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猜你那摺子在哪呢?”
李衡早就知道他無事不登三寶殿,順着他賣關子的口吻問道:“在哪?”
“在養心殿暖閣內室,那靠窗子的三格桌底下!”
李衡知道那張桌子,兩頭飛翹寬闊扁平,上面收拾的卻是非常乾淨,平時只放幾摞奏章,外帶一個香爐。
那桌子底下是一方花架,堆滿了字畫之類的東西,是父皇閒暇無事的時候經常翻閱的。
若是有摺子掉到了桌子底下一定會被字畫之類的東西擋住,很難發現。
“許是掉進去了。”
“我一開始也這麼認爲的。”八皇子又壓低了聲音,故作神秘道:“直到父皇看了摺子後說了一句話,我就不這麼認爲了。”
“說了什麼?”
“父皇說,這個狗奴才!越發長進了!”
五皇子抿嘴不言,看向這個八弟。
後者趕緊擺手說道:“父皇當然不是在說你!是在說萬福安!萬福安!”
李衡自然知道不是在說他,不過就是爲了配合着這個八弟將這關子繼續賣下去而已。
只聽八皇子又繼續說道:“我猜想這八成是萬福安爲了不讓父皇看到你的摺子,故意藏的!”
“我不過是尋常請安的摺子,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情,萬福安犯不着這麼做。”他搖搖頭,表示不相信。
“真的只是尋常請安的摺子?”八皇子乾咳一聲說道:“五哥,我可是給父皇念摺子的,你也沒必要瞞我。conad1;”
“還有就是恭賀父皇壽辰,想在壽宴之後啓程。”
八皇子擊掌說道“重點就是這個啓程,父皇若是看不到你的摺子,催着你啓程,你還能不走嗎?”
李衡溫和一笑:“君父之命不可違,自然不能不走。”
“所以萬福安這是在催着你趕緊走呢!這個老東西頗有心計!你的摺子一定是他故意爲之!”
李衡便又說道:“若真是如此,我這裡要好好謝謝你了,八弟。”
八皇子似乎等的就是他這句話,拱手回禮道:“五哥,兄弟之間不說外話,我也是想讓你在京中多留幾日,多留幾日,說不定還能有所轉圜,屆時,不用走了呢。”
李衡笑容加深,第一次覺得這個八弟有些精明的過頭了,不過他說的也沒錯,在沒有最後定局之前,任何事情都會有轉圜的餘地。
“那父皇的意思是?”
“父皇準了。”八皇子笑呵呵的說道:“我也跟父皇說了,我們兄弟幾個自小一起長大,實在捨不得你遠去封地,父皇便說讓你留下給他過壽,在年前離開就行了。”
他是不是真向父皇求情,李衡就不得而知了,不過依舊再次道謝。
八皇子便又說道:“我跟母親在宮中多得母后照拂,一家人不說兩家話,五哥日後出頭,便是我們母子之幸。”
“這是自然。”
“對了五哥,我在那桌子底下不僅找到了你的摺子,還發現了一封禮部的摺子。”
“哦?”
便又將禮部上書請求修繕使館的事情與李衡說了一遍,完了又問他道:“這萬福安不知又打的什麼主意,藏這禮部的摺子目的何在。conad2;”
“他只是在掩人耳目而已。”李衡道:“若是日後在桌子底下只發現了我的摺子,未免讓人懷疑是有人故意私藏,但若是還發現其他摺子,就很容易的讓人想到是掉在桌子底下了,更何況,兩封摺子都是這麼無關緊要的內容。”
八皇子恍然大悟,忍不住給這個五哥豎起了大拇指:“五哥您真是聰明絕頂心細如髮,看來父皇一眼就看破了萬福安的貓膩,現在跟你一說,你也給識破了,可見你和父皇的才智都不相上下,能繼承皇位的舍你其誰?”
李衡忙又擺手說道:“這話不要說了,小心禍從口出,若有朝一日我能得償所願必然不會忘記八弟你的情義,但世事無常,若真的無處依託,還望八弟不棄,能賞口飯吃。”
“五哥,你這話說的就嚴重了啊!我們兄弟,自然是不分彼此的。”
受苦受難是不分彼此的,你日後要是當上了皇帝也得不分彼此才行!
兄弟二人相視而笑,李衡便又留他在府上用午膳,一番推脫,也沒有拒絕,歡歡喜喜的跟着李衡吃飯去了。
一直到午膳之後,八皇子才告辭離開,李衡送他出去的時候正看到一羣人擡着箱籠往後院裡搬,似乎是有些不悅。
八皇子看着這些東西,又瞅瞅自家五哥,便多問了一句:“原來五哥也不是沒有準備。”
李衡淡淡笑道“我往往只會置之死地而後生。”
八皇子又衝着他豎起拇指,轉身告辭離開。
“那些箱籠是劉玉環買的?”
