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1章 一界之軀
寒風凜冽，風雪如注。
一座冰山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冰塊不斷從山上落下來。
‘轟’的一聲，冰壁開裂，露出一條樹根，緊接着整座冰山都開始崩解，露出一株被冰封的枯樹。
枯樹上還結着一層冰，樹梢懸掛着冰凌，但無法掩蓋其正在復甦的生機，那股生機極爲旺盛，枝杈上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出嫩葉，葉片累累羅列，大如華蓋，在一望無際的冰原，遺世而獨立。
風雪更急，狂風中傳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原來我是我。”
……
南境之南，此界妖修稱之爲南海。
南海之廣，不啻於北極冰原，比冰原溫暖，也沒有那麼濃郁的六天故氣，卻常年風暴不息，當大風暴來臨時，聲勢比冰原的大暴雪更加恐怖，連妖王都要避其鋒芒。因爲太危險，南海的水族多生活在近岸，南海深處的生靈和冰原一樣稀少。
南海無邊無際，島嶼卻不多，且以荒島居多。
風暴中。
一座滿是巨石的石島上，沒有一寸土地，島上的石頭被海水打磨的非常光滑，沒有妖修在這裡修行，只是作爲出海的一處落腳點。
‘轟隆！’
一聲巨響，石島突然炸開，碎石間飛射出一根根枝條，舒展開來。
石島變成了一株大樹，周圍的風暴都平息了下來。
大樹驅散風暴，發出洪亮的聲音。
“原來我是我！”
……
從北極冰原至南境之南，一株株榕樹同時復甦，就像榕樹王的一具具分身，遍佈此界。
蓮渡大澤裡的那位榕樹王，樹葉形成的蒼老的面孔注視着天空，沉心感受着遠方一個個復甦的化身，或者說一個個‘自己’！
自己也是化身中的一員！
榕樹王的修爲只有煉虛巔峰，其他榕樹的氣息有強有弱，但沒有一個超過煉虛期。
無數年來，他的存在瞞過了所有妖修，包括那些妖聖，無論魔界餘孽還是上仙爪牙，都無法看破他的跟腳，就是因爲他分出了那些化身，將修爲分散在一個個化身體內，並將化身散播在此界的各個角落。
有的化身成爲一方妖王，甚至有的被妖聖招攬，成了妖聖的下屬。
有的化身站出來組建勢力，有些甚至能和妖聖交好。
有的化身在播種善緣。
大部分化身沉寂，耐心等待時機來臨。
……
這些是化身，也是他的一部分，在這個過程中，他將觸角延伸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
一己之軀，遍及一界！
在今日之前，幾乎所有化身都忘卻了自己的身份，即使一具化身被妖聖抓住，也牽連不到其他化身。
只不過，所有化身都被注入了一種執念，悄悄尋找一件東西！
‘嘩啦啦……’
涼風吹過樹冠，樹葉上下飛舞，那張蒼老的面孔緩緩扭動，望向蓮渡大澤北域。
一瞬間，無論在任何地方，所有榕樹都向這裡注視了過來！
這一刻，這些榕樹的修爲並沒有直接躍升，卻發生了某種未知的變化。
……
石龍山妖城，五仙齋分壇。
老掌櫃拿着掃把，像一個普通的老人，一點點清掃地上的落葉。
秋風捲起樹上不多的黃葉，從他面前落下。
老掌櫃看着冷清的院落，輕輕嘆息，自從赤練被黜落後，他們這處分壇也受到了牽連，好像被上面放棄了，新的分壇之主遲遲沒有露面。
五仙齋的地位之所以能夠維持，一方面得益於強大的底蘊，另一方面是用心精心經營和周圍勢力的關係，這些都需要分壇之主親自出面。
