麓湖小區3棟8樓。
一個穿着條紋polo衫的中年男人不耐煩的在門口喊道：“好了沒？還要磨蹭到什麼時候，時間快來不及了。”
“來了來了！”
燙着羊毛卷的女人從房間裡出來，眉毛皺起，轉頭對着身後的屋子吼了聲：“宋安，快點！”
吼完又碎碎念。
“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黴，遇到你們一個二個都不省心.”
半分鐘後，面容憔悴蒼白的男孩走出來，他很高，至少有一米八，卻非常瘦，黑色的體恤穿在他的身上空蕩蕩的，像裹着一根竹竿。
聽着女人的埋怨，他什麼反應都沒有，垂下眼瞼，面無表情的走到門口換鞋，脊背彎曲，衣服瞬間印出一條明顯的痕跡。
他沒有說話。
從出來到換好鞋，整個過程死氣沉沉，全然沒有青少年的那種朝氣蓬勃，活像一具行屍走肉。
在男人的連聲催促中，一家三口急切的出了門。
很快，電梯來了。
門打開。
裡面鄰居走出來，看見他們也不詫異，笑着問了句：“去醫院呀？”
男人板着個臉。
雖然是事實，但是任誰大早上的被問去醫院都覺得晦氣，更別說他們今天確實是有事。
有大事。
女人扯着嘴角牽強的笑了笑，算是迴應了。
順帶把兒子拉進來，“張姐，我們還有事，先走了，有空再聊。”
“好。”
電梯門慢慢合上。
男人沉着嗓音，“那種人，你以後少跟她來往！”
“她也沒說什麼.好吧。”女人抿了抿脣，還是答應了。
其實也沒什麼以後的，他們早就另外買了房子，也裝修好了，等兒子的事情一了，馬上就會搬家，這裡是不會再回來了，到時請中介幫忙賣掉。
三人去了地下停車場，上了車。
女人緊張的握緊拳頭，好幾次才把安全帶繫好，回頭看了眼兒子，“今天是咱家非常重要的一天，只要順利度過這個難關，咱們以後剩下的就全是好日子了。”
“小安，媽知道這對你不公平，可你想想你哥哥，當初要不是你在肚子裡跟他搶營養，他也不會身體差成這樣，這是你欠他的，你該做的。”
抹着眼淚繼續道，“我的小康太可憐了，還不會吃飯就會吃藥了，還記得他小時候，頭皮腳底算是針眼，不能跑也不能跳，都是我不好，我沒有保護好他”
男人拿起茶杯喝了口茶，用漫不經心的口吻說，“放心吧，不會有事的，醫生都說了，成功率很高，只要順利度過排異期，小康就會好起來，也不會復發了。”
“恩，那樣就最好了。”
兩人互相安慰。
完全忽視了車上另外一個兒子。
本以爲早已習慣了父母無底線的偏心，可聽到這話，宋安還是感到心裡針扎般的疼痛。
脊背發寒。
嘴角卻勾起一抹冷嘲。
是。
他宋康身體不好，理所應當的得到全家的疼愛跟照顧，而自己有個健康的身體，就是罪人。
可，憑什麼？
他那時還是個胎兒，這能怪他？
他已經用前面十八年的童年來贖罪了還不夠嗎！
宋安嘴脣繃緊，這次過後，他再也不欠宋康的了。
再也不欠！
連同這個家，他全都不要！
呵。
這又不是他的家，他在這個家裡從沒有得到過愛。
車子啓動。
朝着醫院開去。
一路上男人跟女人都在暢想美好的未來，並順便警告兒子不許鬧出幺蛾子，乖乖聽醫生的話，配合醫生，“否則，看勞資不收拾你！”
宋安身體一顫。
顯然以前被收拾過不少次，所以感觸頗深，刻在記憶裡。
他動了動嘴脣：“我我害怕.”
前方的男人皺了皺眉：“什麼？”
車子剛好經過一個減速帶，他並沒有聽清兒子說的是什麼。
宋安握緊拳頭，咬着脣，牙關咯咯直響，“我我不想，我害怕！”
他低着頭。
不敢去看父母的臉。
作爲家庭成員的最底層，他學會說話的時候就學會了服從跟忍讓，這是他十八年來第一次大聲的反抗。
男人跟女人都愣了下。
隨即女人便掩着臉哭了：“宋安你怎麼能這樣，我們之前就問過你的意見了，你是同意的，你同意的，我們纔跟醫生約好了時間，你現在反悔，你怎麼能反悔，你這樣讓你哥哥怎麼辦，他還在等着，他等了那麼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了，有了康復的機會，不用再虛弱的躺在醫院裡，不用再擔心某天就醒不過來，你現在不願意了，你讓他怎麼辦？啊！你讓他怎麼辦！你這不是讓他去死嗎！你是他弟弟呀，親弟弟，你怎麼能做這種事！”
宋安聽着這一聲聲指責，他面色慘白，手指顫抖，瘦弱的身體彷彿風雨中搖曳的細竹馬上就要被折斷了般，喃喃道：“可是，我真的害怕，我不敢.”他瞳孔放大，眼睛眨了下，一串眼淚滴落下來，嘴脣毫無血色可言，“爸，媽，別逼我，別逼我好嗎，你們讓我做什麼都可以，只求你們別讓我給哥哥捐捐.”
他眼裡被深深的恐懼覆蓋，“我我會努力掙錢養.養哥哥，我會養他一輩子，說說不定過不了多久他就能等到匹匹配的.的了”
“怎麼可能會等到！”女人尖叫着打斷他的話，染着紅色的手指甲像一把把尖刀幾乎扎到男孩的臉上，“宋安，我告訴你，你哥哥變成今天這樣全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你今天不去也得去，不然，你就不是我兒子！”
她的尖叫讓男人心煩。
一把拍到方向盤上，怒道：“吵什麼吵！煩死了！只是做個手術，又不是多大的事，醫生都說很有把握的，不知道你在怕什麼，畏畏縮縮的，一點不像個男人！”
後面這話是對宋安說的。
才滿了十八歲的男孩緊咬着嘴脣，淚如雨下，心在下雪，他知道，他今天是必須要必須
他的手捂住自己的腰側，渾身都在顫抖。
他有種預感，他或許.會死
他真的會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