看之下可謂身姿妖嬈,又男生女相容顏絕美,不可否認若不是穿着太監總管的服裝,還真會以爲他是個女人……。

“都進來吧,皇上也該用完藥了。”那人說道,扭着身姿進了殿,看也不堪殿前三人。

三人一聽忙從地上爬起,跟着進殿,有宮人指引,三人也不敢東張西望,規行矩步地走的小心翼翼。

“哼。”前面的某總管大人沒好氣的冷哼一聲,還是他方纔的那句話,一羣沒骨頭的東西,他一手拿着拂塵,一手捂着嘴懶懶地打了一個哈欠,舉手投足之間百般妖嬈。

殿內太子、璃王、丞相、太傅幾人都在,高座之上坐着的是剛及三十二歲的夜帝。

有內侍端着鎏金的瓷盅離去,夜帝想是剛剛用完藥。

乾元殿一派肅穆,太子與璃王並坐在帝王左側,自是太子較靠近龍椅那方,丞相與太傅在右,丞相正對着太子。

頭甲三人被宮人們領進來,三人跪地都不敢擡頭,照着先前宮人們交代的齊聲喊着萬歲。

沒有皇上命令他們也不敢擡頭,都低着頭跪在那處等候着皇上的提名。

三人都知道殿試的重要性,君意能決定他們的生死,即使孫勰此次爲會元,若是聖上不喜他便成不了狀元。

“湖北路南陽人,孫勰,嗯?”夜帝放下手中早已讀完的考卷,挑眉問道,文風沉斂,成熟幹練,語言古樸,也當得起這個第一,不過此人五十卻未涉足過官場,不知能否勝任這官場之事,若賜他今科狀元入翰林六品,不知他當不當得起!

“是,是,草民正是……”孫勰瑟瑟發抖的連連頷首。

夜帝揉了揉眉心道:“此次殿試從簡,你且答一下爲君。”

孫勰腦中一瞬空白,顫聲道:“子曰:君子不器……”

殿前爆出一聲嗤笑:“皇上問的是爲君,不是君子,君是聖上!”

安雨翎這麼一說,孫勰的臉更白了,一個字也答不出:“……”

安雨翎這麼一說,璃王和丞相併沒有隨着衆人望過去,卻是瞧向夜帝,似乎都在第一時間想捕捉到聖上的反應。

可是,夜帝只是搖搖頭,指着陸安道:“你來答!”

陸安在聽聞夜帝題目的時候就心下歡喜,一萬兩銀子買了五道題,沒有買錯!三道爲時務策,一道竟然蒙到了殿試題目,還好他將陰寡月那廝給的答案都給背下來不說還暗地裡找了幾個大儒修改一番,雖那幾個大儒說此人做的沒什麼好修改的,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之作。

陸安對答如流,頗得夜帝歡喜。不枉他陸家拿出一大半的財力供他考科舉,若是此次能入翰林院,今後他世世代代都是官家子,不會再被人說馬奴之後,一身銅臭的商家子!

“好一個爲君難,爲臣不易。”夜帝眉目略動,良久,沉聲道,“賜今科狀元!”

“聽着倒是像是背書!”某公公繼續一聲輕嗤,絲毫不在意衆人的眼光。

他的話音剛落,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凝重起來。

陸安臉色亦是慘白,只聽得皇上道:“雨翎啊,他能活用也是熟讀經典。”反正他心下喜歡,賜他個狀元也少不了什麼。

卿泓美目一眯,看來這安公公,他還要重新審視一下,似乎出乎他的意料,不是太子的人。他又偏頭望向那陸安,搭在扶手上修長的手一動,心道:福禍相依,爬得越高,摔得越痛,不是麼?

——

殿試已定,接下來就是禮部草擬的十日之後的放榜公文。

顧九這幾日是撐着脖子等今科的成績啊,每每她問起陰寡月考的怎麼樣?藥罐子也不答話,只是靜靜地在一旁陪她包着手中的餛飩……

------題外話------標題打錯,無語,打成後文的標題了。存稿君無愛……

也許文至現在大量筆墨交給了男主,明天顧九的性格將着重開始交代了。九也有小試牛刀的時候~

我用很多筆墨來交代時局和寡月背景,可能會有點慢熱,不知大家是什麼感覺。但是這都是很重要的線索……

038、不速客

這幾日他們小夫妻兩一起在東城賣餛飩,因爲今科即將放榜,街上游玩的各地才子因爲科考完後出來小聚,故熱鬧了不少。

顧九忙着將餛飩下鍋,寡月手忙腳亂的包着。

人來人往的久久餛飩鋪子,有常客和善的和他們打招呼,也有人不時的調侃幾句。

顧九也不甚在意,陰寡月更是沉默。

有人吃完了,寡月見顧九忙着便上去收碗,卻被一雙小手攔下,沒想到顧九放下手中的活,趕着過來收碗。

她知他有潔癖,也不是慣着他,只是像他這種被“君子遠庖廚”的思想浸淫多年的文人,能站在這大街上幫她打下手已是着實不易了,她也不想太難爲他了。

這個時候一擡紅色的轎子停在不遠處的寺廟前,引起許多人的駐足觀望,繁複的桃花繡文,顧九看着有些眼熟。

一隻白皙的手挑開轎簾,從中走出一個玫紅色衣衫的女子,大雍尋常婦人不得着正紅色服飾,故玫紅、桃粉、等近紅色的顏色受到女子的喜愛。

那女子一手拿着團扇,一手隨意的攏了攏臂紗。四處張望了一下似乎是在找什麼人……正巧她對上顧九的雙眼。

她凝着她,她凝着她,片刻一瞬恍然!

“啞巴?”女子試探地開口,幾日不見這丫頭倒是面色好了很多,看着也沒在桃閣時那麼幹煸了。

寡月偏頭望向顧九,顧九輕聲解釋:“桃閣的水仙姑娘。”

那女人拽着裙裾走向顧九:“啞巴,這這就是那陰寡月?”她不可置信的張大嘴巴,顯然不敢相信那個藥罐子長的這麼清俊。

“長得還行。”水仙眯眼打量着陰寡月,這眼神落入顧九眼裡心內陡升一股怒火。

水仙輕佻的伸出手去正要摸少年的臉……

顧九陡然握住女人的手,前世她算是菜鳥級別的跆拳道、柔道學生,對付這種弱柳扶風的古代美人她還是有力氣的。

如果她此刻可以開口講話不必裝啞巴,她定是要低吼一句:“哪裡來的滾哪裡去,老女人!”

“你——”脂粉美人兒鳳眼瞪成銀鈴般大小,狠狠地剜着顧九,手腕被她捏的生疼,她“啊啊”的叫了兩句,之前壓根沒有料到顧九的力氣這麼大。

顧九卻沒有放的意思,以前在桃閣阿九沒有少受過這女人的氣,她竟是一時心生惱意有心要廢了這手。

“放,你放開,有話好好說……”女人咿咿呀呀的求饒,一個十三四歲的女孩竟像一個男人般力大無比!

顧九心裡冷笑,清澈的目一瞥一旁少年略帶憂心的鳳眸,才意識到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了。

她這才緩緩地放開那女人的手,用眼神示意那女人滾蛋。

水仙攏了攏玫紅色裙裾,握着酸脹的手腕眼裡隱有淚光。

突然身後傳來一聲男子的呼喚:“水仙——”

女人心中一動,鳳眼閃過一絲狠戾,突然跑上去伸手去抓眼前素白色衣衫男子的手臂,大哭大鬧道:“非禮啊,非禮啊!”

顧九和寡月儼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到。

水仙見自己抓到了寡月的手心下一喜,反正那個在她的水仙閣一連留宿半月的陸公子已經來了,今天還說什麼要陪她去白馬寺祈福,她就不信,陰寡月欺負了她,陸安不會幫她做主。

水仙已打定主意,扯過那病秧子的手就要往他懷裡鑽,哪裡曉得顧九竟然箭步流星的上前擋在了二人中間,結果水仙一抱就抱到了顧九。

李家嬸子剛巧去繡閣賣完繡品過來,瞧到這一幕,李嬸沒說過什麼厲害話,卻是紅着臉上前去說道:“你,你這女人怎麼能當街勾引別人的丈夫?”

周圍圍觀的人看得真切,分明是這女人先撲上去的,被人家小娘子擋着了,紛紛指責水仙的不恥行徑。

水仙臊紅着臉,妓、女是妓、女,好歹她也是個花魁,豈受過這種侮辱,身後着一身上好的流雲錦的陸安已走向顧九的久久餛飩鋪子。

他皺眉道:“怎麼了?”

“她,他們欺負我!”水仙指着顧九和陰寡月道。

陸安眼眸一掃他夫婦二人,這纔看清這素白衣袍的少年是誰,是他啊!

陰寡月靜靜的望着朝他走來的男子,不難看出他身上穿着的正是出自江南顧家所產的流雲錦。只是至一年前顧家全族入獄,這流雲錦已不在市面上流通了,流雲錦的織法還在,只是被皇家給壟斷了,若是沒有猜錯,這人身上的要麼是有些年月的錦匹,要麼就是託宮裡的人得的。若是後者,這人又會是誰的人?

“這位公子能否借一步說話?”

陸安這麼一開口,顧九和陰寡月同時一怔。

顧九美目一眯打量着陸安,看他和寡月的樣子似乎不像是初見。

——

片刻的功夫只見二人從一旁走出來。陸安沒有多逗留,直接朝停靠在馬路旁的一亮馬車走去,看也未看水仙一眼。

“陸公子……”水仙一驚意識道人就要丟下她走了,忙攏了深藍色的臂紗要上去追。

“水仙姑娘這個是我家公子給你的,從此你與我家公子再無瓜葛。”一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遞與女人幾張銀票,不過是公子科舉參考前解決生理需求的工具罷了。還真以爲公子會給她贖身娶她做小?公子可是皇上欽定的今科狀元,待明日一放榜就將昭告天下!

水仙如蒙大難似的臉色一瞬慘白,她是桃閣花魁,熬到這個年紀本指望找到一個江南富庶之家指望他能贖她,就算是給他做小她也願意,可是現在全沒了都沒了……

“都是你!”她嘶吼一聲,憤恨間已朝顧九的臉撲去,卻被素衫少年的手給鉗制住。

他望着她,眼裡滿是厭惡,一次再一次的忍讓已超出了他的限度,他本不願與人爲敵,可是他絕不允許有人要對九兒不利!

他從來沒有罵過女人,卻開口說了這一句:“離了這張臉,你什麼都不是!”

寡月甩開女人的手,他看也沒看那女人狼狽的模樣,伸手去摟顧九,卻發現顧九僵硬地站在那處,雙眸無了焦距,似乎是陷入了驚懼之中。

“離了這張臉,你什麼都不是——”

記憶裡,有人也曾對她說過這句話,只是時日漸久,她早已想不起來是何人,何時,何地,或許只是這具身體本能的想要去忘記一些東西。

“九兒……”

陰寡月喚了一聲,伸手去撫她的臉,腦海裡回憶着方纔陸安說的話:

“陰寡月,你若是想要錢爺我多的是!你若想給爺我生事,爺自有辦法弄死你還有你家小娘子!”

寡月一震,淺淡道:“我認識你麼?”

陸安怔了片刻,深凝了他一眼,道:“算你聰明!”

------題外話------

陸安不要水仙其實有兩層意思,水仙這一鬧,讓他再見陰寡月,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就是陰寡月啊

顧九的性格我不想設定的太完美了,完美的女人沒有好下場。因本文時局,背景,也因寡月的性格,不能讓顧九的設定成爲完美。她時而文靜內斂,時而暴躁衝動易怒,有時有些不分青紅皁白,可是有缺點的人才是真正的人,我想設定這麼一個學習型女主慢慢強大,讓她和寡月互補,她教寡月一生一世一雙人的現代愛情觀,寡月教她識大體懂禮儀豈不是更好~

有些小傷心又有些小得瑟,木有一個人猜出靳南衣……調查欄有個小調查,木事可以去點點,呃,不是關於小靳的。

039、等來一紙和離

次日禮部的函使城中四大集市張了榜後就直給每家去報信了。

西郊學府不遠處的柳宅,一條小巷子裡鑼鼓陣陣,不知哪家的孩子在函使後跟了一條。

唱着時興的兒歌:“爆竹鳴,金鑼停,狀元郎,花滿堂,紅纓頭,披霞遊……”

“來啦來啦。”柳家老夫人握着自己丈夫的手臂,欣喜道。

柳汀頗不好意思的喚了一聲:“娘……”

金鑼重敲一聲後停下,函使高呼道:“長安西郊學府柳汀,今科第十四名!”

“我們家汀兒第十四名呃,老爺子!”柳夫人一聲歡呼喜極而泣,忙給函使賞銀。

柳汀心中也是歡喜,似乎是想到什麼,忙叫住那函使問道:“函使大哥,請問與我同學府的陰寡月名次是多少?”

那函使想了想翻開手中的冊子,瞄了瞄,道:“我說呢,我記着的,就排你後面不遠,第十七!”

十七……柳汀心一驚,以寡月之才如何退居區區十七?他心中一痛,似乎是意識到什麼又不敢往下去想。

——

平安村,就在方纔函使剛剛來過。寧靜的平安村難得的熱鬧了回,林嬸把她家的大公雞都給函使送去了,村子裡的人都紅了眼,讀了十幾年書的陰家相公還真是讀出來了,第十七名,就是進士了,可入翰林院,最差也能混個檢討一職吧。

顧九她就不懂了,科舉成績沒下來時,那人默不吭聲,現今成績下來了,卻像癡傻似的坐在那處,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第十七名……陰寡月腦海裡盤旋着這個名次,如此怪異,強烈的不安感襲來,壓得他喘息不得。

他伸手摸了摸藥瓶吃了數粒藥,才緩解下來。

雖然得知他成了進士,馬上就面臨着朝廷來聘用做官,如此一來,他算是脫了寒門,入了官家。可是顧九並沒有打包走人,因她記得,記得他那日那句:

“不要胡思亂想……”

不是她不敢胡思亂想的離開,只是她忘不了那日他沉鬱的鳳眸。

次日天方亮的時候有禮部的人來,顧九以爲是接陰寡月去做官的,笑着學着他那日打了賞錢。

回頭就瞧見陰寡月一身素雅的深衣,及地的褙子出來,顧九沒見過他這身衣服,打量了一番,忽覺一股出衆風流之感,不禁多看了幾眼。

某少年耳根有些發熱,他家九兒看人從來都是盯着看的,從來不知避諱,可以看的男子臉紅心跳,若是對他還好,她是他的妻,若是對別人……

他心跳慢了半拍,駐足,頓了下,凝着顧九,千言萬語只成了一句:“等我回來吃晚飯……”

顧九望着他傻笑,這身衣裳穿在他身上,比起什麼學生服,好看極了,以前沒瞧出來,這張臉還真是有勾人的本錢。

可是,這一去,他還終究是沒有回來……什麼晚飯,早已涼透了……

次日,後日,一直沒有消息……

顧九終於有些慌了,也沒有去餛飩鋪子了,就幹坐在家裡等着陰寡月,哪裡都不敢去,他說過:他要她等他回來吃晚飯的,他說過的,怎麼就食了言?

她手中縫者託林嬸給她帶的低質絹布,她只是想他即做了官,難免是要件好衣裳的。

想起他那日只是隨便穿了件得體的衣衫就那般好看,她若是用絹布給他做一件豈不是要驚爲天人了?

“嘶——”的一聲,似乎是針扎進了肉裡,她痛得一呼,這一瞬似乎是想到了一個橋段,糟糠之妻千辛萬苦伺候丈夫,丈夫考上了狀元,卻拋棄了原配的糟糠妻子,娶了公主。那個男人,在她的時空裡喚:陳世美。

她有些恍惚,陰寡月,他不會是想將這破宅子留給她,從此以後一刀兩段吧?

她覺得夜間的風有些涼意,那麼涼,涼到骨髓。

她起身攏了攏衣衫,看了眼天色,月兒西沉,便決定不再坐在院子裡,收拾好手上的活計端着凳子正要往屋內走。

一個黑影落在她的身前,她打了一個寒噤,本能的她想扔掉手中的東西出手還擊。

卻在轉身時對上來人半塊黑色面具。

“是你?”顧九咬牙道。

那人不說話,他知道她心裡怨恨着他便也保持着沉默,他從懷中掏出一封書信來遞與顧九:“陰寡月說,你看完這個馬上收拾包袱走人!”

“什麼?”顧九如臨天雷,一瞬驚呼,手中的東西嘩啦啦落下,伸手去奪他手中的信。

——和離書!

腦海裡驚現這三個字,古時的“離婚協議”她見到了,那個溫柔男子寫給她的,可是這也足以讓她這幾個月的生活成爲一個可悲的笑話!

夜風說:他做了官,她便配不上他了,他要娶身世清白的官家女,他要他的一份錦繡青雲路,他便拋棄了她。

“你懂了?陰寡月他從來沒有喜歡過你,你可以走了!知道了嗎?”夜風說道,脣角輕不可見的抽了抽,看着她不哭不鬧,他還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

“夜風公子你不必三番五次強調什麼了,我知道,難道你還真以爲我顧九會求着某個人過日子?”她只是不想自己走的狼狽。

“你知道就好,明日一早我送你出城,你早些做打算吧!”夜風說道,面具下的眼眸裡終究是閃過一絲不忍。

顧九不說話,徑直的往屋內走去,和離書?她不要和離!她要休夫!

氣的,她想她定是氣的。真他孃的養了只漂漂亮亮還惑人心智的白眼狼?

嘔死她了!

等顧九一氣之下收拾好行囊,覺得屋內悶得慌,想出去透氣的時候,卻瞧見那夜風還站在那裡。

“你怎麼還不走?”顧九聲音不覺比平時大了好幾倍。

“我說那藥罐子怎麼說你溫柔嫺靜,原來是裝給他看的啊,對我就大吼大叫,你不會真喜歡上了那藥罐子吧?”夜風勾脣道,“你要知道他馬上就會娶世家小姐!他心裡沒有你!”

這話聽得顧九貝齒一咬,紅着臉道:“誰喜歡他了?他愛娶誰娶誰!”

“那你惱羞成怒幹嘛?”

“誰惱羞成怒?”

“行,你最好是沒喜歡上,反正苦的是你!”夜風雙手一攤道。

“你這大半夜的怎麼還不走?”顧九挑眉道。

“你以爲我不想走啊?我明天早上還要送你,我走了誰送你?”

“你爲什麼這麼急着送我走?”顧九狐疑道。

“因爲陰寡月他不想見到你!”他倒是直截了當。

顧九心抽疼一下,鼻尖一酸,明明心裡就知道答案,爲什麼嘴賤要問呢?

