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獻寶進身

唐翠娥領着雲飛白越過一片石砌平臺,朝正南一道硃紅的門戶走去,門額上寫看‘赤天’二字。

只見從門內迎出兩個身穿大紅道袍的道人,看到唐翠娥,一齊躬身稽首,右首一個道:“三姑娘回來了,不知這位是什麼人?可要小道通報麼?”“不用了。”唐翠娥道:“我有緊急之事,要上鈞天去。”

“是,是。”右首道人依然躬身道:“只是鈞天此時並不開放。”

唐翠娥不耐的道:“我還不知道麼?”

她領着雲飛白和甘祿堂、甘春霖三人,直入‘赤天’門,經過一座天井,循着一條鋪着寬闊黃磚的道路,來至一道月洞門前面,門上一方扇形的匾額,寫著‘鈞天’二字,兩扇黃色大門,果然緊緊閉着。(九門官的九道門,束方‘昊天門’,東南方‘陽天門’,南方‘赤天門’,西南方‘朱天門’,西方‘成天門’,西北方‘幽天門’,北方‘玄天門’,東北方‘鸞天門’,中央‘鈞天門’)。

唐翠娥走到門前,舉手叩了三下黃銅門環,躬身道:“弟子唐翠娥有事晉見師尊。”

只見兩扇黃門緩緩開啓,兩名手執拂塵的黃衣道人當門而立,同聲道:“天尊有令,着唐翠娥入殿。”唐翠娥回過頭來,低低的道:“你們隨我來。”

舉步朝門中跨入。

雲飛白、甘春霖、甘祿堂跟在她身後,進入鈞天門內是一個大天井,鋪着色呈淡黃的花崗石板,光可鑑人,迎面五級階上,是一座金黃燦爛,雕樑畫楝的大殿。

殿前站着兩名身穿鵝黃道袍,手執玉拂的小道土裡。

唐翠娥急步趨上石階,就回身低低的道:“你們在這果等一等。”

舉步跨進大殿,就立即俯夫下去,說道:“弟子唐翠娥磕見師尊。”

雲飛白舉目看去,殿上一張錦椅上,端坐着一個頭挽道髻,身穿杏黃道袍,身材高大的老道人。這老道生得濃眉如雪,目光似電,但卻鶴髮童顏,望去道貌儼然,他自然是名聞天下的九毒尊者了。在他身後伺立了兩個體態妖嬈、眉目如畫的侍女,看去不過十七八歲。

這時只聽了一個洪鐘的聲音說道:“翠兒,起來,你帶來的是什麼人?”

“多謝師尊。”

唐翠娥站起身,低着頭道:“和弟子同來參見師尊的是峨嵋門下的雲飛白,還有一個是弟子奉師尊法諭要找的白眉崑崙甘春霖……”“哈哈!”九毒尊者點着頭,洪笑道:“好,好,你師姐找了幾個月,沒有下落,你卻很快就給爲師找來了。”唐翠娥躬着身道:“這是雲飛白的功勞,甘春霖就是他尋獲的。”

她把雲飛白在甘家莊書房發現秘室,詳細述說了一遍。

九主母尊者一雙巨目寒光如炬,朝殿外雲飛白投來,嘿然道:“峨嵋門下,怎肯助你尋獲甘春霖?”雲飛白和他少說也有七八丈距離,但覺他目光投來,令人不可逼視,心中暗暗驚凜,忖道:“九毒老魔一身功力,果然精純之極!”唐翠娥雙頰飛紅,低垂着粉頸,說道:“是弟子給他下了蠱……”

“呵呵!”九毒尊者呵呵一笑道:“所以你要帶他來給爲師瞧瞧,好,好,你叫那小子進來。”唐翠娥應了一聲“是”,轉身走出來,朝雲飛白招招手道:“白大哥,師父叫你進來。”

雲飛白依言跨進殿門。

唐翠娥低低的道:“你快上去,見了師尊,要行大禮。”

雲飛白心中暗道:“韓信曾受胯下之辱,這老魔頭雖是邪派人物,但總是武林前輩,我就向他行個大禮吧!”他隨同唐翠娥,走到九毒尊者面前,果然雙膝一屈,跪拜下去,說道:“峨嵋門下雲飛白磕見老前輩。”九毒尊者呵呵一笑道:“翠丫頭平日眼高於頂,這小子果然不錯。”

唐翠娥紅着臉道:“謝謝師尊。”

九毒尊者含笑道:“小子,記住了,翠兒是老夫最小徒弟,你以後可得好好看待她。”

唐翠娥含羞低聲道:“你快答應呀!”

