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於他懷中顫抖着,纖長的手指無措的於他身上尋覓,想抓住他身上一絲溫暖的東西。
寡月的手猛地握住顧九躊躇尋覓的手。
他手心的溫度將顧九冰涼的心填滿,很溫暖。
“九兒……我如願成了翰林大學士,你不高興嗎?”他笑着道,在她耳邊吐氣若蘭。
顧九收過神來,將凌亂的髮絲理順了些兒,又抹了抹臉,才笑着道:“我一大早上就聽到了。”
寡月見她能笑着同他答話,就證明她情緒已經好了許多,他伸手將她的頭髮弄好,又拿出帕子給她擦臉。
“九兒小美人,不要再哭了好嗎?”他溫柔地給他擦拭,更溫柔的誘哄着。
顧九哪裡見過這個樣子的他啊,更像是一位長者,不像是少年……
“九兒,要我說說,一定是夜風去找你了,然後他要你去查查葉如筠的事情,還要你將謠言散播出去……可是以夜風那寡言的性子應該沒有對九兒提點多少,那麼……這場佈局還是九兒參與的較多……所以……”
他清澈的鳳目凝視着顧九,顧九也睜大水靈靈的眼睛凝望着他。
“所以,陰我的還是九兒。”
顧九哪裡曉得他會這般說,又好氣又好笑。
猛地寡月將顧九給摟緊了,沉聲道:“九兒……真的要這樣嗎?”
他的意思是,榮耀、輝煌、都要踩着別人的屍骨一躍而上嗎?這樣真的好嗎?
顧九哪裡不知他的意思,當下震在他的懷抱之中。
她心知寡月的冷漠,卻不代表他的心不是善良的。
的確謠言的製造者是她,當她洞悉全局,就知曉只能借太子妃之手將葉氏拉下馬。
晉侯郎家有一萬個理由治罪葉如筠,她初時擔心的不是葉如筠能否入獄,而是太子妃會不會惱羞成怒?她終究是高估了郎凌霄……
顧九同寡月想的不同,她搖搖頭淺聲道:“葉氏此女,衰亡是遲早的事,等他日位高,她摔的更痛。”
顧九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寡月面前表現得太殘忍了……
也許在長安呆久了,她也戴上了面具……
本以爲她的這番話會將寡月給嚇到,沒有想到他將她摟得更緊了些。
顧九能說出這樣一番話,他的心裡無疑是震撼的,自少,顧九能認清形勢,不會心慈手軟,這樣的顧九,即使他不幸先走一步……或許也能放下心來……
善良的九兒,不可能在權利的漩渦之中沉浮,他不放心留她一人在世上孤獨。
方纔那一聲嘆息,不是他的心懷瓷杯,不過是有心……一試。
顧九顯然不會猜到寡月方纔的有心試探,她心裡正疑惑着,卻聽寡月說道:“翰林掌院大學士爲朝中二品重臣,以後我會同夜帝一起草擬一些機密……”
顧九隱隱有些明白他的意思,可是也不全懂。
她一直以爲寡月他的目標是成爲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可是就算是那個位置真的能讓陰氏沉冤昭雪嗎?
如今的朝中勢力盤根錯節,連顧九都懂,這樣的勢力之下,陰氏,那塵封快二十年的舊案如何能翻?
