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戰的慘烈超乎意料。雙方從清晨一直廝殺到入夜,遼族一波波地進攻,一次次攻上城牆,再一次次被打退。雙方圍繞着城牆反覆拉鋸,每一次都是用血肉填出來的戰果。
衛淵只記得天地大道出現了三次明顯的扭曲,這意味着仙人交手了三次,其它小細節已經來不及記了,只能被動記在人間煙火中,等戰後再慢慢分析。
定嶽碑和北方山門的界域之爭本來應該處於絕對下風,但此刻卻只是略處下風。道兵們在自己山門內作戰的優勢被削弱大半,傷亡也比往常要大得多。
這種情況按理說是不應該出現的,不要說現在衍時仙君就在北方山門,單是過往數位仙君在此地坐化留下的遺澤,就足以徹底壓制定嶽碑。
衛淵估計,應該是遼族在其它地方也給北方山門施加了極大壓力,分走了大部分山門之力,因此才無法壓制定嶽碑。
既然山門之力不夠,衛淵就不斷以天地狂徒加持周圍戰士,又以五行道兵結陣施法,以陣法道術加強守軍,在最危急時刻,五行道兵也會直接上陣。
但衛淵就算一身能當數百上千精銳用,在這數十萬人的戰場中也激不起太大的水花,而且遼族軍中也是藏龍臥虎,時不時就會有強者偷襲,出手之陰險狠辣不比衛淵差多少。
衛淵自己當然不懼,但要分神保護己方其他人,比如他就至少救了何方兩次,又把孫宇從生死
線上拉了回來。
那出箭成蛇的遼族法相戰力強悍,又從不露面,只有當一支快要臨身的箭突然化蛇,纔會知道他又一次出手了。
此人相當沒有底線,不是隻針對法相出手,而是屢屢偷襲道基。以他修爲,偷襲道基幾乎就是一擊必殺,衛淵都來不及救。
幾番下來,氣得衛淵取出剎那,壓上了一顆風暴彈備用,整個戰場尋找他,他這才收斂,不再出手。
此戰一直打到月到中天,雙方都是筋疲力盡。
許多道兵法力耗盡,都是躲在盾牌下拼命回氣,稍微緩過來一點就翻身而起,迅速向城外開一槍,然後有的興奮揮拳,有的則是額頭上突然多出一支輕箭,結局各異。
城外的遼騎跑着跑着,也會有人突然倒地,人戰倒下後都是掙扎了幾下,但怎麼都爬不起來。
終於,淒涼的號角聲終於響起,一個個遼族騎兵停止衝鋒,城牆上的道兵也不再射擊。
所有遼騎都撥馬回頭。他們看着身後滿地的屍體,不知是誰突然唱起了北方牧歌,隨後越來越多的遼族騎兵開始同聲哼唱。
在夜色中在蒼涼孤獨的歌聲下,一騎騎倖存的遼騎緩緩走向北方,消失在地平線上。在他們身後,或許地上躺着的是父叔兄弟,親密玩伴。而這些遼族,已經永遠回不去北方了。
直到遼騎身影徹底消失在夜色中,衛淵才鬆了口氣,然後身上多處地方劇痛。
他這才發現自己的道力已經瀕臨見底,身上更
是多了十幾道傷,有些還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受的傷。
城牆上到處都是屍體,入夜之後,時不時就會有一隊遼騎跳上城牆,衝殺一陣。
這是遼族慣用戰法一旦發現守方虛弱,就會大舉入城。但若是在城牆上就遭遇頑強抵抗,便殺一陣後再撤出去,儘可能避免和太初宮道兵在城內巷戰。
衛淵沿着城牆走着,用腳將一個個遼族騎士的屍體踢到牆下,再將道兵的屍體扶正。
屍堆中一名遼族道基圓滿的隊長滿身是血,恰在此時醒了過來,他盯着衛淵,一邊往後挪動身體,一邊手裡揮舞着利箭,口中嗬嗬叫着。
衛淵拿出魔刀七月隨手刺入他的心口,然後將屍體挑入城中。
屍體堆中,衛淵忽然看到一個有些熟悉的身體,急忙過去扶了起來,竟是孫宇。
此時孫宇周身浴血,左小腿以下不翼而飛,傷得極重。
衛淵感知了一下他的法相,倒是並未大損,這才放下了心。衛淵取出一瓶療傷丹藥,以道力化成藥霧,湊到孫宇鼻端,讓他吸了進去。
孫宇悶哼一聲,悠悠醒轉,然後看看周圍,明白過來發生了什麼事: “我昏過去了?”
“是的。”
孫宇一臉喪氣,道: “今天不知道怎麼了,格外倒黴。剛纔明明我要服藥,結果就差一刻,藥就過期了。我後背上還有些箭頭,幫我拔一下……你手法不對!切到筋了!”
