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套騎馬裝。胡超女自己有馬,但這馬並沒有養在自己家裡,而是養在馬場,澳門和香港馬場都有胡家的馬。平常,這兩匹馬都由專門的練馬師管理。偶爾胡超女興致所至,便會去馬場騎馬。香港、澳門兩地的富豪子女中,喜歡騎馬的人不少,但像胡超女一樣喜歡騎並且騎得很好的人,尤其是女人,絕不多見。她的騎馬裝也極其特別,是從意大利定製的,皮衣、皮褲、皮靴,並且加一條馬鞭。
她全副武裝之後,提着馬鞭下樓,來到車上,將馬鞭擺在副駕駛上,驅車來到彌敦道,直接上了十三樓。
駱波的十三樓雖然是正規公司的架勢,卻還是黑社會的結構。一般公司會在前臺安排兩個禮儀小姐這樣做,既表示對客人的尊重,同時也將一些與公司業務無關的閒雜人員擋在公司之外。駱波的公司也有前臺,安排的卻不是小姐,而是兩個男人,一看就知道,這兩個人還算有點兒功夫。
胡超女出現的時候,其中一個男人非常禮貌地攔住了她,問道:“請問小姐,您找誰?”
胡超女的派頭也真夠大,她將手裡的馬鞭往前臺上一扔,同時,將握馬鞭的那隻手往前臺上輕輕一拍,說:“找你們老大,駱波。”
兩個男人顯然猛地愣了一下,並且冒起一股火。這分明是來砸場子的嘛,在香港,還沒幾個人敢指名道姓叫駱波的,這個小姐只不過三十來歲吧,口氣大得驚人,好像駱波是她家馬仔一般。他們也算會察言觀色,如果是一個低聲下氣又沒有預約的,肯定會被轟走。遇到一個口氣大又不知來歷的,他們反倒不敢輕易得罪,立即換上一副笑臉,說:“請問小姐貴姓?”
胡超女擡起一條腿,放在前臺的壁上。前臺太高,有一米以上。如果矮一點兒,她很可能將腿直接踏到上面吧。她拍了拍馬靴,似乎上面有很多灰似的,實際上,她的馬靴擦得很亮。她說:“哪來那麼多話?叫你們駱老大出來接我。”
兩個男人有一個火了,眼睛一下子瞪圓,眼看着就要發作。旁邊那個人立即伸手拉了他一下,很和氣地說:“小姐,請你原諒,我們都是下人,打份工不容易……”
胡超女就是想激怒他們,她抓過馬鞭,擡腿向裡面走,邊走邊說:“和你們說費事,我自己去找。”
兩個門童嚇壞了,其中有一個動作很快,邁開大步跨過去,攔在胡超女面前。胡超女伸出馬鞭,在那個門童臉上輕輕地扒了一下,命令道:“讓開。”那個門童哪裡敢讓,仍然擋在那裡。另一個跑到她旁邊,想勸說她。吵鬧之時,有人從裡面出來。
胡超女就是希望人多。她是有恃無恐,竟然沒有帶一個下人,隻身就闖到這裡來了。
胡超女是香港的大名人,曾經演過電視劇,也演過電影,香港的媒體隔三岔五就將她的照片登出來。認識她的香港人非常之多。那兩個門童按說也應該是認識她的,今天不知犯了什麼邪,竟然將她攔住了。她見有幾個人圍上來,交頭接耳地,似乎已經認出了她,她更加來勁兒了,用馬鞭在那個門童臉上拍了拍,聲音提高了幾度,說:“我叫你讓開,你長耳朵沒有?”
門童怎麼說也是混黑道的,又是在堂口,受到如此羞辱,他哪能忍受?當即開口罵了起來,“丟你媽,哪裡來的瘋婆子,在這裡……”
他一句話還沒罵完,胡超女怒從心頭起,揮起馬鞭,狠狠地抽了下去,並且惡狠狠地說:“你敢罵我?你找死呀?”
門童沒料到她敢如此放肆,當即變臉,擺開架勢,要與胡超女開全武行。胡超女哪裡吃他這一套?揮起馬鞭,再一次抽下去。
旁邊有認出胡超女的,立即攔在她的面前,說:“胡小姐請息怒,他是新來的,不懂事。”
胡超女用馬鞭指着那個門童說:“我來找你們駱老大,他不僅攔我的路,還敢罵我。去,叫你們駱老大過來,不給我個說法,本小姐就砸了這個破場子。”胡超女說着,也不再往裡面闖,而是一縱身,跳上了前臺,坐在上面,右腿往左腿上一擱,再從上面的皮馬甲裡掏了掏,掏出煙,點燃吸起來。
早已經有人報告給了駱波。駱波知道來的是胡超女,不敢託大,急忙出來,恭敬地請胡超女進去談。胡超女從前臺跳下來,駱波似乎怕她摔着一般,作勢伸出手要扶她。前臺就那麼高,她從更高的馬上跳下都沒事,這個高度自然不在話下,駱波也因此僅僅是做出了一個手勢顯示恭敬,並沒有真正碰着她。站穩之後,她並沒有隨駱波的手勢向裡走,而是站在那裡,指着那個門童說:“這個小弟很有種,他要丟我老母。駱老大,你和他約個時間,我讓他去丟我老母。”
那個門童哪見過這種陣勢,頓時嚇傻了,雙腿一彎,跪了下去,頭在地上磕着,請胡超女原諒。
駱波大概也知道,不處罰一下這個門童,胡超女不會善罷甘休。雖說今天的事是胡超女強勢造成的,可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強權就是硬道理,誰讓你不長眼往強權上碰呢?駱波猛地擡起腳,一腳踢過去,罵道:“不長眼的東西,連胡小姐都不認識呀!”