------題外話------

如有虐到來懷裡抱抱……聰明如你應該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其實這章還是有點喜感的。

【現代版花絮】

九:“敢丟離婚協議書不敢粗來見我?陰寡月你膽子肥了?”

某月連打數個噴嚏。

風律師擦了擦被某人噴了一臉的口水…。

風律師:“陰總,您老婆太猛了,您當初是怎麼攤上的……”

某月伸出修長蒼白的手鬆了鬆領結,沉鬱的眸似是追憶什麼,沉吟道:“上錯了牀。”說的如此坦蕩……

二卿:你確定是上錯了牀不是上錯了轎?

衆:……

某月鳳眸一掃過來,衆人集體打了個寒噤。

(怎麼發現,現代版寡月變得好特麼強大、邪魅、張狂……捂臉……)

我想試一下上午更新的效果,可能以後會更早……

040、救回來爲奴爲馬

見她不做聲了,夜風又有些動容,突然想到一事。

“你日後還是賣餛飩嗎?”他問道。

顧九不想點頭也不想搖頭。

夜風又問道:“你想學什麼?大雍中下層女子都是有份手藝的,拋頭露面總歸是不好。”

拋頭露面?顧九似乎是才意識到這點,她是現代人,不覺得什麼,但是陰寡月不同,一個封建禮教下成長起來的男子,她怎麼就從來沒有站在過他的立場考慮過,試問一個即將爲官的男子如何接受得了他的妻子整日街頭經營?可是他明明也和她一起賣過餛飩,他們有說有笑,難道都只是裝的?

她突然覺得她一個現代人在這個古代活的如此可悲,她不能像其他穿越文裡的女主角一樣拿捏王爺皇帝,甚至連相依爲命的藥罐子都要棄她而去。

“如果必須有一門手藝,我想我應該去學醫。”半晌,她沉吟道。

夜風回頭望向她,目光有些複雜,末了,他才說道:“你去屋裡休息,我守在外頭。”

顧九望了他一眼,突然間倍感疲憊,她撐着身子往裡屋走,裡屋的燈是燃着的,她懶得過去滅掉,伸手掩了門,就往牀榻走去。

躺下,鼻尖充斥的全是某人的味道,淡淡的草藥味、還有不知名的花粉味,她呼吸一窒,想起身離去,方睜開眼,入目的就是那日與他拜堂成親還未撤走的緋色簾幔,殷紅的色彩看得她神志恍惚。

恍惚間,她又憶起那日喜堂之上,他說過的話:寡月不會休妻。

她“呵”的笑出聲來,他果真不會休妻,卻遞與她一紙和離……

她突然起身坐在牀榻上,伸手扯掉了那簾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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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聲音那般刺耳,疼痛深入腠理,她全然不覺,只因她被正頭頂的牀榻木樑上斑駁的刀痕,看得頭皮發麻。

她伸手,藉着感官與微弱的光線辨別着,這已有些年月的刀刻字跡。

報仇……雪冤……

還有一個看的並不清楚的“X”字。

她腦海裡突然劃過一個場景,一個小男孩站在牀榻上,一筆又一筆的將自己的仇恨屈辱都融入刻刀之上,一日一日的提醒着自己……

難怪後來她問他爲什麼不撤走這喜幔,他只是含笑道:“看着喜慶。”

原來簾幔之下承載的是他屈辱之歲月,他最不願讓人看到的一面。

顧九伸手將被她撕出一道口子的簾幔重新固定好。

他既從小便將報仇雪冤之事看得如此之重,又如何會耽溺於胭脂粉黛真的看上了別的富家小姐?顧九不禁對夜風的話起了質疑。

——

次日,寅時的時候顧九被夜風叫起,天還是漆黑的,雞籠裡的公雞叫了一聲,顧九腹誹不會是第一聲雞鳴,她就被他叫醒了吧?

“寅時三刻有最早的一班去咸陽的官車。”夜風道,將顧九的包袱背上,就拽着顧九的手臂往外走。

顧九跟在他身後,被他拉出裡屋,就要離開這個她住了兩個多月的地方,以後的生命裡都不會再有那個男人的影子了。

顧九被那人拽出大堂,她的目光落在正堂前那口被她搭成窩的棺材,再看了一眼自己掛在堂前曬乾了的玉米和紅辣椒,心裡沒來由的一酸。

方出正堂大門,她藉着月光,望向院角的雞籠,再過不久母雞就能下蛋了,本來是想攢些雞蛋,給那陰寡月做個蛋糕試試的,可憐她只知他生於寒冬臘月卻不知道他的生日具體是哪一天呢?

她眼睛有些痠痛,曾經,她還是用心經營過的。即使她每每口頭上說,她想離開……

咸陽離長安不遠,夜風將顧九送到咸陽城就離開了。

他臨行前還囑咐她次日從咸陽出發趕第二天的官車去軒城,他還給了她一個地址,要她去軒城找一個人,那人可以教她醫術,還可以暫時提供她住的地方。

顧九找了間客棧落腳,她沒有如夜風說的在咸陽城好好玩玩,訂了房,便坐在榻上將頭深埋在膝蓋上,她是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裡,也許只能按照夜風給的地址去了。

過了個把時辰,感覺天快黑了的樣子,她才下樓去點菜端飯到房裡吃。

這兩個月的銀子,她沒有聽夜風的都帶走,拿出其中一半放進了他房中書中下的白瓷罐子裡。她都不知道他會不會再回那間破宅院了,卻依舊不願欠他什麼……

顧九頭髮也沒怎麼梳,就找小二點了兩個菜,一個青菜一個葷菜,也夠她吃了。

方懶懶的轉身準備回房就聽見幾人在談話。

“出大事了,你知道嗎?”一個人說道,“我聽從長安來的人昨日就在討論呢!”

“你說的是江南科場舞弊案一事嗎?”他身旁的人符合。

“可不是這個,你說這人也忒膽大了點!聽說牽連官員達二十幾人,要流放的學子達六十多人!”那人又說道。

“是的是的,聽說連着一個一品大員和狀元爺都要被砍頭,榜眼和那替人舞弊作文的被判充軍!判流刑學子高達六十四人!”又有一桌的人加入聊了起來。

一個彪型大漢,拍了拍桌子道:“大爺我半日前從長安城過來,就是凌晨貼菜市口的消息,江南科場有十人要被斬!還有長安西郊學府的一個姓嚴的聽說是狀元爺的一個表親,也被牽連了,哦!對了,你們可知那狀元爺考前就是找西郊學府的一個學生買的文,那人倒好這回考了個十幾名,偷雞不成反蝕把米落了個充軍的下場!”

“哎哎呀!這可真真是慘!刑莫慘於充軍啊,就是比死刑稍微好了點!”一人又嘆氣道。

顧九耳中“嗡”的一聲響,似乎是明白了什麼!

充軍?讓陰寡月那藥罐子去充軍,老天不帶這麼玩人的,還不若殺了他!以藥罐子的性情絕對不會自殺,自殺有愧於生父生母,他定是傻傻的一個人去充軍……

顧九鼻尖一酸,她衝進自己的房裡,拿起自己的包袱就往樓下走。

猛地腳下一滯,他都與她和離了,她還回去作甚?他的死活都與她無關了!

她不會去想這和離書是夜風幫寫的模仿了他的字跡,她更不會自戀到他是因要保她一命不被牽連而受時局所困而書。就算如此,他也不該這樣扔她一紙和離啊!

顧九陡然頓下,去?她有什麼立場?

不去?可是那畢竟是一個曾經鮮活於生命的人,他若是充軍定是會被折磨而死,或許現在就已經……

她不敢想下去,也不願再想,救,救回來讓他這輩子拴在她身旁爲奴爲馬吧!

碧藍色衣衫的少女揹着青布包袱衝下樓去。

“姑娘,姑娘,你點的菜。”客棧裡的小二哥正端着她的菜要給她送去。

------題外話------

救回來爲奴爲馬……

突然間想到寡月化身忠犬的一幕……汗噠噠……

有木有虐到?看九兒要怎麼救啦~

九:瓦不是冥王星乃以爲瓦是你想踢就踢的!哼!

041、王氏夫婦

“不用了小二哥。”顧九從懷裡摸了一粒碎子,“房我也不要了,小二哥我能問你這個時候還有去長安的官車麼?”

小二哥道:“姑娘你這個時候就算是到了長安也只能到城外過夜了,再說這全大雍的官車只在上午跑兩趟啊!”

顧九恍然,難怪夜風要她次日早晨啓辰去軒城的,原是這個原因!

“那,哪裡有車可以到?”她眉頭一皺沉聲的問道。

“這個我不知道,不過我還是勸姑娘明日早上再做打算,這大晚上的姑娘上不了官車,跟着老王家的鏢局走也倒是安心些的。”

“老王家的鏢局?”顧九挑眉問道。

“是的,就在咸陽西城門,姑娘你……哎,姑娘!”

“謝謝小二哥了,我這就去趕車了,來日再好好嚐嚐你家的菜,再見了!”顧九揹着包袱就往西城門趕。

老王家的鏢局,去了問問就知道。

顧九到西城門的時候街上已經鮮少人走動了。

她看到一隊人馬在城門口忙着下貨,隊形之首擺着個旗幟用暗紅色的線繡着狼頭狼頭之上是個王字。

“可是老王家的鏢局?”

“正是,姑娘何事?”一個一身黑衣的高大男人答道。

“我要去長安能帶我一程嗎?”

“是長安城還是城外?”

一人走過來問道,聲音甚是好聽,顧九不禁回頭望向來人。

方纔答話的黑衣人突然朝那人行禮道了聲:“舵主。”

“舵主?”顧九有些想笑,莫非是這裡的老大?

“姑娘這隻鏢隊正是鄙人所管。”男人笑道。

“王舵主,能否帶我一程,我急去長安。”

“倒是一個口齒伶俐的丫頭。”

一聲清脆悅耳的女聲傳來,顧九聞聲望了過去。見那女子一身黑絲綢緞包裹着曼妙身姿,黑紗蒙着的臉,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我喚王玄,這位是我丈夫王禹。”

怎麼都姓王?難道是近親聯姻?顧九不禁想到。

“王夫人請帶顧九一程,顧九着實急去長安!”她望着那女人問道。

“姑娘若是想去長安,我可以帶你去,但是姑娘必須告訴我你去長安作甚?聽姑娘口音似是南方人。”王玄凝着她伸手握住顧九的手,“你也不必急着回答,去我馬車裡好好說說。”

琅琊王氏,至東晉南朝以來頂級的世族門閥,曾是四大盛門“王謝袁蕭”之首。但是隨着江南陸氏、滎陽鄭氏、汾陽靳氏、與曾經江南顧氏的崛起勢力漸漸被分化下來,俗言: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琅琊王氏在朝堂之中的地位不比蘭陵蕭氏,但至今仍掌管着大雍諸多的水路,陸路,也掌管着當鋪、鏢局、歌舞坊、還有諸多的客棧茶樓的營生……

王玄是琅琊王氏嫡系,王禹是旁系不知哪個個角旮旯的一支,兩人本沒有什麼血緣關係,一路走來也算是歷經千辛萬苦,經過族人的反對,也被人強行分開過,總之不管怎樣還是走到了一起……

——

官路上,長長的隊伍行走着,馬車裡點了燈,映着兩位女子的清麗輪廓。

“原來是這樣,九丫頭你也別陰沉着臉了,把你的和離書給我看看吧。”聽完顧九講完自己的故事,王玄恍然大悟般驚呼一聲。

相反,顧九顯得有些無精打采的,聽王玄這麼一說伸手去自己的包袱裡找那封信,也不知道那信她隨手一塞塞進來沒有,找了半天才找着。瞥了一眼,心一緊趕緊遞給了王玄。

“沒有官府的印章怎麼能算得上和離書呢?他是欺你不懂還是有意糊弄你?”王玄看着拿被顧九揉的皺皺巴巴的和離書,“再說這和離書上沒寫你品行之過錯,沒寫你身體之缺點,亦沒寫他到底嫌棄你哪裡?這,你拿官府別人也不會認啊?”

顧九一震,嘟囔地說了一句:“可他終究是寫了的,寫了就是有心。”

“怎麼難過了?這麼難過你當初爲何不告訴他你要留下來,不會再想着離開了,他也是個實心眼,定是信了你這句的,你若會去說清楚和他一起好好過日子不是不可能的。”

顧九隻告訴王玄她是上錯了喜轎錯嫁給她丈夫的,“小白眼狼”如今當了官給她一紙和離書,她沒有告訴王玄如今那“小白眼狼”正面臨着生死劫難呢……

“玄姐姐,多謝你了。”顧九抱着膝蓋,便也不再答話,有些事情別人終究不懂,她甚至也不知道她回了長安城又該去哪裡?又該如何去救那人。

“你眯會兒,一會兒也該到了。”王玄伸手拿了一件薄毯給顧九蓋上,她是聰明的女人知顧九有事隱瞞,不過是一場萍水相逢,她也不願多生事端,既然她有意隱瞞,她更是不願多問。

顧九着實有些累,卻也不敢就這麼睡着了,要說是沒防備心理那是假的,她不那麼相信人,只是求人坐人的車不套些近乎不行。只是這來這裡兩個多月了,確實沒怎麼遇到一個能說話的女人,有些女兒家的心思確實只有女人能懂,說出來終是好受了些。

一個時辰後車隊到了長安,顧九沒想到自己還是睡着了,搖搖晃晃之中,她才醒了,聽着王玄對車內另一個女子問道:“什麼時辰了?”

女子溫柔酥軟的聲音傳來:“回夫人,丑時將過。”

王玄點了點頭,回頭望向方睜開眼睛的顧九。

“你醒了?”

“是。”顧九揉了揉發昏的腦袋。

“九兒不好意思,我們馬上要回晉陽一趟,就只能送你到城外了。這個是進出長安城的王氏通牒,你先拿着。”

“這,這怎麼好意思呢?”顧九驚訝地望着王玄。

“九兒不必推辭,不知你信不信緣分,也許你覺得有些好笑,我見你是一見如故,曾經我也有一個同你一般大的幺妹,我大她十來歲,可是她卻沒能活到你這麼大,生了病早夭死了,見你就如同再見了我那幺妹,她同你這般口齒伶俐呢。”

顧九一時說不出安慰的話來,她接下王氏給的通牒,此刻的她不知道這通牒是可以帶她自由進出大雍任何洲路的王氏通牒……

顧九整理好衣袍,背上自己的包袱,緊握着王玄的手道:“玄姐姐,希望有緣我們再見,改日能將這通牒還你。”

顧九將頭髮紮成馬尾,又換下王玄遞與她的一襲靛青色男裝。這個時候,扮成男子總是方便許多的。

王玄將顧九送下車就見王禹從前方的車隊裡走來。

“顧姑娘,我夫妻二人臨時接到命令要去晉陽一趟,就不送姑娘進城了。”王禹誠懇言。

顧九沉聲再道:“舵主相助之恩他日再逢顧九定當全力相報,今時時局窘迫,讓舵主與夫人笑話了,顧九就此別過,他日有緣定登門言謝!”顧九深鞠一躬,挽起包袱轉身倉皇離去。

人生際遇,無數未知,就如同她從未料到能在這樣的時空裡走上一遭,如鏡中花,又似水中月,如夢似幻,至今時已看不清自己的心境。

丑時剛過,天還是漆黑,長安東城城門口守衛將篝火燃得通明,城外守着一條等着進城的百姓,城門開着一道小門,不時有華車疾馳而過,顧九知道那一定是貴族。

------題外話------

(導師型夫婦,他日再見就是互幫互助之時了。琅琊王氏久盛而不衰的歷史神話,本文因架空不可表現的淋漓盡致了,實乃一大遺憾)

有詩: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更有:王與馬共天下。這些都是琅琊王氏鼎盛之時的寫照。

每一個姓氏都頗有淵源~江南陸氏、長安陰氏、汾陽靳氏、滎陽鄭氏、蘭陵蕭氏;吳興沈氏與吳興姚氏、汝南周氏、會稽顧氏、隴西李氏、東海陳氏、中山張氏……我記得的這麼多了大家可以自己去查查。

後文馬上交代科場舞弊一案的前因後果。對古代時辰不懂的親可以留言,我整理一個時刻表,還有不懂可以提出。

042、算計成梏,匪君有意

顧九將懷裡的通牒拿出,遞與其中一個守衛,守衛只是看了一眼通牒又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便放她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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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九臨時想不起來這個時候還有哪裡的客棧是在營生的,唯記得聽林家叔子提及過,十四橋下的說書樓是夜間至凌晨的營生。

她去了十四橋,遠遠的看着那裡大紅燈籠高掛,還好經王玄提醒她換上這身男裝。

顧九方找位置坐下,說書樓裡就傳來那蒼老沙啞帶着濃厚長安口音的聲喉。

顧九良久才適應這聲音,無意的聽了半晌,有小二哥來給她倒大碗茶,她謙和的打了賞錢。方聽得說書人道:

“君不知,江南科舉舞弊一案,牽涉住朝中一品大員三位,待斬首者一人,這一人實乃今太子近臣!”

“喲!”底下的人附和了一聲。

連顧九也一震,復豎起耳朵正聽着,底下便有人輕聲議論起來:

“你知道嗎?聽人說太子如今被軟禁了,國庫六十多萬兩的漏洞啊,這回有二皇子黨彈劾太子說他纔是主要的售題人,就是爲了填補這漏洞,可是太子一口咬定不是他做的。”

“你小聲點,這話雖不是你說的,你也別叫人聽了去。”那一旁的長者道。

顧九端着大碗茶的手一抖,茶水漾了出來,燙在了手上,燙出一大塊紅痕來。

當今皇上姓什麼?顧九幾乎就想逮着一個人問,卻又想這樣不妥,愣是撐着下巴想了半天,才通過這具身體想起來:姓卿!

瞬息間她本能的想到長安城南沈巷璇璣門的公子卿泓……

她伸手揪過小二哥問道:“小二哥,我問你當今二皇子可是腿腳不便?”

小二哥被她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搖搖頭:“不知道,”

顧九這麼陡然一問,讓臺上的說書人停止了說書,他從臺上走下,引起不小的轟動。

“咦,怎麼就不講了?”底下的人都鬧騰了起來。

說書人忙賠禮,沙啞着嗓子道:“老朽今日,嗓子毛病又犯了,就請徒弟代勞吧。”

衆人只是口頭上糾結了片刻,又繼續去聽老人徒弟的說書。

說書人在顧九面前坐下,看着顧九的目光有些複雜。

“姑娘可是認得二皇子?”凡朝中三品以下不知二皇子腿有疾,更何況二皇子腿有疾並沒有外傳到人盡皆知的地步,就算太子黨小打小鬧中常將二皇子此軟肋拿出來說事,也被夜帝打壓下去,不可能鬧得像小輩皆知的地步,除非此人見過二皇子本人。

顧九一驚,此人竟能一眼識出她是女人。

顧九腦筋快速一轉,方纔她問小二哥二皇子之事,小二哥明顯不是裝的;而這人放着書不說,跑來問她是否認得二皇子?