除非陰寡月當皇上……
顧九腦海裡憑空冒出這個想法,將自個兒都嚇了一跳。
陰寡月當皇上嗎?顧九翻白眼想估計得等下輩子了……
數一數,從陰寡月中狀元到升至朝中二品,他用了十九年……
“九兒……我們回家吧,回家了我有些話要告訴你。”寡月瞅着顧九時白時黑的小臉,眉頭一沉說道。
顧九不知道他有什麼話要說,總之是不能到這裡說的吧……
“嗯。”顧九點點頭,有些走神。
她還在想以前看過的小說裡頭那些穿越女助自己的夫君登上帝位後,又如何和後宮中的女人進行周旋……
若是真的要發生在她身上……光是想着就是頭痛無比。
寡月牽着顧九的手往房門外走……
瞧着顧九似有所思的樣子,不禁又在想他的九兒到底在想些什麼。
鄭子衿見寡月扶着顧九從房裡出來,正要上前去,卻聽見寡月道:“子衿公子,打擾了……”
寡月扶着顧九從隱月閣走出,隱月閣內的客觀,還有路邊停留的人都議論紛紛。
方纔不是沒有瞧到洛少將軍從閣中憤很而出的樣子,他雙目通紅,雖然脣角帶着笑意,可是神色凝重,路人只是敢望,而不敢靠近……
先前都有聽到那洛少將軍揚言要找靳南衣的。
而這時候靳大學士與他的未婚妻從那間房裡出來……
於是有人開始猜測了,這洛少將軍與靳大學士都是軒城來的,他們都喜歡上了華胥樓主的妹妹。
這麼一說衆人聽着也都覺得合情合理,於是乎就傳開了。
可是這洛少將軍不是臘月要完婚了嗎?
傳三月靳大學士和慕姑娘也要結婚了啊……
於是各大賭場開始用臘月初二洛浮生與楊國公府嫡女的婚事押注……
寡月扶着顧九在衆人的目光之中,上了馬車。
小易趕緊將車簾放下,駕着馬車離開了。
馬車繞了幾個彎道,在確定沒有人跟着後,小易才朝着東城府宅而去。
顧九不懂寡月爲何要這麼凝重而嚴肅,看着寡月將上茶的寧遠喚出去後,就將門窗全部關上……
他拉着她坐在書桌前,光線較暗的屋子裡,自寡月將門窗都關好以後顯得更加黑暗了……
寡月將書桌前的蠟燭點燃,在書桌前攤上一張宣紙,又爲顧九把火爐點上。
不知怎麼,顧九覺得火爐點上以後她好受了一些……
其實她也並不是怕冷到要火爐支撐的那種人,可是今天莫名的畏寒……
寡月擦乾淨手後纔在書案前坐下。
昏黃的燭光之中,二人靜靜相看,心中有異樣的情愫涌動……
寡月伸出如玉的右手拿起筆,在低頭望向空白一片的宣紙時,心情一瞬沉重。
“夜風是我姑姑的兒子……”
他輕輕啓脣,語聲清潤之中,顧九的手下意識地抵在的下脣處……
驚訝,不是沒有的。
夜風若是陰寡月的表哥?爲什麼在陰寡月獨子一人住在平安村的時候,從來沒有出現過?
還有……夜風的父親是誰?
若是夜風是陰寡月姑姑的孩子,那麼有可能……
陰氏賢妃嗎?
當想到這個人時,顧九又是一震。
“他是賢妃的兒子?那便是……皇儲?”
顧九雙目睜大,夜風他不會是……
顧九爲自己的想法嚇到,也終於能理解,爲何從始至終,陰寡月的目標如此明確……
顧九承認自己不懂前朝之事,就連如今的夜帝她也不是很瞭解。
知道顧九心中的疑惑,寡月解釋道:“文帝五子,長子爲太子,早夭,有子卿夜闕當時的山陰王,然後便是二子臨安王,三子膠州王。文帝二子漢王,三子辰王,四子明帝,五子齊王……”
他說着還將那些人的名字在紙上寫下來。
顧九很清楚的知道,明帝,就應該是先帝,陰氏賢妃是他的妃子,那麼夜風是他的孩子,還有可能是獨子……
那明帝,是夜帝的叔叔嘍?
顧九總算是理清楚了這錯綜複雜的關係……
“稟德元年,也就是先帝成武五年,夜帝登基……那一年他將要滿七歲,我五歲。”寡月說道,執着的筆頓住,鳳目陰鷙。
顧九按照寡月的年齡一算,得知陰氏滅門一案也應發生在君主更迭的時間……
若是陰氏都滅門了,那陰氏賢妃又如何在宮門之中再待六年之久……
賢妃,在四妃之中的地位絕不算低。
明帝對賢妃的情感,當是有別於對其他女子……
她想夜風當是有個十分幸福美滿的童年的。
似是想到什麼,顧九忙問道:“夜風,那夜風肯定不叫夜風嘍,他叫什麼?”
