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鐵站內燈光明亮。
空曠的站廳裡只剩下零星的腳步聲和遠處列車進站的轟鳴。
穿過安檢區,來到閘機前。
唐宋停下腳步,右手依舊牽着她的左手。
張妍手上初始的涼意,早已被他捂得暖熱,甚至有些微微發燙,像揣着一個小小的暖爐。
他低頭看向張妍。
她紅着臉,嘴脣緊閉,腦袋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安靜的陰影。
「到了,我要走了。」唐宋的聲音打破了沉默。
「哦、哦·」張妍下意識地回道。
她的目光緩緩上移,在那張俊朗的臉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像受驚的小鹿般,快速墜下。
視線的餘光又不自覺地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
從路口到這裡,短短几百米的路,他們走了十多分鐘。
每一步,每一秒,她都感覺像有微弱的電流從掌心傳來,竄遍全身。
那種前所未有的真實感,讓她腦袋一直處在空白的狀態。
這是夢嗎?
可這樣的場景,即便是在最大膽的夢裡,她也從來沒有敢做過。
時間彷彿在這一刻凝固了。
地鐵站里人影稀疏,兩人就這麼牽着手,靜靜地站在閘機前。
過了好一陣。
唐宋終於緩緩鬆開了手,那份溫熱的觸感驟然消失,讓張妍的心空了一下。
「好好休息,明天週六,我早點來找你玩。」
「嗯。」張妍低聲應了一句,實在不知道要說什麼,也不敢多說什麼。
唐宋微笑着朝她揮了揮手,拿出手機,刷卡進站。
閘機門「啪」地一下開啓又合上。
硬底皮鞋敲擊在地面上,發出清脆的「噠噠」聲。
直到此時,張妍纔有勇氣完全擡起頭,呆呆地看着他離去的背影。
就那樣,像過去那無數個日日夜夜一樣,遠遠地、安靜地看着他的背影一點點遠離。
時隔兩年多的再次相遇。
他的改變是巨大的、陌生的,但此刻,卻又是熟悉的。
正在這時,那個已經走遠的背影,卻突然頓住了腳步。
他回過頭,隔着一段距離,朝她看來。
目光在空氣中交匯。
張妍像是被老師抓住了考試打小抄的學生,瞬間慌亂地低下頭。
雙手緊握在身前,心臟狂跳。
唐宋卻轉身,??重新走回到了閘機旁,看着她。
「等我到酒店了,會給你發消息的。」他的聲音清晰而溫和,「你到家了,也給我發個消息。」
「嗯。」
「回去的路上小心點,注意看路啊。」
「嗯。」
「明天見。」
張妍的眸光劇烈地顫了顫,嘴脣翁動,無聲地也回了一句:「明天見。」
唐宋這才真的轉身,朝着地鐵站深處走去。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拐角。
張妍依舊站在原地,直到列車進站的轟鳴聲,以及再次涌出的稀疏人流出現,她這纔回過神。
她就這麼跟着零零散散的人,腳步飄忽的朝外走去。
穿過燈光昏暗的街道,穿過潮溼的夜風。
「砰——咔噠——」
老舊的防盜門被用力關上。
「喵~喵~」橘子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用腦袋親暱地蹭着她的腳踝,似乎在奇怪主人爲何站在門口發呆。
“橙子”
張妍喃喃自語,隨即猛地擡起手,用力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
清晰的痛感傳來。
不是夢!
這一切都不是夢!
