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百年孤獨

林琦站在無盡的黑暗裡,他的四肢被鐵鏈鐐銬鎖着,長長的烏髮垂落披散在肩頭一側,雪色臉容在黑暗裡反而越發的顯出白皙明麗。

他清澈的眼眸逐漸變得空洞,那個人的聲音彷彿擁有莫大的魔力,侵吞他的自我意志。

——完全抵抗不了。

純粹由靈魂構築的身體,被四周漫延的黑暗逐漸侵吞,從雪白的雙足開始,一點點地被蠶食消融。

林琦無能爲力,他甚至連目光都不再能表達自己的意志,只能任由那聲音的主人擺佈着。

然而,當黑暗漫延到胸口時,卻忽然停了下來。

那廣袤而遼遠的聲音微微地“咦”了一聲,顯出有些驚訝。

因爲這個時候,林琦胸口應該是心臟的位置,卻彷彿有什麼閃爍着微光,溫暖的白色光暈圍繞着一團晶瑩剔透的東西,並不如何明亮,可是卻固執地守護着自己的位置,讓黑暗無法靠近。

那是什麼?

控制暫時減緩時,林琦的眼眸也恢復清明,神智歸位,他逐漸地回想起來,那始終固執着不肯屈從的,是一份回憶。

手握千億星辰,笨拙地來到他身邊,爲他切開束縛的枷鎖。

從牢籠裡解放的那一刻,幼龍的身軀,便映在眼睛裡了。

然後是名字。

名字是什麼?

07?

換一個吧。

叫什麼好呢?

商量一下。

從枷鎖中解放出來的時候,旁邊並不是沒有別的生物,但是隻有那個小小白白的東西會認真地跟他說話,即便是有時候會很吃力,卻依舊努力維持着耐心,甚至加上白嫩的小爪子不厭其煩地比劃,一直到把該說的事說明白。

雖然在某部分認知上出了障礙,但林琦畢竟不是真的白癡,誰對他真的好,他便本能地傾向誰。

表面上他什麼都沒感覺,但實際上,他所感受到的,是最本質的東西。

直指本心,正是如此。

那聲音忽然笑起來:“哎呀呀,是誰拿走了我的依蘭朵。”

這是在民間各國流傳很廣的一個故事,故事裡,冷酷刻板的魔法師怕女兒學壞,將自己的女兒依蘭朵關在房屋裡,美麗的少女寂寞地獨自生長到十六歲,有一天,她聽見窗外傳來動聽歌聲,探出頭去看,卻發現唱歌的是一個英俊的少年,寂寞的依蘭朵很快便愛上了少年,偷偷地與少年私奔。

這個故事在民間演繹後,流傳出好幾個版本,有美滿結局的,經過抗爭,堅貞的愛情戰勝了一切,依蘭朵和少年過上了幸福的生活;有悲劇結局的,魔法師發現後大爲震怒,殺死了少年,悲哀的依蘭朵也隨之而去;也有具有警示意義結局的,兩人私奔後,少年很快便厭倦了依蘭朵,將她拋棄,而魔法師此時也不要女兒了,最後依蘭朵只能絕望地死去。

少女們喜歡第一和第二個結局,而第三個結局,則多半是嚴厲的父母用來教育女兒用的。

但不管哪個結局,其開頭都是,因爲依蘭朵情感空虛,才讓一個唱歌的少年有了進駐她心靈的機會。

宛如白紙一般的少年被囚禁在寂寞的高塔中,有一日外人闖入,進入他心靈的,卻是一隻幼龍。

“麻煩了。”那聲音聽起來忽然有一些微微的苦惱,但依舊絲毫不折損其遼遠強大,“真讓人意外,我從來沒有想過,你竟然會有不聽話的一天呢,畢竟你是……”

“算了,就這樣僵持吧,反正時間對我來說沒有意義,但是對你,卻能磨滅一切。”聲音中,有着看淡多少年歲月的悠長。

林琦眨眨眼,他忽然明白了男子話中的含義,生出微微的驚恐:

黑暗之中緩慢地伸出一隻手,只一隻手,修長而從容的,只輕輕地一撥,周圍便彷彿有什麼不同。

鎖鏈彷彿有生命一般,倏地四散開。

一獲得自由,林琦立即飛快地奔跑起來。

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星辰,沒有光和影,也沒有聲音,一切在無盡的黑暗寧靜之中,

這是比易龍龍所感受到的,更可怕無數倍的寂寞。

那隻手,所撥動的,是時間。

在這沒有光與聲的虛空裡,只有時間緩緩地流淌而過,流過林琦的靈魂。

林琦縱然純粹如水晶,比別人更能忍受孤單,可是他也熬不過時間。

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

一天?十天?一個月?

還是一年?十年?一百年?

……時間已經失去了意義。

林琦早就停止了奔跑,因爲他終於明白,不管怎麼奔忙,都逃不出這個世界。他叫喊過,他尋找過,他痛苦過,他焦急過。

時光如水不可留。

聲音,思緒,情感,意志,都被時間吞沒。

他已經感受不到時間的流逝,也忘了自己是什麼人,爲什麼會在此處。他低頭看自己,手指依舊清雋秀美,可是黑髮卻已經變作了雪白。

時間是什麼?

未來是什麼?

忘卻是什麼?

銘記是什麼?

知道的是什麼?

不知道的,又是什麼?

林琦已經分不清楚過了多久,他知道自己的意志正如同煙霧一般漸漸淡薄消散,然而他抓不住。

然而不知道爲什麼,他卻依然有一絲執念,本能想要留住什麼。

一定不能失去。

看不到過去,也看不到未來,看不到起點,也看不到盡頭。

他是誰?

他在等待誰?

身軀逐漸變得透明,這是即將消失至虛無的靈魂。

然而在變得透明的身軀裡,卻有一件事物越發的清明起來,溫暖,真摯,純然,亙古不滅地永存着,如同夏夜裡的螢火蟲。

於是虛空中又伸出一隻手來,在那微微的光輝上輕輕一抹,指尖卻沾上了一滴晶瑩的水珠。

帶鹹味的液體在舌尖化開,品嚐到的卻是微微的苦澀。

那是……眼淚。

隨後,幼嫩的童音,穿透時間與空間,現實與虛幻的阻隔,毫無阻滯地,傳達而來。

“林琦……”

掙扎而痛苦的,帶着懇求的聲音。

林琦,救救我。

他是誰?

對了,他是林琦。

——然後,醒來。

一直躺在牀上昏睡不醒的少年,驀然張開雙眼,眼眸之中,是清澈沉澱出的清澈,更爲地幽靜澄明,對旁人而言只不過短短几日的間隔,他卻經歷了百年孤獨的煎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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