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趙衛紅的稱呼後，趙建國兩口子心裡陡然一驚，立馬反應過來眼前這位平平無奇的老人，恐怕是一位來歷大到驚人的領導！
而一旁的趙躍進，此刻也露出了滿是恭敬與激動的表情，下意識的攙着柺棍，向前走了兩步，似乎是想要對着魏副首長敬禮，但卻被魏副首長攔下了。
“首長.”
“別這麼見外。”
“就算真要敬禮，那也應該是我這個老頭子，向你這個爲了祖國和人民做出犧牲的英雄敬禮纔是。”
“這次過來，就是一位老人對你們家慕名已久，想要拜訪一下，沒那麼多講究。”
說罷，魏副首長看着臉上寫滿了意外的趙衛紅，目光在趙衛紅肩膀上的農具，停留了許久許久。
“不錯！在家裡也沒閒着！”
“還知道幹農活，像你小子的風格！”
“幹農活好啊，能讓人安心，也能讓人踏實。”
“我小時候，最喜歡的事，就是在地頭裡一邊幹活，一邊想事情。”
“這一晃啊，也忘了究竟有多少年，沒回過農村裡了。”
看着魏副首長唏噓之中，透着一股子緬懷的模樣。
趙衛紅這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來，眼前的魏副首長，其實也和自己一樣。
都是從農村裡，走出來的農民家的孩子。
“衛紅，不知道老頭子有沒有榮幸，在你們家吃上一頓便飯啊？”
一聽這話，趙衛紅終於回過神來，有些手忙腳亂的表示道。
“當然可以！”
“您先進屋！”
聞言，魏副首長先是笑了笑，並沒有挪動腳步。
而是看向了一旁有些躊躇的趙建國兩口子，隨即上前一步，主動抓住了趙建國的手，用力搖晃。
“這句話我其實很早就想說了。”
“今天終於有機會了。”
“感謝你們一家子，爲祖國和部隊培養了一個極其優秀的人才！”
趙建國兩口子什麼時候見過這等陣仗？
立馬就激動的話都說不出來了。
但魏副首長明顯不想讓氣氛變成這種模樣，對趙建國等人表示完感謝，便引開了話題，一路寒暄着朝着屋裡走去。
多年的戎馬生活，並沒有改變魏副首長身上那股子從農村裡走出來的氣息。
不到半個小時的功夫，魏副首長便在趙衛紅破舊而又溫馨的小家中，宛若趙衛紅的遠房長輩般，和屋子裡的每一個人其樂融融的拉着家常。
見此情景，趙躍進等人，尤其是趙建國兩口子，也漸漸的放下了心裡的包袱，和魏副首長交談時的語氣裡，也少了幾分侷促與緊張，多了幾分熱情與親切。
甚至還在魏副首長的強烈要求下，用“他叔”來稱呼魏副首長。
其實以魏副首長的年紀，趙躍進等人叫一聲大伯都不爲過。
之所以選擇了“他叔”，一方面是因爲這個稱呼更親切，而另一方面，則是因爲這個稱呼更能彰顯魏副首長身上那股老而彌堅，矍鑠精神的氣質。
至於趙衛紅嘛當然是“超級降輩！”
“爺”
這也是趙衛紅家當地的風俗。
在稱呼魏副首長這種長輩時，通常不會喊“爺爺”，而是更顯親切與敬意的“爺”來稱呼。
“誒！這不比首長好聽多了？”
伴隨着魏副首長很是開懷的笑聲，趙衛紅家這段時間溫馨卻又顯得有些沉悶的氛圍中，終於多出了幾分喜慶的味道。
驪萍拿出了自己的絕活，在廚房裡忙得是熱火朝天。
趙衛紅原本還想幫忙打打下手，卻是被驪萍攆了回來，讓他陪着“客人”多聊聊天。
就這樣。
四個不同時代的男人，在糊滿報紙的客廳中聊着家長裡短，鄰里瑣事。
伴隨着驪萍的一句“開飯咯”，趙衛紅幫着母親將一道道熱氣騰騰的菜餚端上餐桌。
魏副首長坐在客位，下筷如飛，連連稱讚驪萍的手藝，甚至還宛若老頑童般“偷偷”喝了一小杯白酒，並且“威脅”趙衛紅不準說出去。
一桌人頓時被逗的是前仰後合，只有驪萍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悄悄的揩了揩眼角滑下的眼淚。
在酒精的作用下，趙衛紅彷彿忘卻了時間的流逝，根本不知道這頓飯究竟吃了多久。
等到趙衛紅再回過神時，眼前的殘羹剩飯提醒着趙衛紅，剛剛那其樂融融的景象，並不是趙衛紅經歷的一場夢境。
但趙躍進等人，不知何時，已經悄悄離去。
昏黃的鎢絲燈發出細微的聲響，將正在注視着趙衛紅的魏副首長，臉上那蒼老的面容，映襯的愈發慈祥。
“醒了？”
一聽這話，趙衛紅渾身酒意頓時散了大半，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
“首長.”