寡月擡起頭來,燭光之中他凝視着顧九,熠熠光輝從鳳眸而出,沉聲道:“卿夜闌。”
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明帝對此子的喜愛,對此子的寄語,不言而喻了。
而賢妃呢?兄長被斬殺,滿門被滅,又將已何種姿態來面的明帝?
是否,青鸞臺中魂斷紅顏,是另一種意義上的解脫呢?
“明帝……是想立卿夜闌爲儲君的吧?”顧九沉聲說道。
白衣少年緘默頷首。
顧九目光落在燭火上,原來這天下,本是夜風的天下……
那後來的卿夜闕,榮登九五後的卿夜闕,對於兄弟手足就是除之而後快了?
在皇室角逐之中敗下陣來的,最終也只有死路一條了!
“可是你姑姑只是賢妃,又如何立卿夜闌爲儲君,母憑子貴,或者子憑母貴都需要……”
顧九撓撓頭,顯然她只是不解明帝與那賢妃之事,又不敢多問什麼。
寡月怔了一瞬,偏頭沉聲道:“至成武五年,明帝六宮之中除去那些沒有名分的姬妾,只有賢妃一人……”
顧九震得不輕,一個帝王能做到如此已經是……讓人不得不驚訝了,也難怪陰氏賢妃之後的歷史不被人提及,若是提及也是以“妖妃”呼之。
明帝,光是從後人對其的稱謂就知道,是一個在人們心中英明神武的君主……
“明帝,只有……夜風一個孩子?”顧九又不禁問道。
“嗯……”寡月點頭,他轉身,將宣紙丟入一旁的火爐裡。
顧九似乎聽到他輕嘆了一聲。
“九兒……他是我親姑姑的孩子,如此算來陰氏宗族,與陰氏有血緣關係的,也只有我和他了……我,必須得幫他……”
必須得幫他……
顧九懂了,她知道他想要的是什麼,夜風想要的是什麼。
可是皇權之路,漫漫修遠,他們需要的機會太難了不是嗎?
她想,他們都是聰慧睿智者,不會比她這個小女子糊塗……
夜風,她要這玲瓏宇內,九州天下,他有沒有想過,他奪位正名之後,又有多少白骨朽郊原……
果然皇權的爭鬥無止境,仇恨永無泯滅之日。
若是日後揭竿而起的夜風顛覆了夜帝的政權,他們與仁厚親和的璃王、與天真可愛的三兒,都將是仇人了嗎?
一股惶恐感自背後升起,隨之而來的還有一絲濃重的迷茫。
“若要陰氏翻案,若要我此生執念永除,夜風爲帝,是最好的選擇。”
昏黃的燈影之中,那素衣少年,從梨木大椅上站起,聲音低沉而又堅毅,字字敲打在她的心頭,她突然覺得沉重到她有些承受不起。
她不會忘記,那輪椅走過敲打在她心房的,車輪轆轆之聲;也不會忘記,百尺高臺,牡丹花海,那一眸暖意的藍衣少年……
他曾是她生命裡的貴人,他也給予過他們關懷和幫助。
她更記得曾幾何時,那一身宮袍的小小少年,冷傲卻青澀的顏……
罷了,事尚未成,這樣的擔心是不是爲時尚早。
顧九擡眼凝着寡月淺笑,她願傾力相助。很高興他能向她坦白這些……
顧九扶着他坐下,眉頭又不禁皺起,沉聲道:“夜風與你雖貴爲朝中二品,可是你們無兵又無實權,要怎麼做,才能最快……”
顧九此句表面上在問陰寡月,實際是在一探陰寡月與夜風心中之計劃。畢竟她想給璃王卿泓和三兒留後路,不想傷害到他們,這一點陰寡月不會猜到。
寡月眉目微蹙,薄脣輕抿,末了,纔開口道:“他需要兵,便一直在兵力上做文章,九兒可知前段時間太子離宮之事?”