“你莫非是二皇子的人?”顧九凝眉道。

老人眉頭一皺:“姑娘請移駕內室。”

“不去!”顧九拿起包袱就往外走,唯有二皇子的人才敢於茶樓之中散播這種關於太子的不利言論。

公子卿泓,枉她當初真心感激過他!那麼他呢?是否每一步皆在他的算計之中?

陰氏遺孤,又是否人人皆想置他於死地?

“那姑娘就休怪老朽無禮了,來人!”

“你們放開我!”顧九吼道。

——

等顧九再次醒來的時候,躺在柔軟的梨木牀榻上,鼻尖充斥着濃濃的草藥香。

她記得這個味道,是那人身上特有的味道,卻不記得這個陌生的房間。

“你醒了。”那人依舊笑得溫婉,絕美的鳳眸之中帶着倦色。

“我是該叫你卿公子,還是二皇子呢……”顧九揉着發昏的腦袋嘲諷道。

水藍色衣衫的少年倒是全然不在意,不急不緩的說道:“如果可以還是喚我卿泓的好。”他脣邊含笑,伸手去給她把脈。

顧九避開他的手,他也不惱,淺淺道:“他們對你用了迷香,我已經責備過了,你若是怨我,便恨我好了。”

顧九一怔原來是迷香,她望着窗外隱隱天亮,才凝着那人道:“陰寡月真的要充軍?”

卿泓訝然他本以爲她會跪地求他,如同一年前一樣,可是她沒有,她如此冷靜問出這麼一句,她沒有求他的意思,只是面對於此,她似乎已然做好與那人一起面對的準備。

“他若充軍你會怎樣?”他問的依舊淺淡,聽不出他話裡的任何情緒。

她心一緊,她是女子不會不懂一個男子接近女子的目的,她不是自戀的這般想,可是她看不懂,這個少年的溫柔可以表現出千萬種,或許沒有一種出於真情吧?或許,他對任何女子都可以如此。

“他若充軍我隨他去。”她當即答道,不知是出於心,還是言於禮。

少年一震,早知她定會這般答的。可還是不禁問出口……

“我若告訴你我救不了他,你信否?”半晌,他沉聲道。蘊藏着萬卷書冊之睿的鳳眸裡閃過一絲期盼與無奈。

一場江南科場舞弊案,太子被禁足而不是被廢黜,看來夜帝對太子終究是不忍動手,陰寡月罪名的確屬實,他雖惜才,卻也終不得插手去救,或者坦而言之他若插手陰寡月死的更快,晉候對陰寡月之事不是無心,刑部與兵部皆爲晉候之親信。或許這一劫難,陰寡月他命中註定。

“也許我這麼說你會不信,陰寡月之事我許你將充軍改爲流刑,三年之後我許他錦繡青雲路,算是我欠着你們的。”他輕聲道,似乎記憶裡重來沒有這麼低聲下氣過。其實,三年,他並沒有把握推倒太子,他從不曾對人許諾過什麼,此刻卻破了例……

“你……欠着我們的?”顧九倒吸一口氣,搖搖頭,“不,你不欠我們什麼,是陰寡月自己蠢他不過想多賺點錢,或許只是爲了買藥治病,結果沒想到那人正好得的是正題。落了個替人舞弊的下場!”

她頓了頓,想起那一日她去學府找那人,他帶她去客棧,那日的銀兩應該是賣給那狀元爺文章得到的吧!

“二皇子說欠我們的,無非是,科舉提前是二皇子所爲,太子命一品大臣售題賣官也在你的預料之中,太子黨羽被清理也在你預料之中!”她靈眸無懼地對上他的,將他一瞬的詫異盡收眼底。

她,的確很聰明……

卿泓沒有否認,脣邊依舊帶着笑意:“顧姑娘放心,今日陰寡月便會由充軍改爲流刑。”

顧九怔了片刻,凝着他目光復雜。

“能派你的人送他上路嗎?”末了,她還是說出口。

卿泓心中沒來由的一動,或多或少,不管怎樣,這偌大的長安城內,她還是信着他的。

那麼這件事,他定當竭盡全力去完成。

“青衣爲皇城侍衛無法離都,我會派我的心腹送他去。”他垂首不敢再看她的眉目,兀自地說道。

“北方太冷,他身子受不住,讓他去南方吧。”她說道,喉中有些哽咽。

------題外話------

本文化用了一段歷史。因爲一直在研究科舉所以想寫這麼一個男主。

科舉作弊歷代皆有,清朝之前科場作案的處罰是革職、流放。趙翼曾嘆:“納賄舞弊,僅至竄謫,科場之例,亦太弛縱矣!”

至清朝首開“科場作弊者死”之先例。順治十四年(1657年),發生丁酉順天、江南科場舞弊大案,數十名考官被處斬,家產籍沒,父母兄弟妻子俱流徙邊境。咸豐八年的戊午順天鄉試案,主考官柏葰是中國唯一被斬處的一品大員,也是科舉史上死於科場案的職位最高的官員。

這次的舞弊案靈感完全來源於清朝順治年間江南科場舞弊一案

陰寡月的近況請看後文,標題爲我寫的第一卷歌詞中卿泓的一句,完全是爲了要押寡月那句的韻……

043、流放嶺南

“嶺南那邊我認識一個將軍姓薛,就讓陰寡月去嶺南吧。”

顧九話音剛落,他搶着答道。

擡首四目相望,卿泓低垂下眉眼,柔聲道:

“流刑之人若能得功績在身,就能早一日回來。”

兩日前,牢房。

少年奄奄一息地趴在草垛上,受過刑,整個人顯得虛弱至極。

陸安的事蹟敗露後,自是扯出了他,早知那人小人行徑,自己逃不過此命。

一個人影站在牢房外,少年撐着身子,偏頭望了那人一眼,淺淡沙啞的開口:“知道第一個來看我的定是你,幫我將這個帶給九兒……”

那是他寫下罪行時,偷偷寫好塞在懷裡的,他知道這個人一定會來找他。

“是我的錯。”那人沉吟了一句,他穿着牢頭的衣服,未曾蒙面,可是光線極暗,寡月依舊看不清他的容貌。

寡月搖搖頭,又道:“我若有幸還能活着,他日定助你成事,只願你務必將九兒帶離長安,要她好好過日子,這恩情我陰寡月當以餘生來報……”

君子從不許諾,終究是一語成箴。

夜風忽覺鼻尖酸澀,手握着牢門的木柱,顫聲道:“活下去……你若活下去,我纔將她帶走,你若死了,我定將她殺了,讓她下去陪你!”

末了,他從懷中拿出大把大把的藥來:“內服的全吃了,外擦的全部用完,我在外面等會兒,一會兒你將藥瓶給我帶出去。我下次會想辦法再進來,外面的情況我會帶給你。”

夜風望着黑暗中寡月的方向,他聽聞他窸窸窣窣的脫衣聲,沒有一聲呻吟,他受過刑,也能知道他此時的苦。這一瞬他的內心變得無比柔軟,餘光隱隱有些複雜,他其實沒有幫他什麼不是麼,只是這個時候無論誰爲他做什麼他都會用畢生來報答的吧……

——

牢裡足足撐了兩日的陰寡月突然在這日清晨的時候收到消息,充軍改爲流刑,地點是嶺南薛營,不是漠北,不是戈壁,不是冰天雪地……他沒有想到他犯下如此重的罪還能被降爲流刑,流放嶺南。

“陰寡月,你速速換身刑服,門外有人接你!”那牢頭看了他一眼。

寡月將衣服換好,又將脫下的衣服用布包着,款在了身上,等到了嶺南再洗吧。

他還記得那日,九兒盯着剛剛換好這身衣服的自己的樣子,那時候他以爲他離她那麼近那麼近。可是如今九兒不在了,是他讓夜風將她送走的,她會傷心嗎?他搖搖頭,九兒本就想走的,一直以來都是他強留着她的,如果可以他絕不會放手,明知一路少不了艱辛他也不想放手的……可是他還是放了,一紙和離,以九兒的性格,估計不會再回頭了。

牢頭給他拷上桎梏,腳上的鐵鏈叮噹作響,他被牢頭牽了出去。

陽光很刺眼,他微眯着眼,看着一個騎着馬的衙役朝他走來。

“我奉命帶此人去嶺南薛營。”那人遞與牢頭看了一樣東西,牢頭便將人交給了他。

“可別把人給看丟了,搞不好你們衙役屬還有薛營和我們這牢房的人都得遭殃!”那牢頭說完朝牢房內走去,也不再管他二人。

“走吧。”衙役望了一眼陰寡月道。

“衙役大哥,能給我點時間麼?”

衙役順着陰寡月的目光望去,就瞧見一黑衣帶着斗笠的人,那人正是夜風。

“別冒險。”寡月凝着夜風道,“不差這十年,興許快一點三年我們還能再見,替我照顧宅子還有打聽顧九的消息。”

夜風重重地頷首,未多說一句,將手中的一個包袱放在陰寡月懷裡:“你要的東西都在這裡。”

陰寡月將東西夾在懷裡,夜風看着怕他掉在路上,伸手將那包袱系在了他的胳膊上。

“衙役大哥麻煩你好好照顧我這位兄弟,他體弱多病,不能過了吃藥的時辰。”夜風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遞與衙役。

“我會的,這銀子我帶陰寡月收着,到時後就當給他買藥的錢,我也不想他死在半路,不是。”這話是說給牢房外的人聽得,他若不接下,更惹人懷疑。

“沒事了就早些上路吧!”他督促了聲,冷漠的調轉馬頭。

夜風靜靜的跟着送寡月直至東城菜市口。

今日是那陸安還有十餘名參與作弊考生與官員的問斬之日,最高官員牽涉朝中一品,夜帝這回是痛心疾首下定決心要整治這舞弊之事。

今日判處流刑學子高達六十四人,官員達二十二人,今科之考生成績全部作廢,科舉宣告停止!

時人皆在揣測這科舉到底是無疾而終?還是會暫停幾年後再被端上歷史舞臺?

——

菜市口一片鬼哭狼嚎……

“既然這個時候知道哭,當初爲何要做呢!”有羣衆搖頭嘆息。

“是啊,這時候聖上只將他們問斬以泄民憤,過幾日就是將他們的父族、妻族、子族全全問斬,真是落得個家破人亡滅三族的淒涼下場!”亦有長者捋須長嘆。

陰寡月望着衙役喚了聲:“衙役大哥咱們走吧。”

他方轉身,就傳來人頭落地之聲……

血,太過,悽慘……

寡月倒吸一口涼氣,餘光瞥了一眼走遠了的夜風,跟着衙役走了。

方出了東城門,寡月才問衙役:“衙役大哥,你可知西郊學府的柳汀?”

那沉默的衙役想了想,道:“柳汀?”

“我有些映像,好像是要舉家流放湖北路江陵縣了,流放南方的都是我們衙役打理。”

寡月神情陡變,“他犯了何事?”

“他也沒犯什麼,只是他爲今科學工,他父親又是翰林院庶吉士,這次科舉對翰林的打擊纔是最主要的。”那衙役說道。

對翰林的打擊纔是最主要的……

陰寡月眸光一黯,果然這人和他想的是一樣的,一切只是一場貴族早有預料的佈局罷了!只是就這麼讓他流放嶺南?晉候會善罷甘休?想到這裡他美目微縮,是否他此時判以流刑又在別人的算計之中?

“快走吧,天黑前到咸陽,你就有馬騎了!”那衙役見他有心思忙說道。

犯人怎麼能騎馬?

寡月莫名地望着他。

“你放心,我只是想快一點將你送到嶺南薛營那邊。”衙役解釋道,桓大人有交代不得透露這些,陰寡月還是矇在鼓裡的好。

就這樣他走他騎,隔上幾里路衙役會給他遞去水壺讓他喝上幾口,待離長安城數十里後,那衙役便伸手將陰寡月帶上馬,直朝咸陽而去。

桓大人說咸陽東城客棧裡有人等着這人,叫他務必去東城客棧落腳。

------題外話------

翰林院——主管編修國史,記載皇帝言行起居注,進講經史,以及草擬有關典禮文件的地方。

翰林院後文還要出來的,關於翰林院官職後文介紹。

有些資料真的很難找,大家看到的這麼系統的題外資料,有些是二卿翻書翻破了才找出來的,有些資料網上有,有些網上壓根都找不到……雖然網絡發達,可是有時候要搜些東西還真心不容易(比如比較系統的翰林官職介紹,二卿翻了N多書才翻全)~(>_<)~

寡月粗來鳥,大家圍攻吧,只要別看死九家的寡月就好。

說到這想到一個典故:看殺衛玠。衛玠,我國古代四大美男之一,也是個病美男,呃,被看死的~(>_<)~死的有些喜感了。

044、情愫

陰寡月被他這麼突如其來的一帶,顯然一驚,只是想起他方纔的話,他想快些到嶺南快些完成任務,畢竟陪他風餐露宿又不是什麼好事,這樣一想寡月也覺得合情合理,便也不再多想。

跑了一段路程那人一勒馬繮,道:“歇會兒吧,估摸着還有半個時辰就到咸陽了。”

陰寡月低頭望了眼自己身上的枷鎖,似乎是想要解開。

衙役懂了,打開他的枷鎖,活動了下手腕和胳膊,將夜風給的包袱打開,就看到滿是瓶瓶罐罐,他知道這一定是九兒給他留的存貨。顫抖的伸手去拿,又看到那條寒梅絹帕,他呼吸一窒,沒有想到夜風將這個也帶來了,打開來正是母親留下的血玉耳璫,陰寡月心一緊,趕緊包好,防人之心不可無,畢竟他現在的身份,是任人魚肉也不敢反抗的,只是夜風那廝竟然敢將這麼貴重的東西給他帶着上路,他心終是好的,估摸着也是爲了路上給他一個念想的東西……

他快速的拿起一個藥瓶倒了幾粒藥吃了,將原先的髒衣服塞進這個包袱裡,打好結挽上,又自己帶了枷鎖。

那衙役眉頭一皺,沉吟了句:“罷了,省得帶了又解,就這樣吧,到了咸陽你穿上你自己的衣服我們直接去嶺南。”

衙役也不等他答話,伸手將那枷鎖掛在馬鞍旁,又將陰寡月帶上馬背,二人絕塵而去。

咸陽東城客棧,衙役帶着寡月去的時候戌時將過亥時將近。

“掌櫃的來間客房!”衙役喚了聲。

“去二樓吧,今日滿房了!”掌櫃扒拉着手中的算盤對衙役說道。

小二哥很是機靈地上前去請他二人。陰寡月跟在後頭,隨他們上了樓。

顧九中午就到了,在房裡等了大半日覺得他們也該到了,聽着走廊外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心一緊忙去開門。

少年在看到昏黃的光影那頭,長立着的靛青色衣衫的人兒時,沉鬱的鳳眸裡驚懼與欣然並馳而過。

良久他別開目,不再看她一眼,就這樣如同陌生人一般走過她的身旁,心內卻是百般糾結:她爲什麼還在咸陽?她爲什麼還不走?

擦肩而過的那一瞬,他清俊的臉微低,纖長的睫毛輕輕顫動,光影之中打下一片陰影。

“陰寡月!”終究還是她先喚了他。

卿泓不願告之他是他暗中助他,她更不願讓他知道她求助於卿泓。

他身子猛然一震,駐足一瞬卻是邁開步子離去,他不能再拖累她了,既然放手,何故回頭?

“既是故人何不一見?”那衙役說道,神情依舊淡漠,“我在房裡等你,動作快點。”

衙役抱着劍隨小二離開。

少年倉皇回頭望向一身男裝的女子,這時他才清楚的看清她的臉,瘦了……

他心緊,慌亂中伸手抓住她的手,將她拉回房裡,掩了門。

胸前起伏間他已將她帶入懷中,緊緊地擁着,如同這是此生最後一次依偎。

“走吧,九兒……”半晌後,他沙啞着嗓子說道。

顧九倒吸一口涼氣,將他推開一些,凝着他的臉道:“你不是去娶世家小姐去了?怎地就娶到咸陽來了?這鬍渣那小姐也沒找個人給你清理的麼?”

她伸手將他一縷青絲掬起,拿在手中把玩不肯放下。

他心更痛了幾分,末了,纔開口再道:“時局緊迫,寡月本無心相負……。”

他低垂着頭,不再看她,也不敢看她,脣邊噙着苦笑,心裡卻暢快了不少,他沒有料到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她一面,還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來。足夠了……

“時局緊迫?”顧九挑眉,“那你早前怎麼不讓那夜風告訴我,現在終於肯說真話了?那這一紙和離書又作何解釋?陰公子!”

陰公子……

三個生硬的字讓他見到她恢復了溫度的心,又涼了下去……

他凝着她,沉鬱的目裡滿是堅定:“對不起,如果重新來過,我依然會這麼選擇。”

顧九一愣,秀眉擰起,道:“所以,你還是選擇拋下我?即使是現在也要將我趕走,讓我自身自滅?還是你很想看着我披上別人的嫁衣?”