雲飛白連連頓首道:“弟子自當謹記。”、九毒尊者大笑道:“好,好,你起來。”

雲飛白裝作十分恭謹模樣,站了起來。—

九毒尊者道:“叫甘春霖進來。”

門口一名黃衣小道童就大聲喝道:“把甘春霖帶上來。”

甘祿堂答應一聲,押着甘春霖走入,單膝一屈,說道:“屬下青字五號磕見天尊。”

甘春霖卻凜然站在他邊上,並未下跪,也沒有拱手爲禮。

九毒尊者沒有去理會甘祿堂,目光卻投向甘春霖,問道:“你就是白眉崑崙甘春霖麼?”

甘春霖道:“你就是以用毒出名的九毒尊者麼?”

九毒尊者微嘿一聲道:“甘春霖,你敢對老夫這般說話?”

甘春霖怒目道:“九毒尊者,你敢對老夫這般說話,我有何不敢?”

唐翠娥叱道:一你敢對師尊如此無禮,那是不要命了?”

甘春霖憤怒的道:“甘某自問和你們九毒門毫無過節可言,你把甘某押來九宮,形同囚犯,甘某不才,在江湖上也薄有聲名,士可殺、不可辱,甘某並沒抱活着走下山去之想,有什麼不敢的?”—

九毒尊者聽得呵呵一笑道:“翠丫頭上就是你不對了,爲師要你去找甘大俠,你怎好如此對待,還不快快給他解開穴道,殿上看坐?”雲飛白並未真的點住笆春霖穴道,但恐被唐翠娥發現,聞言即忙舉掌在甘春霖身上,連拍了兩掌,算是替他解開了穴道。站在九毒尊者左首的一名侍女立即端過一張錦披木椅,口中說道:“甘大俠請坐。”

甘春霖也不客氣,大馬金刀的坐了下去,才昂首問道:“尊者找甘某有何見教?”

九毒尊者一手持鬢,微笑道:“老夫聽說甘大俠二十年前,曾從海客手中,購得一顆驅龍珠,不知可有此事?”甘春霖道:“在下確曾購得一顆寶珠,但是否驅龍珠,卻不得而知。”

九毒尊者道:“驅龍珠入火不熱,入水不濡,能解天下奇毒,一試即知。”

甘春霖道:“這個在下從未聽人說過,也不曾試過。”

九毒尊者道:“老夫頗想一閱,不知甘大俠可曾帶在身上麼?”

甘春霖道:“在下自從購得此珠,因爲稀見之物,故而一直貯以絲囊,從未離身,尊者見多識廣,正好請予鑑定。”說話之時,伸手從貼身處取出一個絲囊,盛着一顆圖眼大的黑色珍珠,隨手遞上。

早由一名侍女接了過去,送到九毒尊者面前!

這顆黑珍珠圓而且大,雖在白天,仍可看出寶光氤氳,一望而知是顆稀世寶珠!

九毒尊者接到手中,仔細的從絲囊中取了出來,但只看了一眼,就目光一擡,嘿然冷笑道:“甘春霖,你敢戲耍老夫?”甘春霖錯愕的道:“尊者這是什麼意思?”

九毒尊者目光冷厲,冷然道:“你當日從海容手中購來的就是此珠麼?”

甘春霖道:“正是此珠。”

九毒尊者道:“你沒騙老夫?”—

甘春霖作色道:“甘某購得此珠,並未有轉讓牟利之心,何用訛詐尊者,何況甘某匿居避禍,是因昔日結有樑子的北嶺七兇尋仇之故,並不知道尊者也在找尋在下,在下身佩此珠,已有廿載,怎說欺騙尊者呢?”

九毒尊者顏色稍霽,把珠子依然裝入絲囊之中,隨手遞與左首的侍女,一面說道:“這只是一顆罕見的黑珍珠,雖然價值鉅萬,但並不是驅龍珠,你可以回去了。”左首侍女依然把絲囊還給了甘春霖。

甘春霖伸手接過,依然貼身佩好,拱拱手道:“多謝尊者指點。”

唐翠娥突然跪倒地上,說道:“師尊開恩,當日弟子找到他的時候,曾答應不傷他性命的……”九毒尊者含笑道:“爲師不是已經放他走了麼?”

唐翠娥道:“師尊……”

九毒尊者佛然道:“你不用多說,還不起來?”

