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宛的雙手,環住了自己的胸口,慢慢的,慢慢地蹲下了身子,將臻首,深深地埋入了膝蓋之間,一聲壓抑之極的,嗚咽的聲音,自雙膝間溢出。
窗外,他望着她壓抑隱忍之極的姿勢,伸出手,想要觸摸她的髮絲,卻終究,不敢再碰觸一下。
她說的對,爲了她好,自己確實應該走了,應該離得遠遠的,望着自己手上的扳指,那上面的飛鷹,像是在嘲笑着這雙注視着它的眼睛一般,廖清和自腰間取下鬼面,覆在了那清癯俊美的容顏之上。
雙生,雙生,一體雙生,他從始至終,便不止是他,廖清和,他的存在,除了廖清泉之外,只有紫衣深知了,而現在,唯一深知他的女子,也終於被他親手推開了嗎?
鬼面之下,男人的眼底,彷彿有淚光閃過。
——
“王爺,您快別喝了,這酒烈着呢,明日該頭疼了。”
管家勸說着一杯杯酒水不斷往嘴裡灌的人,是的,是灌,不是喝,白日裡桀驁高傲的皇子,白日裡想盡辦法讓所有人難堪的安王,誰又能夠想的到,在自己的府中,褪去了所有的僞裝,他只是像是一個傷心人一般,用酒精,用一切他所知道的方式麻醉自己呢?
“王爺,您這又是何苦呢?若是不痛快,您便發泄出來,別折騰自己的身子呀。”
管家眼看着安王不聽勸,伸手便要奪過對方手中的酒杯。
“滾!”
安王的眼睛赤紅,像是得了什麼病一般,瘋子似的,對着管家怒吼,怒吼着,一杯酒水狠狠地扔出去,扔到了管家的面上,額頭一痛,管家摸了摸額頭,果然滲出血來了。
安王平日裡雖然任性,但是,對管家總是多少有些不同的,畢竟,是自小到大陪伴着的人,今日會發這樣大的火,管家心底隱隱有了猜測,只覺得嘴裡發苦。
“王爺,是否是太子”
“滾出去,別讓本王動手!”
彷彿是太子二字觸動了安王心底某一根弦,哐啷一聲,安王踉蹌着從牆上取下一把鑲嵌着寶石的長劍,利劍出鞘,劍尖,直直地指向管家的咽喉:“出去!”
“太子不值得殿下如此!”
劍尖的鋒芒隱隱地刺痛了咽喉,冰冷無比,像是這顆被什麼晾着的心,管家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劍刃:“殿下,今日你便是殺了我,我也要說,太子不值得!”
那一刻,管家手中的鮮血染紅了長劍,那一刻,安王眼中的赤紅將將向着血紅過度。
“我殺了你!”
怒吼一聲,長劍劃過那沾滿了鮮血的手,自五指間劃出,血腥味四溢,那一直爲他端茶送水,爲他擦拭汗水,爲他整理衣着,爲他研墨遞筆的手,差點真的斷裂開五指,深深的刻骨的傷痕,安王狂怒的眼神,瞬間清醒,長劍,掉落在地上。
“阿政。”
他喊,想要握住,卻又不敢碰觸一下被自己親手所傷的那麼恐怖的手。
“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爲什麼不躲開,你傻了嗎?你剛剛爲什麼不躲開!”
安王暴怒地喊,卻不敢去碰觸一下,不敢去看一眼,他的五指,緊緊地攥成了拳頭:“你多管什麼閒事,你明知道我剛剛根本就不清醒,你爲什麼要湊上來!你該死!”
他惡狠狠地罵着,卻終於想起來要喊人了:“來人,來人呀,人都死哪裡去了!”
安王忘記了,是他讓所有人都離得遠遠的,每一次,因爲那個人他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借酒澆愁,就會失去理智,就不想要看到任何一個人,就不願意讓任何一個人看到他狼狽的樣子。
“來人!來人!”
安王徒勞地叫着,像是一隻惶然的困獸一般,讓管家彎了眉眼。
“殿下,沒,沒事”
“阿政,你,你別動,本王,本王親自去找人!”
安王湊上前,小心地道,那麼多血,像是一直都流不盡一般,只是這麼一會兒,管家的腳下已經積存了一個血哇。
安王的面色蒼白的像是死人一般:“我親自去叫人,府中太醫醫術高明的很”
安王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了。
管家面上一層冷汗冒出,他用另外一隻完好的手,輕輕地,拂過安王的臉頰,將散亂的髮絲拂過耳際,看着對方秀麗的眉眼,看着那張慌亂佈滿的容顏,笑着道:“沒事,別怕,別怕”
我不會有事的,我會一直陪着你的,殿下,我總會在你身邊的。
——
秦落笙不知道這場宴席之後的種種,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煩惱,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傷心,而現在,他的心思,全都放在了秦莫言的身上。
秦莫言走後,他沒有再去見周素宛,或者說,沒有心思再將這出其實雙方當事人心中有數的戲劇再演下去,今日他所做的,已經做夠了,再多的,秦落笙自詡,也做不到了。
和太子太子妃還有宴會上那些人打了幾句交道,便找了個藉口提前退了席。
“殿下,可是發生什麼事情了?”
