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榻上悄無聲息。
俊眉微攏,他舉步走過去,剛走到牀邊,就駭然發現,榻上哪裡有人?
臉上一變,大手猛地掀開被褥償。
被褥裡面是兩個軟枕,做出一副有人睡在裡面的假象攖。
人呢?
呼吸驟緊,胸腔裡的心跳也徐徐加快起來。
不知她所蹤的恐慌遠比她總算醒了的驚喜來得強烈。
他扭頭環顧屋內。
並無異樣。
他又快步走到衣櫥前面,伸手拉開櫥門。
好希望她只是跟他在開玩笑,好希望她是聽到窗門打開的聲音,知道他來了,所以故意躲了起來。
沒有。
衣櫥裡面沒有。
衣櫥後面也沒有。
梳妝檯後面也沒有。
屋內所有能藏身的地方找遍了,都沒有。
衣架上,披風還掛在那裡。
他認出來,那應該老九的披風,從水裡上來後,蕭魚蓋在她的身上的。
牀榻邊的地上,那雙四輪的木質冰鞋還在。
他走過去,將冰鞋拾起來,粗略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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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並未發現什麼異樣,但是他懷疑,這雙鞋子一定有問題。
那麼厚的冰面如何會破?
那樣的厚度,就算是大晴天,太陽曬也不會一日兩日能化冰的,何況今日天還在下雪。
所以,一定是哪裡出了問題。
只不過,此時此刻,他顧不上去考慮這些。
他要先找人。
找到人再查這些暗地裡不乾淨的手腳。
放下冰鞋,他又伸手探了探被褥裡的溫度。
一絲溫度都沒有,冰涼。
說明,人已經起了多時。
那,也離開了多時嗎?
舉步正欲出門去尋,一個轉眸就看到桌案上壓在茶壺底下的信箋一角。
眸光一斂,他快步上前。
提開茶壺,兩封信箋入眼。
兩封?
他一怔,大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封。
急切地打開。
休書二字入眼,他瞳孔劇烈一縮。
大齊四王爺鬱墨夜,爲因身體有隱疾,長期服藥未好,不能盡丈夫之職,也未能有後,而妻子顧氏還年少,故情願立此休書,任從改嫁,永無爭執。恐後無憑,立此休書是實。
慕德三年正月二十三
反面是一隻黑墨手印。
鬱臨淵只覺得有什麼東西將他裹得死緊,連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他又連忙拿起另一封。
讓他有些意外的是,方纔那封休書的信箋外封上,是空白的,什麼都沒有。
而這一封封箋上面,寫着“顧詞初親啓”,且,封口處竟然還滴了一滴蠟油封住。
只怔了一瞬,他便直接將其拆開。
他顧不了那麼多了。
白紙黑字入眼,讓他意外的是,竟然還是一封休書。
與剛纔那張不同的是,那張的臺頭就跟普通休書一樣寫着“休書”二字,而這張的臺頭是“寫給顧詞初的休書”。
這世上人與人交往,都需要真心,都需要信任,夫妻之間如此、親人之間如此、朋友之間亦如此。
我不知道我跟你,是這三種關係中的哪一種,是夫妻?是姐妹?還是朋友?我只知道,曾經我以爲三種關係都是,今日才發現,什麼都不是!
沒了以前的記憶,我不知道我們是如何成了夫妻?或許這裡面是我欺騙在先,所以,你知道嗎?知道我現在面對你們的欺騙,我的心情有多痛苦,又有多無奈嗎?我明明恨你們、怨你們,卻連怨恨都不得,說到底我們所有人都是騙子。
失憶前的我,或許能玩轉這種關係吧,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如今的我,不行,我接受不了我身邊的每個人都戴着虛僞的面具,我分不出真假、我辨不了真心,我無從應對。
我累了,我不想繼續這樣下去。所以,我才立了休書,給你自由,也算給自己自由。
這封本不該寫,但是,我忍不住,心裡的話不吐不快,不說出來我會憋死。
看吧,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一個高興要說出來,難過也會說出來的人。
我真的無法理解,明明是自己的木雕,且還是非常重要、非常珍惜的木雕,爲了做戲,都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將木雕交給我的你,心裡到底是有多強大?
我的心很小,裝不下太多東西,我也很自私,做不到違心地祝願你們好,此時此刻,能說出的,最多就是一句:以後好自爲之。
其實,離開的念頭不是今日第一次有,只是曾經的我,怕牽扯到四王府無辜的人。
今日不同了,相信你足以保四王府其他人的周全。
不對,應該說,那個知道你有聲音恐懼,關鍵時刻,讓九王爺去捂住你耳朵的人,定不會讓你和四王府有事。
好了,廢話不多說了,就此別過吧,就當從未相識過。
哦,對了,若見到九王爺跟蕭魚幫我道一聲謝。
謝謝蕭魚的仗義相助,也謝謝九王爺的度氣救人。
慕德三年正月二十三
鬱墨夜留
鬱臨淵心跳一滯,信紙從指尖滑落,飄於地上。
什麼情況?
一瞬間,有千百個念頭轟然而至,卻是一個也沒有抓住。
不是沒經歷過突發的變故,不是沒有臨危不亂的經驗,一直對自己的處變不驚很自信的他,心緒第一次亂到竟然理不清。
彎腰拾起那封信再次快速過了一遍。
注意到有幾個關鍵點。
一,欺騙。
一直強調的欺騙,雖然是對顧詞初說的,但是,她一直用的是“你們”,且說身邊每一個人。
所以,也包括他?
二,木雕。
她是如何知道長樂宮裡的那個木雕是顧詞初掉的?
從這上面可以看出,不是顧詞初說的,那麼……
他臉色一變,難道……
難道辨音遊戲的時候,另一頭的人是她?
胸口起伏,他清晰地聽到自己急速變得粗重的呼吸。
三,顧詞初的隱疾。
今日之前,他並不知道這件事她也知道,但是,聽到顧詞初安定後問老九是不是鬱墨夜讓他這樣做的時候,他想,顧詞初肯定告訴過她。
其實,當時,他就有些慌亂。
現在想來,她也定然是看到了他拉老九回來,並聽到了他給老九下號施令,讓他前去救顧詞初。
擡手捏住隱痛的眉心,他仔細想,用力回想,回想當時混亂的場面。
他攥了老九,然後跟他說,是樊籬的短笛,然後那個時候,老九似乎碰到了一人。
對,碰到了一人,是她嗎?
是不是她?
後來,她就掉進冰湖裡面去了?
心裡面瞬間像是塞進了什麼東西,堵得他又慌又亂又難受又窒息,他微微張了嘴,喘息。
還有,還有第四點,她不是昏迷嗎,不是剛醒麼,她怎麼知道是蕭魚救的她,又怎麼知道是老九對她度的氣?
如果是顧詞初或者錦瑟告訴她的,那就說明她們已經知道她醒了,他交代過,她一醒,就必須稟報於他的。
所以,不是她們。
不是她們說的,她又是如何知道的?
他並不是怕她知道這些,這畢竟是事實,而且,當時那麼多人在,她也遲早知道。
他只是覺得攤上上面的幾點,再片面的知道這些,她就絕對不好想。
所以,她走了。
悄悄離開了。
不行,不能讓她走。
他要找到她。
必須找到她。
“青蓮!”他啞聲大喚,全然不顧是寂靜的夜裡,全然不顧自己是天子,全然不顧自己這樣的時候、這樣的出現在這裡妥不妥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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