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德心中疑惑的念頭一生出，他那尊在痛苦熔爐裡飄蕩扭曲的武道元神即刻迎來了更爲劇烈的變化。
靈明之中，叩問自我的心音此起彼伏，重疊迴盪，匯成了一片洪亮的潮聲，潮聲響處，紫府中原本還能勉強看出人形的元神虛影忽地散成了五色流光。
赤銅紅、琥珀綠、幻海藍、罡氣白，還有籠罩在四個元神組件外的真性黑，這五種色彩彼此混雜，漸漸融合成一團灰濛濛的雲氣。
那團灰色雲氣向內收縮了幾圈，縮無可縮後陡然彌散開來，霎時間填滿了整個紫府。
樑德心裡明白，這是軀殼經受的鍛打終於傳到了元神深處，在精神層面引發了質變。
多重痛苦共享模式開始運行後，他形神之間的聯繫無限接近最佳狀態，既然肉身軀殼已經產生質變，依照如鋼似鐵鍛體法的法度，他的元神魂魄自然會隨之而變。
樑德散作混沌不明的灰色雲氣後，像是暫時隔絕了外界的影響，完全感覺不到被鍛打的痛苦，他的心中前所未有地清淨安寧，一點點地撥開了蒙在靈明上的陰翳。
於是他看見了一座血焰滔天的九品蓮臺，還有踞坐血焰蓮臺之上、支着下巴在打量他的董存真。
雲霧狀的樑德晃了幾下，向蓮臺之上傳出一道元神訊息：
“董指導，您這是進我紫府來了？”
董存真盯着面前那團灰色的雲霧，不耐煩道：
“我在哪兒不用你管，保持你現在的狀態。”
“哈？”
樑德的元神灰霧不安地抖動起來，他這一抖，董存真的觀測便只能中斷，本來已經快要看懂的細節，又變得似懂非懂起來。
董存真氣得直皺鼻子，座下蓮臺外側的血焰一下子躥起來好高。
要是換了他別的真傳弟子這麼慫，他早就提起拳頭將其錘成固態繼續觀測了。
奈何阿德這小子的武道元神弱不禁風，一不小心就可能錘沒了，用不了他熟悉的常規教學手段。
董先生只好耐下性子對他解釋道：
“我在哪裡只是你單方面的看法，很多時候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在哪裡，你就當眼前這個我是假的。”
聽完回答的樑德變得更加迷惑，元神灰霧的抖動幅度又變大了一些。
董存真氣得直接從血焰蓮臺上掰了一塊下來，揮手扔進了樑德霧化的武道元神裡。
那瓣血焰蓮葉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而被砸中的樑德一點兒感覺也沒有。
“看明白了嗎，是假的！這要是真的你還能活嗎？”
咦噫矣，真的是假的誒……
你們這些搞古法的怎麼老是喜歡弄虛作假……袁老頭也這樣，你也這樣，我還以爲真的在不知不覺間被攻破了紫府，嚇死我了。
樑德馬上就不怕了，元神波動迴歸平穩，大大方方地讓董存真觀測起來。
“董指導，您進來多久了？”
“我都說了我沒有進來，我在鍛打你，我和你之間有了一定的聯繫，所以你現在纔會產生這樣的幻覺。”
“我明白了，董指導你表面上在和我聊天，其實是在打我。”
“……你這麼理解也行吧，閉嘴，別動。”
董存真換了只撐下巴的手，目不轉睛地盯住樑德。
樑德紫府中漂浮的元神還是灰濛濛的老樣子，但董存真眼裡映出的雲團已經更換了七八種形態，色澤也在不停地變化，可是每種形態都只能維持一段極短的時間，無法久存。
董存真眼裡的虛幻景象與樑德紫府中的真實景象始終不能重合，他堅持嘗試了數十次後，低頭揉起了眼睛。
讓一個平時揮錘打鐵的人來做玻璃工藝，不累是不可能的。
爲什麼這小子還是沒有定形，他還沒明白嗎？
“阿德啊……”董先生的語氣有些疲憊。
“董指導，我在。”樑德趕緊應道。
“雖然你沒有練出鍛心蓮臺的元神妙用，但是在這個競技場裡，在我六十五個真傳弟子的武道元神影響下，你應該可以聽到叩問自我的心音吧。”
“嗯，一開始可以聽到。”
“一開始？！那後來呢？”
樑德老老實實回答道：
“那些聲音老問‘我是什麼我是什麼’，‘我到底是什麼’，我想了半天也沒想明白，再加上我對這個問題的答案也不是很感興趣，就沒去聽了。
然後那些聲音就混成一片，聽不太清楚了。”
董存真眼睛也不揉了，粗着嗓子道：
“你不想知道‘我’是什麼嗎？”
“也不能說完全不想吧，但這種問題也不是一天兩天就能想明白的，也不急着回答，能推就推到明天唄。”
樑德回憶了一下常斷玄的教導，道：
“我師傅說大多數事情本來就是這也行那也行，沒必要太較真，該明白的時候自然會明白，等一個頓悟就行了。”
“你的真性又不是萬化虛元，學老常這一套有什麼用。”
“呃……可以改善心態，活得比較輕鬆？”
董存真緩緩舉起兩隻手掌蓋在臉上，在心裡放了一首很久沒放過的《清心普善咒》，默唸了幾聲佛號，對樑德道：
“我要琢磨一個新法子，你先把武道元神恢復原狀，繼續感知痛苦。”
然後他向競技場裡所有參與鍛打的真傳弟子發去一道元神訊息：
“你們一個一個的都沒吃早飯嗎！給我加大力度！”
……
空海亂流內部，純粹的虛無中亮起了一點冰藍色的星火。
審時語的魂魄看着自己顯化出的指尖和指尖上搖曳的星火，忍不住揮舞了兩下，在虛無中劃了幾個圈。
一個人的時候，她偶爾也會做些毫無意義的幼稚舉動。
用金蛇共鳴法和亂流取得初步聯結後，她發現自己可以藉助裹在魂魄外的那一層空海之水幻化虛像。
雖然現在還只能幻化出一部分形體，而且幻化出的虛像十分脆弱，但只要繼續提升金蛇纏沾手的修爲，就可以……不，還有一個關鍵的問題。
現在只是我自己能感知到這個虛像，而且只是在界外進行了實驗。
亂流穿入界膜後，是否還能借助空海之水幻化虛像，幻化出的虛像能否被界內生物看到？
答案只有在進入下一個世界時才能得到。
這些天她感受到的壓制越來越重，說明這股空海亂流正在深入此岸。
越是此岸深處，世界的數量就越多，亂流無規律漂動經過世界的概率也會提升。
下一個世界，應該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