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1“三叔……邵先生。”佳音硬生生的改了口，擡眸，定定的看住了他。
邵晉恆的目光有短暫的光亮，但在觸到她冷靜的神色之後，漸漸又變成了一潭黯淡深邃的水波。
“有事麼？”他望着她，聲音裡有着淡淡的柔和。
許是今天她和寧和回來的緣故，許是剛剛吃過飯有了力氣，他的氣色看起來也好了一點，說話的聲音也不復方纔的虛弱無力。
佳音想說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打轉幾次之後，就變成了一句不鹹不淡的詢問：“身體怎樣了？醫生怎麼說？”
邵晉恆微微笑了一下：“不過是看起來病勢洶洶，其實並沒有什麼，你不用擔心。”
佳音幾不可察的鬆了一口氣：“那就好。”
轉而到底還是沒有忍住，“好端端的，怎麼會忽然就暈倒了？我聽說……是和七少爺有關。”
佳音對於那天的事情並不知情，只知道因爲邵晉南說了什麼，邵晉恆一時氣急，方纔暈了過去。
她之所以會詢問，也是心裡掛念着素素，怕是她又出了什麼事情。
這幾年她們偶爾也有聯繫，但因爲佳音不想讓邵晉恆聽到風聲，因此來往十分稀少，並不頻繁，素素向來也是報喜不報憂的性子，就算是有什麼事，也未必肯和她說。
邵晉恆忍不住看她，見她雖然面色平靜，但眼底到底還是帶了幾分的擔憂，不由心下黯然。
就算是此刻說着關心他的話語，心裡惦記的卻還是別人。
“他自從離婚之後，性子越來越古怪了，那天因爲公司的事情來鬧，話說的有些不好聽，我一時沒能忍住……”
邵晉恆淡淡開了口，有關邵晉南的事情，他並不想多說，畢竟這也是邵家的醜事。
“你向來不是這樣的性子，怎麼會因爲他幾句話就氣的暈厥過去？”
佳音不信，邵晉恆卻是閉口不願多說。
邵晉南那天的話確實太難聽，他也不願意讓佳音知道，那些無關緊要的人說的污穢的話，聽了也不過是髒人耳朵罷了，他聽了都犯堵，何必再給她惹些閒氣。
“寧和……”
邵晉恆不願讓兩人之間就此沉默尷尬下去，他想了想，終究還是問起了寧和的事情。
“是不是在北京那一次，有的她？”
邵晉恆明明知道事情不會再有第二個答案，卻仍是詢問了出來。
他甚至還抱着可笑的一絲希冀，佳音或許會說，寧和並不是他們的女兒，寧和只是她領養的……
“是，就是在北京那幾天，有了她。”
可佳音已經明明白白說了出來，她的聲音那樣的肯定，她看着他的目光，連絲毫的動搖都沒有。
他藏在被子下的手隱隱的顫抖，就連脣都成了灰白的一片。
佳音的目光卻是漸漸變的迷茫了起來：“我也沒有想到，就那麼有了寧和，剛剛知道有了……有了你的孩子的時候，我心裡又怕又喜，可更多的，卻還是盼望和希冀，我一遍一遍在心裡想着，如果三叔叔知道我懷了他的孩子，會是什麼反應呢？”
佳音低了頭，淺淺笑起來：“他是會不讓我生下來，害怕我會生一個畸形兒，還是會和我一樣喜悅高興？”
邵晉恆不敢去看她的表情，他整顆心彷彿都縮了起來，隨着呼吸，一陣一陣的疼。
“我想了一千種，一萬種的可能，可我怎麼都沒有想到，我r日夜夜的盼，盼來的卻是三叔叔想要親手殺了我。”
佳音的眼中涌滿了淚珠兒，她定定的看着他，彷彿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我一直都不明白，爲什麼你要這樣做？”
邵晉恆只覺鼻子裡酸楚的難受，可他死死的忍着，忍的眼睛裡都是一片的赤紅，“你認爲我是想要親手殺了你？”
“難道不是？不然爲什麼三叔叔要親自來？是害怕留下什麼隱患吧，害怕我生下了這個孩子，你會遭到世人的唾罵，你會被你爺爺不喜，你會失去你繼承人的身份，你會背上一輩子洗刷不掉的罵名！所以你不惜親自動手，想要殺了我，還有你的孩子！”