“知道。”顧九眉頭一皺答道。
“太子一黨去臨安了。臨安便是臨安王的臨安,稟德十三年臨安王因密謀造反被除,只收了其部分兵力,而其餘的大部分兵力……需要兵符才能收回,夜風猜想那一大部分的兵力夜帝無兵符無法收回,所以各股勢力趁虛而入,太子數日前離京便是爲了臨安王勢力。”
聽完,顧九臉色一變,望向陰寡月道:“這麼說,夜風不在長安,是爲了!……”
顧九適時的停下,這夜風果然是個不簡單的,將什麼事情都算得很準。
寡月正猶豫着要不要將,臨安出現慕七的勢力告知顧九,卻又想以顧九對慕七的信任,如何能突然接受慕七此舉……
“是的,夜風離開長安也許是爲了臨安王舊部兵力。”寡月柔聲解釋道,心中因慕七之事有些添堵。
顧九點點頭,知道夜風是不會放棄機會的,可是臨安舊部兵力,又豈能輕易得到。
顧九想夜風或許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吧……
·
水秀山清眉遠長,歸來閒倚小閣窗。春風不解江南雨,笑看雨巷尋客嘗。
一襲緋衣的男子,撐着油紙傘從畫船上走下,臨江處,竹影搖曳,雨淅淅瀝瀝而下。
那人一擡眼,看不清前方煙雨中的樓閣朦朧的輪廓。
那頎長的身影,如寒風之中,一朵無骨的妖冶牡丹。
對,世人皆知他喜愛牡丹,可如今他看盡世間絕色,歷經人世浮華,卻忽覺,即便是妖冶碩大的牡丹花,也再也入不了他的眼……
煙雨中的閣樓處傳來一陣悽迷的簫聲。
簫聲夾着伴隨着寒風而至,忽如層層疊浪,忽如飛花細雨,忽如穀風旋轉,急劇而上,忽如深夜山澗靜靜流淌……
這低彌空靈的聲音,讓男子的心情更加沉鬱。
他在活得夠久了,卻仍舊看不清人世命運,參不透其間苦樂,終究看不穿啊!
他若能捨得下世間情感,豈不是同凡羽那忘卻七情六慾的神棍無異了?
他肉體凡胎,凡夫俗子,他是活生生的……慕七。
等他撐着油紙傘走至閣樓下的時候,那簫聲戛然而止。
末了,他收了傘,一個素衣小廝接過他的傘將他迎了進去。
“主子趙大人等你多時了。”
樓內,一個褐衣粉袍的男子同緋衣人說道。
“嗯。”緋衣人一揚手,妖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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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大人,我的意思你可懂了?”高座上的緋衣人勾脣問道,他純表噙着一抹意味深長的笑。
那青年神色凝重是似伸手擦了一把汗,然後緊張地說道:“舫主……您真的確定要這麼做嗎?”
趙勰不僅是要這般發問,甚至還有想掏自己耳朵的衝動。
傾全部之力……
華胥樓主他是受刺激了?發哪門子的瘋要這麼做?
“趙勰,你沒有聽錯。”慕華胥擱下手中的茶杯,凝着趙勰,笑容僵在脣角,冷聲說道,他向來不喜將話重複兩遍。
早些年他救過趙勰的命,趙勰就是爲他慕華胥所用的!
不違背仁義道德,又不是要他趙勰做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明確立場,如是而已。
“可是……”趙勰想說,他不是姓“慕”嗎?