衛淵手裡握着個箭頭,臉色尷尬。這箭頭十分精緻,入肉後就會從三邊彈出三支小翼,鉤住筋肉,硬拔的話會拉下一大塊肉來。
衛淵取箭頭時光顧着以道力切斷小翼,然後逼出,沒想到往外一拔,箭鋒居然又彈出兩支小翼,挑斷了一根背筋。
孫宇不斷指點衛淵手法,從背上、屁股、大腿裡一共取出十三枚箭頭。箭頭全都是破甲重箭,又出自道基圓滿騎士之手,孫宇法軀也抵擋不住。
主要是戰場上太過複雜,誰都難以做到神識覆蓋四面八方,於是孫宇就莫名中了許多流箭。
這些箭鋒大多還有特殊功效,諸如劇毒、麻痹、惑神等等,諸般交織在一起,孫宇沒能頂住,忽然就昏了過去。
中這麼多箭自然還有別的原因,現在衛淵懷疑木哈溫就算不是氣運之子,多少也有點問題,否則孫宇吃他一個法相,怎麼都不至於傷成這樣。要是衛淵發現得遲了一些,說不定會送命。
箭頭一去,孫宇自己就是良醫,當下拿出一瓶丹藥,倒了三粒入口服下,然後將剩下地遞給衛淵,道: “戰場上到處都是仙力,傷好得慢,你也服點。”
衛淵身有外傷,當下接過藥瓶,也倒了三粒。不料孫宇直接把剩下的大半瓶全倒在他手裡,道:“你法軀跟我不一樣,全吃了。”
衛淵從善如流,一口吞下,臉色微變。這丹藥讓他想起了小時候的味道。
孫宇難得地露出笑容,道: “我沒事了,分頭去救人吧!現在戰場上到處都是仙力,什麼詭異之事都有可能發生,許多人看着傷不重,但很可能突
然就死了,千萬不能大意。”
衛淵點頭,剛纔戰鬥他也發現了這一點。
有好幾次他明明以道法擊殺了敵人,但就有那麼一剎那,看到了截然不同的戰鬥走向。有時是敵人逃掉,有時甚至是突然冒出一個梳着銀色髮辮的詭異女人,直接用短刀抹開了自己的咽喉。
這種感覺就像是突然幻聽或是幻視,甚至有些分不清虛幻和現實。但衛淵是法相修士,元神極強,氣運又足,各類幻術幾乎對他無效。能夠讓他時時出現幻覺,只能是仙力的影響。
接下來發生的事更是驗證了孫宇所說,就有兩名道基修士突然在衛淵手中死去,死時全無徵兆,死因都是元神潰散。
衛淵不敢怠慢,一直忙到清晨,纔算將所有重要的傷員都安置完畢。此時戰果已經清點完畢,報告送到了衛淵手上。
這一戰守衛道兵戰死竟達一萬一千,青冥軍則是戰死一千五。而遼軍戰死五萬,傷者無法統計。高階修士方面,一名法相道兵首領戰死,另一人重傷,需要送往後方治療。
遼族方面,衛淵自己就斬殺兩名法相,紀流離、風聽雨和馮初棠各斬一名。
天色方明,太初宮派來的援軍就到了,一共補充了五千道兵和一名法相修士,並帶來了大批療傷丹藥和其它補給,效率極高。
臨近中午時分,兩艘飛舟抵達,直接降落在城中央。
這兩艘是青冥來的飛舟,太初宮值守真君查明來意,也沒過手,就讓這兩艘飛舟直接飛到前線鎮城,他則是一路護持,攔下了遼族所有攻擊。
飛舟抵達,衛淵就是精神一振。
飛舟艙門打開,入眼就是一門門拆卸運輸的火炮,那長長的青幽炮看在衛淵眼中,無疑是天下絕色。
兩艘飛舟一共運來五十門步兵炮及數萬發炮彈,此外還有以萬計的胸甲、巨盾和飛劍槍,後者是青冥鑄體大成的精銳戰士標準裝備。
而此時道兵中鑄體大成者大部分還在用弓弩刀劍,衛淵就命人將裝備分發下去,然後抽調了一千青冥戰士充當臨時教官,教道兵們如何使用飛劍槍。
護送飛舟的真君眼見大批道兵武裝到了牙齒,也不由得面露微笑,暗暗點頭。
飛舟卸完貨,就裝上了遼族屍體。
因爲實在匆忙,許多屍體還來不及裝箱,就那樣直接搬上了飛舟。
等所有屍體裝完,飛舟一刻也不停留,即刻起飛,就返回青冥。
對於裝運遼族屍體一事,這真君視而不見。
看着重新武裝的幾萬道兵,衛淵鬆了口氣,這時才感覺戰爭又回到了熟悉的軌道。
他看看周圍,總覺得好像遺忘了什麼。
衛淵微微皺眉,在仙力影響下,自己的表現也變得飄忽起來。
如果自己都能遺忘一些事,那其他人就更難以抵抗了。
不過衛淵自有手段應對,直接以人間煙火檢索全部戰鬥信息,尋找自己錯失或遺漏處理之事。
人間煙火根基於青冥,又有神秘莫測的三目鳥首,就算是仙人也難以操控影響。
果然,數息之後人間煙火就從浩如煙海的信息中找到了衛淵被仙力影響,遺漏之處:他沒有看到風聽雨。
衛淵立刻搜索整個戰場,他一旦想起了風聽雨,就是打破了仙力封鎖。所餘仙力再也難以在這件事上動手腳。
片刻後,衛淵就找到了風聽雨,她正躲在一座半塌的房子裡,處理着腿上的傷口。當衛淵走近後才發現,風聽雨完全是靠着雙手的本能在治傷,她早已昏迷不知多久。
看到風聽雨的剎那,衛淵一個恍惚,似乎又看到了那銀髮的遼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