竹染在一邊望了一眼秦落笙的樣子,閉目養神似的,一句話不說,那好看的脣,緊緊地抿着,莫名地有些冷。
“讓車伕快些。”
秦落笙只說了這麼一句話,竹染便沒有再多言語,應了一聲,掀開簾子,交代了車伕一聲,身上被披上了一件毯子,暖暖的溫度將身上沾染的涼氣都給融化了些。
秦落笙腦子裡,卻是秦莫言溼漉漉的一身,像是個水鬼似的,就那麼孤零零站在自己面前的樣子,腦子裡,是那雙綠色的眼睛裡,沉默的拒絕。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輕輕一頓,幾乎察覺不出來的停車,秦落笙卻是瞬間張開了眼睛:“到哪裡了?”
“殿下,前面是顯國公府娶親的隊伍,是否要讓路?”
竹染對着秦落笙道。
此時此刻,外面的聲音纔像是穿過什麼隔膜一般,進入了耳中,秦落笙啞然,確實是吹吹打打的聲音,倒是熱鬧:“讓過。”
“這樣的日子,總要給人方便的。”
秦落笙道:“是顯國公府的三子娶親吧?”
“是呀,顯國公府的三公子今年十七,正該是娶親的年齡。”
竹染回到,話一說完,看到了秦落笙眼底的恍惚,纔想起,自家主子也是十七歲。
“殿下?”
他輕輕喚。
“到了年紀,總是要娶親的”
秦落笙突然嘆了一句,裡面包含了太複雜的感情,卻是讓竹染聽得心底惶然。
“殿下,您若是實在不喜歡那位周家姑娘,其實也可以”
竹染終於忍不住脫口而出。
“誰說本王不喜歡了?”
秦落笙下意識地反駁,卻在看到竹染眼中的擔憂後,撫了撫額頭,重新將自己有些發痛的腦袋枕靠在了軟枕之上:“喜不喜歡,本王心中有數,你好好做你的事情,多餘的,不要管。”
竹染無聲嘆息,怎麼可能不管,不想?秦落笙的樣子,實在不像是放下,正是因爲放不下,現如今,他纔會越發地痛苦難受,隨着娶親的日子一日日臨近。
竹染有時候,倒是希望自己不是那麼敏銳,起碼,還可以當做什麼事情都不知道,和往日裡一般,說些笑話給秦落笙解悶,現在,他說着話,卻總是忍不住分心想着自家主子的人生大事,想着想着,就代入進去了。
“參見殿下。”
何路對着秦落笙行禮,秦落笙停住了腳步:“莫言用過薑湯了嗎?”
“用過了。”
何路乾巴巴地回到,惹來竹染瞪視的一眼,何路難道不知道秦落笙想知道更多嗎?
可惜,何路低眉順眼的就是沒有再多說一句話。
“他,怎麼樣?”
秦落笙踟躕了一陣,看何路沒有多言,到底忍不住先問出了口。
“不好。”
何路只有這麼兩個字,卻像是錘子似的,重重地砸在了秦落笙胸口。
秦落笙面色一變:“他受寒了?”
“你們是如何照料的,本王不是吩咐你隨時跟在莫言身邊伺候保護嗎?看來你們真的是都將本王的話當做耳旁風了,來人!”
竹染悄悄到何路的背後,狠狠地擰住了對方的胳膊,肌肉鍛鍊的不錯,讓他的手指頭都酸。
何路眼神變了變,忍住呲牙的衝動,往旁邊小心挪了挪,在秦落笙擔憂慌亂甚至有些震怒的眼神下,這一次,多說了幾個字:“心情不好,再仔細照顧,也沒用。”
“哈,我從來沒有發現,你小子說話這麼氣人!”
“你不知道說話委婉些嗎?王爺的心情糟糕了,你也別想好過!”
秦落笙匆匆入了內室,裡面他和秦莫言如何,竹染是不敢去看的,但是,他起碼敢對着這個該死的沒有眼色的何路教訓一頓。
“你怎麼看着人的,明明知道王爺今天出去做什麼,怎麼還讓人跑那裡去?”
竹染一開始是不知道秦莫言去了宴席,但是剛剛秦落笙的幾句話,還有後來傳出來的周素宛落水的事情,他光是想想,就能夠將事情聯繫起來。
秦莫言又不是第一次針對親近秦落笙的人了,他可沒有忘記,那次那個小崽子直接拿着匕首半夜裡想要直接把毓秀給殺了的事情,那可不是個善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