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四章 觸不及防的重逢

開啓百慕達秘境的十二枚玉牌,當年由諸國修士保管,不知沐天南是如何收集。夜色籠罩了這片海域,十二枚玉牌飛出,經過自動尋路,停留在了水系變異獸密集的一方海域。沐天南既未理會變異獸的威脅,乃至於蝙蝠戒指中傳來的冷哼也未影響他的情緒。

濃霧升起,這片海域的磁場完全改變。玉牌最終懸浮在半空,分開排列,在它們的下方海面,升起了十二道赤白光柱。光柱託着玉牌,以一種既定的軌道緩緩移走,十二道光柱越來越亮,然新紀元嚴重的污染,無法再重現三百年前星月同夜的天象,沐天南靜等了一會兒,始終不得法,不得不結了一個複雜手印,將籠罩在頭頂上空的塵埃污染捲走吹散。磅礴的妖力傾瀉,沐天南妖異的雙瞳更是赤紅一片。沒有了塵埃干擾,十二道光柱終於引來遙遠星辰的反應,星辰反射出光華,與赤白光柱交匯,玉牌爲引導,緩緩織就一張大網。

網格漸漸凝視,在霧鎖的海面上形成大概方圓一百平方米的大圓盤。見圓盤已經趨於穩定,蝙蝠戒指內又道:“還不快走?” 沐天南似對戒指內的存在厭惡又忌憚,正要收回玉牌邁上圓盤,不遠處海域傳來異樣的動靜。他不禁將視線投向遠方。妖異的雙瞳賦以沐天南極佳的目力,破開水面而來的,卻是一隻碩大海龜,一反龜類笨拙常態,在海中速度竟快若閃電。

漆黑的夜色下,一道人影不緊不慢跟在海龜身後,御劍而來。沐天南妖異的雙眸竟突然呆滯,慢慢褪去了血紅,面色卻越顯蒼白了——那劍上衣袂翻飛的修士,除了清麗無雙的林洛然,還會有誰?他做了許多準備,曾無數次期待以毫無破綻的形象,再次同她重逢。然而,命運或許從未真正眷顧他,他的佈局,心機,打算,被觸不及防的重逢擊得粉碎。這種無法言狀的心理波動,讓沐天南擡不動腳,轉不過身。林洛然已由遠及近,原本心思全部放在那隻大海龜上,似乎詫異有人開啓了百慕達秘境,忍不住一身黑袍的沐天南。

比從前白,比從前瘦,但是那眉眼長相……她似乎吃驚一個沒有道基的凡人怎麼會活到新紀元,隨後眼中涌起的欣喜讓沐天南渾身都在顫抖。 “沐……” 沐天南視線模糊,身體卻已經不受控制,擡起那隻戴了蝙蝠戒指的手,巨大的妖力向林洛然襲去。她顯然沒有料想到舊識會毫不留情發動攻擊,那道妖光擊中林洛然肋下,被寶衣一擋,也只泄下了兩分力道。林洛然從飛劍上摔下,吐出的鮮血瀰漫在海面水汽中,沐天南幾乎不敢相信是自己攻擊了她。那隻大海龜不知道哪裡去了。林洛然跌入海底,一時也不見了蹤影。

海面上只留有情緒難控的沐天南,光線交織的圓盤,和她那把藍盈盈嗡嗡顫動的飛劍。 “你居然擅自攻擊她……” 蝙蝠戒指內的存在桀桀怪笑,似乎沐天南問了異常可笑的問題。 ………… 那不是沐天南!那是誰?林洛然跌下海的一瞬間,腦中亂成一片。聯盟的戰事一觸即發,整個地球聯邦在積極防禦,林洛然在洞庭城安排了大事,始終惦記着黃河流域那隻土系異獸。要想找到家人,就得早日湊齊五行,突然冒出一隻土系異獸,讓林洛然砰然心動,今夜終於忍不住趁夜而來查探虛實。她御劍至黃河流域,哪知這次那一動不動的土系異獸似乎在故意逗弄她,在河牀下急行,竟一路入海,將她引到了北大西洋方向。

而她也認出了所謂的土系異獸,竟是從前在百慕達海域見過的大海龜!猶記得那年她和文觀景一行登海臺進入秘境途中,大海龜突然出現,回頭望她的眼神,充滿了擬人情感。“不捨”和“惋惜”,它怎會有這樣兩種奇怪的情緒?林洛然認出大海龜,心中好奇,也就不緊不慢跟在它之後,漸漸到了百慕達海域。海面不知何時升起了白霧,有人在試圖開啓百慕達秘境?!林洛然訝異非常,百慕達秘境入口,由十二塊玉牌掌控。