少年握着她的手顫抖着滑落,他薄脣輕顫說不出一句話來,若是讓九兒披上別人的嫁衣,和別的男人在一起生兒育女,他想他寧願自己死了,不然一定要將她再搶過來……

“你若要流放爲我隨你去,嶺南不是嗎?那我就在你軍營外立戶種田植桑,直至你刑滿之日。”

她低垂下頭說道。

他一愣,心裡卻燃起火熱,好溫暖……沒有想到他這般,她還願意不離不棄……

他搖搖頭讓自己清醒一些,方道:“你不必如此……你並不欠我什麼。”

“陰寡月!”她喚着他的名字,記憶裡,她並不曾這般疾言厲色的喚過他。

“你的命是我救的,還有你這包袱你的藥都是我親手給你一粒一粒的做的,你們古人不是銘記恩遇麼?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不是麼?我顧九不要你涌泉相報,只要你以身相許!這輩子你的命是我的,從今往後你不再是爲你一個人活,這輩子爲奴爲馬你都不得離開我半步!除非我哪一日厭了乏。”

不是愛風塵,卻被風塵誤;不是自涼薄,終成涼薄語。

他聽得很認真,似乎是一字一字的記下,他就這麼凝着她發紅的小臉,心下悔意綿延,從來不知道,一紙和離書傷她傷她這麼深這麼深……

厭了、乏了,字字就這般敲打在他的心上,落入目裡的還有她涼薄的淺笑。

他想走過去再抱抱她,他不想看到她這般模樣,卻一時間找不到自己的立場,一紙和離究竟斷了多少恩情?他說不清了……

她若不離,他何曾願意相棄?他終是恨着自己一時的自大,替她做下決定。

三人終究是上路了衙役大哥未多說些什麼,這是桓大人吩咐過的人,有桓大人給的密令,他只要能將人帶到薛營就行了,不管過程。

長安,晉侯府

雕樑畫棟,琉璃瓦、硃色門,古意屏風,錦屏春暖,香焚霧繞。

深紫錦袍深衣,眉目如狐、絳脣白膚的男子坐在屋子的正座上,雙耳微凜,偶有飛鳥振翅撲檐而過的沙沙聲。

聽聞書桌前青衫男子的垂首稟報,青年的眉頭凝得更甚,額頭上似有青筋突兀,他握着杯盞的手一抖那茶水就漾了出來。

“你說什麼?陰寡月給判了流刑?前些日子本候不是看刑部的人定的充軍,怎就成了流刑?”青年男子說道。

司嶽人搖搖頭,“屬下也甚是不解,不過屬下懷疑此事有人插手。”

------題外話------

望向一身男裝的女子,寫錯,顧九現在穿的是男裝。

寡月的光環如今也許不及男配,世人都愛傾城,我也愛傾城,只是傾城與傾國,亂世藍顏,權傾朝野都是一步一步來的,世間本沒有一蹴而就者,就算王侯將相也不可違背世事規律。

寡月不誇張、不浮躁、接地氣,卻亦可傾城傾國,只是權傾朝野這些都有一個過程啊,不會讓親們失望的。陪二卿一路的人,二卿由衷感謝!

嶺南:秦代所立的南海、桂林、象郡稱爲“嶺南三郡”,明確了嶺南的區域範圍。嶺南北靠五嶺,南臨南海,西連雲貴,東接福建,範圍包括了今廣東、海南、廣西的大部分和越南北部,宋以後,越南北部才分離出去。五嶺不單是指五個嶺名,也包括穿越南嶺的五條通道。

045、再逢竹馬

青年眉頭擰得更緊,陰氏遺孤之事有誰敢插手?明知這陰寡月將將得罪了他晉候,這就有人暗中幫起他來了,無論是哪方的人只要對太子不利,對他晉候不利,這陰寡月就算是有先帝保着也留不得了。

“查!”青年獎茶杯重重地往桌上一叩,咬牙道。

“是!”司嶽人深望一眼晉候,若是二皇子黨有意而爲,陰寡月更留不得了。陰氏遺孤在先帝的饋贈下苟延殘喘於世,不代表別人將先帝的話放在眼裡心裡,只是沒有人會想到去動一個沒有了家族靠山的遺腹子,陰氏一族死到只剩下他陰寡月一個人,曾經的長安陰氏早就不被士族門閥放在眼裡。

——

這一路上,顧九想,陰寡月能去嶺南也好。她本擔心他熬不過這個冬天,若是能去四季如春的嶺南,他的身子也定是好受些,只是嶺南九月雨多,溼熱的天氣也不知他能不能受得了。

嶺南薛營是駐紮的範圍很廣,從大庾嶺向西南直至柳州,都是薛氏管轄所在。自唐朝宰相張九齡在大庾嶺開鑿了梅關道後,嶺南的經濟才取得了一定的發展。

“未時前我們要過梅關道。”衙役說道。

幾天的相處,顧九才問出這衙役姓周,這幾天二人都喚他周大哥。三人走在一起倒也不像衙役押着犯人,而像三個趕路的旅人。

此段官道走的人不多,衙役見二人面露倦色便喚他們停下小做休息。

“九兒,喝水。”寡月將水壺遞與坐在大樹下的顧九,因爲將入薛營範圍內寡月已穿上了犯人的衣服,而顧九改穿了準備好的衙役服。

顧九方接過,就見寡月往河邊而去。

帕子浸入水裡,少年修長的手擰乾帕子,末了,又朝顧九走去。

九兒撕着餅子,就感覺額上一涼,少年微涼的帕子已落在她的額頭上。

她心一緊,手中的餅就差點落在了地上。她清晨起來方洗過臉的,這就又弄髒了?

寡月兀自地給她擦着臉,也不甚在意她此刻驚訝的神情,她不是說要他爲奴爲馬,他就給她爲奴爲馬的照顧她一輩子。幾日的反思與自責,他不想放手,即使前路坎坷。

顧九正要開口說些什麼就聽聞身後隱隱似聞車馬之聲。

顧九聞聲望去似見一隊商旅從此走過。 Wшw¤T Tκan¤¢○

這時在一旁的衙役也走了過來,三人就這麼遠遠的望着這一隊商旅。唯有寡月秀眉微凝,這一段的官路他們行了兩日未見什麼商旅,他起先還覺得蹊蹺,此刻又冒出一隊商旅來,定是有問題的。

等那隊人走進,陰寡月沉鬱的鳳眸將衆人一掃,一瞬瞭然。

此刻,最不敢相信的便是顧九,是他——

商隊爲首的那個靛青色長袍,一頭墨發隨意綰起的男子,八月廟會偶遇的故人,是他……

只是他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顧九一時不能通過這具身體想起關於洛浮生的更多的東西,唯記得那句:吾將盡吾畢生之力,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

白馬寺外見到的此人一身華服錦袍,此刻又化作遠行的商旅。

那時她能認出他,是出於阿九對此人的刻骨相思;那時他認不出她,會是因爲他的心裡根本不曾有過阿九。

春日遊,杏花吹滿頭。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縱被無情棄,不能羞。

哪個少年不多情,哪個少女不懷春。這是與阿九有關的一段情,只是此刻已與她顧九無關了。

“此隊人個個步態穩健,面目肅然,定不是什麼商旅。”顧九隻是隨口一說兩位男子同時一怔。

寡月心下一驚,顧九和他所想一樣,只聽他淺淺嘆道:“此隊人臨行估計匆忙,爲首那個靛青色衣衫的男子,腳上的官靴都未來的急脫下。”

周衙役亦是一臉嚴肅,他沉聲道:“寡月,你覺得如何?”

這幾日的相處,他對陰寡月的博聞強識很是欣賞。

“再往前走要出事。”寡月沉聲道

“那走還是不走?”衙役凝眉問道。

“走!”顧九與寡月二人竟是同時答道,衙役一聽摸了摸鼻子,輕不可聞的笑了笑。

寡月寵溺一笑,伸手將她一縷青絲別在耳邊。

“你說。”

顧九先是一愣,隨即道:“這幾日不見商旅行於此,定是此地有問題,這爲首人能着官靴,此人定是有些來頭,這夜裡定是危險,跟着他們走多一份安全。”

寡月亦是頷首,笑道:“我與九兒想到一處。”

周衙役聽着有理,三人當即決定不緊不後地跟着那隊商旅。

只是顧九忙着牽馬,並未瞧見身後男子目光落在她背影的那剎,陰鷙的鳳眸閃過一絲異樣……

——

“少將軍,我們身後……”一人小心提示身旁靛青色衣袍的男子。

“不管。”洛浮生沉聲道,他瞥過一眼,看服飾爲首的年齡稍大和那個頭矮小的似乎是長安衙役屬的人,那個和矮小衙役一起騎馬的,是犯人?

“少將軍,我們不能再往前走了,等過了梅關道就是薛營的地盤了。”又有一人道。

靛青色長袍的男子劍眉微凜,他苦心導演的一出“請君入甕”,就算是過了梅關他也要演完。

“所有人都打起精神來。”男子低吼了一聲,從軒城直直追入江西境內都沒逮住左狼那廝,如今扮作商旅在這境內逗留了七天,也沒引出左狼,只是這滿車的珠寶,他不信左狼不上鉤。

入夜的時候冷風習習,頗有些涼意。寡月將包袱中的一件長衫拿出披在了顧九身上。因顧九不會騎馬,他和她騎着一匹馬,這幾日,他一路緊摟着她,生怕她不小心摔了。

一隊人走近離梅關道外十里的地方時,果然不出所料人上鉤了。

“左狼,本將軍從軒城追了你幾百裡追到這兒,你以爲你還能跑嗎?”靛青色衣袍的男子手中已拿走他的紅纓槍走向那被他稱作“左狼”的人。

左狼見自己手下的人幾乎都倒下了,自己也是在劫難逃。心一狠,想着這會兒只能靠自己逃出去了,狐目一掃四周,只見身後不遠處有三人騎着兩匹馬,那周衙役人高馬大的,旁人一看都不敢惹,左狼一眼就看中穿着犯人服的寡月和顧九。左狼是出了名的腿快,衆人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閃身到寡月和顧九面前。

他伸手就要去扯顧九,一隻蒼白的手就握住了他的手。

左狼冷笑:“哼,一個白面書生想攔我左狼,快些給我死下來,讓你哥哥好走!”

那方洛浮生處理完左狼的殘餘屬下就趕來。

只聽見“嘭”的一聲,那左狼已被摔出七八米遠……

連顧九也是一愣,她離的這麼近都不知道方纔到底發生了什麼。

洛浮生快步上前鉗制住左狼,望着身下口中血水不斷涌出的左狼,枉他洛浮生習武這麼多年,一招能將“百里神偷”打成這樣的他還沒遇到過。他目光有些複雜的望向那紅鬃馬上的男子。

白色囚服的男子臉色慘白,鳳眸之中還是那一瞬未曾消散的驚懼,他脣角滑落一絲血色,還來不及猛咳就倒在了顧九的背上。

感受到背上突如其來的重量顧九心下猛地一緊,顫聲一喚:“寡月!”

------題外話------

發晚了,不好意思啊。

寡月不發威,你當他是哈嘍KT~

等他正確運用那一身內力的時候,嗯哼!

竹馬:參見本文第十章:似是故人來(二)。洛浮生前期粗來過啊,大家別把他當成路人了。O(∩_∩)O~

046、屍厥之證

那一刻,顧九不敢動,可少年還是這般墜下馬去,她慌亂地伸手去抓,布料撕裂的聲音很是刺耳。少年就如同斷線紙鳶一般從馬上墜落……

落地的一瞬,驚了馬。顧九也隨着少年的重量落地。

晦暗的光線之中她依稀看見少年白色囚服上漸漸暈染開來的腥紅……

沒有聲音,靜的那麼可怖。

顧九將手放在他的胸前,顫抖的手一瞬感受不到他心臟微弱的跳動,沒有,什麼也沒有。

她慌了貼耳去聽,好久好久,她聽不到……

那一刻,她才意識到死亡是一件多麼恐怖的事。

此刻,她承認自己並不曾是一個完全獨立又十分堅強的人。她也會被左右,甚至有時候不知所措,就如同時空錯亂的穿越到這裡,她花了很長的時間才接受,她有自己的想法卻受制於環境。即使作爲一個思想獨立的現代人,她卻無法想到做到,她也意識到自己對寡月不知道完全沒有依賴的。

若是他死了,她真的不知道該去哪裡。

會回頭救他,有顧念與他同住之情,願意隨他流放嶺南是對時局仍不熟悉,也不願如此不明不白的去江南重新適應新的環境。

只是,爲什麼要這麼依賴於陰寡月?爲什麼這麼不希望他死?

他出現在她的生命之中,淡淡地、靜靜地就如同早已在人生的路上靜候了她無數載,他只消站在那裡,就足以令她心傷……

周衙役在左狼那廝接近二人的時候已下馬,見寡月落地後更是快步趕來。

顧九趴扶在寡月胸前附耳聽聲的時候,周衙役已在掐寡月的人中了。

顧九很快的鎮定下來。伸手從陰寡月包袱裡取了藥瓶,黑色瓷瓶裡的藥是急救的藥,說實話顧九從來不曾相信中醫的急救之法。

黑色瓷瓶裡的藥連倒出幾粒來,塞進那人嘴裡,卻沒有看到他喉結的蠕動。

她手一抖那藥瓶就從手中滑落下來。

她心抽痛了一下,這離梅關還有三里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陰寡月急需救助,可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

周衙役掐着陰寡月的人中都快掐出血來了,也沒把人給弄醒,以他的經驗來看,這陰寡月方纔那一瞬是動的內力,多年不習武之人陡用內力,按習武之人的說法就是一念入了“魔障”,危及性命不是不可能,他望着顧九慘白的小臉,只是一瞬又說不出狠心的話來。

周衙役倉皇回頭間看那一羣人已將那“百里神偷”左狼綁在了裝滿珠寶的馬車上,左狼被那一陣傷得不輕,卻終究比陰寡月好一點。

“少將軍,你看!”一個少年指着顧九那處對洛浮生說道。

正將左狼綁在馬車上的洛浮生隨着少年指向的地方望去,只見着暗紅色衙役袍子的顧九,將陰寡月的囚服撕裂開來,裸露出胸膛,她的小手使勁的敲打着陰寡月心臟的地方,左手緊貼着胸壁,右手垂在左手的手背上……洛浮生從來沒有見過這種急救方法。

這時候迎面又走來一隊人馬,爲首的是一位三十多歲,五官端正的青年男子,一身布衣,身姿雖飽含書生意氣,那雙沉靜的眸子卻頗集百家之睿。

“浮生,左狼殘餘黨羽已悉數抓獲。我們即日回軒城吧。”

洛浮生微頷首朝那人作揖,目光又落在顧九那方,目光有些複雜,方纔他雖忙於手中之事,不是沒有注意到一旁發生的事,按他的推理那個囚犯當是多年未動內力,一時意氣用事,卻不能正確運用,氣血攻心,這半天沒有動靜,該是斷氣了,可是當他看到顧九淚雨紛下,那份堅定執着不依不饒時,內心卻爲之一動。

“徐先生,能救那人嗎?”洛浮生目光落在陰寡月身上。

天雖是漆黑,這方燃了燈,徐遠不是沒有注意到顧九那方,這種急救之法他沒見到過,只是,那人身下之人,確已……嚥氣?不是麼,他不能感受到那人的呼吸。

“試試吧。”藉着微弱的燈光洛浮生瞥見徐遠臉上的表情。

徐遠長嘆一聲朝那方走去。

顧九就是這樣的人,越是旁人不知所措之時,她越能鎮定下來。

她方纔聽到他的心臟還在跳的,就是那微弱的搏動告訴她這個男子可能還活着。周大哥掐不醒他不要緊,脈搏沒有了不要緊,只要他還有心跳,只要他還能醒,她就有信念讓他活着。

可是,當她拍了他一遍又一遍,嘗試這現代那種電擊的頻率敲打他的心窩,沒有……他依舊沒有動靜……

正當這時,她滿心將被冰冷的絕望淹沒的時候,有一個人朝她走近。

黑暗中那人看不清她的臉,而那人所在的方向,卻有隱隱泛黃的燈光,她卻能隱約看見他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青年男子。

“我是大夫……”

有時候,只消這麼一句,就能讓人奉上全部的信賴不是麼?

這一句就如同沙漠裡苦行的旅人忽見水源,她抓着青年的手,青年能顫抖的感受到她的顫抖。

她沙啞的開口:“救救他……”

只此一句徐遠至多年以後依稀記得。

梅關古道,燈火闌珊,他鑑證了她往昔的落寞與無助,卻也能再見她傲然巍然遺世獨立……

徐遠的手搭上陰寡月的脈搏,他心一緊,確實已經沒了脈搏……

顧九有些哽咽的說道:“他還有心跳,我方纔聽見了,他還能救……”

醫者仁心,一時間,徐遠說不出傷她的話,確實以脈搏來判定這人已是“死人”了。

顧九感受到“大夫”的沉默,心下咯噔一跳,不安感正蔓延開來。

她慌亂間拼命的想,似乎想起了,在給卿泓念醫書的時候,不是念到——

“那個,古時不是有扁鵲救虢太子一事,虢太子當時不是宣告已死,可是還是救了不是麼?寡月也有可能是‘屍厥’……他還活着,你救救他……”她不懂醫術,沒有濃厚的中醫學功底,說得有些語無倫次。

她話音剛落,徐遠眉頭一皺,心下卻有些異樣,他伸手摸向寡月的四肢,四肢逆冷,脈象淺薄應指全無,再看此人面色慘白,脣色紫青。

若是他方纔氣血攻心只是一瞬攻心,實氣相博,氣血入注於心,卻與外界相隔,故應指間感受不到脈象,心臟卻能微有跳動。

“我給他施針!”徐遠心下一緊,忙道。

扁鵲救虢太子,取三陽五會。那他就效仿古神醫之事,若救活此人也算功德一件!他且取此人三陽五會之穴,靜觀其變!

------題外話------

所以說卿泓要九唸書還是有用的。

扁鵲救虢太子確有此事,但是在陰寡月這裡絕對是化用,屍厥能不能出現在內力這上面,我不清楚。

屍厥是中醫厥證中的一種,不恐怖不要被名字嚇到了。按理說還不算稀奇古怪的病

這一章可以聯繫前面寡月被柳汀抱回家遇到那個遊僧的事情,遊僧對他提醒過的一些事情……

047、伊人淚,斷君腸

顧九看着那人從身上摸出一個布包來,打開布包的那剎那銀光乍現,她才知道那是銀針包,既然能隨身攜帶此物,是大夫無疑。那日,她有見卿泓用銀針給寡月針刺,只是不知今日這人要如何針刺?

她雖知,扁鵲救虢太子取三陽五會,卻不知這三陽五會何解?

她幾乎是脫口而出:“三陽五會何解?”

徐遠眉頭一皺,卻是道:“此法雖能救命卻不可多用,學醫需悟性,小兄弟你悟性不錯,我可以教你這三陽五會,你且看着。”

徐遠挽起袖子取出一根銀針。

一旁周衙役已取出自己隨身攜帶的毯子給寡月蓋上。

九月,南方的夜涼颼颼的。顧九的手心額頭已滲出汗水,她一瞬不瞬的藉着微弱的光線盯着那人。

徐遠只是閉目就能摸到陰寡月的穴位,他的針紮下去的同時,亦向顧九解釋道:“手足各有三陰三陽:太陰,少陰,厥陰;太陽,少陽,陽明也。五會謂百會、胸會、聽會、氣會、臑會也。”

顧九撓了撓腦袋道:“這句我知,《黃帝內經》之《素問》裡有講……”可是她方一說完,心中一震,她從不知自己對文字有過目不忘的本事,既然小時候背詩也是自己喜歡的背誦的很快,不喜歡的詩詞要讀上很多遍才背的下來,按理她不該將讀過一遍的東西就這麼記住了……或許只是這具身體有這種本事?

