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跟娘娘在湖邊乘涼呢。
“乘涼?”劉玉瑤呵呵笑了起來,其實就算她不笑也是一臉笑態,她從踏入東宮開始就已經頂着一張大大的笑臉了,太陽花一樣。
跟在小宮女的身後,一邊往臨湖小院走一邊腳步輕快,縱然每一步都好似紮在針尖上一樣,一想到即將要看到的人,那所有痛楚都煙消雲散一般。
臨湖小院之所以叫這個名字,就是因爲後頭有一片廣闊的湖泊,這偌大一片湖泊佔據了半個皇宮,連通着東宮和鳳藻宮,玉蘿宮等主要宮苑,屬在東宮佔據的景緻最佳,視野最爲開闊。
湖邊一座小小涼亭,她要找的人就在那裡。
遠遠看着周圍有宮人侍奉伺候,亭中站着的人一眼便能看到,那是尋芳
。
有尋芳的地方就有弄影,果不其然,不遠處正站着弄影那不容易被人察覺的身影。
“這天兒也不熱啊,你們太子和太子妃真是好興致,居然還來乘涼。”劉玉瑤歪頭說着,竟然嘻嘻笑了起來,也不知是在笑什麼。
那小宮女卻是有些不待見她的笑容,冷聲冷氣的說道:“這東宮的事情難道還要你玉蘿宮的小宮女指手畫腳?”
吐吐舌頭,她趕緊閉嘴。
“你在這等着,我去跟太子殿下通報一聲。”
又遭遇了一次當初在洛清王府見劉玉環時候的遭遇,不過有了先前的經驗,她知道自己得先穩住陣腳,不要着急,等一會見到太子了再自拆身份比較好。
那小丫頭腳步飛快的進了涼亭,從她站着這不遠不近的距離來看,只見太子側坐在石桌邊,背對着自己看向眼前開闊的湖面。
他一隻手肘抵着桌案,一隻手上拿着本小冊子看的出神。
在他身邊坐着的另外一人,雲鬢錦衣氣自華,隔得距離雖然遠,但仍然很容易被她身上端莊優雅的氣質所感染。
一國太子妃,舉手投足盡是大家典範,將來位及一國之母,這世上所有的女人在她面前都不免自行慚穢。
不知爲何,劉玉瑤一時有些呆怔。
那小丫頭剛進了亭子行了一禮,就被太子擡手打斷,他繼而將手上的小冊子遞到太子妃的眼前,似乎在輕聲詢問她什麼。
後者纖纖玉指指着上面的字,一邊細心解釋一邊嘴角噙笑似在打趣。
她說話的時候,李徹那側過來的眉目盡是一片溫柔,眉梢一挑向她看去,嘴角的笑容加深。二人目光相對,卻是一種一切盡在不言中的默契。
尋芳端了茶盞送過去,李徹信手接了過去,剛喝一口就道:“這什麼味兒啊,這麼苦。”
“這是苦蕎茶……殿下。”尋芳無措。
一旁太子妃卻悠哉悠哉的拈了桌上盤中的一粒糖滾核桃仁塞到太子的嘴中:“雖然是叫苦蕎,但卻並不苦澀,尤其回味甘甜清香,夏日消暑祛火再合適不過。殿下之所以覺得苦,怕是這甜的東西吃多了。”
叫着嘴裡的核桃,李徹將茶盞重新放回桌上:“我好不容易跟着她學會吃甜食了,你再來把本太子灌一肚子苦水?哼,這苦水還是留着你自己喝。”
後者莞爾,接了尋芳的茶盞,喝的津津有味:“現如今我被困於宮中,也算是苦中作樂了。”
李徹吃了核桃又去問外面的小丫頭道:“你方纔說誰來了?”
“啓稟太子殿下,是賢妃娘娘派人來給殿下傳句話……”
想到賢妃這個不讓人省心的女人,李徹隨即眉頭緊蹙,衝她說道:“讓她過來。”
“是。”小丫頭應聲而去,回到原地的時候卻不見了剛纔的人,她左右轉了一圈,又找了一遍,還是沒看到人
。
腳步匆匆的沿着原路返回,遇到兩個灑掃的內監就問起他們是否看到一個濃妝豔抹的宮女,那兩人異口同聲的說走了,她這才知道被耍了一遭,忍不住氣的一跺腳,跑去找太子了。
“殿下,剛纔那位姐姐不知怎麼回事,竟然走了。”
李徹轉念一想,卻不知賢妃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罷了,隨她去。”
賢妃要是真有事找自己,肯定不會就這麼罷休的,指不定晚上又會偷摸的摸到他的寢宮去,此事還是不宜聲張,不宜驚動旁人的好。
此時劉玉瑤卻並未走遠,她甚至都沒走出東宮,身體上的無力痛楚讓她無法再邁動一步。
剛纔支撐着她走到這裡的信念全部轟然倒塌,竟然再提不起所有的力氣。
她扶着牆壁向角落裡挪去,眼前看到的卻是那座已經人去樓空的蘭雪堂。
自從雪良娣去後,這裡就鮮有人問津,除了隔幾天會有人過來打掃一下,平時甚至連個貓貓狗狗都沒有。
她撐着最後一口力氣走到廊下,在門口慢慢坐下,今天消耗了太多的力氣還需要慢慢恢復,光是坐在這硬硬的石板上都能感覺到身體上的痛楚如跗骨之蛆慢慢攀爬全身。
好疼,好累……
眼前花影搖曳,雲光遲緩,不知爲何,竟然有些委屈的,眼底隱約有水汽氤氳。
她稍微低了低頭,不想讓陽光繼續刺痛眼眸,但那無法遮擋的內心卻好似被誰撕開胸腔,捧了出來,捧到太陽底下,接受日光的灼烤。
周圍一個人都沒有,甚至連腳步聲都聽不到,這個時候她纔有所察覺,原來自己自始至終都和這一切格格不入。多她一個不多,少她一個不少。
耳邊有風自來,鳥雀聲嘲,她突然張開嘴巴,死死咬住了小臂,驟然的疼痛超越了身體上的不適,讓她的眼底露出幾分兇狠的光芒。
爲什麼要這麼對她?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踩着刀山火海而來,就只爲排除艱難萬險的與你重逢,與你相守,到頭來卻發現,原來自己所珍視的一切都是不復存在的!