甘春霖拱拱手道:“甘某告辭。”

起身往外行去,他因雲飛白早已給他準備瞭解毒丹,故而坦然不懼。

雲飛白心中暗道:“看來唐翠娥心地倒是不壞。”

就在此時,只見一名紅衣道人匆匆走人,在殿前躬身道:“啓稟天尊,屬下赤天門主冉世騮有緊急要事求見。”九毒尊者擡目道:“進來。”

紅衣道人應了聲“是”,急步走入,雙手呈上一個硃色細小竹筒。

右首一名侍女走前兩步,伸手接過,打開竹筒,從中間抽了一個紙卷,轉送到九毒尊者面前。雲飛白看那硃色竹筒,心中暗道:“這敢情是他們飛鴿傳書了。”

九毒尊者打開紙卷,只看了一眼,不覺勃然變色道:“令狐楚這老匹夫也欺人太甚!”

天狐令狐楚,正是昔年南山十戾之首,如今的三靈門三位門主的首席門主。

雲飛白聽得心中暗暗一動,忖道:“三妹好快的行動!”

只聽九毒尊者怒聲道:“嗚鍾。”

左首一名侍女躬身領命,匆匆往殿左行去。那紅衣道人也躬身一禮,往外退去。

不多一回,只聽殿右傳出一聲悠揚的鐘聲!

唐翠娥悄聲道:“你們隨我來。”說完,悄悄退出大殿。

雲飛白、甘祿堂二人隨着她退出左首廊下。

鐘聲連續不斷的一共響了九聲。

只見九毒觀音秦妙香從長廊後面轉出,她身後緊隨着一行人,前面是四名一身青衣、戴着面具的五毒使者,稍後則是藍如玉、甘明珠、佟元璋、路東華、玉女雙嬌(樊月嬌、宋玉嬌),以及二十名七色劍士。.九毒觀音一眼看到唐翠娥、雲飛白和甘祿堂三人,站在廊下上即問道:“三妹,你們怎麼來了?”唐翠娥隨着她並肩而行,低低的道:“我們是押送甘春霖來的。”

九毒觀音道:“你們已經找到了,哦,師尊召集全體門下有什麼事呢?”

唐翠娥低聲道:“不知道,是剛纔赤天門主送進去的飛鴿傳書……”

她朝雲飛白招招手,示意他跟在自己身後而行。

甘祿堂也迅快的取出面具,戴到臉上(他本是五毒使者青宇五號),跟在青字四號後面,加入了九毒觀音秦妙香那一隊人的行列。這時從外面八道門中各自走出一隊人來,八道門戶,一共是八隊,計爲:昊天、陽天、赤天、朱天、成天、幽天、玄天、鸞天八門,每門由門主爲首,各率九名道士,朝鈞天門大殿階前集合。

秦妙香率領的一隊人,和唐翠娥、雲飛白則站到大殿左首。

一時之間,殿前九行人肅然而立,鴉鵲無聲。

接若兩名黃衣道重,一個手捧黃穗古劍,一個手捧紫玉如意,走到階上,各分左右站立。

接着只見九毒尊者大步跨出殿門。

階前衆人一齊躬下身去,口中同稱:“天尊。”

九毒尊者朝衆人微微頷首,洪聲道:“三靈門居然邀約江湖黑白兩道,各派人士,在仙霞嶺仙霞關舉行武林大會人把老夫門下大弟子畢逢春搶去。靈門這數月來,一直和本門勢同冰炭,難得他們羣集仙霞關,正好把他們一舉殲滅,爾等立即隨同老夫前往。”

說到這裡,目光轉到九毒觀音秦妙香身上,說道:“秦妙香。”

九毒觀音急忙躬身道:“弟子在。”

九主母尊者道:“你可隨爲師同行,把你這一隊人,交與翠丫頭率領,等今晚再行上路。”秦妙香躬身道:“弟子敬領法旨。”

九毒尊者又朝唐翠娥道:“翠丫頭,你們限初更動身,沿途依本門暗號行止。”

秦妙香躬身道:“弟子敬領法旨。”

九毒尊者大袖一揮,八門門主立即轉身列隊向外行去。

九毒尊者率同秦妙香步出鈞天門,門前早已備妥一輛雙轡金輦,九毒尊者登上金輦,秦妙香也跟着坐到師父的身旁,金輦就緩緩往觀外馳去。唐翠娥、雲飛白恭送九毒尊者出觀。

雲飛白低聲道:“看來九毒觀音和天尊的關係不尋常呢!”

唐翠娥雙頰微赧,低聲道:“你這話要是給師尊聽見了,你這條小命就保不住了。”

她回過身,問道:“你們這一隊,由誰領頭?”