慕華胥從沉香木雕的大座椅上站起,一攏華貴的緋袍。
“我慕華胥想做的事,慕府的阻攔不了。”
趙勰汗了一下,也的確慕華胥說這句話也確有資格。是長安慕氏求着慕華胥,而不是慕華胥依靠着他們……
“趙勰江南兵力,大部分是在洛營之手,還有一部分便是你着手協管的分散兵力,現下我命你將所有散兵集中訓練,你即日起便着手去辦。”慕華胥轉身凝着趙勰冷聲說道。
趙勰沉思片刻後頷首:“好。”
末了,慕華胥上前數步,沉聲道:“趙勰,我不想,到最後……連你我也信不了了。”
趙勰心下“咯噔”一跳,低頭道:“舫主,趙勰不會忘記舫主恩情,便是死也忠於舫主……”
慕華胥重重一拍趙勰肩膀,沉聲道了一聲:“好。”
這世上,他慕七能信的人還真不多。
他需要兵力,即便是那些山匪賊寇、綠林好漢他都沒有放過。
狸門他硬闖不了,六哥他不能眼睜睜的看着他在狸門之中受盡折磨,西涼的子民也不能長期受大雍的奴役!
唯一的辦法,便只有另輔新君。
夜帝、太子都是手段殘忍心思陰毒之人。
他還抱有一線希望的人,只有璃王卿泓……
即便是他日璃王負他,天下人負他,便是要他慕華胥挾天子以令諸侯、攝政掌權也要達成他的心願!
緋色的衣袍被撩起,轉身之間,男子已然坐在高座上,雙目沉凝,一抹妖冶的華彩自眸中一閃而過……
遠處,江南喧囂的街肆裡,一個黑衣人穿過鬧市,朝一處街邊茶攤走去。
木桌上三個大碗裡的茶水都未動,三人都戴着斗笠低垂着頭,都只是爲了等消息而已。
這時候那穿過鬧市的黑衣人在茶桌唯一的一張空椅處坐下,淺淡地道了一句:“華胥樓主的確回來了,不過得到消息,說子凝香一年前就死了……”
其餘兩人一驚,反觀上座的黑衣人卻是一臉平靜無波。
子凝香沒有死,不過是爲了掩人耳目的虛傳;或者子凝香死了,不過不是一年前的事情。
夜風勾脣,如此一來,卻是讓他更確定華胥樓主的事……
“主子,我們接下來……”雲羅問道。
“等等高鄴。”夜風冷聲道,這才端起面前的茶水。
夜風派高鄴去了一躺洛營,有一封書信他要交給葛翁。
“主子聽人說洛營的徐遠留在了長安是嗎?”雲羅輕聲問道。
夜風不動聲色的頷首。
雲羅訝了一下,如此身份,聖上也能讓人留在長安?
“洛營這頭?……”雲羅忍不住,不禁問道。
夜風搖搖頭道:“洛戰楓治軍雖嚴,卻畏頭畏尾,即便他有此心,也是行顧此失彼之舉,難成氣候。”
雲羅點點頭,這時他一擡眼就瞧着高鄴從遠處走來。
一身黑衣的高鄴一來,還沒坐下喝上一口水,便聽到夜風說道:“馬上出城。”
四人都相視一望,明顯不理解主子緣何要這麼急?
可是主子的命令又如何不從,四人忙背上包袱,牽了馬來。
將茶錢結了,五人就出城了。
夜風是個謹小慎微的人,他擔心逗留太久行蹤暴露惹人懷疑,爲了確保萬無一失,他選擇立馬出城。
出城後行了十餘里路,他才同高鄴問情況。
高鄴反應過來,將懷中的信遞與夜風。
他匆匆看完信,臉上神情頓改,冷聲道:“你們在揚州城等我。”
衆人不解,高鄴正要開口問,卻被夜風一個眼神給打住了。
夜風將馬頭調轉後,轉身吩咐道:“若是三日之後我沒去揚州,自行離開,不可多留,我不會有事的……”
“主子……”雲羅一時衝動騎馬上前,“讓雲羅跟着去吧,也好有個照應。”
“不了,我一個人好辦事。”夜風說道,“同樣的話我不想說第二遍,三日後等不到我便回長安,去見靳公子,聽他的吩咐。”
雲羅等人就這麼看着夜風絕塵而去。
末了,他四人朝揚州而去。也不知主子臨時遇到了什麼,會這麼大的反應。
路上雲羅問了一下高鄴。
“是什麼信,讓主子這樣?”