回想起今晚發生的一幕幕,從他抱着橘子出現在樓下,到兩人並肩看漫畫,再到·-路口那個滾燙的牽手。
她用力捂住滾燙的臉頰,無力地靠在冰涼的牆壁上,感覺自己快要暈過去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這是怎麼回事」
她不可思議地喃喃自語。
無論內心再怎麼逃避,她也意識到了,唐宋真的看到了她在QQ上的留言。
他知道了她這些年的所有心事。
甚至,他還知道她住在哪裡,
所以才能在看到微信消息後,才能準確地、快速地找到她。
他竟然來羊城了。
他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無數的疑惑、巨大的羞愧、以及那份根深蒂固的自卑,瞬間涌來。
但最後,所有的情緒都定格在了他牽着自己手過馬路的那一幕。
張妍用力咬住下嘴脣,指尖無意識地在褲縫上摩擦。
片刻後,她又像是想起了什麼。
手忙腳亂的從兜裡掏出手機,點開唐宋的聊天框。
目光先是落在自己發出的那張信紙照片上,羞愧地低聲說了句「對不起、對不起」,這纔敢點開輸入框。
小心翼翼地敲擊屏幕,留言道:「我到家了。」
發完消息,她像是用盡全部力氣般,緩緩地沿着牆壁坐到了地上,劇烈地喘着氣。
緊接着,後知後覺的、莫大的驚喜,才終於掙脫了羞愧與自卑的束縛,如漲潮的海水般將她徹底淹沒。
她曾經幻想過無數次,不只是與他的重逢,更是能像現在這樣,以自己真實的名義,和他說話。哪怕只是簡單的、最普通的問候。
更不要說,他們竟然還牽手了。
她緩緩擡起自己的左手,證愜地看着,那個掌心的溫度,彷彿還清晰地留存在那裡。
橘子湊到她的身邊,蜷縮起來,偶爾用尾巴掃一下她,似乎在分享主人的喜悅。
「叮咚一—」微信提示音響起。
【唐宋:「(()收到了,早點休息啊。」】
看到這條回覆,尤其是上面的顏文字,張妍揉了揉臉頰,傻傻的笑了笑。
隨後,她擡起頭,看着這間充滿了聚餐後狼藉痕跡的出租屋,慌忙地站起身,開始行動起來。
掃地、拖地,將朋友們留下的垃圾打包扔掉;
擦拭桌椅,把歪斜的沙發靠墊一一擺正;
整理書架、書桌,把每一本書都按順序碼放整齊她像一隻不知疲倦的小蜜蜂,認認真真地打掃着每一個角落,努力讓這個小小的屋子,能顯得更體面一些。
畢竟-他說過,明天還要來的。
隨後,當她的目光落到那破舊的衛生間和廚房時,剛剛燃起的情緒,又瞬間黯淡了下去。
衛生間和廚房是她用水最多的地方,因爲沒有貼瓷磚和地磚,潮溼的環境讓牆角和通風口都滋生了難以根除的黴斑。
還有那些老舊的冰箱、抽油煙機、馬桶這不是簡單的打掃可以解決的,
哪怕是最高明的保潔,也無法讓破舊的硬體煥然一新。
一股強烈的自卑感再次裹住了她,淚水「滴答滴答」地落在陳舊的地板革上。
但她只是默默地擦掉,戴上手套,然後拿起84消毒液,用毛刷一點一點地,固執地清理着那些污漬。
不知過去了多久。
「叮咚一—」微信提示音再次響起。
她連忙摘掉手套,掏出手機。
【唐宋:「我到酒店了,你應該睡了吧。晚安,張妍同學,做個好夢。」】
看着那句晚安和熟悉的稱呼,張妍咬了咬嘴脣。
想要回復,卻又有些膽怯,怕他知道自已還沒睡,在等他的消息。
她收起手機,努力平復着心跳,繼續幹活。
因爲她平時就很注重衛生,其實屋子並不髒亂。
一直忙碌到凌晨一點多,她纔算把整個屋子徹底清理了一遍。
張妍洗漱完,疲憊地躺在牀上,關閉燈光。
閉上眼,卻又忍不住睜開。
黑暗中,屏幕的藍光將她呆呆的臉頰打亮。
點開和唐宋的聊天界面,似乎只有看着那幾行簡單的對話,才能確認今晚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房間再次漆黑,屏幕復又亮起反覆幾次後。
她才終於抵不住睏意,沉沉睡去。
今天這一天,比過去的一個月還要漫長。
與領導的衝突、買到最後兩卷漫畫書、寫下那封信、和他奇蹟般的重逢、聊天、看漫畫,以及那個牽手.·
不知何時,均勻的呼吸聲在安靜的房間裡響起。
她做了一個長長的、溫暖的夢。
那是初中的某個午後,陽光被窗外的楊樹篩成細碎的光斑,懶洋洋地灑在課桌上。
教室的喇叭里正播放着Jay的《彩虹》,略帶憂傷的旋律,像風一樣在空氣中流淌。
窗戶大着,教學樓裡獨有的、混合着粉筆灰和青草味的清涼微風,從過道里穿堂而過,輕輕吹動她面前的數學試卷,發出「嘩啦啦」的細微聲響。