青字一號道:“是屬下。”—

“好!”唐翠娥道:“你領他們退下去,我們要吃過晚飯再上路。”

青字一號答應一聲,朝大家打了個手勢,一齊退了下去。

唐翠娥回身道:“白大哥,我們也到裡面去休息一回了。”

說完,領着雲飛白朝長廊行去,進入一道月洞門,裡面是一座廣大的花園,到處花木扶疏,鋪着白石小徑,花林之間,樓宇掩映!雲飛白目能夜視,他忽然發現白石小徑右側一個圓形的花圃中,有一叢開着一簇簇家米粒般細小黃花的花卉,正是‘百草經’上所載,七味解蠱藥中缺少的一味‘天米黃’,心頭不禁狂喜:“自己一路行來,這些天,沿路留意,就是找不到這味藥草,這真叫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唐翠娥領着他來至一座小樓前座,回頭笑道:“這座小樓,就是我的住處了。她推門而入。一名青衣小鬢迎了出來道:“三姑娘回來了。”

唐翠娥道:“你快去廚下準備晚餐,飯後,我們立時要出發呢!”

青衣小鬢答應一聲,轉身自去。

雲飛白道:“我們飯後出發,從這裡前去仙霞鎮,路途遙遠,天尊要你率領這一隊人,神志被迷,不易指揮,依我看,由青字一號領隊,不如要青字五號領隊,較爲妥當。”唐翠娥道:“這原是二師姐的人,我不過暫時率領,換人只怕不太好吧!”

雲飛白道:“就是因爲原來是你二師姐率領的,現在換你來率領,青字一號和我們不熟,未免隔閡,青宇五號隨我們已有多日,所以暫時由他來領頭,對你我較爲方便,等到此行任務完成,交回你二師姐,再由青字一號去率領,不也一樣?”

唐翠娥道:“這樣會不會引起五毒使者的不安呢?”

“不會的。”

雲飛白道:“你可以另派青字一號工作,就說他是五毒使者之首,要他和青字二號負責前鋒,作爲全隊嚮導,這是很重要的工作,譬如前途有沒有情況?和注意可疑人物,聯絡天尊行經之處的記號,和那裡可以食宿等事,這比率領一隊人,重要得多了,而且也必須精細幹練的人才行。”唐翠娥柳眉輕輕一挑,嫣然笑道:“白大哥,還是你想得周到,這件事,確實很重要,我就依你說的去好了,哦,路上還有些什麼事呢?”雲飛白笑道:“咱們前行人員如果都辦妥貼了,後面的人只要到時吃飯休息,旁的就沒什麼了。”說話之際,青衣小環已經端上晚餐來,兩人匆匆吃畢,青衣小鬟送上兩盞名茶。

唐翠娥道:“白大哥,現在距離初更,還有一回工夫,我們還可以坐息一回。”

雲飛白道:“你坐一回,我有些事……”

他故意雙手捧腹,站了起來。

唐翠娥會意的朝他笑了笑,叫道:“小云。”

青衣小鬟立時走了進來*;

唐翠娥附着她耳朵低低說了兩句。

青衣小環道:“白公子,你隨小婢來。”

她引着雲飛白來至後面樓梯下一個小間,伸手朝裡間一指,說道:“便桶就在裡面了。”

雲飛白說了聲:“多謝二—

急急走人,掩上了門,正好後面有一個小窗,他略爲提氣,就穿窗而出,四顧無人上即施展身法,找到方纔那個圓形花圃,伸手拔起一把‘天米黃’,因爲要用的只是根部,他連拔了幾把,挖出十幾個酒杯大的球根,收入袋中,又在附近小池中洗清了手,才行迴轉,又穿窗而入,開出門去——唐翠娥道:“白大哥,你喝口茶,我們馬上該出發了。”

雲飛白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說道:“我們走吧!”

回到鈞天門殿前,青字一號率領着一隊人,已在階前等候。

唐翠娥道:“青字一號、二號,你們兩個作爲我們一行人的前鋒,先行出發,負主貝沿途情況,注意可疑人物,查看天尊行經之處的記號,和一路的食宿事宜,這是最重要的任務,和後面至少要保持三五里距離,如有情況,隨時和後面連絡,育字一號率領的人,暫時可交由青字五號接替。”雲飛白在旁道:“還有,咱們既有前鋒,就應該有後衛,你要青宇三號、四號擔任後衛上樣就可以掌握前後形勢,不致被人偷襲了。”唐翠娥點頭道:“那就這樣,青字三號、四號擔任後衛好了。”

五個人同時躬身領命,青字一號就把如何指揮神志迷失的一隊人,移交給了青字五號(甘祿堂),就和青宇二號,首先出發。甘祿堂心中自然明白,這是雲飛白的主意,把四個五毒使者全支出去了,這一路上好讓白己有時間給藍如玉等人服下解藥,不慮有人發現了。唐翠娥等青字一號、二號走了一回,才朝甘祿堂道:“現在我們也可以上路了。”

