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風涼爽,迎面拂來,再在兩樹間綁一吊牀小憩,好生愜意。
入宮已是幾日過去了,艾淑妃的蝨蠱已清,薛藍兒踏也沒踏進棠梨宮。自己在吊牀上小憩着,臉上擱着本爛黃的草書,依稀看去便認出了書上的“研毒之方”四字。
薛藍兒這幾天過得好是安生,命紫兒攜嘉草去把艾淑妃的蠱毒給治了,見她回來一臉陰鬱欲作嘔的表情時,薛藍兒就暗笑。
那是紫兒第一次見到蠱毒,而且是蝨蠱。想那艾淑妃咯出一窩蝨時,肯定是“活色生香”啊。
不過奇怪的倒是朝服冠帶賜給了她,好似擺設一般。她不用坐班,也不用爲任何人醫治,甚至連太醫院在哪兒都不知道。她只要在皇帝陛下傳喚時,隨叫隨到即可。而這皇帝也沒啥閒工夫理她,她倒像個後宮裡的妃嬪懶散地做着自己的事,養自己的神。
一個翻身,擱着薛藍兒臉上的書便是滾落在地驚醒了她。
薛藍兒揉了揉朦朧的雙眼,看着地上的爛書,恍惚之間好象想起了被自己遺忘了的事情——她正在煉毒。
好端端的神醫不救人爲什麼要煉毒呢?是啊,爲什麼呢?
因爲她要自保,要去毒死她那狠心的師父!
不過前者是正經事,後者卻是玩笑罷了。
薛藍兒翻身下了吊牀,一身素白的羅衣便在風中搖曳。撿起書本後,薛藍兒暗喊一聲糟,忙往屋子裡跑。
這宅子是靖元帝賜給她的,叫鏡月軒,她甚是喜歡這名。不過……現在要緊的是她的寶貝□□啊!
薛藍兒慌慌張張地跑進院子的一角,看着早就已經煮幹了的草藥,頓時火氣上涌暗惱一番。
終於是熄了火,薛藍兒看着已經穿底了的砂鍋啼笑皆非。
她果然不是煎藥的料啊。
“小姐!不好了啊!”紫兒一路嚷嚷着跑進來,惹來薛藍兒一佯喝,“叫公子!”
“好好好,公子,不好了啊。”
“啥事呢?看你跑得滿頭大汗的,趕緊喘口氣先。”薛藍兒依舊穿的是男裝,只不過是件素白的羅衣罷了。
紫兒咳了好半天,終於是將一句話給說了出來,“玉鏡城快要和苗疆打起來了!”
“打就打唄,幹我們啥事?”
紫兒抹着額上的汗,心想那可是你師父啊!
玉鏡城與苗疆拜月素來征戰不斷,方停歇七年便又起戰事,怕是又要死傷無數。
“可是……城主準備召集人馬暗自潛進拜月教替鏡大小姐偷取鳳焱草啊!”
紫兒剛一說完,一陣風便刮過,回神時,薛藍兒早就沒影了。
“哎,小……公……不是,主子,你等等我啊!”紫兒忙追上她,無奈輕功無法及她分毫,只能傻傻地追着一個快要消失的影子,瞧那方向,竟是靖元帝的寢宮——承乾宮。
哎,她家小姐可別鬧出什麼事來啊!
薛藍兒足尖一落地,左右瞧了瞧,看着宮門頂上的鑲金匾額,確認着自己並沒有跑錯地方。
但是……皇上的寢宮不是應該有很多的侍衛嗎?爲什麼……這裡一個人都沒有?
薛藍兒走了兩步,越走心越是不安,老覺着自己心裡有股抑鬱,有股不祥籠罩。
殿門外,薛藍兒從旁側探出了腦袋瞧着殿內的情形。素衣的宮娥執着蒲扇侍立兩旁,明黃煙羅垂下,輕煙嫋嫋,一片寂靜。
宮娥身形一動,薛藍兒立馬將腦袋縮了回去,暗自拍着胸脯。
遲一時,早一時也沒什麼區別。雖然她非常、極度、萬般地想要跟着鏡若雪一起去雷山苗疆取那罕見的鳳焱草,可是……
現在這情形爲啥就這麼詭異呢?
薛藍兒忐忑不安,兩眼轉悠了一番,見着紫兒終於是跟了上來便做了個手勢讓她噤聲。
“主子,你跑這裡來不就是想讓皇上放你回去幾天?”
“咦?你能不能不要當我肚裡的蛔蟲啊!”
兩人小聲地咬着耳根子,突然一聲輕喝在他們身側響起,嚇得兩人均是一哆嗦,“你們在幹什麼?”
薛藍兒惶恐地擡頭,只覺得自己看見了潘安一般,明晃晃地刺着她的眼。這該不會就是他們說的神明瞭吧?
“你你你你……”你是人是鬼是神?
玄昀蒼白的臉上勾起一抹笑意,看着薛藍兒好笑的樣子,道:“朕怎麼了嗎?”
砰!
薛藍兒強大的心理空間瞬間瓦解,呆若木雞地看着這自稱“朕”的人人人……不是啊!!是皇上啊!
“砰!”薛藍兒兩腿一跪,顫着嗓音三呼萬歲。玄昀也沒讓她起來,只是看着她低下的腦袋,清笑。
他剛纔在遠處的時候就見着她鬼鬼祟祟的在宮殿門外偷覷着,也沒斥她,只是想看看她想耍些什麼花樣。
“薛御醫是來找朕的?”