那個馬仔哪裡經得起這一踢,頓時翻倒在地,打了一個滾兒,立即爬起來,仍然跪在那裡。
駱波說:“起來,跟着胡小姐。從現在起,你這條命就是胡小姐的,她要怎麼處罰你,我絕不過問。”
胡超女說:“駱老大,你別給我來這一套,他是你的小弟,不是我的,我才懶得處罰他,我不想髒了自己的手。”
駱波連忙說:“還不謝謝胡小姐?”
門童本已經站起來,聽了這話,立即又跪了下去,謝謝胡小姐。
胡超女連正眼都不看他,昂着頭,擡腿向前走。駱波知道這裡的危機解除,便立即換了一個態度,幾步跨上前,領先半個身子,帶頭向前走去。
來到辦公室,駱波領先一步打開門,並且恭敬地請胡超女進入,又要替她倒酒。胡超女揮了揮手中的馬鞭,說:“駱哥,你也不必忙乎了,我來是想說幾句話,說完就走。”
駱波說:“哪能呢?胡小姐難得來一次,怎麼也得吃個飯吧,不然,我這臉往哪裡擱?我還要在道上混呀。”
“既然你說要在道上混,那也就簡單了。”胡超女說,“駱哥,我明人不說暗話,明人不做暗事。阿樽,馮萬樽是我弟。他的父親馮良開開叔,是從小抱着我長大的。可惜的是,開叔過早去世了,只留下一個兒子。我不罩着,天理不容。我不管你們和阿樽有什麼過節,我只想來向你說一聲,三天後,我在悅華樓擺流水席,請駱哥和你的兄弟前去,算是替我弟向你們賠不是。當然,駱哥你們有什麼要求可以擺到桌面上說,所有一切,我承擔了。”
駱波也清楚,胡超女打上門來,一定是有事。聽她說是這麼件事,駱波便有些惱怒。這算什麼?所有一切你都承擔了?這分明是不把他駱波放在眼裡嘛。你一句話就將這件事擺平了,那他駱波將來還怎麼在江湖上混?然而,他也知道,胡超女本人雖然不是幫會中人,可與幫會的淵源之深絕對不是普通人所能瞭解的。關鍵在於胡老虎亦紅亦黑,江湖中有一種說法,寧可走夜路遇到鬼,也不在白天遇到虎。這裡面的虎,指的就是胡老虎。胡老虎不混黑道,可只要他發一句話,整個香港、澳門的黑道沒有不聽的。自己如果真與胡超女幹起來,最終能落到什麼好?
這可真是一件麻煩事,強硬下去?搞不好,胡超女就會使出雷霆手段,真把他這十三樓踩平了。那樣一來,自己就結下了一個強敵,日後的麻煩就更大了。然而,胡超女這麼來鬧了一次,駱波就輕易放過了馮萬樽,那他怎麼向手下那些堂主們交代?如果那些堂主們覺得他關鍵時刻是軟骨頭,扛不起,那他還能掌握這個舵把子嗎?
胡超女走後,駱波一刻都沒有停,把各堂口的堂主召集起來開會。
駱波將今天發生的事向諸位介紹了一遍。胡超女找上門來,明顯是踩場子,如果換個人,這些黑道的大佬早就拍案而起了,可聽說來的是胡家小姐,大家心裡雖然氣憤,卻也不敢輕易表達。在江湖上,胡超女有些名氣,根本原因在於她到處託大。無論紅道黑道,遇到什麼事,只要與她相關的,她都喜歡插上一腳,並且擺出大姐大的派頭。當然,她也不是完全強詞奪理,更多的時候,她總是佔有幾分理。但凡她出頭的事,強權加上優勢,還真沒有輸的記錄。幾個江湖老大聽說惹上了她,多少有些驚訝,便有人問:“她要幹什麼?我們兄弟沒招她沒惹她呀。”
駱波說:“你們說沒惹就沒惹?你們知道她是爲誰而來嗎?”
衆人一起問:“誰?”
駱波說:“馮萬樽。”
衆人再次吃了一驚,紛紛問:“馮萬樽?她和馮萬樽是什麼關係?”