高鄴沒好氣的白了雲羅一眼,本因着主子將他們四至遺棄了心裡難受,雲羅還專膈應他。
“我怎麼知道那信裡寫的什麼?”高鄴吼了一聲,“聽說是主子在葉營時候的好友,救過慕將軍的命……”
雲羅知道再問下去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於是放棄。
四人選擇到揚州等主子,畢竟已主子的神通廣大和對江南的熟識,應該不會出什麼問題。·
夜風快馬加鞭往回趕。
葛翁……
——若要相問,城西桃花鄔一聚。
等夜風再進城,至桃花塢的時候已是黃昏時候。
桃花塢外,臨湖邊,薄暮下,湖上籠罩着一抹輕煙,船影隱約,漁歌飄渺。
夜風棄了馬,一躍而下,腳下踩着雨後溼漉漉的泥土,寒風拂面,將他的斗笠都吹動了……
從這處冬季枯枝林立的桃木林裡望過去,瞧清遠方煙雨裡,隱隱約約的燈火光芒。
他目光一黯,步履沉重的上前去。
穿過隆冬雨後的桃樹林,他瞧見那茅舍土屋。
正擡手要輕輕叩門扉,卻瞧見那門被寒風漾出一點細縫來。
他索性將門推開,堂而皇之的進了院子。
很乾淨的院子,沒有影看守的人,他朝着茅舍燈燭燃起的地方走去。
當他走進,就看到,那昏黃的燈影下,那男子正低頭研磨着手中的草藥。
他動作熟練的將磨好的藥粉放進一旁的瓷罐子裡頭,又伸手去抓簸箕之中的草藥……
“坐吧。”已察覺到有人來了的葛翁柔聲說道。
夜風這才邁動僵硬的腿進屋,將寒冷的風關在門外,他朝葛翁所在的座榻走去。
他靜靜地凝視着忙活着的葛翁,不出聲詢問,更沒有阻攔。
許久之後,葛翁才收拾好面前的東西,潔了手,給他奉上一杯清茶。
夜風凝視着葛翁,目中的神情愈加複雜,末了,他忍不住開口道:“可以告訴我了?”
他很早的時候就懷疑葛翁的身份不會那麼簡單。
一個普通的大夫,能治療這麼多的疑難雜症,一個充軍的人能將快死的慕長安救活?
所以,他有心想查他……
但此刻,卻想讓他親口告訴他。
葛翁英眉動了動,將手中的茶碗放下,笑道:“將軍有心找我,只爲我的身份而來?可是我也很想知道將軍的真實身份……而且我想將軍有心想查,知道我的身份不難。”
夜風與他對視一瞬,擱在茶桌上的手一握,他確實查到了些,但是不全,還不夠,他想葛翁告訴他。
“文帝建寧十八年充軍嶺南……”夜風凝視着葛翁沉聲開口。
葛翁眉眼一擡,望向夜風,心下一緊。知道他本出於嶺南薛營的人不多,這人能查到薛營,也一定能……
“諸葛蕁。”夜風沉聲喚出這個名字。
葛翁身影一震,猛地擡頭。
“你是明帝時期的御醫院正事諸葛蕁。”
夜風再下一計猛藥,他眉頭一動,還不打算現形嗎?
葛翁震驚之後,更多的是深思。將他身份查出來,這人到底有什麼意圖?
“你是二十年前文帝時期的老臣,相傳銀針救了當時的老太妃,爲何充軍?……”他查不到他的罪行,似乎是一夜之間就判了充軍嶺南薛營。
葛翁不禁大笑了幾聲,道:“伴君如伴虎,爲君難,爲人臣子更難,我一個御醫苑正事,提着腦袋在皇上跟前做事,皇上一怒之下,想要判我充軍又有何奇?”