她不是劉玉瑤,她不是劉家的女兒,她不是太子妃,她不是李徹的娘子。
她是誰?她就是一個笑話,一個替代。
“啊……”胸腔之內發出一聲嗚咽,用力過猛的她將手臂咬出一排血印卻是不肯撒嘴,似乎想要將尖牙利齒插進血肉之中,將自己喚醒,看到最本質的,最原始的自己,然後讓疼痛叫醒她——醒醒,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假的!
看別人伉儷情深舉案齊眉,因爲他們本來就是天生一對!
她算什麼?她又不是大家閨秀,哪來的門當戶對?
嘴巴慢慢鬆開,她的腦袋枕在牆上,眼皮一擡就看到天光之上,一塊匾額,蘭雪堂三個字已經因爲常日風吹日曬而不復往日光鮮。
“夏雪……你也是個可憐人。”她喃喃自語:“你也是個可憐人啊……”
殊不知她可以贏得了夏雪,贏得了方茉,贏的了這些東宮裡頭的可憐人,卻獨獨贏不了自己,那個真正的自己
。
劉玉環來的時候太子攜了太子妃依舊坐在湖邊涼亭裡,只是坐了許久,屁股都坐的累了,正打算回房。
一聲通傳說洛清王妃到了,李徹不由蹙眉:“你們姐妹說話,我先走了。”
他對李衡的不依不饒讓他也愧對劉玉環,所以這種時候並不願直面相對。
宮人將劉玉環帶來的時候,她先是盯着太子身邊的人看了許久,確定那不是跟自己一起進宮的人之後又不由訝異:“殿下……我姐姐她……”
“你姐姐這不是這嗎。”李徹說着就負手要走。
太子妃也是一愣,隨即對她笑道:“你找我有事?”
“不,是,是那個姐姐……”她也不知該怎麼稱呼才能讓他們區分開來,一着急就更說不清楚了。
那個姐姐?那個姐姐不是這段時間他們掘地三尺在找的人嗎。
李徹隨即轉身,目光冷峻道:“人找着了?”
劉玉環被他的眼神駭了一跳,卻又馬上點頭說道:“她不是來找殿下了嗎,殿下沒見到人?”
別說李徹糊塗了,就連劉玉瑤也有些不明所以:“玉環,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劉玉環有些着急,知道自己一着急反而也說不清了,只好屏退左右,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跟他們說了個清楚。
說到她跟着自己進宮,單獨往東宮來的時候,李徹瞬間攥緊了拳頭,一雙眼睛充血赤紅,似乎想要怒吼出聲。
“結果殿下您居然沒見到她,難不成還迷路了?”
“你怎麼能讓她一個人過來!這裡是什麼地方!她一個人安全嗎!”男人大聲質問道:“你怎麼就不能陪她過來!或者派個人送過來!爲什麼不早點告訴我!爲什麼瞞了我這麼多天!”
一連幾句話質問的劉玉環也是膽戰心驚,囁嚅着雙脣,半天也說不出話來:“我……我……”
“來人!來人啊!”李徹高聲叫了起來。
小安子,焦嬤嬤,尋芳弄影一羣人都被召了過來:“去找人!去找太子妃!掘地三尺的去找人!”
“殿下!”劉玉瑤趕緊伸手拉住情緒激動的他,對着面面相覷的衆人道:“先不要輕舉妄動。”
“你走開!她回來了!就在我眼皮底下!去找啊!都去找!把人給我找回來!”說着自己還要往外衝,也得虧弄影眼疾手快,飛奔上前,一把攫住太子的手腕,阻止他的步伐。
後者猛一施力想將人甩開,卻被弄影反手一鉗動彈不得!
“弄影!你要造反嗎!放開!放開!”太子怒極,額角青筋暴起,咬牙切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