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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7!救我,007!
正處在變聲期的少年,聲音很尖、穿透力很強。就算他知道這聲音只是臆想而並非真實,沈忱仍然感到自己的耳膜被震得“嗡嗡”地響着。
沈忱何嘗不想去救他,可是他不記得了——那時候爲什麼沒有去。他只知道事後懊悔,捶胸頓足地譴責自己爲什麼要把一個半大孩子孤身一人置於危險之中。他們本應該共同面對的,可是他卻讓一個孩子自己去面對,而自己,卻像個懦夫,像個縮頭烏龜,躲在後面看着。
他曾經用自己不知道儲物室那邊的危險所以導致了這樣的結果,或者是爲了讓孩子先脫離危險才這樣做的,可是他無法說服自己。他覺得自己越發得不可原諒了。先是讓他的童年籠上陰影,現在又讓他差點失去生命……他真是個禽獸。
所以沈忱覺得,他日後對江馳野所有的好,都是他贖罪的一部分。
時隔多年,那個聲音仍然會在他夢中迴響。
雖然,沈忱也曾經爲這個慶幸過——江馳野大概從來沒有記恨過自己。但是這種情愫很快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無窮無盡的懊悔。他爲什麼沒有把自己忘掉呢?
2
和那個該死的胖子打過架之後的事,江馳野記不太清了。他只知道,自己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夜幕深沉,他大概是昏睡了很久。醒來的第一件事,無疑就是看看自家先生有沒有事。
江馳野剛想扶着身邊的欄杆坐起來,卻被一雙溫柔的手按住了肩膀:“別動,你的傷需要靜養。”
“先生?”江馳野聽到那無比熟悉的聲音後就舒了心,放鬆下來乖乖地躺回到枕頭上。“先生沒受傷吧?”
“別管我了,還是看看你自己吧。還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坐在牀腳的人微笑着看着他,大有閒看庭前花開花落的氣質。“一定是醫院的牀不舒服,放心,醫生檢查沒事之後過兩天就可以回去了。”
“我的胳膊沒斷?”江馳野試着活動了一下手臂,發現手臂毫髮未損,也一點都不疼了。他擡起手左看右看,滿臉奇怪。
“只是脫臼而已,不是什麼大事。我倒是更擔心你的腦袋會不會有事。大夫說你因爲摔那一下有一點輕微的腦震盪,我還爲此擔心了好久——怕你會不會就此變傻。”沈忱說着探過手來輕撫他額頭上包紮好的傷口,滿臉擔憂。
“一加一等於二,二加二等於四,三加三等於六……”江馳野一激靈,連忙開始喃喃自語地算着加減法。“沒事,我還會算數。”
“怎麼,這麼怕自己傻了?怕什麼啊,如果你傻了,我就養你一輩子。”沈忱無所謂似的一笑,勾了勾脣向滿臉鄭重其事的小孩瞥了一眼。“只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哥哥身體不太好,可能沒辦法和你活得一樣長。”
“先生你說什麼呢!”小孩似乎是不開心了,脖子一扭卻不小心帶動了額頭上的傷,疼得齜牙咧嘴。“趕緊收回去,這種話我可不愛聽。”
“好了好了,我錯了,咱們不說這個。”沈忱似乎被他的自虐式行爲嚇到了,連連擺手道。“小孩,我有一句話要跟你說。”
“什麼話?”他忽然鄭重起來,讓江馳野有些不知所措了,慌慌張張地又想坐起來,可又被對方按回到枕頭上。
“小孩,下次如果害怕——就喊我的名字。”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像春日裡柔柔拂過耳畔的風,和煦又輕盈。江馳野忽然沒來由地想起了夏天的橘子味汽水,微涼又清新。
於是世界陷入沉默,一言不發。
江馳野很尷尬,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不回答顯得太沒禮貌和傷人心,但是回答又不知道該說什麼才足夠得體和合理。
“……行。”最後他只能草草地敷衍過去。“先生,你還記得《菸灰》嗎?”江馳野開始佩服自己臨時換話題的能力,自認爲這個銜接務必圓潤和流暢。
“記得啊,怎麼了?”沈忱倒是沒覺得有多尷尬,很自然地忽略了剛纔的話題。“就是那部放映在咖啡館裡的電影?”
“沒錯。那天我回去之後又看了一遍,自己沒多看懂些什麼,但是我看到了一條很有哲理的彈幕。怎麼說的來着……”江馳野摸着腦袋想了想,最後還是拿出手機來看。“那條彈幕說:‘每個人都是菸灰。菸灰在變成灰燼之前是全世界最絢爛的存在。只是……終究逃脫不了被遺忘的命運。’”
世界再次歸於寂靜。
那麼富有哲理和情感的話被自己念得乾巴巴的,江馳野這次是真的有些尷尬了。更麻煩的是,這次他不知道該怎麼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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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煙花與菸灰的道理嘛。你可以理解成——每個人在變成菸灰之前都是煙花,他們是人世間最絢爛的存在,只是永遠難逃從煙花到灰燼的命運。大抵如此,這便是我的想法。”沈忱看着窗外的夜幕,似乎在喃喃自語着。
“但是也不一定。有些人,雖然從煙花變成了菸灰,但他仍然沒有被人們、世界和時間遺忘。這樣的人,他們在曾經是煙花的時候就已經足夠絢爛,而且他們絢爛到直到失去光彩,也永遠留在了人們心裡。”
江馳野從來沒想過自家先生在除了梳理案件的時候,在和自己嘮嗑的時候居然也會說這麼多的話。
“但是也不一直是這樣。盛極必衰聽過嗎?世間萬物相生相剋,每個人都有逢時和不逢時的時候。我特別喜歡一個詞叫‘月落星沉’——天將亮時,月亮落山,星光黯淡。就是這個道理。萬物輪轉,生生不息。”
“所以,煙花不一定是美的,菸灰也不一定是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