駱波說:“你們呀!你們知道馮萬樽是誰?他是馮良開的兒子。”
他們全知道馮萬樽是馮良開的兒子,大家也都知道馮良開雖說在賭場打滾了一輩子,跟紅道、黑道接觸也頗多,交情非常之深,但從未拜過把子。大家以爲,他人已經死了,他的兒子雖說可能有些人罩着,也不至於太過強大。駱波說:“你們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當初,馮良開與胡老虎是拜過把子的兄弟。胡老虎看中胡超女的母親,是馮良開從中穿針引線,跑前跑後。馮良開同胡超女的母親淵源極深。現在,她要爲馮萬樽出頭,三天後,在悅華樓擺席講數。你們都說說吧,這事怎麼處理?” Wшw ⊙ttκan ⊙¢ ○
所有人都沉默。大家都在評估這件事,誰都知道棘手。
既然誰都不說話,駱波也不說。他心裡清楚,自己是大哥,遇到事自然應該是大哥拿主意。可大哥拿的主意不一定能完全服衆,得所有人將心裡的想法說出之後,他才能最後拍板。所有人都將自己心裡所想說出來,就算是到時候出了什麼麻煩,那也不是他一個人的責任。沉默了好一段時間,見沒有人開口,他只好一個一個地點將。
被點到了頭上,自然不好不開口。
第一個人說:“馮萬樽對那次事件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如果就這麼放過他,將來大家在道上就沒法混了。可是,胡超女出了面,這個面子又實在太大,不給也不行。既然是講數,數還是要講的。事可以過去,面子不能丟。”
第二個人說:“就算她出頭,也一定得有個說法。江湖總該還有個規矩,沒規矩不成方圓嘛。怎麼說,我們也是有江湖地位的,不能因爲她一句話,我們就當縮頭烏龜。”
第三個人說:“我贊成他們的意見。數是要講的,到時候見招拆招,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她再託大,也還要講理不是?”
所有人都表態了,最後是駱波結案陳詞。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的觀點,只是將所有人說的總結了一番,歸結起來也就是兩點,既要討這個說法,又要給胡超女面子。所以,後天的筵席還是要去的,只要胡超女能夠給大家一個滿意的說法,該退多少就退多少。同時,按照大家的意思,到時候,該準備的還是要準備,儘可能多去點兒人,將悅華樓坐滿,無論如何,不能向對方示弱。但有一點,人要去,傢伙卻不能帶,空手去是給她面子。
三天後,駱波親自帶隊,各個堂主也都帶了多名手下,將整個悅華樓樓上樓下三層,坐得滿滿當當。只有第四層是留給大佬們講數用的,空在那裡。
胡超女的行事風格與衆不同,這天,她唯一做的防範工作,只是將法拉利跑車換成了一輛加長的凱迪拉克防彈車。她還是穿了一套騎馬裝,仍然拿着馬鞭。除此之外,身上沒帶任何武器。她清楚,自己不是黑社會,不可能像黑道組織那樣,組織一大幫人去壓陣。除了馮萬樽,她只帶了四個人,一個是司機,一個坐在副駕駛,另外兩個坐在房車裡面她和馮萬樽對面的位置。
汽車到悅華樓門口停下來,副駕駛的保鏢立即下車,拉開車門。先下來的是另外兩個保鏢,他們把住門,迎胡超女和馮萬樽下來。悅華樓門前雖然看上去一切如常,實際上早已經有些幫會人物在四處走動。四名保鏢看到這種情況,顯得異常緊張,一再向胡超女遞眼色。胡超女只當沒看見,讓司機兼保鏢將車交給泊車仔,六個人分成三個層次,前面兩名保鏢,中間是胡超女挽着馮萬樽的手,後面又是兩名保鏢,擺成一個隊形,向裡面走去。
悅華樓是那種老式的酒樓,當中是大堂,四周是裙樓,裙樓隔出的是單間。樓梯在大堂的後面,是那種木製樓梯,刷的紅漆,雕着花。平常,一層樓面擺五排桌子,可這一天,情況不一樣,胡超女事先通知酒樓,將中間一排桌子撤了,鋪上了紅地毯。六個人沿着地毯向前走去的時候,兩邊幾十張桌子包括裙樓的單間裡全坐滿了人,所有人將頭迎向他們,眼睛瞪得老大,顯然是想給他們一種威懾。馮萬樽畢竟年輕,有些腿軟,邁不開步子了。此時,馮萬樽才深刻體會到,他這個超姐真不是一般的人物。下車伊始,她就一直挽着他的手。這樣的動作在某些時候並沒有特殊的含義,但如果被狗仔隊的照相機捕捉到的話,意義就完全不同了,胡超女的又一段緋聞肯定會鋪天蓋地。即使如此,她仍然堅持挽着他的手。直到此時,他才深切體會到她這一挽的深刻意義。面對這樣的場面,如果不是被她挽着,他可能腿軟得走不動路,那就出大洋相了。她似乎早已經料到會這樣,進門之後,突然加大了手的力量,一樓大廳走了一半時,她差不多是拉着他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