原來的阿九,定是一個蕙質蘭心飽讀詩書的大家閨秀,只是這樣的時代終究是苦了女人。少年時父母是天,嫁人後夫君是天,待到老來兒女是天,卻從來沒有爲自己認認真真的活過一次。

“扁鵲救虢太子取之‘三陽五會’,以人中、百會爲主穴,以少商、涌泉、厲兌、隱白、少衝爲配穴。”見她如此,徐遠細心解釋道。

銀針深入腠理,徐遠拇食指微攆,他閉目感應針感,忽地顧九見微弱的光影之中,青年的眉目裡閃過一絲光影——得氣了。

人若已死銀針如何得氣?他鬆開銀針又順着陰寡月的胸腹摸去,至其胸窩間,兩乳正中,取膻中穴平刺入裡,針尖方刺入,無所動靜。

一旁有些人走過來,有人將燈拿近了些,突然的光感,顧九有些許不適應。

那提燈小童乾笑了笑,將燈移開些,故那一瞬依舊沒人看清她的容貌,只是記下個輪廓罷了。

徐遠施針完畢後,陰寡月還是不見醒來的跡象,衆人輕嘆了幾聲,連周衙役看着都已經喪失了信心了,正想着如何回京稟報,這人死在了半路上?

等了良久,徐遠仍不想放棄,因爲方纔銀針刺入腠理之時,分明有得氣之感。

徐遠心下一橫,將所有銀針悉數拿出,又遞與無根給顧九。

“跟着我做。”

青年抓起陰寡月的手,將銀針悉數插入他五指手指頭中。

顧九照着徐遠的方法將銀針插入,又看着那人將針取出。

“嘶”

鮮血,染紅白衣——

不知是何人叫了一句:“動了,他眉頭動了!”

顧九聞聲望去,只見隱隱的燈光之中,少年凌亂的青絲遮蔽的俊顏上眉頭確動了一下。

她伸手撫上少年的臉,輕喚道:“陰寡月你醒醒……”

良久,少年睜開虛弱遊離的目,目光渙散一瞬後,卻是緊緊地鎖定在顧九身上,他開口說不了話,就這麼看着她,默不作聲的,沉靜地看着她,就像毅力在桃樹下已經千年的三生石,保持着望着伊人遠去那樣靜靜的姿態,只是凝着她的面,除了凝着再無其他……

徐遠見少年睜開絕美沉鬱的鳳眸,心中大慟,沒有什麼比生爲醫者救回一個將死之人更爲歡呼雀躍的事。

“醒了就還有救!你們且帶他進梅關去找大夫!不得耽誤了,我以銀針封住他的穴道,足以讓你們再撐三裡!我們這也要趕回軒城了!”徐遠長嘆一口氣,從地上站起朝顧九說道。

那方洛浮生也走過來,顧九心中一駭,趕緊低頭道:“多謝先生救命之恩!”

“你且不必謝我,我能救他也多虧了你的提示,鄙人軒城徐遠,他日能再見你謝我也不遲,且快帶着這小兄弟去梅關尋醫!這位小兄弟體質特殊,日後切記不可動怒不可過勞,好了,你們快去吧!”

顧九心憂寡月,也不想多逗留,當即記下這恩人名姓,且道這救命之恩他日再報!便與周衙役上馬往梅關道那方而去。

徐遠深凝着顧九等遠去的身影,身後洛浮生深深一揖:“先生,我們快回軒城吧。”

徐遠哂笑道:“浮生,你是着急着回軒城見美人吧,只是姚瑋瑢那丫頭終究是被你慣壞了。”

洛浮生笑的滿是寵溺,絲毫不在意徐遠說他將瑢兒慣壞了,他從她十歲那年就開始慣着她了,如今已逾三載,就等着她癸水一至將她娶回家去,如今親也親過,抱也抱過就差娶親這一遭了。

徐遠見他怡然自得的樣子,也不好打斷他,有道是:哪個少年不多情。

徐遠兀自的哼起歌來:

“陌上誰家少年,足風流……”

聞此曲,洛浮生眉目一動,知先生在調侃他,腹中之話就此壓下。只是轉眼,眉目裡滿是寵溺與追憶之色。

周衙役抱着用銀針吊着一口氣的陰寡月,顧九獨字一人騎着馬,直朝梅關那方而去。

梅關道後是一小鎮,鎮上最好的神醫兩人已經打聽到了在鎮西三裡竹園處。

等二人來到竹園的時候,陰寡月依舊半眯着目,那樣子任人看了都心疼,終於和周衙役一起將他抱下馬的時候,顧九落了淚。

少年見顧九落淚,目中閃過痛色,他沒有力氣開口說話,只能這麼靜靜地凝着她……哀怨又彷徨。

迎他們進去的是藥童,藥童年小約莫十來歲,只是一見他們三人就知誰是病人。

“都進來吧,我師父在正屋給另一個病人熬藥呢!馬上就來。”藥童對他們說的。

“麻煩你了。”顧九沉聲道。

藥童一愣,轉眼間機靈道:“你爲何不說要我師父快點來,這人急於求醫,你爲何只說客氣話?不像剛剛到這裡的人都說快請神醫大人,我們急需救治!”

顧九也是一怔隨即道:“小小藥童大人,你方不是說神醫在給另一個病人熬藥,馬上要來了嗎?”

“可是……”

“小鬱離,不得無禮!”一箇中年男子從那方門裡出來,手上拿着一把蒲扇。

男子一出來,顧九忙隨着周衙役抱拳作揖:“神醫。”

這裡無論見到哪個老大夫或者有能力的大夫,都稱“神醫”這是尊稱。

“不必虛禮,鄙人近日陡感身子不適,是將入土了的確是要成神成鬼了,且容我看看這病人,他情況不容樂觀啊!”神醫說道。

“是,勞煩神醫了。”顧九一時間找不出除了神醫以外的其他稱呼。

一番折騰下來,神醫擦了把汗。

“還好用銀針吊着一口氣,急救的及時得當,不然我也無力迴天了!鄙人姓……葛,就喚我葛翁吧。”中年男子說道。

“是。”顧九狂汗看着也不過三四十來歲,爲何要別人將他喊的這麼老。

“你照看着他,我去給他熬藥,估計一碗藥下肚就能神志清醒開口說話了。”葛翁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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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章標題把我難到了,這章線索很多。今日更完,我再也不這麼晚了,明天恢復十點更新。

048、本是眉目如畫

葛翁一拂青色衣袖,起身往藥房而去,周衙役也被那小藥童領着去了客房,一路風塵,幾日沒洗澡,周衙役想是該好好洗洗。

顧九給陰寡月掖好被子,卻無意間瞧見寡月依舊在看她,她方纔不是輕聲同他說要他閉眼休息一會兒的麼?怎麼還是睜開着眼?

莫名的顧九紅了眼,真想伸手將這廝的眼睛給捂上,可是望着他沉鬱遊離的鳳眸,她又新生不忍。

顧九有些坐立不安的扭動起身子,目光瞥見一旁的木架上的銅盆,像瞧見救命稻草似的,從座榻上起身。

“我,我去給你打水擦擦身子。”

她抱着銅盆倉皇跑開,兩頰還殘留着未散的紅暈。

顧九在竹園裡轉悠了半天,沒有瞧見廚房,只看到方纔葛翁離去的方向隱隱有炊煙升起。

顧九端着銅盆往那方走就見一個茅草屋子,青色衣衫的男子正忙活着手中的草藥,她望了眼不遠處的爐子,爐子上的陶罐已經煮上了。

青年見她走來,停下了手中的活計,目光一瞥她手中的銅盆,問道:“你可是要熱水?”

“是的,葛先生。”顧九微垂下巴,吐了吐舌道。

男人也不看她,道了一句:“跟我來吧。”

顧九跟着他出了茅屋,繞到屋後,只見屋外的低棚下一個大火竈上煮着沸水,柴火燒得並不算特別旺,想來是那小藥童照看着的,如今又不知去哪裡偷懶去了。

“葛先生,我自己來吧。”顧九粗着嗓門說道。

青年哪裡理會她,徑直的取了瓢,將熱水打到顧九端着的銅盆裡。

顧九端的有些吃力,見葛翁舀了兩瓢熱水又舀了一瓢冷水,這樣一兌,水溫正好。

銅盆本來就重,這又注入了水,更重了些,顧九也不敢放下銅盆鬆鬆手,就這麼硬端着。

葛翁見顧九露出的細白胳膊,眉頭略皺,道:“你一個姑娘家,怎麼男裝出行?倒是扮得像男子,不是露出這胳膊我還真沒給認出來。”

顧九心跳快了幾拍,這就被他看出來了?

就是因爲那天被卿泓的人認出來了她的男裝模樣,這一路上她才努力像陰寡月學習如何做好一個“男人”的樣子。怎生這麼無奈,還是被人認出來了,粗嗓門不行,粗行爲也不行,這細胳膊細腿的是致命傷。

正當她手一鬆,銅盆裡的水就要漾了出來的時候,還好青年手快,大手伸了過去替她扶了一把。

那人柔聲道:“快去吧,藥也該熬好了,我馬上端去,你也不怕那少年等急了?”他方纔見那少年不肯閉目,一直盯着這小人兒就覺得奇怪,這會兒知道他是女子,他就懂了。

顧九想到正在等着她的寡月,這會兒也耽擱了一段時間了。

她正邁步欲離開,青年已向茅屋繞去。

躺在牀榻上的少年,目光一直盯着木門那頭未曾移開,藥童做在那頭不知在玩着什麼。

“吱呀”一聲竹門被推開,榻上的少年猛地閉上了眼睛。

進門的顧九掩好門,將銅盆放在牀榻旁,見少年是睡着了的,吁了一口氣。

小鬱離見顧九進來,朝她笑了笑,道:“你來了。”

復瞥一眼牀榻上的陰寡月,鬱離撓了撓頭,道:“咦?小哥哥怎麼睡着了?方纔見了還再望着門呢?”

顧九一愣,衝他笑了笑,道:“小小藥童,你且先小聲點讓你小哥哥好睡,明日哥哥我給你做好吃的。”

鬱離倒不是那種鬧人的孩子,且住了嘴,自玩自的,只是心中對顧九自稱的那句哥哥煞是不滿,不知怎麼總覺得“他”大不了自己多少。

顧九將毛巾浸入水裡,水溫很適合,她心中頓覺溫暖,原來古時的男子,心思都是這般細膩。

她伸出一手將少年遮面的青絲移開,溫熱的帕子覆在了少年的臉頰上,只是明明很適合的溫度,她看着少年蒼白的臉頰燙出一塊紅痕來,連睫毛也輕不可聞的顫動了一瞬。

顧九凝着少年的臉,看呆了,手不經意將在少年臉色一蹭……竟是如絲般的光滑。而且突然發現他的面色並不那麼蒼白了,棱角……嗯,竟然有了棱角……

她心下歡喜,瞧不見自己脣角噙着一抹笑意,竟伸出手閒置的一手,撫摸上少年的下頜,這下巴,倒也像天人雕琢,玉石打磨,咦?以前怎地沒有發現呢?

還有,還有,這眉毛,似墨潑似的濃,斜飛入鬢……不似以往看到的蒼白灰黑無力……

怎地,才數日,變化就這般大?

她心一驚,想起數時辰前的一幕,他如何能將那強盜頭目給推在地上?

他護她心切,她知,可是那強盜鮮血直流的樣子,她也是見過的,那不是假的。一個整日咳咳喘喘的久病少年,又如何在一瞬間爆發出一股力量將人打到吐血?

那麼……他?

顧九低頭望向陰寡月,目光有些複雜。

亟待她想開口問些什麼,少年睜開美眸,亙古幽潭的沉靜裡掠過一抹疑慮與深沉。只因這女人沉默的時間太長,他迫不及待的睜開眸子。

之前,他因動怒動用內力,險些走火入魔,那一刻內力於全身各大筋脈涌動,與體內那股力量相博,氣血涌入心臟一瞬窒息,若不是有人給他針刺急救,他或許真的已經死了。

只是醒來的那一刻,雖說全身動彈不得,口不能言,只是,他這一生活了十六年,似乎從未覺得身子如此輕鬆過,能將殷叔注入的內力融入身體血液之中,只是一瞬的事,任督二脈如此通徹,是否他已入了武學之境界。

只是他擡眼看着顧九,見她神色鬱郁,似心思重重,她又是否發現了什麼?他方纔一掌將那左狼打成那般模樣,以她的聰慧定是發現了的。那他是否要考慮向她解釋清楚……

一陣藥香味襲來,打斷了二人各自的思緒。

“師父,徒兒來吧。”鬱離放下手中的物件急跑過去,要接他師父手中的藥碗。

顧九見鬱離那模樣,有些想笑,倒也是個機靈小鬼,不呆笨不死板。

青年瞧都沒瞧鬱離,直接將藥碗遞與顧九,她接過藥碗,放在一旁的矮座上,又空出手去扶寡月。

被子塞在了寡月的腰背間抵着,顧九再去端碗,空間不大,只容她一個人照料,其與二人只能就近找位置站着。

只是此刻的葛翁看着陰寡月的眼神有些複雜,方纔這人髒兮兮的他沒有瞧見,此刻這人擦乾淨了臉,現在看來,才覺得他的眉目頗有些像一位故人。

049、母系世族

葛翁乾笑了笑,那人都死去這麼多年,他也流放了這麼多年,他離開長安的時候,那人沒有子嗣,之後他被勒令永世不進長安城,再之後就傳來陰氏一族男子皆被賜死的消息。

陰寡月將顧九喂的藥全部喝光後,竹門被推開,原是剛剛沐浴了的周大哥趕了過來,見寡月沒事,便也放寬心,畢竟上頭有交代要他照顧好陰寡月。

“公子,這藥入喉一刻鐘你便能開口說話了,不知公子如今感覺如何?”見陰寡月氣色漸好,葛翁開口問道。

陰寡月謙和的朝他一笑,又抱拳作揖道:“葛翁之良方,甚好。”

“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寡月一震,眉目略動,望了眼顧九,又望了周衙役。後者二人似乎是懂了,示意他看他如何想便如何說。

寡月眉頭微皺了下,實在不想再生什麼是非恩怨,只好隱其姓氏道:“後生靳弦,因犯事被罰往嶺南薛營。”

顧九和周衙役先是愣了一會,但是爲了演的更像一些,只好強裝鎮定。怎地就這麼順口的說出一個胡編亂造的名字?

周衙役倒是不在乎這些,只是顧九上心了,改日定是要問問。

葛翁眼底似有深意,不單單是因他這類男子閱人無數,不難聽出是一個胡編亂造的名字。而是當聽聞他因犯事被罰往嶺南薛營時,心中一動,似有些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如此韶華正好,氣度風流的少年郎,竟要將大好年華奉獻於關外野地,蠻荒之處……可惜可嘆。

葛翁微閉鳳眸,道:“靳公子,葛某並非梅關人士,只是在這裡暫住了一年多,兩天後就要攜藥童回軒城老家去了。這兩日葛某會將你的藥全全備好。”

難怪這竹園看着陳舊,有些傢俱也舊,熬藥的罐子還有一些草藥卻是半新的。

寡月撐着身子起身:“葛翁救命之恩,靳弦無以爲報,靳弦身子好多了,明日就會離開梅關。”

周衙役憂心寡月的身體,卻又擔心薛營那邊和桓大人那邊不好交代,畢竟按計劃明日早上就應該到薛營了,這一夜算是耽擱了。只是寡月身體無礙就好,還耽擱兩日着實有些耽擱不起了,明日就走似乎又太急了。

鬱離伸手扯了一下葛翁的衣袖,“師父,若不咱們把那破馬車給他們,要他們分匹馬給我們怎麼樣?這樣我們騎馬回軒城,他們坐車去薛營,這梅關離軒城百里路,騎馬倒是快些。”

“可以嗎?”顧九望着葛翁問道,反正馬是她出錢買的,騎馬又危險,寡月如今都需要照顧,如何陪她騎馬還分神照顧着她?

葛翁一聽,一輛破車與一匹馬做交換還是可以的。當然願意同他們交換,這靳弦也確實不能騎馬了。

“那託小哥哥的福鬱離也能騎馬了。”見師父頷首下了,小鬱離憨厚的笑了。

顧九卻是笑道:“坐車不比騎馬舒服你奈何要馬不要車呢?”

鬱離心下腹誹,他不正是爲這靳哥哥能平平安安的抵達他們所說的地方,才這般的說的,這小子怎麼反倒問起他來。

“騎馬多快哉,鬱離有馬騎了才高興呢。”鬱離聳了聳鼻子說道。

“明日哥哥們就要走了,那這些東西就給哥哥帶去吧。”末了,鬱離端着一大包東西走過來。

“不過是我沒事磨的一些粉,什麼藕粉、山藥粉、芡實粉之類的,雖普通卻也養人,像小哥哥這種病人吃正好。”鬱離解釋道。

顧九心下一暖,卻是捏着鬱離的鼻子道:“難怪你長的這麼白白胖胖的,原來這麼會做零嘴。”

隔這麼近,顧九的氣息撲面襲來,鬱離臉一紅,心道這“哥哥”怎地這麼喜歡動手動腳的?倒像是把他當那些丫頭了,他都虛齡十一了。

坐在牀沿上的某少年眉目一黯,蒼白的手捂住嘴脣咳了幾聲,又空出一手去握顧九的手臂,方輕言道:“既是小童子的心意就收下吧,我的包袱裡還有一袋碎銀拿出來給葛先生和小童子添補些路上用的。”

少年只是這麼輕言幾聲,就將其氣度盡展無疑。絲毫不像流放的犯人,卻像生來的貴子,當坐於廟堂之上,或運籌帷幄之中。

“咳咳咳……”

話音剛落,寂靜的屋舍裡又傳來少年的咳嗽聲。

“大家勞累了一日,定是累了都去睡吧。”葛翁說道,身子已躍過顧九,坐在陰寡月旁,略帶些粗糙的手捉起陰寡月的,復給他診脈。

顧九望了眼周衙役,又看了眼鬱離,二人微微福身後,散了。

顧九守在寡月的牀榻前,聽得葛翁說到:“無礙……”她才離去。

陰寡月望着顧九離去的背影,見她掩好門,纔對青年盈盈一笑道:“方纔靳弦只是不想讓這小兄弟擔心,情急之下才捏住葛先生的手的。”

“無妨。”青年微摸下巴笑道,“葛某已知她是女子,或許還是公子心上人,又或許你二人早已以身相許,生死相護……”

葛翁的話說得意味深長。

少年先是一怔隨即苦笑,來人已知顧九爲女子,真是應了顧九那句:跟他學做男子還不如她自己領悟。果然沒多久就穿幫了。

只是以身相許?生死相護?寡月纖長的睫羽輕輕一顫。或許終究只是一廂情願。她只是丟不下一個期盼,明明是那麼瀟灑又薄涼的人……

“公子內力深厚卻無法施展,必有奇遇。”葛翁將寡月的沉默盡收眼底,繼續道,“只是先天心脈受損,公子必不能再妄自動用體內內力,也不可過勞。”

陰寡月搖搖頭又點頭,不是有奇遇,是一切皆是造化之中。

內力一方面是天生一方面確實來自於殷叔。長安陰氏,歷代皆是文治武功之才,陰氏女必爲後爲妃,陰氏男子皆是能征善戰,殺伐決斷,儲備良史之才。曾經大雍頂級的貴族,僅次於皇室的世族,卻落了個只留他一人的下場。秉承於先天,而他卻是生來一副破落身子。

“先生可知靳弦先天心脈之疾是母體所傳還是外界所致?”至那遊僧說他是心脈有疾後,他特地查過陰氏族譜,陰氏沒有心臟有疾的先人的記載。

青年滯了片刻,眉目間似在沉思,道:“不知公子母親心脈是否也有疾?”