在新紀元前,分別屬於世界諸強**管,就算沒有在戰火中毀壞,不管是戰前還是戰後,想要將十二塊玉牌齊聚,都是一件機率很小的事!除了實力,還得看運氣。帶着好奇和警惕飛近,林洛然沒想到準備踏上平臺的,竟然是他……比從前要白,也比從前要瘦削。即便眉眼能作假,雙眸中的神色總做不得假吧?竟然是沐天南!林洛然回憶起最後一次見他,是瘋道人布好了兩儀微塵陣,柳徵來尋,沐天南等在林家青城山莊別墅前,欲言又止。後來沐天南突然離國,聽沐老說漸漸失去音訊,林洛然偶爾還會心悸,覺得沐天南失蹤,和他那天沒有說出口的話有很大關係。然而終是仙凡有別,她突然陷在了蓬萊仙域,一夢三百年,再回地球時,家人親友俱都失蹤或死亡,至於沐天南當年沒說出口話,歷經變故再想來,她竟隱隱有些明白了。

但又有什麼用呢,那高高瘦瘦不着調的青年,必然同馬明小胖子一般,同沐家小六一般,被無情的時光碾成了粉塵。一個本該早已死去的人,怎麼會再看見呢?!沐紈絝沒有道基啊…… 林洛然躲在水裡,攻擊她的人,明明是個大妖。但是和沐紈絝面容相同的大妖,怎會擁有那樣的眼神?故人重逢的欣喜……林洛然覺得腦子一片混亂,想不明白的事,她決定先放在一邊。若那是大妖,開啓百慕達秘境,又有什麼目的?百慕達秘境中,有許多妖獸,和強悍的靈獸。林洛然心中一動,越發收斂了氣息,潛在海底一動不動。

海面上,沐天南臉色白的像在水裡泡過。面對蝙蝠戒指的自作主張,他幾乎被憤怒摧毀了理智。等林洛然落了水,冷靜下來細想,那一擊雖然事發突然,但不見得會給一個元嬰期修士帶來不可逆轉的損傷。他壓抑住自己的怒火,事情發展到這一步,此時可以說是最差的時機,自然不能和林洛然相認。只是,她怎麼會突然到百慕達來?沐天南覺得和先前那隻看不出深淺的大海龜脫不了關係,欲要尋它,又半點行藏不露。他想了想,未免節外生枝,還是儘快進入秘境爲上策。 “爲什麼不等她?等她一同進入秘境……還是,你捨不得殺她?” 戒指又開始說話,聲音像從九幽深淵裡傳回,帶着無法描繪的陰森,卻又不同之前的桀桀怪笑,似換了一人。沐天南沒有回答,擡腳邁上了平臺。

笑話,此次去秘境,連他自己都是九死一生,怎麼可能將她拖下水?沐天南強迫自己忘掉林洛然的傷勢,準備速戰速決收回十二枚玉牌,哪知安靜的水面突然射出一道虹光。藍芒閃過,那是飛劍虛空向他斬來!沐天南微微側過身體,飛劍斬空,那虹影卻快如閃電,捲走數枚玉牌,帶着飛劍消失在了圓盤平臺上,率先進行了傳送!沐天南愕然,一聲“不要去”還沒叫出口,蝙蝠戒指內響起兩道交錯不一的笑。一聲音乖戾難言,一聲音略顯年輕,相同的是它們都很滿意林洛然搶走玉牌,進入百慕達秘境的表現。

沐天南面色鐵青,收起剩下的玉牌,也傳送離開。眼見那平臺不一會兒就要消失,大海龜卻再次冒頭,笨拙的身軀躍上了平臺,跟在沐天南後,碩大的身軀也消失在傳送海臺上。最先進入的林洛然,也不料自己竟捲走了半數玉牌,第二次來百慕達秘境,駕輕就熟,從升降電梯下去,迅速穿過鮮花甬道,那宏偉光門已在目。白仙子曾說,這裡是“遺失之地”,既然白仙子作爲元嬰修士都能進入,爲何後來反而不能進了?林洛然躍躍欲試,想起背後正在追來的大妖,那和沐紈絝一樣的臉,叫她有些不想正面。