現在他們羣龍無首，局勢一日三變，加之赤練莽撞之舉造成的影響，五仙齋的處境愈發艱難了。老掌櫃有時還會感受到來自一些勢力的敵意，好在他只要一直呆在城裡，對方不敢明目張膽下手。
好處也是有的，老掌櫃從未這麼清閒過。
‘吱呀！’
老掌櫃推開殿門，看着巨蟒雕像。
許久沒有顯靈，巨蟒雕像的表面好像都沾染了一層灰塵。
又嘆了口氣，老掌櫃正要清掃石殿，忽然瞥見了什麼，訝然望去，竟在雕像底部看到了一抹綠意。
緊接着，雕像就在老掌櫃面前長出了根系和枝條，石雕竟然變成了大樹，大樹長勢極旺，眨眼間樹冠就突破了石殿的穹頂。
很快，茂盛的樹冠幾乎遮蔽半座妖城，在城外都能看到這株遮天蔽日的大樹，老掌櫃站在樹下，滿臉震驚。
這一幕同時出現在五仙齋位於各地的分壇，乃至總壇！
一處無名山谷，這裡沒有恢宏殿宇，也沒有奇絕的風景，誰也想象不到五仙齋總壇竟建在這麼平凡的地方，而且只是一座普通的木製廟宇。
廟門緊閉。
廟裡供奉着一尊木像，是狐仙手中木雕的放大版，木像前放置着五個蒲團，這裡卻一道人影都沒有。
忽然，木像和分壇中的雕像一樣，也涌現出旺盛生機，長出綠葉……
與此同時。
玄武七宿。
進入鬥宿的白仙和黑護法剛從裡面衝出來，異常狼狽，想起方纔從天而降的甘霖，心有餘悸。
他們連忙聯絡狐仙他們，卻沒有得到迴應，對視一眼，猶豫着要不要向齋主稟報，忽然神情一僵，僵硬的身體轉向鬥宿，眼珠變成了綠色，然後直挺挺向着鬥宿飛去。
他們彷彿被控制了神智，又回到了剛剛逃出來的地方，忘記了之前的危險。
不一會兒，他們便撞上了一個熟悉的面孔，正是之前和他們交過手的三老之一——藤庵叟。
此時藤庵叟也彷彿變了一個人。
白仙和黑護法忘記了他們是敵人，竟飛向藤庵叟，站在他身後，當成了真正的護法。
藤庵叟扭頭看了一眼，盯着他們綠色的眼珠，喃喃道：“原來你是我！”
……
“原來你是我！”
同樣的一句話，在歸墟深處響起。
就在方纔。
被鬼藏大聖帶進來的狐仙等妖都在呼呼大睡，鬼藏大聖正在施展神通，尋找之前裝神弄鬼的傢伙和探索這裡，暫時顧不上他們。
衆妖橫七豎八漂浮在虛空之中，呼吸更平穩了，臉上洋溢着安詳的表情。
忽然，沒有任何外力干擾，睡夢中的虯藏公和槎雲君竟坐了起來，眼皮輕輕顫動，竟然要醒了。
緊接着，狐仙、黃仙和柳仙也都盤坐起來，並且在睡夢中擺成三才之陣。
狐仙緊閉雙眼，夢遊一般，舉起手中的木雕，此時木雕表面浮現出一層綠色的光芒，綠芒籠罩三妖，然後和總壇的木像一樣，長出綠葉和根鬚，根鬚刺進三妖的手掌，在這裡紮根。
下一刻，虯藏公和槎雲君驀然睜眼，明明是長相截然不同的兩名妖修，此刻卻擁有一模一樣的眼神和神情。他們的身軀開始變化，皮膚逐漸變成粗糙的樹皮，頭髮散開化爲樹冠和樹葉，身軀變成樹幹，腳上長出樹根，眨眼間就變成了兩株靈樹。
虯藏公更像是一片纏繞在一起的灌木，槎雲君樹幹筆直，便是一株樺樹，但變化還沒有結束，兩個木妖繼續變化，越來越像榕樹！
兩妖望向三仙，見木雕也正在看着他們，瞬間明瞭原委，異口同聲道。
“原來你是我！”
……
虛空深處。
秦桑和清源已經進入那片水域。
將軍墓出世不會影響清源接引江山圖，反而幫他引走了麻煩。
秦桑低下頭，看着在腳下游蕩的魚羣。
這些星靈唾手可得，但清源說過現在還不能取走，還要忍耐。
“咦？”
前方的清源突然停了下來，回身望向來路。
秦桑不知發生了什麼，心中疑惑，片刻後就聽清源感嘆道：“此界竟出了一位了不得的道友。”
“誰？”
秦桑已經認定清源是一位大乘修士，不知哪一位妖聖能得清源讚歎，難道此界還有一位天妖？
清源手掌輕輕一拂，幻化出一面寶鏡，入口前發生的一幕便顯現在兩人面前。
三仙、二老和瘴癘瘟君姐弟。
只有瘴癘瘟君姐弟看起來是正常的。