佳音站起來，她指着他聲嘶力竭的低吼出聲，不知是因爲憤怒，還是太激動，她全身都在顫抖，她的眸光裡迸射出濃濃的恨意和絕望，讓他幾乎不敢相信，她就是佳音……
邵晉恆怔在那裡許久，忽然像是被人抽盡了全身的力氣，他的肩膀也塌了下來，開口的瞬間，彷彿老了十歲。
“你如果是這樣認爲的，那就當事實就是如此吧，只是有一句話，我不得不說。”
他平靜的看着她，目光卻是不躲不閃：“我不知道你有了身孕，我根本不知情。”
佳音卻只是冷笑，“有什麼關係呢？因爲你親手捅下的這一刀，我幾乎死掉，我們的女兒生下來就先天不全，甚至左手天生就是殘疾，三叔叔……邵晉恆！你自己造的孽，卻要無辜的孩子來承受，你如今一句不知情，寧和就會變成一個正常的孩子？她的左手就會恢復正常？”
“你說的對，我自己造下的孽，不能讓無辜的人來承受，那麼你說，要怎麼做，你心裡的怨恨纔會平息？”
“我心裡沒有怨恨。”
佳音彷彿已經平靜了下來，她款款坐了下來，甚至臉上還帶着平和的笑意：“因爲我已經將你驅逐到了我的心外，所以對於你，我早已無怨無恨，哪怕是曾經我差一點死在你的手中，依然如此。”
“佳音……”
邵晉恆忍不住開口，他想說，讓我用我的餘生來補償你們，讓我來承擔所有的懲罰，可在她的淡漠和平靜面前，他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已經被她驅逐出了心外，她對他已經是無怨無恨，他的下半輩子，她又何嘗稀罕？
“爸爸讓我帶着寧和回來看你，是因爲你畢竟是寧和的親生父親，不管你曾經做了什麼，你終究有權利知道真相。”
佳音沉吟了片刻，想及自己的初衷，她到底還是緩緩開了口：“我不會剝奪你這個權利，以後，等你恢復了，你想去看女兒，可以來溫哥華，或者也可以接她回國小住，但這一切，都是看她的意願……”
“你說這些是什麼意思？你心裡在想什麼？我可以探望女兒，可卻再也不能與你親近是不是？”
“你當然不能再與我親近，因爲我馬上就要嫁人了。”
她那麼平靜的說出這句話，就彷彿是在與他寒暄今天天氣真好一般。
邵晉恆只感覺自己的嗓子似乎被人卡住了一樣，他望着她，她也正在望着他，毫不示弱，毫不退縮。
邵晉恆忽然就笑了起來，他的笑聲越來越大，到後來，甚至邵安都忍不住開始探頭探腦的往病房裡看。
佳音挺直了脊背坐在那裡，直到邵安再也忍不住衝了進來，她方纔悄無聲息的站起來退到了一邊。
“先生，您這是怎麼了？”
邵安不解，忍不住去看佳音，難道是佳音小姐說了什麼話讓先生這樣的開心？
可看着又不像啊，哪有人高興起來，是這樣子的？
“我怎麼了？我是高興的。”
邵晉恆盯住佳音，一字一句：“我心裡真是高興的很！邵安，你記得給我準備一份大禮，等我們佳音小姐婚期一定，你就親自給我送過去！我身體不爭氣，怕是沒辦法參加婚禮，但她叫了我這麼多年的三叔叔，我怎麼也得有所表示！”
邵安幾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呆了半天，方纔吶吶開口：“先生，您是不是病糊塗了？佳音小姐，佳音小姐要和誰結婚了？”
“我就是病的再糊塗，這句話也不會聽錯……”
邵晉恆漸漸笑不出聲，他大病未愈，哪裡有力氣這樣折騰，不消片刻，就已經精疲力竭，靠在邵安的身上直喘粗氣，幾乎說不出話來……
佳音看他臉色慘白，閉了眼睛咬着牙關靠在那裡，彷彿只有出的氣沒有進的氣，她一時之間腦子裡亂成一片，衣襟後背竟已是完全溼透了，望着邵晉恆那張臉，她心裡竟然有了隱隱的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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