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裴炎的話,厲澤陽靜默不語。
無論是語氣還是內容,這句話的褒貶顯而易見。
於誠是看重倪明昱對他有利,而後者,怕是也是爲了能得到什麼,所以正如他自己所說,是合作關係。
‘在道上混了多年’,稍稍一想,都會和不好那些聯繫在一起,配上剛纔倪明昱自嘲的表情,倒是有點不安。
既然已經答應不再深究,他便不會主動去查。
收回思緒之後,只是看了裴炎一眼,轉身進了禮堂。
下午的會議還沒有開始,禮堂裡有小憩休息的,也有抱團聊天的。
厲澤陽把軍帽摘了,坐回座位上。
前排的人並不算多,而珠城軍區的也只有他和裴炎回來。
裴炎明白他並不想提及倪明昱,也就識趣的沒說。
說實話,當他聽到於誠那段話的時候,心裡挺震驚。
本來以爲,夫人的大哥能出現在這裡,必定身份不一般,或者軍銜夠高,但按照於誠的意思,他可能是用某種利益換取的機會。
他們是軍人,對‘道上’這類詞很敏感,無非是毒梟、軍火以及其他違法犯罪的道聯繫,提及倪明昱是混道上的,不得不讓他多想。
如果他真的接觸過這一方面,少爺與他的關係還真是一言難盡了。
“少爺,那邊是帝都軍區的人嗎?”
午休時間太長,裴炎重新找了話題,“太囂張了吧,當着領導的面打電話,這……”
厲澤陽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那邊第一排的確是帝都軍區的位置。
坐在中間,被一羣人簇擁的男人,手裡的確握着手機。
“…身影好眼熟,他、他是?”
“他是景逸。”
厲澤陽替裴炎說出半天沒說出的名字。
“是傅中校,不、現在應該稱他爲上校了。”
前不久的演習中,帝都軍區獲勝,身爲司令部的一員,他也升了軍銜。
這時,裴炎突然想起來,開口說道:“少爺,上回您在西北遇難,傅上校也幫了忙。”
厲澤陽深邃的眸子微動,薄脣挽起。
算一算,兩人也有很久沒見。
聽之前的戰友提及過,他如今兒女成雙,雙胞胎兒子一萌一正,女兒也纔剛出襁褓,學會走路的樣子。
這次的軍演,能與他碰上也算是意料之中。
準備起身過去,那邊的人看過來,兩個男人的視線在半空中對視。
裴炎見他走過來,禮貌問候,“傅上校。”
男人黑眸帶着淺笑,因爲還未正式開會,領口大開,倒是一點也不像是參加重要會議的軍人。
他朝裴炎點了點頭,不客氣地做到厲澤陽身邊,語調上揚,笑道:“聽說你前不久傷到腿了,第三條還好吧?”
厲澤陽睨了他一眼,沒搭理他。
倒是裴炎憋了笑,在一旁解釋:“傅上校,咱們少爺今年年底就要做爸爸了。”
傅景逸眉峰微揚,顯然是沒有料到,反應過來後,說道:“生個不帶把的,我家兩小子等着呢。”
厲澤陽看向他,不像是開玩笑:“帝都太遠,你兒子願意入贅嗎?”
“……”
傅景逸沉默了,他家兩個臭屁兒子,心中幾經對比,點頭說:“你要真生不出兒子,倒是可以考慮入贅。”
厲澤陽已經開始談入贅的人:“我看中小小年紀進入軍隊的那個,是叫傅子焓吧?”
“那不行,我們家子爍也不錯,活潑點的男孩子很討喜的。”傅景逸一口否決,討價還價。
“這事沒得商量。”
話多的孩子,吵人!
厲澤陽撂下這句話,將視線移開,不打算再說話。
裴炎在一旁聽着,無語汗顏。
首先夫人生男生女都不知道,就在這討論讓人兒子入贅的事,太超前了吧?
再者說,傅上校您心真大,兩兒子就這麼被你出賣了。
傅景逸見他不搭理自己,急吼吼地說:“咱們好歹這麼多年沒見了,別這麼冷淡,再聊五毛錢的。”
“我是紅方。”
聽着厲澤陽沒頭沒腦說出這句話,傅景逸疑惑道:“所以呢?”
“等會抽到我,帝都軍區不敗的傳說就保不住了。”很狂妄的一句話,偏偏被他說出來,真的很令人信服。
傅景逸清咳幾聲,擡手碰了碰他的肩章,大氣地說:“你可是少將,我輸不丟人,你輸嘛……”
後話,沒有說出來。
毫無戰火的宣戰,氣氛並沒有劍拔弩張,就像是多年的好友寒暄聊天。
隨後,傅景逸從口袋掏出手機,當着不少人的面回起微信消息,絲毫沒有這裡禁止攜帶電子設備的覺悟。
“傅上校,你?”裴炎指了指手機,欲言又止。
“沒辦法,我女兒聽不到我聲音哭鬧的厲害。”
說着,按下語音鍵,聲音驀然變溫柔。
“……”
裴炎眼角抽搐,親孃啊,這樣的女兒控,是怎麼能保證帝都軍區年年不敗的神話?