當秦桑看到三仙和二老身上的變化，不由驚呼，“他們難道是……大能化身！”
三仙和二老身上明顯有古怪，這裡可是歸墟，只有妖聖和天妖能有這種手段。
怪不得他們的神通這麼霸道！
之前伏殺瘴癘瘟君，幾乎已經得手，仍被他們救走，還令秦桑懷疑自己的靈寶和神通是不是沒有想象的那麼強。
秦桑心下恍然，又夾雜着一絲後怕，假如自己當時殺死瘴癘瘟君，他們背後的大能會不會直接降臨？
接着秦桑又看到，三仙手中木雕和二老竟漸漸變成了三株榕樹，心神驟然一緊。
榕樹！
都是榕樹！
那株榕樹王化身，難道也是……
秦桑一想到差點兒將榕樹王化身帶在身邊，後怕到了極點，慶幸自己沒有被對方蠱惑。
大能的手段果然防不勝防，觸角無處不在，五仙齋、小紅、三老、榕樹王……
秦桑在此界接觸到許多勢力，不乏相互敵對的，背後竟都有這位大能的影子，而且肯定還有他沒有看到的！
“化身？呵呵……”
清源聞言一笑，搖了搖頭，沉吟道：“接下來恐怕要麻煩道長了。”
秦桑聽清源語氣不對，吃驚道：“這位難道能夠直接降臨？”
這裡是蚌殼內部，歸墟深處，又在玄武聖宮之中，隔着重重阻礙。
清源搖搖頭，“這就是他的本尊！”
說着，清源從懷中取出一個畫軸，遞給秦桑。
“有勞道長，拿着此畫，喚醒江山圖器靈，只要將此畫交給他，他就能明白。僅憑這具化身只怕攔不住這位道友，務必讓器靈儘快打開封印，本尊才能進來……”
清源化身要留下來阻擋榕樹王，接下來只能秦桑自己前去。
秦桑本以爲跟着清源，接下來的行程將非常輕鬆，沒想到又出變故。不過這些妖族大能都由清源阻擋，他只需要全力應對周圍隱藏的危險。
“貧道定然不辱使命！”
秦桑接過畫軸，鄭重道。
清源點點頭，“我送道長一程……”
說着，袖袍一揮，秦桑便覺一股和煦的風吹來，帶着自己從水面上方飛掠而過。
送走秦桑，清源也沒有立刻行動，依舊在原地看着寶鏡裡的景象。當看到那三株榕樹即將融爲一體，揮手將寶鏡抹去，擡頭望着入口。
此時他已經能感知到那股氣息，相信鬼藏大聖也發現了。
……
鬼藏大聖正全力催動神識，四處搜尋。之前進來的那傢伙彷彿憑空蒸發了，一點兒痕跡都沒留下。
幾番搜尋無果，鬼藏大聖微微皺眉，忽然心生感應，霍然轉身。
‘轟！’
兩道目光穿透黑暗，隔空碰撞。
一道來自鬼藏大聖，另一道來自入口處的一株巨大的榕樹。
一株榕樹便是一片一望無際的叢林，瘴癘瘟君等妖早已被叢林吞沒，而且叢林還在繼續生長。
龐大的根系彷彿能夠洞穿虛空，連通歸墟之外，從外界的化身汲取力量。叢林瘋長，榕樹氣息節節擡升，瞬間便衝破了妖王和妖聖之間的壁障，甚至超越了鬼藏大聖，還沒有停下來的趨勢。
也只有這片遼闊的虛空，能夠容納這麼龐大的榕樹，而不會驚動外界！
“你是誰！”
鬼藏大聖面色大變，口中厲喝，心中卻已經掀起驚濤駭浪。
眨眼之間，這株榕樹的氣息不僅超過了他，竟連盜丹大聖和北衡大聖都相形見絀。這株榕樹儼然是此界最強大的存在，而他竟然聞所未聞，甚至不知道對方的名號！
“我有很多很多名字，你可以叫我榕樹王，也可以叫我齋主……不過我最喜歡榕樹王這個稱呼……”
叢林幻化出一張巨大而蒼老的面孔，露出緬懷的表情，追憶那遙遠的過往。
真的是太久太久了，久到許多記憶都模糊了。
“鬼藏！”
榕樹王叫出鬼藏大聖的法號，神情忽然變得嚴厲，“沒想到此界還有魔界餘孽，你堂堂妖聖竟投靠了魔頭！我能夠進來這裡，還要多謝你，本來你只要乖乖交出你知道的一切，便留你一命，現在卻是容不得你！”
榕樹王的聲音越來越響，最後幾乎變成了怒吼，殺意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