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聽清江聲聲的回答，男孩愣了愣，平放在身側的雙手悄悄握緊，牀單也被捏得皺巴巴的，他深呼吸一口氣，眉眼低垂，眸子不自在地抖動了兩下。
“…”他蒼白的雙脣開合，輕輕說了幾個字。
江聲聲沒聽見，湊過去聽：“什麼？”
男孩側過身，避免和她靠得太近，悶聲道：“遊樂園。”
“好。”江聲聲答應得很爽快。
男孩驚愕地轉頭，眼睛裡亮起細碎的光：“真的嗎？”
“嗯哼。”
江聲聲從牀上跳下來，熄滅了牀頭的燈光，黑暗中傳來她稱得上是溫和的話語：“早點休息，晚安。”
窸窸窣窣的一陣響動過後，男孩縮回被窩裡蓋好被子，側着身子沒說話。
不知過了多久，一道極輕的聲音從牀上那一坨里傳出。
“…晚安。”
第二天江聲聲履行諾言，帶着他去了最近的遊樂園。那地方不大，但畢竟是遊樂園，人流量還是很多，加上週末的緣故，人就更多了。
難得的，江聲聲給他好好換上了衣服，打扮得帥帥氣氣的，一件很有質感的大衣襯得他很像電視劇裡那種風度翩翩的韓範歐巴。她自己則是隨便穿的，不過因爲本身就長得很好看，在人羣中依舊惹眼得緊。
一男一女緊緊靠在一起，男帥女靚，撲面而來的青春氣息引來不少路人的注視，免不了在心中感嘆一句：年輕真好。
他們不知道的是，風衣包裹之下的男孩，脖子上掛着一個鏈條項圈，鏈條延伸的方向是江聲聲插在口袋裡的手，遛狗一樣的姿態，被溜的卻不是狗，而是個活生生的人。
他想跑。
他想呼救。
想告訴別人身邊這個惡魔對他做了怎樣過分的事。
可當她看過來時，他悲哀地發現，他不敢。
他真的怕了。
像她這樣心思縝密的人，自己究竟要怎麼反抗？之前不是沒有過逃跑，但每一次，無一例外，每一次都會被她抓回來，然後等待他的就是一頓懲罰。
這一次難道會有什麼不同嗎？
已經…
無所謂了。
倒不如享受一下這久違的，難得的，自由的空氣。
江聲聲帶着男孩逛遍了遊樂園，他今天表現得異常乖巧，偶爾大膽地提出說想試試哪個好玩的，還不忘補充一句禮貌的“可以嗎？”，有些溫和的江聲聲會陪着他一起，但危險一點的她不想去，本想鬆開鏈子放他自己去的，結果他主動說不去了。
路過某處時江聲聲餘光看見了熟悉的人，被另外幾個人團團圍住，眼神透着一股絕望，對方似乎也看到了她，整個人都僵住了，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看，但江聲聲只是路過，且很快收回了目光，沒有給她進一步確認的機會。
放心。江聲聲幾不可查地勾了勾嘴角，一個一個來，還沒輪到你呢。
“怎麼了？”察覺到好像有什麼不對勁，男孩好奇的看了她一眼。
待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他對她情緒變化的感知程度也變得敏感起來。
江聲聲搖搖頭：“沒事，走吧。”
“好。”
兩人之間的氛圍難得有這麼平和的時候，晚上回去後男孩還主動說了一些他見到的有趣的事，說着說着他還笑了出來，笑着笑着又哭了。
“哭什麼？今天玩得不開心嗎？”江聲聲解開男孩脖子上的項圈，居高臨下地看着他，神色如常，稱得上冷漠。
他哭得很慘，像是要把在她手上吃過的所有委屈所有苦頭一股腦哭出來一樣，一邊哭一邊還乖乖回答她的問題：“沒…沒什麼…嗚嗚嗚…開心…”不回答不行，不回答她會不開心的。
“那你哭什麼？”
“沒…嗚嗚嗚嗚…”
他想止住這懦弱的眼淚，但卻怎麼也停不下來，於是他舉起手準備給自己一巴掌。
江聲聲卻抓住了他瘦到有些硌人的手腕，單手禁錮住他兩隻手，高高舉過男孩的頭頂，讓他不得不擡起下巴，另一隻手沿着他左臉的傷疤輕輕擦過，停在溼潤的眼瞼下。
“你想做什麼？”江聲聲問他，“誰準你這樣隨隨便便打自己的？嗯？”
“忘記你的身份了嗎？”
他的身份？
他…連自己的名字都已經忘記了，他的身體早就不屬於他自己了，這具軀體是那麼骯髒、下賤，多少人曾在這上面留下令人作嘔的痕跡，肆意踐踏着他本就所剩無幾的自尊心，而他的靈魂也已經染上了污穢，哪怕用神賜的聖水洗滌，也永遠無法變回純潔的模樣。
他什麼也不是。
只是她的所有物。
不要反抗，不要逃離，更不要否認—沒有人會接受這樣狼狽不堪的他，只有她，只有她容得下自己，只有她不會嫌棄自己，只有在她身邊，他纔有存在的價值。
男孩脣瓣動了動，話還沒說出口，淚已成河。
事情是怎麼變成這樣的？
從那個晚上，她闖入他的世界開始，一切還是正常的模樣，可因爲他計劃着某些很過分的事，最終他自食惡果，淪落到現在的境地。
所以說…都是他自己的問題啊。
“對不起…”男孩抽抽噎噎地重複着，“對不起…”
但他等不到那一句“沒關係”了。
因爲江聲聲聽到他的道歉後，鬆開了他的手，把他帶到門口，扔了一個挺有分量的包給他，對他說了句“離開這裡吧，你自由了”後便把門關上了。
…誒？
男孩呆愣在原地，傻傻地抱着那個包，裡頭全是鈔票，是曾經的他處心積慮不擇手段想要得到的東西，但此刻他卻對這個價值千金的包毫無興趣，手足無措地站在門外，眼神中透露着迷茫，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像條被拋棄的喪家之犬，身影落寞，連發脾氣都不敢，只是小心翼翼地敲着大門，祈禱裡頭的人能出來看他一眼。
看一眼就好。
敲門聲斷斷續續，和他忐忑不安的心跳重疊在一起，良久後，門開了。
他情不自禁地生出幾分喜悅幾分期盼，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向來人，相信無論是誰被這樣的眼神鎖定，都不忍說出拒絕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