心一橫,林洛然已擡腳邁入。那一邊,沐天南一路追來,只看見林洛然背影隱沒在光門中。這種情況下,真不知該喜還是憂。沐天南咬牙踏入,在光門快要消失的前一刻,笨拙的大海龜姍姍來遲。多年在地球滯留,新紀元後靈氣的污穢,顯然令它不堪甚擾,大海龜同樣一頭扎進了光門。百慕達秘境神秘的光門,註定了哪怕是前後腳進入,所到達的目的地都是截然不同的。後進入的沐天南,似乎一直在走背運,進入秘境的地方,居然是在最中心地帶……這裡從來不缺,真正的大妖。

而林洛然從山坡上滾落至一潭邊,潭水咕嚕咕嚕冒着水泡,腥臭的瘴氣籠罩着水潭,潭水波動,一隻雙頭蛇從譚中冒出了腦袋,冰冷的蛇眼注視着林洛然,沒有半點溫度。秘境三百年來沒有人類出沒,這隻雙頭蛇記憶有些好,發現躺在地上的,竟是曾經從蛇口逃脫的“甜點”……哦,修爲猛增,甜點的“餡兒”增加了,真是意外之喜。

第五百二十五 墳地

沐天南掉落的地方,溫度高得似要將人腳底烤化。赤地千里,寸草不生,整個世界彷彿只剩下腳下凹凸不平的紅巖。

沒有一顆草,不存一滴水。

這裡極其靠近秘境中心。如果以地域來劃分秘境危險等級,沐天南所在的地方,無疑可以名列前三。

從進入此地開始,沐天南保持着一動不動的樣子已是良久。高溫炙烤,在他眼中沒有絲毫不耐,然而汗水何時打溼了衣衫,卻根本控制不住。

以他的修爲,怎會無故流汗?

不是沐天南不想動,實在是不能動。

隔了厚厚紅巖,他也能察覺到地底深處那悠長而緩慢的呼吸。自從選擇了這條路,日漸偏向陰柔的外表,是旁人看得見的變化。而看不見的,是心臟跳動日益在放緩——緩慢到有時候幾乎會錯覺,他只有外表還活着,體內早已是一片腐朽。

這是妖族的一個特徵,紅巖深處緩慢的呼吸,代表一個實力深不可測的大妖。

沐天南雙瞳一片妖異的紅。蝙蝠戒指難得安靜,他並不感覺害怕,反而有點想笑——原來這秘境中,還有讓老怪物忌憚的存在,真是太有意思了。

只一點,那她又會落在了何方?

時光讓不羈青年變得陰柔,性格卻一點兒沒變,等了良久沐三哥很是不耐,看了眼手中捏着的玉牌,低聲笑起來:

“老怪物,你還沒告訴我,遺失之地,到底‘遺失’了什麼?”

大概是紅巖深處的存在覺得被打攪了睡眠,不滿略翻動了身,堅固的岩石出現龜裂的紋路,地動山搖,像記憶中新紀元前某年蜀中那場大地震。

過了許久,久到沐天南以爲戒指會以沉默來拒絕回答這個問題時,卻又響起了桀桀怪笑:

“遺失之地?這裡分明是洪荒大妖的……墳地。”

……

沐天南運氣不好,林洛然也不見得有多走運。

準確來說,她覺得自己今天真是跌宕起伏極了。原本是一路追着大龜,突然就重逢了故人,好吧,那故人一巴掌將她拍到海里,頭腦一發熱她就搶了玉牌進入了百慕達秘境,混亂得一時半會兒講不清,你說這都是啥事兒!

三百年前她不經意路過雙頭蛇領地,只恨爹媽少生了兩條腿兒,帶着黎兮兒奪路而逃,那時絲毫不感覺丟人,只有一個原因,她只是一個練氣期菜鳥。

然而白雲蒼狗,給她三百年修到元嬰期,正面雙頭蛇,她也沒多大底氣……索性老天爺她大概還給留了一條退路:能憑藉玉牌進入遺失之地的這一月,是秘境當中妖獸的休眠期。

獸潮要一個月後纔來,“休眠”當然不可能是所有妖獸都在睡覺,林洛然想來,應該是類似雙頭蛇這樣的大妖,實力正當低迷。

就像現在,她一手汗津津望着雙頭蛇,雙頭蛇也冷冷看着她。

必要時候,她可以選擇利用玉牌傳送離開,哪怕百慕達秘境百年一啓,她這樣做會錯過補齊五行的機會,丟得性命在,才能奢望其他呢。歲月教會了林洛然謹慎和妥協,特別是一時的妥協可以換回長久的安寧或者致命一擊時。

僵持了太久,直到林洛然眯起了眼睛,雙頭蛇冷冰冰的眼神中泄露出些許戲弄之色:

“練氣士,不如我們玩個遊戲?”