內監總管戰戰兢兢的答話:“是,娘娘早些讓城東的木匠打了幾口箱子,說是結實,今兒來送貨的。”
“哼,她看來是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京城了!”
內監總管不敢答話,只得跟上他的腳步快步進了後園。
院子裡的丫鬟正在指揮着小廝將箱子在廊下襬好,李衡一路看着,一路進了劉玉環的繡樓之內。
一進去就看到四周已經變的空蕩蕩起來,雕花鏤空架子上的擺設也全部收拾了起來。
再往裡求,窗邊琴桌上的那把陪嫁的古琴也不見了,她最喜歡的那扇屏風也被收了,居中還敞着一口偌大的樟木箱子,裡頭正整整齊齊的碼放着記事本書,幷包裝嚴實的幾張卷軸。
“那是娘娘的衣裳,打開拿出去晾涼,免得在路上時間長,返潮招蟲子。”劉玉環身邊的丫鬟翠兒正指揮着衆人的動作,一轉頭看到李衡黑着一張臉站在距離自己不過一丈的地方,頓時嚇的一哆嗦,雙膝一軟就跪在了地上。
“奴婢參見五皇子殿下!殿下千歲!”
李衡的眉頭皺的更緊了起來,還是第一次有人跟他行禮,他這麼生氣的,這丫頭着實不會說話。
在這府上,就算是個廚娘見到他都不過屈膝福身而已,那是對方當自己是他李衡的人,又是在自己的家中,不必過於拘泥禮數。
這丫頭規行矩步的樣子忍不住讓人懷疑,她根本沒拿自己當這個府上的人,一次不差的恭謹背後是距離的疏離,他怎能不氣?一個丫頭都不當自己是他府上的人,更何況是她的主子呢。
“你的主子呢?”
“娘娘她……”
“我在這。”劉玉環將翠兒的話打斷,拂了簾子從內室走出來。
她的手上正抱着基本書邊泛黃的古書,一邊拍打着上面的灰塵,一邊頭也沒擡的走過來說道:“殿下來了啊。”
言罷仍然是看都沒看李衡一眼,將那書整整齊齊的放在箱子裡,順便翻看幾下,依次分門別類按照順序擺放好。
李衡的目光在看到她之後稍微有了一點緩和,自他與劉玉環成親的一年多來,這個女人變了許多,再也不是當初他所見到的那個怯懦柔弱的千金小姐了。
她整個人都變的愈發沉靜了起來,眉目淡然,心思縝密,舉手投足間別一有一番雅緻,卻又能恰到好處。
今日的她不過就穿了一件長衫,未着錦繡,不戴珠釵,恍如佇立雲端,清新脫俗讓人想要趨近又唯恐玷污。
“你這是在做什麼?”李衡壓抑了自己的口氣,說話的時候並沒有夾槍帶棒的。
“收拾瑣碎。”答了四個字,又起身來去將牆上掛着的一幅畫摘了下來仔細端詳,又平鋪在桌上,用絲綢巾帕小心擦拭。
“我自然看得出你是在收拾瑣碎,你收拾這些東西做什麼?”
劉玉環扭頭看他,微微蹙眉:“此去封地,難道什麼東西都不帶?”
李衡沒好氣道:“你就這麼迫不及待的想要離開京城?”
“並非臣妾迫不及待,而是事成定局,難道還能不走嗎?”
“起碼現在不用。”
“早晚都是要走的,我先收拾着,等到走的時候也不至於手忙腳亂丟散落四。”
她說着又將那幅畫仔細的捲了起來,一邊接了翠兒送上來的布帶將其捆好。
只聽李衡又繼續說道:“若是走不成呢?”
“走不成?殿下既然在京中還有要事要做,那臣妾就先自行前往封地等着殿下吧。”
“既然你這麼想和我分開,爲什麼還要跟我去封地呢?只要你對太子妃對劉家說句話,他們便可以讓我將你休了,屆時,你我便可以名正言順的老死不相往來。”
劉玉環將手上的卷軸放進箱子裡,這才擡頭看他,那雙沉靜如水的眸子寫滿了對他的質問和不解:“殿下爲何要休我?”
“難道你不想?”
“我爲什麼想?”劉玉環嗤笑道:“我自嫁入李家爲婦,從來不曾做過德行有虧之事,若說是我犯了七出沒有子嗣,那也說不通,畢竟我也不是不能生養。既然我沒有錯處,爲何殿下非要將我休了才肯罷休?這樣的屈辱倒不如賜臣妾一根白綾,來的痛快一些!”
李衡看着面前之人,只見她不吭不卑,雙目含恨的與自己對視,一時間,他竟然有些不敢去看她的眼睛了。
好人家的女兒一旦被夫家休了,這於臉面上,將是無上的羞辱,女子的德行問題就會成爲街頭巷尾議論的主要內容,更會給孃家臉上抹黑,若是孃家有未出嫁的姑娘,日後再要尋好人家更是難上加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