一面回頭朝青字三號、四號吩咐道:“你們兩個等我們走後再出發,至少也要和我們保持三五里光景。”兩人同時躬身領命。

唐翠娥、雲飛白、甘祿堂率同一隊神志被迷的人魚貫離開了九天官,連夜趕程。

仙霞嶺是浙江、福建兩省之間的界山,山中盤行峻拔,接岫連峰,大山深谷,不可勝紀。

明朝成化中,在嶺上設有仙霞關,東西北南,因地設隘,另有安民、六石、黃塢五關,都是江西、浙江、福建往來的間道。這些關,到了清代中期,太平盛世,也就漸漸廢置。

二十年前,南山十戾被七大門派聯手,十去其四,在九宮山又被管練霞的父親管逸雲連斃三戾,剩下的三戾——天狐令狐楚,地龍第五曦、癩蝦蟆莫元奇,從江西逃到仙霞嶺。那時嶺上原有一座關帝廟,三人就在廟中歇了下來。

天狐令狐楚是個有野心的人,當時雖然遭受大挫,但到了仙霞嶺上里人跡稀少,大山深谷,又如此險峻,就在關帝廟中,設下三靈堂,開山收徒。因爲地勢較僻,江湖上也沒人注意,經過二十年經營上靈堂也變成了三靈門,隱然成了江湖上一個門派。三靈門要擴充勢力,問鼎武林,自然要網羅武林高手,於是就由癩蝦蟆莫元奇去找昔年黑道著名的北嶺七兇。那知七兇之首的萬山君已解散手下,改過向善,隱居不出,婉言拒絕。

癩蝦蟆只得暗使‘迷迭香’把七兇帶走。

同時他也得到消息,昔年南山十戾的死對頭九毒尊者,也在江湖現身,打算重振九毒門。

江湖上黑白兩道,一向涇渭不同流,但白道中七大門派,雖然門派不同人能互相尊重,黑道可不同了,雙雄可不能並存。尤其南山十戾和九毒門一向是死對頭。

三靈門崛起江湖,網羅高手,果然志在七大門派,報雪二十年前聯手對付南山十戾之仇,可是一山難容二虎,要對付七大門派,第一件事,必須先統一江湖黑道。九毒門的重出江湖,自然是三靈門最大的威脅,於是就使三靈門有了先對付九毒門的決策。論武功,南山三戾,在武林中已是數一數二的高手,但九毒門是用毒的能手,對付劇毒,武功可並不管用。經三靈門多方打聽之下,江湖上正好有兩種東西,可以剋制九毒門的奇毒,一是白眉崑崙甘春霖從海客手中得到的一顆驅龍闢毒珠,一是藥王門世代相傳的‘百草經’。兩者只要得到一件,九毒老魔就並不足懼了。

這就是三靈門和九毒門明爭暗鬥,務必爭先取得這兩件東西的癥結所在。

經過二十年的整頓,三靈門的總壇所在——關帝廟雖然仍是關帝廟,但廟後已經興建了許多房舍。這天,中午時光,關帝廟第三進一座富麗堂皇的左廂裡,筵席初開!

一張八仙桌上,金盞銀箸,海陸雜陳,左右兩邊侍立着四名一式淡湖色衣裙,面貌伎好的少女手捧銀壺,隨時伺候着斟酒。這一席酒的客人只有一位,那是身穿藍布大褂,濃眉,連鬢胡的瘦小老頭,他正是新任三靈門總護法的翁錫福人翁一杖︶而主人卻有三位,那就是三靈門的三位門主,天狐令狐楚、地龍第五曦和癩蝦蟆莫元奇。

翁一杖二十年前被九毒書生畢逢春打了一記‘五毒掌’,調治了三個月才保住性命,但背卻從此彎了,這在他來說,白然引爲畢生的奇恥大辱,因此隱姓埋名,不惜屈身爲奴,投到藥王歐承基的西山別業,當然是志在‘百草經’了。

他取到了一部假經,(他不知是假)離開西山別業,就遇上第五曦,把他引進到三靈門來。天狐令狐楚聽說他得到了‘百草經’,自是大喜過望,何況翁一杖在江湖上名氣不小,立時就委他擔任三靈門的總護法。這一席酒,就是替翁一杖接風的。翁一杖在席上,自然要替自己吹噓吹噓,藥王門煉製丹藥,是一種獨門技術,藥草必須經過精煉,提取精華,方能入藥,自己保證在三日之內,就可以製成三百粒‘藥王解毒丹’,只須一粒,就可以消解九毒門任何奇毒……

就在他口沫橫飛,大吹大擂之際,只見一名門人匆匆走入、朝天狐躬着身道:“啓稟門主,外面來了一個白衣女子,聲言要見大門主。”這話聽得三位門主同時一楞!在仙霞嶺周圍三十里,各處都有三靈門的門下扼守,而且沿途都有巡山之人,就算飛鳥也不容易飛得進來,如今各處毫無警訊傳來,可見此人並沒驚動守山的人,那麼她是如何進來的呢?