寡月沉凝片刻,末了搖搖頭道:“未曾聽家人提起。”

汾陽靳氏長房嫡親的女兒早在陰氏遭難,就被逐出族譜。事實上是早在他母親的父親,也就是原靳氏長子死後他母親便不被靳氏提及了,只是他年幼不知情罷了。母親那邊的親友更是避他不及,他又如何向靳氏族親打聽他母親的生事?

“這就怪了。”葛翁道,“只是公子既是陳年往事就不必在意了,靳公子身子雖弱,日後還是可以調理的。”

“靳弦多謝先生寬慰,這殘破身子雖是父母給的,天生所得,後天靳弦也不曾更不願將之摒棄。”

050、各爲誰鋪路(加更)

少年沉聲說完這番話,眉目一瞬低垂。即便命運如此,他從未想過輕生,他感謝殷叔的教導,雖揹負深仇卻未曾被仇恨矇蔽心智,誤入歧途。能多活一日,昔時爲了夙願爲了執念,只是今昔執念是什麼?在牢房裡受刑後的三日心中所想的又是什麼?

如果他只是一個普通人,沒有世族曾經的輝煌,沒有家僕及殷叔日日所提的蒙冤受辱,沒有對繁華榭後的希冀,沒有對貴族生活的追憶,沒有……

或許……在廟門山寺前,在馬路街市與喜歡的女孩開個餛飩鋪子,做些小生意,也是不錯的。只是爲何他改不了陰氏遺孤的命運,他的子孫是否依舊要受世人唾棄?這要他如何忍氣吞聲,繼續苟延殘喘的活着?

少年淺淺地收回思緒,沉靜的眸子一掃天外滿月,十六既望,沒有想到短短半月他就落得如斯境地。

——

長安,一處府宅內。

白菊開盡,棠花盡謝。水藍色衣衫的少年坐在輪椅上,修長的蒼白的手捏起石桌上許些日子前少女替她曬好的野菊。

野菊不及白菊花朵碩大,沒有白菊香味濃郁,只是野菊甘甜清雅,別是一番風味。

身後走進一青衫男子,他微俯身行禮:“主子,夜帝聖旨賜婚擬郎凌霄爲太子妃,聖旨以下,婚期定在一年後。”

一年後太子虛齡十八,是該立太子妃的年紀了。

少年不甚在意的點頭:“還有其他事嗎?”

“主子……”青衣頓了頓,“夜帝說璃王年紀也不小了,問主子可有心儀人……”

青衣猛地低下頭去,不敢再看主子一眼,明知這是主子的痛處,腰椎以下知覺全無,如今能撐着坐在輪椅之上都是不易。

卿泓也是一滯,沒有怪罪什麼,微微勾脣道:“你且命人回夜帝沒有便是。”

璃王妃位估摸着要空置一世了吧……他放下手中的野菊,伸手隨意拿起石桌上一堆書籍上的一本,淺淺的翻了下,書籍看得多了再讀起便是索然無味,或許此刻也只是做做樣子,掩飾自己內心的惶恐……

青衣想扇自己一巴掌,明知是不該問的,來的時候還在路上反覆斟酌,這會兒卻想着要赴皇上的命不敢違命不問。枉他自七歲跟着主子,如今卻爲了皇上一問,反到來傷自家跟了十年的主子……

青衣是越想越心生愧疚。

卿泓放下手中的書籍,擡眼望着青衣淺笑,他修長的手握住青衣的,笑道:“推我進去吧,青衣。”

青衣平凡的臉上漸起紅暈,只是那雙與臉極不相稱的美麗眸子折射出熠熠光芒……

卿泓有一瞬呆滯,卻是望着他會心一笑。

“晉侯府那邊可有動靜?”少年柔聲問道。

輪椅陡然停下,心思縝密如他桓青衣,他倒是被一時情緒矇蔽,將此等事情拋諸腦後了。

“今晨晉候府有一隊人馬出城。”青衣稟告道。

“所爲何事?”卿泓沉聲問道,眉目微凝。

青衣垂首一頓,搖頭道:“尚不知情。”

少年沉思片刻,默然無聲,良久纔開口問道:“陰寡月那邊可是到了薛營?”

“未曾收到線報。”

“務必通信。”少年自己轉動着輪子進了房間。

青衣要上前去推他,少年輕輕揮手道:“不必了,我靜一靜。”

青衣望着少年兀自將輪椅推進屋內,掩了門。

等到夜裡,華燈初上,長安的街市燈火通明,各式的燈籠高高掛起。

城南沈巷宅院裡,屋內靜靜大坐的少年睜開惺忪的睡眼望了眼窗外天色,落目一片漆黑,他移動着輪椅,輕輕推開房門,就瞧見青衣依舊守在門外,似乎是半日不曾離開,卿泓凝着他,微愣了片刻,他淺淺一笑,遞與他一封信箋。

“將這個帶給三兒。”

此刻少年的臉上寫滿了寵溺,青衣心下溫暖,當即收了信道:“三皇子收到信一定會高興的。”他知道三皇子雖性情乖張,卻是最喜歡最敬重主子。

卿泓不住璃王府,常年住在此處外宅,璃王府內的璃王不是他,三兒還小,還未及遷出皇宮的年齡。想起三兒他心中頓覺溫暖,只要三兒還在,他要拼盡全力的保護三兒,也是爲了給三兒鋪路。

水藍色衣衫的少年一瞬垂首,烏黑的眼眸凝着自己的雙腿,求醫無數年無果,連自己都將很大的精力放在醫術上,都不知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可以治好。少年時他可以等上十年,可是再過十年,或者二十年……他等不及了,也不容許他再等了。

扶手上蒼白的手捏握成拳,無論怎樣,他都竭盡全力。

寡月一行次日傍晚時分裝好行囊便坐上了馬車,踏上去薛營的路。周衙役趕着馬車,顧九照顧着寡月。

只是心思如塵如他陰寡月,不難對周衙役此般大度,此般縱容他們產生懷疑。願意讓顧九上路,不一定全是顧九逗人喜歡,哥哥前哥哥後的喊,願意接納他一個獲罪的學子,不全是因自己,這其中似乎有些微妙了。

馬車上顧九跪坐在他身旁,問起昨日夫人事,她依舊很好奇他爲何會脫口而出他名:靳弦。爲何是姓靳?又爲何不姓顧?或者說他是周大哥的小弟,姓周也可以啊?爲何獨獨姓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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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更一千七。關於評價票要提一下,手機投給默認三分,要手動選擇五分~(>_<)~

(三分會砸的二卿心痛。謝謝月票和花花,我都有看到,謝謝。最近天氣轉涼大家別搞感冒了。文要迎來一個小高潮之後是大高潮,近期幾章有點慢熱,明天之後就不會了。)

051、小寡月,小美人(求收)

聽她問完,少年微愣,隨即淡淡的笑道:“我孃親姓靳。”

顧九滯了一下,才意識到這人初次對她提及他生母竟是通過他孃親的姓氏。

“可是爲什麼叫靳弦呢?爲什麼取個‘弦’字?”少女眨巴着清澈的大眼望着他問道。

寡月凝着她沉默片刻後,柔聲道:“我生於臘月初九,正是上弦月之時,那時我殷叔給我取名‘弦’,可我孃親賜我一個‘寡’字,說我生來克父克母更剋死了我哥。”

顧九愣了一下,原是因他生於上弦月夜,只是……

“你哥?”顧九猛然反應過來,望着他問道。

陰寡月搖搖頭,不厭其煩的柔聲解釋道:“我也不知,我一出生親人都沒了,就算有哥也定是我出生時死了,其實殷叔也不解孃親死時爲什麼這般說……”

“嗯?”顧九偏頭望向他,“什麼意思?”

一陣冷風吹拂而過,頓感一絲涼意,他伸手將顧九的衣衫攏了攏,望着她笑道:“我父親死時就我一個遺腹子,還蹲在我孃親肚子裡,我也不知我娘那句何解?”

“哦……”顧九“哦”了一聲就沒下文了,她不是一個愛問過往的女子,從她來這個時代,也沒刨根問底地問過寡月他的過往。女人不能好奇,好奇的女人很容易被傷,若是再問出個青梅竹馬,膈應着的就不知是誰了……

寡月見他不說話了,服了今日最後一道藥,拿起一旁竹園醫館裡弄來的書冊。

這書冊也是無意間被他看到了,藏匿在角落裡久經塵土,葛翁還曾笑說他怎麼這地方都被他看到了。當時他只是一笑,許是他對書冊有不一樣的感覺吧,無論在哪他都能第一時間看到。

“書如良駒,尋求伯樂,既然蒙塵多年,第一時間能被你發現,就是你與他有緣,只要你不嫌棄重,且拿走不必多說。”葛翁笑道。

寡月只是拿起片刻並未翻閱,又藏進包袱裡,閉目養神起來。也不是閉目養神,正確說法該是打坐。

遊僧給他的內功心法,在他看來要勤加修習了。

好久好久,馬車顛簸着,不知不覺的顧九有些乏了,昨夜明明睡得很飽,怎麼就又困了……

寡月大坐良久,見顧九很長時間不出聲,睜開眼一看,原是她歪在車壁上睡着了。

車簾並不厚重,被夜風吹得飄起,有冷風吹進來。寡月眸子一黯,伸手將顧九攬過,摟在了懷裡。

似乎是馬車顛簸了一下,少年身子不適的歪倒在車坐上,懷中女子就這麼壓在他的身上,胸脯緊貼在一起。

那一瞬,他清楚的感受到她的柔軟……

心,猛地跳動起來。他俊臉騰得一紅,全身血液似都要集中於臉部一般。倉皇的瞥了一眼車簾外,還好周大哥在馬車外趕着馬,一匹馬拖着一個車子三個人,跑不快,周大哥卻不敢失神,沒有看到這一幕。

寡月顫抖着將顧九抱着坐起,低頭就瞧見顧九微微睜開眼,他蒼白的臉紅的更厲害了些,原來她被他驚醒了……

這樣被剛剛睡醒的女子癡癡然盯着,他有些難以承受,量他閱盡萬千書冊,也有大腦中一片空白的時候!

似乎是覺得夜色太靜,人太沉悶了,想找些話來聊,可是他卻不知顧九身子正發熱,額頭髮燙,迷迷糊糊的想睡。

少年目光遊離的望着車內燃起的小燈籠,溫潤的開口:

“你爲什麼叫顧九?你可是排行第九?”

“戶口本上打錯了,都說了是長長久久的‘久’,那人非要給我打成‘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的‘九’。不過後來我也就認命了,就這個‘九’吧。九五之尊,九九歸一,也還不錯……”

顧九迷迷糊糊地說了一段寡月並聽不懂的話,只是寡月從她的句語裡知道她或許是不滿於這個名字的。

他輕聲道:“那我就給九兒取個字吧,叫什麼好呢……”

邊說着手也撫上顧九的額頭,只是那滾燙的溫度,讓他平靜的心湖一震。

“九兒……”他沙啞的喚了聲。

“什麼呀,我頭好痛……”

“什麼時候開始的?爲什麼不告訴我?”寡月慌亂地摟抱住她越來越緊,又從包袱裡找出備用的藥,因他常年生病,有些藥都是必備的,比如跌打損傷,風寒發熱的藥都是常備的。

將藥丸取出一粒,湊到顧九脣邊。

顧九覺得脣上癢癢地,迷迷糊糊地說道:“你要餵我吃什麼……”

寡月望着顧九紅撲撲的小臉,纖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清澈的眼底似有異樣,他的目光緊緊地盯着顧九櫻紅的脣,也許是因爲體溫上升的原因,顧九的脣也比平時要紅上許多。

飽滿的脣,還帶着晶瑩的光感,怎麼看都有些令人心神盪漾。

寡月蒼白的手撫上險些發昏的腦袋,猛眨了眨眼,這才清醒過來。

方纔,他都想了些什麼……

“吃藥……”他略帶強勢地將藥丸塞入顧九嘴裡,又喂她喝了水,看着她嚥下,方吁了一口氣。

“咳咳咳……”喝得急,顧九被嗆着了。

寡月眉頭一皺,心道這女人怎地這麼不小心,怎麼就着涼了,也不告訴他。

咳了半天,顧九沒力氣了,頭着實有些暈。

她半眯着眼凝着他,只覺得這男子愈發美如神祗……甚至越看越美,越看越心跳加速……若卿泓之美風華絕代、舉手投足是帝子威儀;洛浮生之美英武俊俏、眉宇之間似有勇冠三軍之勇。而他陰寡月之美含蓄內斂,美的不張揚,在細細品味之間更有深意,這人正如清茶越品越有味道……

她輕佻的伸出手,抹上那人的臉頰,一時間竟有些癡癡地言道:

“小寡月,小美人。我說過的要你爲奴爲馬的……唔,你可別忘了……若是今世你許了人,你負了我,來世你做牛做馬我餵你草吃……”

她兀自的說着,目光有些渙散,忽地她突然撲在了少年身上,只一瞬就不再動彈了。

少年驚出一身冷汗,倒不是被她突然睡着了,這止熱的藥裡本來就有助眠的成分,全是被她的話嚇的……

他如何今世許人?又如何再肯負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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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2、路途險惡危機重重

猛地,他心抽痛了下,想起那份和離書,他的確是做過一件拋棄她的事。

這輩子他會守着她,即使人生路上還會有其他人出現,他對她當是不離不棄的,其他人……想到這裡寡月呼吸一滯。似乎莫名的有些不習慣三妻四妾,如果男人必須得這樣,他不排斥卻又不想勉強,只是他不會放下顧九,也自私的不會再放。

即使流放她都願陪着他,那麼他是否更該做些什麼回報她?

他纖長的手指婆娑着顧九逐漸粗糙的手掌,上面還有些許傷痕,有的是刀切的痕跡,也有的是針孔一般大小……哪裡有姑娘家的手如她這般……他雖是心中微酸的別開臉,眸中卻隱隱有些深意,有些事情也不是沒懷疑過的。

江南顧氏本富庶之家,她雖是落難的商家女,可其本性質樸純良,不似心思縝密的商家女該有的,還有她能快速的適應環境尋找最快的解決辦法,這些不像是一個被養在深閨之中的女子該具備的,她應該是在野外放養的,見識開闊,胸懷大度。卻又沒有山野之人的粗俗,識字認字,蕙質蘭心卻不迂不腐……

雖是入夜了官路上走的並不平靜,不時有策馬疾馳而過的車馬,還有攜家帶口的人羣……

也就是就在昨日西涼連吞大雍西南數座城池,直入嶺南,嶺南百姓頓時陷入慌亂境地。

長安城八百里加急趕至。擬薛禮爲鎮守嶺南的大將,官至二品威遠將軍,命調集嶺南各部勢力,力守五嶺關道。此刻梅關鎮以南、以西五十里的薛營舊部皆接到命令直往前線而去。

這戰事傳來梅關附近的人無疑造成了恐慌,越往西南方向走,官路上的流民也越見多。

短短一夜,梅關這方沒傳來戰事,離薛營越近陰寡月越趕到不對勁,敏銳的嗅覺讓他聞到硝煙的味道,他摟着顧九看着官路上至黑夜裡依舊行色匆匆的人馬,心下微緊。

亥時快過的時候寡月再摸了摸顧九的頭,覺得更燙了些,他心中不安感升起,按理服用退熱的藥丸後過半個時辰這熱就該退了。

素手挑開車簾。

“周大哥,這是到哪裡了?”寡月問道。

“離薛營部還有二十里地吧,快到了。”

“周大哥可知何處有能稍作停留。”

“嗯?”周衙役這纔回頭一瞧,見寡月抱着沉睡的顧九。

“她情況不大好。”寡月說道,摟着顧九的手更緊了些。

周衙役想了想說道:“我記得前面兩里路有個破廟的,要不我們今晚再歇息一晚上。”按理他們早就該到了,都數日了還爲給桓大人通信,長安那邊估計也等不及了。

“好的周大哥,你將我和她帶到破廟裡即可。”

周子謙略頷首,望了一眼官路上至子時還行色匆匆的人馬道:“你且去前方破廟裡照顧她,我去打聽一下情況。”

一日不將陰寡月平安送至薛營他周子謙就無法安生。

——

一個時辰前,梅關鎮裡進來一隊一身漆黑帶着斗笠的男人們,他們騎着精壯的大馬,那馬匹是他們南方偏遠地帶不認識的汗血良駒,產至遙遠的北地草原。日行千里不是噓誕。

領頭的男人斗笠下窄長的鳳眸散發着陰寒之色,一個黑衣人猙獰的手抓着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子走到他的馬下。

“稟告大人,這人說他看到有穿衙役服的男子昨夜裡進了那座竹園求醫。”黑衣人陳述的同時,空出一手指向那竹園處。

“竹園的主人呢?”寒冷的聲音響起,讓人不寒而慄。

“稟大人,竹園主已離開此處。”

馬背上的男子手緊握住馬繮。陰氏遺孤本是長安城各世家貴族都不會想要牽扯的人,大雍朝已將此人似作空氣讓他自生自滅十載,今時太子黨卻查出,二皇子黨竟在暗中籠絡陰氏,更改科舉成績,又將充軍改爲流刑,他人微言輕,官職尚低,不知此舉是何意味,更不知陰氏早已沒落十七載,爲何二皇子會出此舉。

太子記仇且心思狠毒,晉候小肚雞腸,陰氏之事或許無人在意只是因爲一道先帝不明所以的赦令,滅其全族留其遺孤,任其自生自滅,卻也十六年未曾有人想去招惹。

“大人們饒命,那一行人傍晚就走了……說是要去嶺南薛營……這竹園主也是他們走後就走了,還命草民幫他看家。大人饒命啊大人……”老人連連磕頭。

“薛營?”馬背上的男子輕哼一聲。

老人連連頷首道是。

這一趟收穫倒是不小,嶺南共三營屬薛營軍支最末,先前只查出陰寡月流放嶺南,沒查出是哪一營,只是去嶺南必經梅關,他先前預料也該是薛營,因爲薛營離梅關最近。沒想到這一來還真證實了,好一個薛禮,難怪太子三番五次拉攏他不得,原是璃王的人!哼!