“嗯？”
伴隨着魏副首長一聲意味深長，並且充滿了威脅之意的冷哼。
趙衛紅立馬意識到自己用錯了稱呼，趕忙改口道。
“爺”
“嗯！”
“我這是睡了多久”
“也沒多久，十幾分鍾罷了。”
“你父母他們出去遛彎了，晚點回來。”
說着，魏副首長拿起還剩半瓶的“西風酒”，親自爲趙衛紅斟滿了一杯。
酒液自瓶口緩緩流下，與透明的杯壁碰撞，發出了一陣令人心醉的聲響。
“這段時間，心裡不好受吧。”
說完這句話，魏副首長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再看看對面的趙衛紅，那飽含心酸與委屈的淚水，在一霎那，便已經佈滿了那張十分堅毅的臉龐。
“也不是不好受。”
“就是.有點委屈。”
吸了吸鼻子，趙衛紅在臉上胡亂的抹了一把，端起魏副首長給他倒的酒，一飲而盡。
“衛紅，你覺得部隊裡，和外面的世界，是一樣的嗎？”
聞言，趙衛紅不假思索，立刻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不！絕對不一樣！”
趙衛紅說的是心裡話。
在他心裡，現在僅剩的兩個神聖而又美好的地方，除了家裡，便是部隊了。
“有你這句話就好。”
“來。”
“看看這個。”
魏副首長遞過來的，是一份比周克虎當初交給趙衛紅，還要詳盡的名單。
其上的人名並沒有什麼變化。
但卻是多出了許多具體的懲罰措施。
其中最輕的懲罰，便是十年起步的牢獄之災！
而這些人，將如同王廠長和村長一樣，失去自己前半生所積累的一切，哪怕是在離開牢獄後，也要在貧困與潦倒的後半生中，償還自己犯下的罪孽，併爲之悔恨！
王廠長曾經說過，就算王耀祖真去蹲了班房，也無所謂。
因爲他一樣能夠給王耀祖普通人做夢都難以想象的奢華生活。
但現在來看，王廠長這句“豪言”，明顯不能實現了。
因爲他已經失去了自己所能夠失去的一切！
並且可以料見，他們重獲自由之後，纔是他們“贖罪”的開始！
因爲無論是魏副首長，還是周克虎，亦或是關心趙衛紅的每一位長輩，戰友，都會緊盯着這羣人，讓他們好好感受一番趙衛紅曾經所經歷過的生活！
不如此，不足以讓這羣人認識到自己所犯下的錯誤，不足以償還他們身上揹負的罪孽！
“衛紅，對這羣人的處理，都有着流程要走。”
“這些措施落實，還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不過，老頭子可以跟你保證。”
“你現在所看到的一切，未來只可能加重，不可能減輕。”
爲了能夠讓趙衛紅徹底解開心結。
魏副首長看着拿着名單的右手，微微有些顫抖的趙衛紅，做出了一個保證。
“屆時，無論你在什麼地方。”
“我都會讓你旁觀這羣人接受審判的過程。”
話音剛落。
魏副首長似乎想起了什麼，遲疑片刻後，忽然用一種略帶唏噓的語氣，淡淡道。
“原本在處理這件事的時候，我叮囑過小周，不要讓他在華亭那種地方搞出輿情。”
“並且對這羣人的處理，我也不打算公開，因爲涉及到人數實在是太多了。”
“要是真公開咯，那可就成大新聞咯！”
“衛紅，生長在你我這種家庭的孩子，懂事一向都很早。”
“你也不例外。”
“我相信，你一定能夠理解我做出這個決定的原因。”
說到這，魏副首長的語氣驟然一轉，自打來到趙衛紅家後，便顯得無比慈祥的雙眸，此刻射出了兩股駭人的精光！
“但現在，我卻是改主意了。”
“不光要公開對這羣人的處分，更要公開這羣人被處理的原因！”
很是豪邁的揮了揮手。
魏副首長打斷了似乎想要說些什麼的趙衛紅，自顧自的繼續說道。
“當然，從大局的角度出發，這樣的處理可能有些不太妥當。”
“但我更不想一位無論是讀書，還是從戎，都能夠有所建樹，爲祖國和人民做出貢獻的年輕人，會因爲這件事，生出歸隱山林的念頭！”
“你這小子，還是嫩了點！”
“心思都寫在臉上了！”
聞言，趙衛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段時間哽在心頭的鬱氣與委屈，頃刻間便隨着魏副首長的話，煙消雲散。
“衛紅。”
站起身來，摸了摸趙衛紅的頭髮。
魏副首長很是和藹，卻又字字千鈞的堅定道。
“你纔是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