“這麼說,先生是承認了?”夜風一挑眉道,脣角一揚。
葛翁依舊笑容不減,沉聲道:“沒有什麼承認不承認的,一個人的一生,經歷的自己心裡抹殺不了,人人都是一樣……”
人人都是一樣,如今聽別人說着自己的事,又有什麼好反駁質疑的?
“那麼將軍翻出老夫陳年舊事,不是無心之舉,又是所謂何事呢?”葛翁摸着下巴道。
“諸葛蕁,我只想問你,你同二十年前陰氏舊案有何關聯!”夜風從座榻上站起,頎長的身影在燈光之下映出長長的陰影……
他目光炙熱如火,神情凝重,語氣堅毅。
比起他的凝重,沉靜安詳如葛翁,臉上的震驚之色更是耐人尋味。
二十年前的陰氏舊案?難道是故人之子?
“你是……”他聲音有些喑啞的說道,“你同陰……什麼關係?”
似乎是有心的,他將那名字省略,語音顫抖的說道。
見夜風不答,他從座榻上站起,問道:“你是他的兒子?”
現在細細的看來,這人還是同他有些像的,這輪廓還是挺像的……
那麼,不會是……
“不是。”夜風冷聲回答道,偏過頭去。
葛翁神情黯淡下來,一勾脣道:“你不是他的兒子,也應該與他有些關係,看得出來你很緊張陰家的事情,可是你都不想告我,又指望從我這裡得到什麼呢?”
夜風猛地再望向葛翁,諸葛蕁他要他如何信他?
他身份如此特殊,豈能就這麼輕易的告知他了?
可是,若是不信他,他都已經走到這個地步了!
“恕我目前還不能告訴你。”夜風轉過身去,玄黑的斗篷飛舞着。
“那便等你能告訴我的時候再來告訴我,將軍放心今日我全當你沒有來過,不會向旁人透露你半句,將軍快些離開吧!”葛翁笑道,“我不會離開軒城,你也放心,我不會在你找我之前赴黃泉的……”
夜風眉頭抖了抖,卻又覺得他說得沒錯。
他應該在他能告訴諸葛蕁的時候再來找他的。
是他心急的想知道答案,可是若是這個時候他得到了他要的一點線索,又如何呢?
“我知道了……”
夜風強壓下心中的怒火,戴上斗笠離開了。
“諸葛蕁我還會來找你的,別在我找你之前先死了!”在夜風修長的腿跨過門楹的時候,他低聲吼道。
葛翁不置可否的輕揚起脣角,即便這個人不是那人的孩子,也會與那人有些親緣,會是誰呢?
他一時間想不出來,陰家還有哪個後生可能在世的?
夜風快速的出城,去揚州尋那四隻去了。
·
臘月初八的時候,天氣晴朗,隱月閣前的梅樹梅花開了,梅香四溢。
白馬寺前的香客不斷,廟會從白馬寺一直到春香苑……
前幾日,臘月初二長安洛府的婚禮已成爲過往。
只有少許的人還在傳送,花轎臨門接轎的是洛少將軍的部將,接過去也沒讓衆人圍觀着看拜堂,來賀喜的客人們就這麼散了,誰也不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便也沒有過問了。
這一來長安城也安靜了不少,到了臘八節,衆人便是該樂呵的樂呵,該拜佛的拜佛……
這一日,隱月閣大送臘八粥,毓秀閣大送小繡袋……
這一來白馬寺這一段路便被擠了個人山人海。
小孩們都相約拿了碗去隱月閣要粥,再去毓秀閣要繡袋子……
如今一部人已知道毓秀閣的幕後主是華胥樓主的妹妹,更有人猜測這隱月閣的主兒和毓秀閣的有可能是同一個人。
顧九撫額表示,真是能猜,難道她這個幕後主保不了多長時間了嗎?
這時候鄭子衿一臉笑容的湊上前來。
顧九偏過臉道了句:“你不去做你的元宵宮燈,跑來幹什麼?”