“殺。”那人淡淡地吐出一個字,臉上沒有絲毫的表情,他將斗笠拉低些,雙腿一夾馬腹策馬而去。

只聽聞一聲慘叫,那老人應聲倒地。

馬隊奔跑,漆黑的衣袍擺動,他們像黑夜中行走的死神,當初燕雲十八騎的風範在他們身上盡展,太子黨的堅不可摧在於朝中兵力所在的勢力,太子黨佔去上風。

雖說殺一個區區陰寡月隨便派一個人都可以。只是晉候心思縝密不會料不到璃王會派武功高超的衙役加以隨行。

周子謙將馬車停在了破廟前,將車停穩後才喚陰寡月和顧九下車。

周子謙幫寡月扶着顧九,將包袱和燈籠都拿到破廟前,才道:“我去拾點柴,找看有沒有水,再去打聽是不是仗打到這邊來了。”

寡月沉聲道:“寡月和周大哥所想相似,周大哥小心,勞煩了。”

子謙眉頭一凝,重重頷首:“我去去就來。”

燈籠掛在破廟的一處,雖然光線不亮,但也還能受用。

寡月將毛毯撲在破廟的草垛上,再將顧九平放在上面躺好,又取了一牀毯子給她蓋上,這些物什都是顧九在咸陽準備的,或者是她在長安買好帶到咸陽,又在咸陽等她。

他伸手將她額邊一縷青絲別在了耳後,她這樣靜靜睡着的樣子,甜美而平靜,若是一輩子凝着她的睡顏,也不是一件會讓人厭煩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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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3、陌路故人(一)

寡月不敢將顧九一個人丟在破廟裡,他拿出水壺,顧不上自己口渴,就將水壺遞到顧九口中。

水壺方貼向顧九的嘴脣,身後就傳來一陣奇怪的響聲。

少年手下一頓,水卻沒漾出來,他環顧四周未見什麼奇怪的事物。心裡卻生了警覺,他緩緩的偏過頭,一隻手抓住他的一隻腿。他腿上猛地一痛,薄脣白了幾分。

“水……”身後傳來一陣痛苦的低喃。

少年眉目深凝的回首,鳳眸之中不是沒有驚懼之色,這荒山野地裡,他並沒有意識到破廟裡還有人,況且方纔進來的時候他還仔細看過。

原來草垛裡還有人,乍一看看不出男女,那人虛弱無力的盯着他再度開口:“水……”

陰寡月絕不是愛多管閒事的人,他沉靜的凝着那人道:“拿開你的手,水壺就是你的。”

那人凝着他不放手,良久,見他不像是要騙他,虛弱的放開,又伸手去接他的水壺。

那人還沒碰到他的水壺便倒下了。少年一震,顫抖的伸手去探那人鼻息……死了?

水壺落在地上,如果他早些將水壺遞與他,他會不會不會死,他擔心着自己的安危,卻反倒害了一條人命。他虛弱無力又如何有力氣傷他?只是他是一開始便把他視作了暴民,先前他握住他的腿究竟用了多少力氣……

寡月微閉眉目,封建禮教下,因果報應輪迴心理的隱隱作祟心裡有些不安,他伸手將那人用茅草掩着,卻發現那人身旁還躺着一個人,他猛的一退。

等他鎮定下來,才知那人身旁的人已死了很久了,他微閉眉目,忽地想到顧九正生着病,病者最爲虛弱,邪氣亦侵。

一股涼風襲來,少年打了一個寒噤,殷叔說,人死後會來鬼差,是否是接這人的鬼差到了?他從小不信殷叔的鬼神之論,此刻卻破天荒的對着破廟的大門吼出一句:“有什麼衝着我來!”

風過掀起白衣,他癡癡的站在那裡,眼神空洞遊離……

他多年前已不知恐懼是何物,就算生死早已參透,如今唯一放不下的便是顧九,她可不能有任何事……

他餘驚未止、心跳加速的凝着顧九蒼白的臉,心道她要快快好起來,快快在他面前活蹦亂跳。

——

周子謙在官路上站了會兒,有駿馬載着華車疾馳而過,他閃身走到官路正中央。

那車伕就着月光與馬車昏暗的照明光,看清大路中央正站着一個暗紅色衣衫的男子。

暗玫紅色衙役服,這一眼就知道是衙役頭頭的服飾。那車伕一勒馬繮,駿馬長嘶一聲後停下,車輪頓止。

藉着馬車的燈光,周子謙淡漠的眼冷靜的凝着車伕一臉驚魂未定慘白無華的臉……

隔着十幾米遠那車伕依舊能感受到那男人銳利的直視,他打了一個寒噤,指着那人道:“你你你……?”

周子謙走進,一身逼人冷氣,他深凝着那車伕道:“可是有戰事?”

車內的人因爲馬車驟停,立馬就有人探出頭來。

“怎麼回事……”沙啞的男聲,看樣子似十七八歲。

車簾被挑開的同時男子開的口,等看清周子謙的時候,那男子眉眼中閃過疑慮,這人是衙役?可是攤上了官事?不可能啊,別人都在逃命爲何他逃就要被抓?

“你你,我們沒有冒犯王法,那麼多人逃命你不去抓,爲何要攔下我們的車?這兵荒馬亂的我們不過想活命罷了!”那男子說道,又催促着車伕,“還還不快點離開?”

車伕顫顫地點頭還沒來得及擡眼望一眼周子謙,就聽見“啊”的一聲慘叫。

接着車內的人都驚動了。

周子謙很無奈的微垂眉目,他的劍還沒有出鞘就嚇成這樣了?

“你你你,你幹什麼?你別殺我,就算你殺了我我兄弟還有兩個他們會爲我報仇的!”

“放開我大哥!”一聲虎聲虎氣的男童聲響起。

周子謙擡眼一看是個五六歲的孩子,他眸光一黯似乎牽動了什麼情愫,可是他未出鞘的劍依舊貼在那他口中大哥的脖頸處。

馬車裡面似乎還有一個男孩十一二歲,周子謙這一看才瞧見這大哥和小弟相像,那少年長的一點也不像他兩。

周子謙瞧着那男孩一臉慘白,很正常的神情,可當他一瞥那人的鳳眼,卻是眉頭一皺,這雙眼他未察覺驚懼之色,卻似平靜如秋水。

“二哥,他要殺大哥!”男孩焦急的望着說道

“他孃的李庾信,老子要死了,你他孃的也不吱聲?老子就這麼遭你恨着了?還是我爲長子就他孃的欠着你的?”那大哥沉聲道,似乎驚懼已被怒意淹沒。

十一二歲的少年依舊坐在那裡,不吭一聲,鳳眸依舊盯着周子謙,他感覺不到殺意,所以他不會殺大哥,他可以確定,越是裝出驚懼的神情這男人越不會下手,他不是會隨便殺人的那種人。

“二哥,你是老鼠!”虎聲虎氣的虎娃子吼了一聲後,撲向周子謙朝他咬上他握着劍的手臂。

那一刻,所有人皆是一震,周子謙更是怔在那裡,以至於他未曾聽到身後不遠處急促匆匆的馬蹄聲,那麼近那麼近,他卻未曾聽到,只因爲那一瞬他大腦一片空白,他似乎是想起他心愛的女子,還有他們的孩子,那個孩子若能活下來,也該這麼大了。

噠噠的馬蹄越來越近,他身爲習武者敏銳的聽力本能的趨使雖在一瞬麻痹,此刻他倉皇抽出在那孩童口中的手,再回眸時候,那馬隊已離他們很近了。

精壯的馬匹,一身漆黑,都低帶着斗笠……

他的直覺告訴他這夥人萬分危險,可是想抽身已來不及了,此刻越是動,越是被人一眼看出。馬車上的少年們亦是被這陣勢嚇到了,這又是哪裡來的一羣人?

那十一二歲的男孩已有些發抖,周子謙再看向他纔讀懂他鳳眸裡,此刻是真的恐懼。難道是衝着這少年而來?可是這三人即位兄弟,那一大一小眼裡如何還有震驚之外的好奇?

馬隊在馬車前停下,在看清那衙役的面容,馬隊爲首的黑衣人身子似乎是震了一下。

他身後馬隊中的一個黑衣人會意準備下馬,這人穿着衙役服,就只能是他了。可他方準備下馬,爲首的男子親擡手臂阻止了他。

周子謙有些不明所以的抱着劍望着那爲首之人下馬,似乎是衝着自己來的,嗯?

那人帶着低低的斗笠,他看不見他微低的臉,他的周身散發着陰寒之氣……讓周子謙很不悅的凝起眉。

“閣下有和貴幹?”周子謙冷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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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處於危難的時候就容易多想,尤其是有在乎的人生病了的時候就會隨近期發生的事聯繫到鬼神。

054、陌路故人(二)

一步一步,那帶斗笠的黑衣人就這般靠近。

“大哥,我們走吧,這像是壞人。”那三弟此刻輕聲對大哥說道。

大哥讚許的點頭,正欲吩咐,卻被一隻小手捉住了自己的手,大哥方準備大吼,只聽得那少年輕聲說道:

“別出聲,現在還不是時候。”直覺告訴他現在若是走了,他們都得死!

那大哥從不曾聽他這般對自己說過話,他望着二弟此刻的神情也不敢拒絕,癡癡的道:“聽你的……”

爲首的黑衣人在周子謙身前一米遠的地方停下,只是一瞬周子謙感受不到了他的陰寒之氣。

他凝着他,見他慢慢的擡頭,露出斗笠下的容顏——

“想不到多年之後再見你,你竟混得如斯狼狽。狼狽到我都認不出來了……”那人以寒冷而平淡的口氣說出這樣一番嘲諷的話,他將他一瞬的驚愕收於眼底,心下並無得意之色,更多的是一股蒼涼之感,時過境遷,“怎麼樣當年你我同爲劍士,你爲稟德六年第一劍士,卻選擇了桓青衣,竟然到如今還是混到一個替人跑差的衙役。是不是現今後悔了?若是昔時肯選太子近侍,會是這般結局否?周子謙。”

“孤蘇鬱。”周子謙眉頭一擰,冷漠無表情的喚出這個名字,心底卻升起絲絲不安,“你是來殺我的?還是來殺陰寡月的?”

男人一愣,隨即勾脣笑道:“都說周子謙不懂人情世故,不懂官場廟堂,只會一心練劍、埋首做事,原來周子謙也是知曉這些明爭暗鬥的。”

“你們爲什麼要這麼做,陰寡月與你們無冤無仇。”

“爲什麼要這麼做?”那修長身影的男子負手而立,似乎是無奈的笑了:

“二皇子篤定用一場科舉能將太子拉下馬,簡直是異想天開,一場江南科場舞弊案以太子禁足,十多名官員被斬,無數學子被流放而結束。你可知二皇子已將自己的黨羽與太子黨的爭鬥,擡到檯面上來,讓自己與太子處於完全對立的立場!”

孤蘇鬱離周子謙更近了些,“陰寡月爲二皇子要保的人,你說我該不該殺?”

“孤蘇鬱!”周子謙一震,喚了一聲。

“這不是你,不是我以前見到的孤蘇鬱!”他似乎是脫口而出這麼一段話。

帶着斗笠的人身影明顯一顫。身後隨行的黑衣人也蠢蠢欲動了……

孤蘇鬱平淡道:“你以爲的孤蘇鬱是怎樣的?”他似問非問言的輕柔,周身的寒意斂起。

周子謙不拒他的反問:“他殺伐決斷間毫不猶豫卻知從不亂殺無辜。”

周遭的氣息壓抑沉悶許久,也無人敢吭聲。許久那帶斗笠的人才說到:“周子謙你錯了,孤蘇鬱就是血腥殘忍,六親不認,殺人如麻之人,陰寡月我會殺,你我也不會放過!”

“你……”周子謙微愣片刻,片刻之後,臉上又恢復了沉靜與漠然,早已形同陌路,又何必再強求什麼呢?

“好吧,你殺我之心已定,我再說也是多言,我既年長你數年,自當讓你,你且要你的屬下先上吧。”周子謙胸前抱着的劍已落在腰旁,蓄勢待發之勢。

孤蘇鬱眉頭一挑,道:“哦,既然如此。”他一揮手,身後的黑衣人都集體下馬,取下馬鞍旁掛着的武器朝周子謙走去。

“那就讓周某見識一下我大雍的勇士吧。”他閃身跳到一旁遠離官路的地方,這舉動很明顯是不想牽累無辜。

是的,孤蘇鬱他懂,周子謙還是那個沉默寡言又心善到人咬牙的周子謙。

孤蘇鬱未曾瞧一眼那馬車,朝周子謙閃身離去的方向追去。

李庾信瞧着那一羣人離去,心下的石頭安穩放下,對車伕督促了一聲:“快走!”帶斗笠的黑衣人不好惹,他肯放過他們或許只是一時情緒而已,這種人喜怒無常,他們能做的就是快點離開。

聽到官路上駿馬長嘶及馬蹄急去的聲音,黑衣人未曾在意直向那人閃身離去的地方追去。

車伕應了一聲後趕緊一揮馬鞭後,駕着馬車離去。

官路野外,路旁數匹精壯馬在噘着九月裡的老草,官路旁不遠卻是刀光劍影。

舉劍而立的男子,幽冷的目一掃被他打趴下的一羣黑衣人,漠然道:“這就是大雍太子處心積慮培養的勇士?”

涼薄的脣吐出四字:“不堪一擊。”

孤高冷傲的男子一收寶劍,立在那裡如同一座冰冷的豐碑。冷風吹拂着,衆黑衣人不滿的暗哼,有衝動的撿起被打落的劍欲要再度衝了上去。

“退下!”孤蘇鬱厲聲吼道,緩緩地朝周子謙走去。

“師兄的劍法還是那麼行雲流水、精準的毫無破綻……”孤蘇鬱淺淡道,他伸手將頭上的斗笠除去,夜風吹起他的青絲,月光之下他精緻俊秀的臉暴露出來。

還是那麼美,美的動人心魄,只是那雙散發着陰寒之氣的鳳眸,依舊帶着他慣見的狠戾,還是那個喜歡同他一較高下,不肯服輸的孤蘇鬱。

周子謙輕閉了眉目,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孤蘇鬱,他與他一樣接受的任務豁出性命也會去完成,所以今日,不是他死就是他亡,可是他不能死,他死了將會死更多的人,不僅是陰寡月和顧九,還有更多的無辜的人……

“拔劍吧。”周子謙淡漠道。

孤蘇鬱身影一顫:“好。”

——

百來個回合後。

“你輸了。”劍尖直指向那人喉間,暗紅色的衣襬風中飄揚着,他依舊淡漠的說道,“鬱兒,你本不適合習劍,你腹中萬卷書冊,本是文治之才又何苦將一心鋪就於殺伐之中,黑衣不適合你,但願來世你能棄殺伐,褪黑袍……”

周子謙頓了頓:“來世我們依然可以做兄弟……”

棄殺伐,褪黑袍?

苦笑間,孤蘇鬱棄掉手中的劍,平淡道:“師兄,能死在你手上蘇鬱很滿足……”

滿足?

周子謙一震,還未等他開口說出心中想說的話,胸前似乎是痛了一下,隨即劍從手中滑落,倒地前他凝着孤蘇鬱,淡漠的眉目中是深深的疑惑與複雜。

少年時的孤蘇鬱也有和他比試,從未贏過,可是從未使過卑劣的手段,不是麼?這次,他算錯了,倒地的一瞬,他無奈的輕閉了眉目!

“啊——”身後傳來一聲慘叫,不是倒地男子發出的,卻是一個黑衣人,方纔那袖箭就是從那人袖中射出的,這人卻被孤蘇鬱一劍給解決了,所有的黑衣人接不解的望着他們的主子。

“韓溪!”

“在。”一個黑衣人從地上爬起。

“將他帶上,喂解藥,封住大穴。”孤蘇鬱咬牙吩咐道。

——

寡月在破廟中呆了多時不見周大哥來,只是這夜裡又不敢就這麼離開,他抱着顧九坐在遠離那兩個死人近大門的地方。

他抱着顧九,只是到現在顧九還未醒,他一顆心懸着,七上八下的,無法安定。

正當他微涼的手微撫着懷中女子的小臉時,門外傳來了震的人發寒的馬蹄聲,雖有一定的距離因他內力尚算深厚聽的清楚。

官路上有人來破廟投宿也不一定是奇怪的事,只是這一下來這麼多人,倒是有些讓他人疑。

他秀眉微蹙,正欲起身出廟門的時候就聽聞距廟門數十米外淺淺的交談聲。

“長安衙役的馬停在這裡,我想那陰寡月就在這裡面吧?我是要他出來還是,直接放箭進去收屍呢?”

055、有朝一日,看小人灰飛煙滅!

陰寒的聲喉裡的字字帶着冰一般的溫度,寡月抱着顧九顫顫地起身,後退數步。

孤蘇鬱冷目望着廟中的動靜,習武之人視力極好,他是一眼就看到那廟中略褪的人。

很好,沒有離開,都在!似乎還是兩個!

的確是長安陰氏該有的見識與行事風度,一個普通人竟能這麼遠聽到他們的談話,並在第一時間熄滅了燈籠。

他也不想多添罪孽,要怪就怪他們命不好,得罪了他們得罪不起的人,還是一而再再而三。

“孤蘇鬱……”虛弱至極的聲音響起,“我周子謙一生從未求過人……只求你今日能放了他們……用我的命換他們的……”

孤蘇鬱冷哼一聲:“你的命若是我想要早取了!”

黑暗的廟宇中,陰寡月慌亂的拿起包袱往破廟後跑,短短數句他已從他們的交流中獲取了大量的信息:來人是來殺他的;來人與周大哥是舊識,周大哥爲了護他受了傷。

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離開!

無論怎樣第一時間離開。

“包圍這裡!”

寡月還未找到這座破廟裡的其他出口的時候,就聽到這個足以令他絕望的命令!

他體力不支的揹着顧九,因他本是大病初癒,又常年痼疾,揹着顧九尚有些乏力,他心緊,將包袱裡的薄薄的棉布取出一條,將顧九和他一捆,打了個死結綁在一處,這樣他行動也能方便一點,顧九也不會老掉下來。

“回大人已經團團圍住了!”

“陰寡月想活命我可以給你一個機會!”孤蘇鬱衝着廟門喚道,“出來我可以好好談談。”

寡月心裡冷笑,依舊在破廟裡尋着出路,黑燈瞎火,猶如盲人摸象。

孤蘇鬱陰沉的鳳眸裡並不見什麼情緒,他衝着被綁着的周子謙一笑道:“師兄,師弟可以不殺他。”

周子謙淡漠的眼底閃過一絲情愫,猛地望向他。

孤蘇鬱笑意更深,“大哥還是太天真了些,你既一口……你既知我小人之心,比試都能使詐,那我又何嘗肯放了他?”