癩蝦蟆莫元奇站起身道:“大哥,小弟出去看看。”

“不用。”

天狐放下酒杯,一擺手道:“三弟,你坐下,她既然求見愚兄,讓她進來好了。”

一面回頭朝那門人道:“有請。”

那門人躬身領命,退了出去。不多一回,果然領着一個白衣少女走了進來。

那門人走到門口,就腳下一停,躬身道:“姑娘請進去吧!”

白衣少女神色從容,款步跨進廳門,剪水雙瞳一瞥,嬌聲道:“小女子冒昧進謁,不知那一位是三靈門的大門主?”天狐令狐楚目光剛投到白衣少女身上,癩蝦蟆已經神色微變,以‘傳音入密’說道:“大哥,此女就是支使姓甘的丫頭,削斷小弟手指的姓管的丫頭!”一面洪笑一聲道:“管姑娘,原來是你。”

來的正是管練霞,她微微一笑道:“原來三門主也來這裡,這倒正巧。”

天狐一手捻着白鬚,含笑道:“姑娘要找的就是老夫。”

管練霞道:“大門主正在宴客,小女子就暫且告退。”

“不忙。”

天狐目光盯住着她,說道:“姑娘我老夫何事,但說無妨。”

管練霞擡目微哂道:“小女子雖然是初出江湖,但遠來是客,大門主這是待客之道麼?”

天狐大笑道:“老夫手創三靈門,對江湖同道上來仙霞,白然非常歡迎,但三靈門歡迎的人,都有一技之長,只要值得三靈門歡迎,老夫自可以上賓之禮相待。”管練霞一笑說道:“小女子聞名投止,可以使三靈門威震天下,大門主,這夠了麼?”

“姑娘口氣不小!”

天狐呵呵一笑道:“只不知姑娘如何能使三靈門威震天下?”

管練霞道:“小女子可以使大門主除去心腹之患。”

天狐目射精光,問道:“你知道老夫的心腹大患是誰?”

“這還用說?”

管練霞笑笑道:“自然是九毒門了。”

天狐大笑道:“姑娘能除去九毒門?”

管練霞道:“易如反掌。”

第五曦道:“姑娘既有這大能耐,何以要來找三靈門呢?”

管練霞看了他一眼,問道:“你是二門主了?”

第五曦道:一不錯。”

管練霞道:“二門主最近可曾在江湖上走動?”

第五曦道:一姑娘此話怎說?”

管練霞道:“二門主如果在江湖上走動,總讀聽到一些消息吧?”

第五曦道:“姑娘指的是什麼消息?”—。—

管練霞一指癩蝦蟆,說道:“這位三門主應該知道小女子的幾個同伴了。”

癩蝦蟆道:“管姑娘的同伴,可是雲飛白、藍如玉和甘明珠這幾個?”

“三門主說對了。”

管練霞一笑道:“雲飛白是我結義大哥,藍如玉、甘明珠是我二姐、四妹。”

她說到這裡,才轉臉朝第五曦道:“因爲我雲大哥、二姐、四妹、和五姐手下的佟元璋,以及二十名七色劍士,都已落在九毒觀音的手中,和二妹他們同時被迷失神志的,還有貴門雙掌開天路東華、玉女雙嬌,這消息二門主應該聽到了?”

第工曦大笑道:“姑娘不是說對付九毒門易如反掌麼?”

“正是。”

管練霞道:“當年諸葛亮對付曹兵,也不是易如反掌麼?但他仍須有東吳之行,才能聯手破敵。”天狐一手捻鬚,微笑道:“姑娘不是人單勢孤,才投奔本門的?”

管練霞道:“貴門沒有小女子,只怕破不了九毒門,這算是投奔麼?”

天狐問道:“姑娘口中說的果然動聽,只不知有何可以證明姑娘確有此能?”

“這個容易。”

管練霞伸出兩個纖纖玉指,微笑道:“有兩件事,可以證明我說的不假。”

第五曦道:“那兩件事呢?”