鄭子衿眉頭一皺道:“我說慕九爺,你這軒城揚州的攤子該要貨,該結賬的時候,天南地北的跑的都是本公子……可你倒好成天嫌棄我……”
顧九表示,對於鄭子衿,她便是不在身邊的時候,念着;在身邊的時候,嫌棄着。
“你可以選擇不去的。”顧九邊倒茶邊說道。
“你……”鄭子衿咬牙,扇子一收,坐下來,隨手拿過顧九剛好倒好的那杯茶,一飲而盡。
顧九也早已習慣了他這副死樣子,也不做計較,再倒上一杯,想着以後應該給準備些瀉藥,讓這廝手快,喝了讓他在茅房裡呆上一天一夜。
顧九暗自揚起脣角。
鄭子衿眉頭一皺,見顧九高興,他倒是心煩死了,連着嘆了三聲氣。
“你嘆什麼氣?”終於忍不住,顧九問道。
鄭子衿搖搖頭道:“別提了,老子被煩死了!”
顧九挑眉:“那你煩什麼啊?”
鄭子衿將紙扇往桌子上重重一擱,道:“好嫂子,子衿求教如何能快速退婚?”
因鄭子衿的那不適應的稱謂,顧九臉色頓改,可是很快便適應了過來。
退婚嗎?不是和分手是一個道理?
“有,辦法是有的,就是不知道你願不願意試。”顧九邊喝茶邊說道,順便剝兩粒花生……
“什麼辦法?”鄭子衿更湊近了些。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就告訴你——自毀名聲。”顧九意味深長地說道。
要他自毀名聲?
鄭子衿臉色頓改,眉頭一皺。
“你想啊,你從年少時自今名聲這麼好,多少閨秀覬覦着,多少女子想着得到子衿公子的垂青?你說這麼好的男人,你未婚妻能不想着嫁給你嗎?”顧九解釋道。
“所以你想讓我把前頭的好名聲都給毀了?”鄭子衿離得顧九更近了些。
渾然不知“危險氣息”的顧九“嗯”了一聲。
某人眯眼:“那怎麼個毀法呢?是像前些日子靳大人好男風那樣毀還是?”
聽到“靳大人好男風”幾個字顧九回過神來,眼一揚。
卻見那少年,雙目通紅,咬着牙,惡狠狠地看着他。
“不至於一副我是你大仇人的樣子吧?”顧九回他道,“況且我是好心的,你不是說快速退婚嗎?就讓她知道你有多壞,有多惡劣,我好話跟你說道前頭,你這婚事還是得女方退,不然男方退的,那女方一輩子都死纏着你!”
顧九說完,給了驚愕無比的鄭子衿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後,一拂衣袖,閃人。
鄭子衿當然不懂顧九是何意,心道,沒那麼嚴重吧?一輩子都死纏着他?
不要啊……
回過神來,他卻又不得不想,這婚事究竟該怎麼來退?
不行他還是得哄好他的靳哥哥。
他這一輩子的幸福快樂都指望着他的靳哥哥了!
“喂,嫂子,等等我!我同你一起回去!”鄭子衿抱上準備好的賀禮追着顧九而去,一路的人都朝他側目。
顧九已上了馬車,卻見殺出來一個鄭子衿。
“我也要去靳府!”鄭子衿抱着一大摞的禮品衝上顧九所在的馬車。
顧九不得不讚嘆這廝的勇氣!不怕被靳家小姐給拆骨入腹嗎?
她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可鄭子衿似乎是不懂她是何意……滿臉期待,小心臟砰砰跳的,像是要見自家媳婦似的……
“喂,你這個樣子我很懷疑,你要退婚是不是假的?”顧九不解地挑眉道。
鄭子衿回過神來,紅着臉凝着顧九。
“天地日月可鑑,我鄭子衿一心退婚!”鄭子衿舉起自己的手說道。
“真的嗎……”顧九嘀咕了一句,他這麼想退婚還往“虎口”裡頭送?鄭子衿就沒有意識到嗎?難道他想退婚想糊塗了?
顧九默默一瞥信誓旦旦後小心翼翼檢查着自己懷中禮品的鄭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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