周子謙看不清他斗笠下的臉,卻瞧見他斗笠下唯一看得真切的薄脣高揚起,陰寒的聲音縈繞於耳:“來人,點火燒了這破廟!”

“是。”

煤油焦灼的味道撲鼻而至,發寒的話語迎耳而來。

破廟內,忙碌驚慌的少年呼吸都窒了。

火燒破廟……他想過很多死法,卻唯獨沒想過這種,額際的汗水滑落,此刻他畏懼死亡,更多的是因爲背上的女子。

終於有一天,不是單純的爲了報仇雪冤而活着的時候,終於有一天他尋到十六載冰冷生命裡的一抹暖陽的時候,他卻沒有時間長久的擁有這溫暖……

他甚至萌生一種消極的想法,若是能和她一起死去,也是好的。他又怎能如此自私的替顧九做決定?

廟門的四周都有火光燃起,木頭燃燒的味道迎風入鼻,廟門外,周子謙哥嘶聲喚了一聲後被人擊暈。

什麼是絕境,於陰寡月現在就是。

他有些慶幸顧九是睡着的,不用像他這麼清醒的面對死亡,很恐懼,是的很恐懼。

以至於多年以後他還依稀記得,漫天的火,撲面而來,燒燬的房樑落下,他揹着顧九,熱汗淋漓,一步一步的後退……

終於,他痛恨了深陷絕境的感覺,深惡痛絕!半月前他的無力在目睹顧九身上的鞭痕時,之後他的無力在長安陰暗的牢房裡,此時在破廟漫漫的大火之中……

無力、絕望、驚恐……這是身臨絕境時的感受,他卻一次一次體會……

沒落的貴族,罪臣之子,在旁人眼裡活的像條狗一樣,任人宰割,捏死他何其容易?

火光染紅清澈的鳳目,世人皆視他若芻狗,所有人都容不下他,如果只有權力頂端,萬人之上才能保全他在乎的人,他何不據理力爭年一雪昔時恥辱、護妻兒、看小人如何灰飛煙滅!

他不甘心,不甘心……

慌亂間他早已將顧九從背上放下,重新護在懷裡。

剩下的水壺都被他打開他將水全部倒在一件外袍上,將那溼漉漉的外袍裹着顧九的下巴鼻子系在頸上。

菸灰的氣味如此嗆人他不適應的猛咳嗽了幾聲,他自來肺不好,這回全是靠忍着的。

他抱着顧九避開火,一路往中央退,終於退到了破廟未被損壞的塑像前,整個破廟就此處一個空地了。

陰寡月擡首一看,藉着火光,他這時才細細的看出這尊塑像——女媧。

他一時悲慟,“噗通”一聲跪地。他從不信神佛,此刻抱着顧九卻重重一叩。

頭正好叩到女媧娘娘的腿上。

“咔擦”一聲,那聲音他無疑是陌生的,倒是像刀劍擊石的聲音。

一瞬,女媧像底座裂出一道口子來。

陰寡月大驚,想也不曾想這下面還會有什麼機關暗器,款着包袱抱着顧九就往哪暗道裡走。

之後的很多天後,他才從他在葛翁那裡拿的書中其中一本書上所記載的《五嶺志·鬼神》中看到這樣一斷文字:大雍開國之初,戰事頻繁,各郡廟宇毀壞無數,唯梅關外五十里女媧娘娘廟,塑像絲毫無損,廟中祀奉者無一人喪生。

女媧像下是廟中祀奉者爲逃生所建的秘密通道,只是年代久遠,寺廟空置,已無人知曉了。

落入塑像下的密道中那塑像已自動關閉了通道,火摺子還在,他點了蠟燭,因爲通道里有氣流,蠟燭燃燒不會熄滅。

至次日清晨的時候他走出了密道,只是眼前的景象,荒蕪的讓人陌生。不是比鄰官路,也沒有城鎮。

——

卯時的時候天空中便下起了雨,一直到現在未停,火熄滅後,孤蘇鬱的手下當真從破廟裡擡出了兩具屍體。

只是離開的時候韓溪詫異的望了眼那經過昨夜一夜的火,依舊完好無損的女媧像。

周子謙跪在泥地裡,凝着那兩具屍體悲慟的落下淚來,以往他爲劍士,尊師曾言:他一生爲情所困,雖是劍法一流,終不能成爲一個好的戰士。

悲慟中他擡眼望了一眼那女媧像,大雍建朝百年經五帝,這廟宇佇立於此已是百年,只是這女媧娘娘的臉,此刻凝着卻頗有熟悉之感。

大雨之中,靛青色紙傘下的鳳眸陰寒的男子,凝着周子謙的身影和那冰冷的兩具焦灼的屍體,眉目一黯。

“回都。”冷漠的二字溢出那人薄脣,依舊是來時的一身黑衣。

------題外話------

前文的大伏筆近期要揭曉。

056、先救我妻子

寡月是正午剛過的時候看到官路的,雨水將他的頭衝的發昏,他揹着顧九,走的極爲艱難,他知道自己就快要倒下了,卻不能倒下,沒安全之前他絕對不能倒下……

他邊拖邊拽着顧九撐到官路上將顧九放在官路旁,本想站在官路上等,可是現實不允許,他還沒有站穩,便體力不支的趴伏在了大路中央。

因他方纔聽到噠噠的馬蹄聲,不一會兒就該遇到人了,他就算是頭磕破也會要人救他的九兒……

果然沒半刻鐘,兩輛馬車前後而至。

寡月疲憊地睜開眼,撐着站起,走到那車伕那說道:“求您帶我和我妻子進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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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突然停下,車內的人自是要看到底發生了什麼,都前前後後的探出頭來,原來是民車,和林叔載人的車有些相似,只是他們跑的是長途。車主是個三十多歲的男人,瞥了眼寡月又瞥了一眼路旁躺着的顧九,道:“我們這裡兩輛都滿人了,你等下一輛吧!”

說着那人就要催着車伕離開。

“不!”神志已經有些昏迷的陰寡月上前一把抓住那人站在車上的腳踝,“恩人,求你救救我妻子,她很不好,急需醫治,求你讓我上車帶她求醫……”

那人一腳踢開寡月的手,道:“求醫?我看你自己都是一條病狗!還不快滾,死在我車上還晦氣呢!”

他陰寡月的一生從未這般狼狽過……他無奈苦笑,卻是堅定的想,就算跪着求人也要救九兒……。

正當他欲跪地的時候,一雙手握住他的手臂。

“神醫這裡就有,我出三倍的車費讓他和他夫人上車。”那人說道,將錢袋遞與那車主,接過錢袋的車主一時間說不出任何話來。

“謝謝恩人。”陰寡月已沒有多餘的時間拘於禮節了,當即背上顧九,拾起包袱往車上走。

將顧九小心翼翼的放在那自稱神醫的人騰出的位置上,還沒來得急自己坐下,就倒在了車上,倒地的那刻他緊緊的抓着那人的衣角道:“先救我妻子……”

說完便昏倒在地,車上人一片唏噓。

這才聽得那神醫說道:“妹妹,你要哥哥就這人莫非是看上了這人,可他臨昏迷前還嚷嚷着要先救他的妻子……”男子苦笑搖頭。

“可是他妻子沒有他嚴重。”平淡的女聲想起,既不否認,也不反對。

顧九在方纔聽到陰寡月對人說先救她的時候,就已迷迷糊糊的醒來,頭痛欲裂間他握住男人替他把脈的手道:“先救他!”

當然是先救陰寡月,不然誰來告訴她出了什麼事?爲什麼她和他會如此狼狽的出現在這裡?

想到這裡顧九顫抖的伸出無力的手,使出渾身力氣猛地握住那男子的手,力度之大讓那男子都唬了一跳。

“先救他!”

“……”那男子一瞬呆滯的凝着她,似乎是詫異她爲何這麼快就醒來了,他還什麼都沒做不是麼?

“給我點水和吃食。”見他微愣的模樣,顧九無奈搖搖頭,無力的說道。

那男子很是機械的去取水和食物,已無了方纔處變不驚之色,這姑娘生的真美,想着姚思珩紅了俊臉。

顧九淺淡的道謝,喝了口水,將食物吃完,壓根沒在乎一車子人投來的詭異目光。

姚思珩被顧九瞪了一眼後默默的去救她口中的丈夫,他的妹妹姚思珺至顧九醒來後一直以一種傾羨又帶着淺淡妒意的眼神望着她,方纔的那一幕還回蕩在她的腦海裡,世間竟有此等有情有意的男子,爲救其妻子甘願受辱,或者,不惜以生命爲代價……

顧九感受到她火辣辣的目光,灼燒的面頰有些發燙,不禁微眯起了眸子。

——

長安那方,只是半日,孤蘇鬱便派的人快馬加鞭將被署名爲陰氏遺孤的燒焦的屍體被送往長安衙役府,這一事一傳開到底是是引起了不少轟動。

璃王的人也收到了線報,桓青衣將信帶去後,就不見璃王從房裡出來。

兩具屍體,經粗略的判定一男一女。

一男一女……

想到這裡卿泓心中抽痛了一下,陰氏遺孤死了,顧氏孤女也死了,都死了……

到頭來,他終究是一個都保不了。

近黃昏的時候卿泓才從房間裡出來,輪椅的吱呀聲驚動了門外的青衣。他伸手示意青衣低頭,青衣湊過耳,他在他耳邊耳語數句後,將某個東西放在他的手中,然後兀自推着輪子離去,唯留下青衣呆呆傻傻的站在那處。

主子說:奏明聖上,璃王願退去朝中所有職務,奉還御賜銀魚袋。

青衣腦中一片空白,腿邁不開一步。

玉闌干外,雨水滴滴的落下,水藍色衣衫的少年兀自的推着輪椅離去。這麼多年過去,他依舊什麼也做不了,是否又真該破釜沉舟一次。

正是這個時候,林叔林嬸收到傳信將陰寡月與顧九的屍體領回去,林嬸見那焦灼的屍體早已哭暈過去,量林叔膽子大些也不忍直視……

夜風連夜裡就將那兩具燒焦的屍首埋了,立了碑。在他挖土坑的時候他一直默不吭聲,女人的哭聲迴盪在寂靜的村莊裡,即使無數人告訴他這的確是陰氏遺孤與一個女孩的屍首他依舊不願相信。棺材是兩年前陰寡月自己準備好,擺在大堂前兩年的棺材,大的足夠將這兩具屍體合葬……

墓碑上他用劍刻下幾個醒目的大字還有二人爲人知曉的生平。

那夜黑衣未褪的夜風,不顧一個人的阻攔,策馬而去,出了長安城。

晚風微涼,墨發飛揚,他策着馬,心中千迴百轉。

他窄長的鳳眸隱隱有溼意,他棄了手中的鏟,騰的跪地朝身旁靜靜佇立的男子道:

“鬱叔,我就讓他這麼死了這麼死了……一飯之恩也罷,什麼隱忍復仇成就偉業也罷,他可是我的親人,這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半個時辰前他一把推開阻攔他的男子。

“無論如何我不相信他就這麼死了!”

他要去江南,他要去萬安寺,他要去找凡羽那老頭問個明明白白!他不是說他這一生都將與他有一份之恩的恩人有着不解牽連,他不是說那人能助他成事?那麼他還未死?陰寡月如何能死?他不信……

------題外話------

057、梅花廬主靳南衣

“這是你們代我出的車費還有診費,別嫌少這可是我全部的積蓄。”

馬車上體力恢復的顧九守着已脫離危險的寡月說道。

那兩兄妹一愣,姚思珩傻傻的朝她笑:“姑娘,這銀子你自己留着用吧。”他兄妹二人雖是庶出卻也不曾缺衣少食,前些日子只是替家裡送了些東西去柳州那邊,家裡的車壞在了半路上,才上了這輛車,遇到了他們。

“哥,她人怎麼這樣,我們救了她她怎麼用銀子打發我們……”姚思珺說道,清秀的小臉微紅,餘光不時的打量顧九身後昏睡着的男子。白日裡挑起車簾看他時,他雖是那般狼狽模樣,她卻能一眼看出他的鐘靈俊秀之姿,如今打理乾淨了再看更有風華絕代之色,這“夫妻”二人都是真真美人,當然她自己也不差,就算這女子真是他的妻子,她也不介意的,若是能報恩,許她個平妻之位也是好的。

顧九沒有理會她的話,她是聰明人不難聽出這話語裡的意思,有她在還想肖想陰寡月?嗯?所以她纔想用金錢將他們間的牽連拉開。

顧九不曾理會,將那錢袋朝姚思珩那廝拋去,總之她給是她的事,他們接不接是他們的事,想要陰寡月用身子報恩想都別想。

姚思珩被砸的一蒙,竟有些癡傻的撿起錢袋,目光一直緊盯着那錢袋。

“既然收下了就別還我了,咱們這算是‘錢貨兩訖’了。”

姚思珺聽她這麼一說,又瞧了眼她哥哥的樣子,氣的冒火!

什麼?錢貨兩訖?姚思珩瞬間有些蒙了,姚思珺氣得不說話了,任憑姚思珩回過神來後怎麼安慰她她都不理……

車主一開始打盹,整個大車安靜下來。末了,顧九挑起車簾看了眼漆黑的天開口問道:

“這車是去哪裡的?”

沒有人回答,顧九一愣回頭望過去,姚思珩已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姚思珺睜着眼睛咬着脣,坐在那裡,似乎是……生着悶氣?

顧九無語,環顧四周,心下想,估計沒人會回答她的問題了,她嘆了口氣,想想她也該休息了,不然等明日裡陰寡月醒來,見到的第一個人不是她,可不行……

“是江南去的,小姑娘。”當顧九轉過身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她回頭見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婆婆。

那老婆婆笑了笑再道:“打仗了,柳州呆不下去了,江南是我孃家,現在孃家也沒人了還有一套宅子,容我回去過個安寧的晚年吧。”

老婆婆說道嘆了口氣。

“對了,姑娘你可是江南人,聽口音有些像呢!”

顧九身子一震,搖搖頭道:“不是,我沒去過江南。”

老婆婆眼裡閃過一絲疑慮,隨即又顯露失落之色,蒼老遊離的目一瞥車內燈影,再道:“江南的花很美,江南水很綠,江南有蹁躚的才子,綽約的佳人……江南……”

她說着喉中一哽,淚就落了下來。

那聲音讓顧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酸澀……

那老婦人抹了淚再道:“珍惜眼前人……”便不再說話。

是要歷經多少滄桑才能將這五個字說得如此沉重,如千斤般的大石壓在人的心上喘不過氣來。

江南,還真是一個讓人傷心的地方呢……

顧九將懷中一縷方帕遞與那老婦人,笑道:“江南我會去,眼前人亦會珍惜。”她承認她不是那麼會安慰人的人。

老婦人朝她點點頭,羞赧一笑。這一刻顧九卻透過那笑看到江南桃花紛飛之處,遠嫁的少女,望着江南渡口邊盈盈一笑,不知是癡醉了誰,迷了誰的眼。

只是,又有哪個女人,不曾美過。

——

江南軒城西城門處,渡口城郭,馬蹄聲急。

白衣的少年在顧九的攙扶下,走進城門,姚氏兄妹氣得直跺腳,他們的進城通牒不知落在哪裡了,現在正求人通信呢。

顧九看也沒看那二人攙着陰寡月進了城,他們逃命至此,世人眼裡再無陰寡月與顧九,這裡又是否能成爲他們的棲息之地呢?

“哥!這世上怎麼有這麼忘恩負義的人?”姚思珺指着顧九的背影道。

姚思珩繼續一副被美人勾了魂的樣子道:“哥哥倒是不這麼認爲,她不是給了咱們銀子嗎?”

“銀子銀子你就是被人勾了魂!姚家長子就算是庶出,試問你缺銀子嗎?”姚思珺吼道。

“對啊,我不缺銀子,可那是那姑娘所有的盤纏!哎呀呀,不好啦,姑娘……”姚思珩朝顧九與陰寡月離去的方向追去。

姚思珺氣得火冒三丈:“姚思珩你還是我哥嗎?你怎麼不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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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思珩沒有通牒哪裡能進城追顧九和陰寡月,只能巴巴着被守門的侍衛猛訓了一頓,在城門口巴望着等下人來送通牒,這一趟出行可真慘,他老爹又該罵他了。

江南,這便是古時的江南?

小橋流水,煙雨籠罩,羣樓高聳,車如流水馬如龍……

顧九步子有些隨心情變得輕快起來,只是顧及陰寡月她不得不放慢步伐。

“咦……”顧九望着一處高樓,驚訝一嘆,好高哦,原來古代也有這麼高的樓。

陰寡月順着顧九的目光望去,眸中一黯,大雍最高樓,江南軒城華胥樓,北方人都尚知,江南人不可能不知,況且顧家孤女正是生於江南……。

“這是華胥樓。”寡月有些哽咽的說道,他鬆開扶着顧九的手,走開了些,捂着脣猛咳了幾下。

就在寡月咳嗽的一瞬,華胥樓前,一輛簡單樸素的馬車停下,只是那輛馬車車壁上繪着的圖終究讓顧九多看了一眼,是落雪寒梅……

馬車上走下一清秀童子,朝華胥樓的一個人道:“軒城梅花廬主靳南衣求見樓主。”

靳南衣?

突聞這個名字,顧九心中微動,猛地回頭。正欲凝神看清那人臉的時候,忽聞一陣尖叫哀嚎之聲——

接着大量的人流朝街心涌來,昏天暗地的,一瞬間她就被淹沒在人海里。

流民暴動了!

方纔進城時就可見端倪,城外集聚了大量的沒有通牒進城的流民,此刻定是流民忍無可忍的突破城門守衛涌進城中來了。

“寡月!”顧九心跌落至谷底,她揮動這小胳膊推開擋着人,睜大了眼睛在附近尋找着陰寡月,他會不會被人推到在地給踩死了?

她近乎絕望的尋找着都怪自己不好,她不該放手,她怎麼可以放手?嗚嗚,寡月會不會……

她微薄的力量終究抵不過暴動的流民,只是一瞬一息的功夫顧九便被人羣衝到大路邊,她仍想衝進去找陰寡月,一臉淚痕未乾,她看着人影幢幢的街心頭有些發昏,終於“轟”的一聲倒下,這一倒到底驚動了某些人。

“衛箕,快將那姑娘帶上來,咳咳咳……”

繪着落雪寒梅的馬車內傳來男子虛弱至極的咳嗽聲。

恍惚間顧九聽着那車內傳來的聲音如此熟悉而溫暖……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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