“第一……”

管練霞從懷中掏出一顆申着錦線,大如龍眼的黑珍珠來,說道:“我有剋制九毒門的驅龍闢毒珠。”天狐、地龍、癩蝦蟆看得齊齊一怔,光看那顆黑珍珠寶光流燦,就不是尋常之物。

癩蝦蟆道:“老夫聽說普天之下,只有白眉崑崙甘春霖有一顆闢毒珠,姑娘此珠那裡來的?”管練霞道:“此珠就是甘老伯交付我的,他的心願只是希望救出他掌珠,和我心願一致。”天狐問道:“姑娘還有第二件事,是什麼呢?”

管練霞笑了笑道:“小女子既來投效貴門,總不能沒有寸功吧?所以小女子順便帶來了一件小小禮物。”天狐頷首笑道:“管姑娘帶來了什麼?”

管練霞道:“請大門主派人去山前一片雜林中,把小女子兩個使女召來,那件禮物就可以呈獻了。”“好!”天狐回頭朝伺立的四個少女擡一擡手,說道:“你們去一個人,把管姑娘的兩名使女接到這裡來。”其中一個躬身應“是”,匆匆過了出去。

天狐含笑問道:“管姑娘和本門合作,本門自然也要給姑娘一個名份,只不知管姑娘希望在本門擔任什麼職司?”“這個小女子沒有意見。”

管練霞接着道:“大門主認爲小女子適合何種職司,由大門主委派,小女子只要能從九毒門救出我義兄妹,願意聽憑差遣。”天狐看了翁一杖一眼,徐徐說道:“這位翁錫福翁老哥,也是剛膺本門之聘,擔任總護法之職,管姑娘肯屈就本門副總護法麼?”地龍、癩蝦蟆二人聽得暗暗忖道:“大哥怎麼僅憑她一番話,就給她這麼高的位子了?”

管練霞道:一小女子說過不計名位。”

翁一杖成名多年,如令眼看一個十八九歲的小女子,居然擔任副總護法,心頭自然大爲不服,洪笑一聲道:“管姑娘尊師是那一個高人?”管練霞微笑道:“總護法這句話,大概是在查考我的武功了,那麼小女子可以發一句狂言,總護法盡力發上一杖,大概小女子還徒手接得下來。”“好狂的口氣!”

翁一杖聽得勃然變色,哼道:“你只要能接得下翁某一掌,我這總護法就雙手奉送。”

“真的?”

管練霞嫣然一笑道:“總護法那就劈一掌試試看?”

一好!”翁一杖虎的站起,右手一揚,呼的一掌朝管練霞凌空劈了過去。

天狐、地龍、癩蝦蟆三人都沒有出聲攔阻,那自然想看看管練霞的武功了。

管練霞似乎連準備也沒準備,只是笑吟吟的站立不動。

翁一杖這一掌掌風如濤,出手極爲凌厲,勢如雷奔,筆直撞到管鏈霞身前,管練霞才身子微微一側,她並沒還手,但這一側,就把一團強猛掌風避了開去。不,掌風像奔騰的流水,撞到她身前之時,就隨着她惻轉過去的身子,一瀉千里,從她身邊奔騰流過。看起來這下也看不出什麼奇特之處,但翁一杖卻陡然發覺不對,掌風去勢如流,並不是自己劈出去的力道,而是被一股無形吸力把自己掌力引出去的,他好端端站着的人,也被這股吸力吸得站立不住!

他心頭猛然一驚,急忙施展千斤墜身法,竭力想站住樁;但已經遲了,上身往前一衝,腳下那還站立得住,身不由已朝前衝出去了兩步。“總護法承讓了!”

管練霞甜甜一笑道:“但小女子當個副總護法已經夠了,這總護法還是你當的好。”

翁一杖老臉頓時脹得通紅,怒喝一聲:“小……”

管練霞粉臉一沉,玉手一擡,攔着道:“總護法最好不要口不擇言,小女子已經給了總護法面子,古人有一言喪邦的,在武林中,可以一言喪生,總護法不可口出惡言。”翁一杖“小”字下面,被她這一擡手,硬是噤不能言。

天狐看出管練霞的武功極高,急忙哈哈一笑道:“管姑娘說的是,大家是自己人了,不可認真。”管練霞擡着的手,緩緩收回,翁一杖像是窒住了息,才濃重的呼出一口氣來。

就在此時,只見廳外方纔奉命出去的使女翩然走進,朝天狐躬身道:“啓稟大門主,管姑娘手下兩位姑娘,押着九毒書生畢逢春,已在門外,請示大門主是否把她們帶進來?”管練霞帶來的“禮物”,竟然會是九毒尊者的師弟九毒書生畢逢春!