屁話,難不成她跑到承乾宮是來散心的:“回皇上,正是。”
玄昀外披玄色繡金團龍袍,裡頭是件似雪的白綾單衣,袍子被午間和煦的風吹得微鼓,身形修長之餘卻顯單薄。
玄昀倚在雕龍石欄之上,斜睨着跪在地上的薛藍兒,道:“那薛愛卿前來找朕所謂何事呢?”
薛藍兒一抖,渾身不自在。偷偷擡了擡眼向上瞄着他,卻不想正跌進了他那雙笑眸裡,連忙將頭埋得更低。
哎,醜小鴨變成了美麗的大天鵝。想這皇帝七年前上玉鏡城求醫時臉上還有塊大大的毒疤呢!爲啥她就不能變美點呢?
薛藍兒心裡嘟囔着,嘴上可沒閒着,“微臣……想告假幾天。”
嗯,趁此時機再也不回來了!
玄昀語調單一,沒有任何的起伏,只是清清冷冷地說着:“薛愛卿請起。”
薛藍兒謹慎地站了起來,又偷瞄了玄昀一眼。
鬢如裁,眉如畫。鳳眼似星辰,鼻樑似鷹鉤,紅脣似櫻桃,無不令人驚羨。更莫說他此刻未束長髮,一頭及腰的青絲散在肩頭,想是剛是午睡才起,慵懶之餘倒有幾分妖嬈的魅惑。
真是叫人嫉妒啊!
“薛愛卿可是瞧夠了朕?”
噗……
薛藍兒立馬收回視線,渾身一哆嗦,冷汗透溼了衣衫。
再美又怎樣,她可不是傻子,這皇上可是危險人物,她萬萬不能被美色吸引!
薛藍兒點頭,暗自叮囑着自己絕對絕對不能被美色吸引,絕對……
不過,這皇帝長得可是真美啊!
“薛愛卿纔剛入宮就要告假嗎?”
薛藍兒低着的頭,又低了幾分,一咬牙,抱拳答道:“是。”
玄昀笑開,依舊是毫無起伏的音調,“那可不行,薛愛卿妄想了。”
“噗通!”
薛藍兒又是一跪,上下兩牙顫抖着回答,不時還有摩擦的聲音和着,“聖上,微臣姐姐病危,臣務必得趕回去啊,求聖上開恩。”
薛藍兒以頭着地,輕磕着,生怕把自己的額頭給磕出了血。
午後的陽光灑着玄昀的身上彷彿染上了一抹金似的,薛藍兒擡眼看去,好象他下一刻就會飛天而去,成爲九天之上的真龍。
薛藍兒被自己的這想法給嚇着,又聽見靖元帝的話更是顫抖不止。
——“你們姐妹倒是情深吶。”
丫的,再這樣下去她都快中風了!姐妹……姐妹……他一語道破,分明是給她難堪。
“皇上!求皇上開恩,容臣告假幾天,懇請皇上!”見玄昀拉了拉披在肩上的龍袍轉身欲走,情急之下,薛藍兒拽着玄昀的袍子哀求着,也不管自己欺君罔上一事了。
她也想去雷山啊!她也想去闖蕩江湖啊!她也想去打拜月啊!嗚嗚……說什麼她也想去啊!
可是,她卻忘了被自己拽着袍子的人是當今皇上,浮生王朝的九五之尊。
玄昀被他拉着,神色微斂,握拳乾咳了幾下,想是身子受了寒。
“皇上龍體違和?”
薛藍兒一問,玄昀側臉瞧着她,那眼神……那眼神就像是在說你問的不是屁話嘛!
薛藍兒訕笑,立馬跳了起來,殷勤地替玄昀診着脈。
而皇上身後的公公則嚇白了臉,斥她也不是,不斥她也不是。
戴福全死死地瞪着薛藍兒,想這皇上的龍體豈是你說碰就碰的?
她倒好,把皇上袖子一掀自顧自地診起了脈來,氣得他是牙癢癢。偏偏皇帝也沒惱她,任由她給把着脈。
薛藍兒將他的手擱着石欄上,專心地把着脈。
是的,她非常專心……
爲什麼一男人的手能比她的還白呢?薛藍兒瞅着他的手又瞅了瞅自己的手,明說她嫉妒了,無比的嫉妒。
看看這小手嫩的,手腕子又細,不經一握多舒服的觸感啊。
紫兒在一旁看着薛藍兒摸起皇上的手腕來,嚇得腿都軟了,連忙扯她的衣袖。
薛藍兒一怔,剛要綻開的傻笑便僵硬了。她擡頭看了看玄昀見他在笑,心裡便是咯噔一下。完了,完了。她絕對是中蠱了,這皇帝絕對是個危險人物。完了,完了,搞得她都不能自持了啊!
“薛愛卿可把朕給瞧仔細了嗎?”玄昀笑道,身上有股淡淡的龍涎香瀰漫着。
“我……臣……該死。”薛藍兒後退,立馬乖乖地收了自己的手,惱着剛纔以下犯上的舉動。
“哦?薛愛卿真的該死嗎?”
她抖,她抖,她再抖。天啊,這樣下去,她鐵定中風!這簡直不是人過的日子!她不想死啊!!
薛藍兒仰頭,眼帶哀求,“皇上……臣……”
玄昀沒說什麼,只是一笑而過,問她:“薛愛卿可是查出了朕所患何病?”
“皇上只是偶感風寒罷了,用被子捂着睡一晚就沒事了。”
一語既出,衆人皆愣。似看着怪物般看着這新進宮的御醫。
薛藍兒真想咬掉自己的舌頭,千不該萬不該說出讓皇上捂着被子睡一覺驅風寒的胡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