好在,他家少爺目前很正常。
待傅景逸放下手機,厲澤陽將手攤開,擺在他面前。
緊接着,開口道:“手機,我給家裡打個電話。”
“一向遵守部隊規矩的厲澤陽要破例了?”傅景逸一副看好戲的模樣。
厲澤陽眉頭微蹙,伸手摁着眉心,說道:“你那活潑的兒子要想來珠城,也不是不行。”
“算你有眼光,我家二寶絕對不會讓你失望。”
傅景逸把手機遞給他,起身、慢條斯理地整理軍裝,戴好帽子,朝着所屬於自己的軍區走去。
接過手機,厲澤陽起身離開,找了人少的地方撥通電話。
*
倪初夏接到電話時,剛準備去午睡。
看着屬於帝都的陌生號碼,她猶豫了一會兒,接通了。
“夏夏,是我。”
聽到厲澤陽的聲音,倪初夏沉默了好久,纔開口:“澤陽?”
一上午的時間,葉飛揚都在調查郵件的路徑。
有很多次,她想拿起手機給他打電話,可又怕聽到‘手機已關機’或者‘不在服務區’的機器聲。
每次,他的電話來的都是這般猝不及防。
令她吃驚又欣喜。
厲澤陽看了時間,問:“還沒午睡?”
“剛準備睡得。”
說完這句話,怕他會掛電話,急忙補了句,“不過現在不困了。”
男人嗓音中帶着笑,說道:“那就再聊會兒。”
倪初夏躺在大牀上,眼睛稍稍彎下,詢問他在做什麼?
得知等會有會議要開,又問了手機是誰的。
“很好的兄弟,你也應該聽說過他。”
厲澤陽提醒,告知那時她與大哥、裴炎去西北找他,還曾經接受過那人的幫助。
倪初夏細細想了一會兒,恍然明白:“我有印象,那會兒是一位叫阿華的年輕士兵在帝都接的我們,後來到西北,帶路的人也是傅……他安排的。”
“嗯,他叫傅景逸,以後有機會會見面的。”
兩人又隨意聊着,大抵是這幾天發生的事情,目前的情況。
當然,倪初夏隱去了腹疼住院的事情,也是怕他在帶兵的過程中會分心,畢竟現在已經沒事。
倪初夏側身躺着,企圖讓自己舒服一點:“七大軍區開會是什麼樣的啊?”
厲澤陽想了一會兒,形象地回答:“和你在大學時候上形勢與政策報告差不多。”
“啊?那不是很無聊!”
倪初夏有些失落,緊接着問:“那是不是有很多像你這樣的軍哥哥嗎?”
“像我這樣的是哪樣?”厲澤陽笑。
“就是高大、帥氣,迷人的樣子。”倪初夏說完,笑呵呵地說:“你就是想讓我誇你,真壞。”
厲澤陽聽着她的笑聲,薄脣倒是挽起來,“高不高大、帥不帥氣我不知道,但能確定他們都沒我能迷倒你。”
“嘖嘖,就這麼自信?”
“這點自信還是有的。”
厲澤陽好脾氣與她耍嘴皮,之後喚了她的名字。
倪初夏應答:“嗯,怎麼了?”
聽到厲澤陽詢問她最近的情況,倪初夏沉默了一會兒。
而後說道:“一切都好,就是很想你。”
雖然,已經能適應他的離開,但還是控制不住想他的心。
厲澤陽沒說出想她的話語,只是道:“今天開會就是確定軍演時間,如果順利,下個月中旬就能結束。”
倪初夏輕‘嗯’一聲,也就一個月而已,很快就會過去的。
聽到那邊傳來人員進場的嘈雜聲,倪初夏叮囑道:“雖然軍演時人員傷亡很少,但還是要小心行事,我在家裡等你回來。”
“好,掛電話吧。”
“澤陽!不久前我給你發了一條彩信,是我們孩子的彩超圖片,你有空可以看一下。”從他的話語中,能聽出他的疲憊,應該是沒有看到那條消息。
厲澤陽保證:“回去就看。”
倪初夏攥着手機,卻還是不捨得掛電話。
眼眶中的淚水,已經在打轉。
可能是懷孕的緣故,淚腺也發達了。
厲澤陽環顧四周,人基本已經落座,他低聲道:“夏夏,我這邊要開會了,你去午睡吧。”
話落,沒再等她說話,掛斷了電話。
重新回到位上,厲澤陽已經把所以外放的情緒收斂,看不出剛纔對愛人流露的柔情。
與此同時,倪初夏把手機擱在一邊,將頭埋進薄被中。
還是太高估了自己,僅僅是一個電話,就已經剋制不住情緒。
在想念中,睡過去。
再次醒來,天色已經漸晚。
洗漱好下樓,張嫂已經在準備飯菜。
唐風坐在沙發上啃着蘋果,打招呼:“嫂子,醒了啊?”