這真是大出天狐等人意外之事!

只憑這一點,可見管練霞果然不畏劇毒,(闢毒珠是真的)而且武功之高了!

天狐敞笑道:“副總護法投效本門,果然帶來了一件大功!炳哈,快傳他們進來。”

三靈門在仙霞嶺周圍三十里,都設有關隘,守護關隘的門人弟子,每人也都發了總護法翁一杖配製的解毒丹,那是專門預防九毒門使毒的解藥。據說只要服了解毒丹,可以不畏劇毒,好在仙霞嶺各處關隘,俱都是居高臨下,等到上面發現敵人,他奔近關隘,至少也要一刻工夫以後,有足夠的時間服下解毒丹,也有足夠的時間,向總堂報警,和派人增援。

因此,三靈門認爲仙霞嶺固若金湯,萬無一失的。

這是旭日初昇的早晨,仙霞嶺西麓的一處關隘,首先發現山下大路上來了一隊衣服顏色不同的隊伍,在隊伍前面,有一輛雙轡金黃色的車子,朝仙霞嶺緩緩行來!但奇怪的仙霞嶺通向每一條大路的路上,和附近城鎮,都有三靈門的眼線,像這樣浩浩蕩蕩的一批隊伍朝仙霞嶺進發,事前竟然毫無消息報上關來!這自然使守關的人大感驚異,急忙向總堂發出警部。

從山上看下去,一條長龍般的隊伍,行走似乎十分緩慢;但其實這一行人的腳下卻來得十分迅速。總堂天狐令狐楚、地龍第五曦、癩蝦蟆莫元奇和總護法翁一杖、副總護法管練霞,聽到西關的警訊,同在廳上集會之際,離西麓五里的第二道關隘發出的第二個警訊已經傳到廳上,那是這批人已經進入西關了。

接着第三處訊號也傳到了,這批人已證明了是九毒門的人,由九毒尊者親自率領,已經毫無抵抗過了第二道關隘。接着第四個警訊也傳來了,三靈門平日訓練有素,機動增援的門人剛趕到第三處,就毫無抵抗,全倒了下去!“毒,他們一路都使了毒!”

天狐憤怒的站了起來,目注翁一杖,問道:“總護法,本門的人都已發了解毒丹,何以會仍然無法和他們劇毒抗衡呢?”翁一杖道:“這……不可能,屬下……是遵照‘百草經’上解毒篇配製的解藥。”

只見一名門人臉色蒼白的奔入大廳,躬身道:“啓稟大門主,九毒門的人,已經快到廟前廣場了,方纔出去接應的三批人,都……沒有回來。”天狐一揮手道:“二弟,你傳令本門的人,先退到廟前,咱們立即出去。”

第五曦領命匆匆走出。

天狐臉上起了一層極深的笑意,朝翁一杖點點頭道:“總護法,你的來意,老夫總算知道了。”翁一杖悚然一驚,說道:“大……”

天狐令狐楚含笑道:“老夫深信二弟,他不會引進一個好細來,但事實上,老夫卻上了當了,這一失着,就損失了本門三四十名弟子的性命。”翁一杖變色道:“大門主……”

天狐跨上一步,續道:“現在強敵壓境,使本門藩籬盡撤,你總算替九毒門出了大力。”

翁一杖手握鋼杖,倏地後退一步,大聲道:“屬下不是九毒門奸細,屬下……”

“事實俱在!”

天狐左手一揮,續道:“你不用說了。”

翁一杖已經功運全身,有了戒備,但天狐話聲甫出,翁一杖但覺胸口一奎,張了張口,再也說不出話來,一個人砰然往後便倒。管練霞看得心頭暗暗一凜,天狐好精純的內功,好厲害的殺人手法,自己竟連他使的是什麼手法都沒看得出來,就憑他這一手,此人果然不愧是南山十戾之首了。天狐依然若無其事,回頭道:“管姑娘,你現在就是總護法了,三弟,你們隨我出去。”

九毒門由八門門主率領的一行隊伍,現在已經由山道上來,逐漸接近氣勢宏偉的關帝廟廣場。這一路行來,簡直勢如破竹!

不,破竹,還要破,他們只是一路行進,根本沒人抗拒!

不,想抗拒的人當然不少,但血肉之軀,是無法和劇毒抗拒的,不少人及時趕到,還沒來得及出手,就像砍樹一般,整排倒了下去。從山坡往上,就不再有三靈門的人出現了,這一段三裡多長的山道,簡直如人無人之境!

現在九毒門的人已經全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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