兩個蛇頭,四隻眼睛盯着她,目光幽深的好像一口深井,要將人的心神都吸附進去。

看得久了,林洛然眼神就發虛,幾乎忍不住脫口而出一個“好”字,手腕上珠子溢出一股清涼,讓她發暈的腦袋猛然一醒。

她原先的鎮定馬上就化作警惕,遊戲,什麼遊戲,這蛇妖幾乎迷惑住她!

珠子,是珠子又一次救了她。

大概是林洛然清醒過來得太快,快得出乎雙頭蛇的意料,林洛然擡頭時她還來不及收回自己的目光,微微泄露了些許關注——自然不是關注她,而是她的手腕。

林洛然心中一動,爲了印證自己的猜想,她故意擡手將一縷凌亂的髮絲撥到耳後,藉以露出在衣袖下半遮半掩的珠子。

果然,雙頭蛇的目光越發幽深,那種無聲的壓迫撲面而來。

如果這是雙頭蛇的實力低迷期,林洛然很難想象它強盛時的實力。不過她出乎意料,非但沒有懼怕,反而輕鬆笑了起來:

“你想玩什麼遊戲?”

聽見她這樣問,雙頭蛇總算將視線從珠子上挪開一分,對她升起了一口吞下腹之外的興趣。

林洛然在蛇妖的目光下鎮定異常。

面對不知深淺的敵人很可怕,但當敵人所圖求的目標明確,她總能找到些突破口。

珠子,又是珠子。

僞聖女想要珠子,是想引來長袍的話,那這隻呆在秘境裡的蛇妖呢?

…………

與林洛然想象中相去甚遠,蛇妖眼神幽深,並不是對珠子起了貪念。只是那熟悉的明珠,勾起了它十分不喜的久遠回憶。

遺失之地的天空永遠是湛藍毫無破綻的。

這裡鳥語花香,靈物遍地,像青丘界一樣,與地球相連,又隔絕,保留了最初的原貌。不同的是,青丘界從地球剝離,是九尾狐族對故鄉的保護,而遺失之地,只是對洪荒大妖的囚禁。

雙頭蛇是蛇族異種,天賦異稟,出生時不單爲同族所歧視,連它母親都因它的誕生而感覺懼怕。據說蛇有龍族血脈,像鯉魚一樣,儘管很稀薄,卻確實存在,而一條雙頭蛇的出生,用現代科學講來,不過是因蛇的基因受到污染或是染色體複製或配對過程中產生了錯誤,然在老虎都可以長翅膀的洪荒世界,它出生的蛇族太過弱小普通,它們容不下這個異類。

這個異類被驅逐,被排斥,遊離在族羣的邊緣,弱小時靠着同族不願吃的腐肉殘骨爲生,一直到某一天,它們驚覺它已經成長爲一條兇猛的大蛇。

彼時它已隱隱開了靈智,而從前排斥驅逐欺負它的同族,還是洪荒一隅普通蛇類。

一口吞掉一個挑釁的同族後,看着其他蛇對它本能的畏懼,它突然覺得厭煩。

雙頭蛇離開了族羣,開始在洪荒世界遊蕩。在這長長的旅程中,它很多次瀕臨危機,也有福緣深厚吞噬各種奇花靈草之時。總的來說,命運雖然對它沒有太過眷顧,大概也不能以“不公”來概括。

偏偏找不出原因,隨着修爲越高,它越來越嗜殺。

它化作人形,行走在洪荒中,隨心情喜怒而殺人殺妖,心情最不好時,它甚至吞噬過一整個村落。

當然也有練氣士叫囂着替天行道,它已在若干時光中成爲洪荒大妖,又豈是尋常練氣士能對付的?

直到一次,它心情不好,化作原形,抽破了河堤,發了大水,水災過後是瘟疫,那一次死的人,它從前吃掉的,加起來也沒有那麼多。

於是,引來了一個人族男人,和一個人族少女。

……在被困住這個墳地的漫長歲月中,雙頭蛇努力想讓自己記住仇人的面容,終因對方太過平凡的樣貌而徒勞。唯有傾城日光中,那被佩戴在手腕的明珠,熠熠生輝,落在心裡紮了根,長成永生難忘的參天大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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