倪初夏走到陽臺上,看着屋外烏雲密佈,有些擔憂:“要下雨了吧,不知道雲軒有沒有把蠢蠢牽回家。”
“我去看一下,飛揚臨走時,把鑰匙交給我了。”唐風含着蘋果,從口袋掏出鑰匙,起身走向玄關處。
倪初夏把窗戶關嚴實,走進廚房倒了杯水。
“太太,今天穆先生上班,葉先生有事,所以少做了幾個菜。”張嫂這時開口,就怕她有意見,臨時夾菜來不及。
倪初夏莞爾:“三個女人加一個孩子也吃不了多少,你看着來就好。”
張嫂見她是真的沒意見,才放心。
畢竟來這也不過半個來月,對她還並不瞭解,只知道這家男主人的背景不一般。
當初她也不想接這活,畢竟前面的家政阿姨出了事,但看着酬勞高心又癢,也就接下。
可經過這些天的觀察,倒是慶幸自己接了。
倪初夏不知道她心中的那些彎彎繞繞,捧着杯子出去,沒有打擾她。
沒過一會兒,外面開始打雷,緊接着落下傾盆大雨。
聽到門鈴聲,倪初夏把水杯放下,走去玄關。
看到視頻裡垂着頭撣身上水珠的人,微愣了一下,纔將門打開。
“你…您怎麼來了?”
剛開始的‘你’覺得不太禮貌,又換成了‘您’。
周穎把帶來的東西遞給她,側身進來,說道:“過來看看你。”
倪初夏將她的東西放到一邊,轉身去浴室拿了乾毛巾過來,“擦擦吧。”
雨勢很大,所以,微卷的發上和素雅的旗袍,都沾了雨水。
“家裡就你一個人?”周穎沒見外,接過毛巾擦拭起來,坐到了沙發上。
倪初夏點頭,“澤陽去軍演了,等會曼曼和亦航會過來。”
她還記得周穎上次過來,兩人之間的氣氛還是劍拔弩張,這回倒能心平氣和地坐在一起聊天。
按照厲澤陽所說,她這個婆婆與離世的公公之間經常爭吵,大抵就是爲了追尋夢想、是否公開婚姻這類事情。
最後,兩人天人永隔。
她明白澤陽對父親的愛,所以纔會怨恨周穎。
但同樣的,作爲女人,她選擇這條路,應該也走的很艱辛。
周穎看了眼放在一旁的東西,說道:“帶了些孕婦吃的補品,沒事讓家裡的阿姨給你煮點,這時候就要多吃。”
聽她這麼說,倪初夏應下來,同時表示感謝。
“最近身體怎麼樣?”周穎看着她的小腹,關切詢問。
看出她來真的只是看望自己,倪初夏也沒有拘謹,微笑着說:“能吃能睡,挺好的。”
“看來孩子不算鬧人。”
周穎臉上也浮出笑來,回憶道:“當初帶澤川的時候,他也很乖,沒讓我吃苦,帶澤陽就不行,吃什麼吐什麼,到了妊娠期都沒有胃口。”
如果翻看三十年前她參加活動的那些剪輯,就能發現,那短時間她出現在衆人面前的照片,臉色都不太好。
提及往事,周穎臉上是帶着笑的,並不是做節目時候的假笑,是發自內心的。
倪初夏將最近腰痠的情況告知,詢問有什麼辦法緩解。
“快四個月了吧?”
周穎問及懷孕時間,見她點頭,纔開口說:“顯懷這段時間就是這樣,要是澤陽在,晚上還能替你揉一揉,不過後期會更辛苦,那時候就別讓他走了。”
語氣中,有對厲澤陽的埋怨。
倪初夏抿了抿脣,說道:“他中午的時候打來電話,說是快的話七月中旬就能回來。”
也就一個來月的時間,就能見到他了。
周穎見她眼中有期盼,無聲嘆氣,“當初我盼着老厲的時候,也是這樣,每次都是說盡快趕回來,卻沒有幾次準時。”
軍嫂難當,不僅是長時間的別離,還有心理上對未知危險的恐懼。
不知道什麼時候,可能另一半就因公殉職了。
當然,考慮到她還懷着孕,情緒易敏感,並沒有說出來。
倪初夏堅定開口:“我相信澤陽,他一定不會讓我失望的。”
周穎深呼一口氣,笑着說:“也是,澤陽畢竟和他爸不一樣。”
兩個兒子,雖然性格迥異,但是在情感上,都是同樣的專一,認定了,就不會輕易放棄。
意識到話題有些沉重,周穎轉而問:“曼曼最近都住在這裡?”
“嗯,大哥出差,她就帶着亦航陪我了。”倪初夏點頭回答。
周穎想起岑曼曼的決定,恨鐵不成鋼地說:“還是太年輕,等她再大一點,就知道我是爲她着想。”
本書首發,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