她側過腦袋,偷偷看了一眼身旁正在看書的同桌,小聲問道:「你考了多少分?」
「93,錯了一道送分的大題。」
「哦。」她的頭更低了,目光落在自己試卷上「69」的數字上,「我怎麼這麼笨,明明都是做過的題型」
離中考只有不到兩個月了,數學成績卻怎麼都提不上來。
唐宋很聰明,每次考試都是班上的前三名,穩穩地能考上一中。
而她,大概率只能去二中。
在這個小小的鄉鎮中學,這其實已經是很不錯的成績了。
可她還是想去一中。
旁邊的同桌用筆桿敲了敲她的桌子,然後歪着頭,笑嘻嘻地壓低聲音說:「張妍,你沒聽說嗎?這次數學老師判分數,都是反着寫的,你把試卷旋轉180度,那纔是你的真實分數。」
「啊!」她驚喜的轉動試卷。
還是69。
「哈哈哈。」同桌的笑聲乾淨清澈,像夏天裡冰鎮的汽水。
他用胳膊碰了碰她的胳膊,又說了幾句俏皮話,逗得她臉頰發燙。
張妍不知何時,也跟着他一起,碘地、小聲地笑了起來。
那份壓在心頭的沉重,似乎也被笑聲吹散了。
隨後同桌把書收起來,看着她認真鼓勵道:「沒關係的張妍,二中其實也不錯,努力學習肯定能考上好大學的,加油!」
「加油。」
2023年11月4日,週六,多雲,21~31°℃。
陽光透過窗簾的縫隙灑落進來,在泛黃的牆壁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張妍在一陣陣急促的貓叫聲中,緩緩地睜開雙眼。
先是有些呆愣地看着天花板,看了眼牆上掛鐘上的時間。
竟然已經快8點了。
橘子顯然是餓壞了,不知何時已跳上了牀,提醒主人該餵飯了。
張妍身子一震,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臉上瞬間露出驚慌的表情。
她猛地坐起身,抓起枕邊的手機,解鎖屏幕。
手機界面上,昨晚和「唐宋」的聊天記錄,正安安靜靜地躺在那裡。
胸口開始劇烈起伏,那顆因爲沉睡而平緩的心臟,再次狂跳起來。
真的不是做夢。
她低頭看着身邊的橘子,昨晚那如夢似幻的一幕幕,又不受控制地涌上心頭。
原本還帶着睏倦的臉頰,被滾燙的紅霞迅速籠罩。
接着,她一把將橘子抱進懷裡,用自己滾燙的臉頰在它身上,胡亂地蹭了蹭,「我·這—」」
「喵~喵~」被餓壞了的橘子,發出了更加響亮的抗議聲。
正在這時。
「叮咚一—」
微信的提示音響起。
【唐宋:「早上好張妍,我大概30分鐘後到蘭馨苑。」】
張妍心頭一跳,直接把橘子丟到牀上,快速回了個「好的」。
然後,穿上拖鞋朝外跑去。
像一隻上了發條的兔子,開始手忙腳亂地收拾起來。
整理牀鋪、快速洗漱、換衣服昨晚實在太累,睡得太沉,竟然忘了定鬧鐘。
但她的眉眼間滿是掩飾不住的、亮晶晶的喜悅。
這大概是她這麼多年來,過得最美好、也最慌亂的一個早晨。
可當她站在鏡子前,看着裡面那個略顯寡淡的自己時,又忍不住自卑地低下了頭。
她從來沒有化妝的習慣,也很少買高檔衣服。
身上這件已經是最體面的了,卻也只是貴一些的通勤裝而已。
在唐宋面前,實在是拿不出手。
可現在說什麼都來不及了。
她只能又匆匆洗了洗劉海,用夾板拉直了一些,在臉上仔細地抹了點護膚乳液。
做完這一切,她便坐立難安地坐在客廳裡。
盯着手機屏幕,開始默默等待。
時間越來越近,心跳聲越來越急促。
她再也坐不住了,快步走出了門,來到樓下等待。
這個時間點,陽光正好,空氣微涼,很舒服,
樓下的王姨正在給花澆水,看到她,立刻熱情地打招呼:「哎呀,妍妍,今日真系靚女喔,食未啊?(今天真漂亮,吃飯了沒?)」
張妍紅着臉搖了搖頭,小聲應了句:「未啊。」
王姨看到她在那裡站着不動,立刻笑眯眯地湊過來,「系唔系等朋友啊?(是在等朋友嗎?)
「嗯是」」
王姨有些興奮道:「我上次同你講,我個外甥仔,但今日過我屋企,中午你都過一齊食飯啦!(我上次跟你說的,我那個外甥,他今天來我家,中午你也在我家吃頓飯唄。)」
王姨是個出了名的熱心腸,自打知道張妍單身,便一直惦記着把自家那個優秀的外甥介紹給她張妍一聽這話,嚇得連忙用力搖頭,紅着臉擺手:「唔使啦王姨,真系唔使啦(不用了王姨,真不用了。)」
「哎呀,唔使怕醜嘎嘛!」王姨拉着她的手,滔滔不絕地誇讚起來:「阿光同你差唔多年紀,
個後生仔生得好鬼靚仔嘎,而且工作都好穩定.」
張妍的嘴脣蠕動着,想說些什麼,卻又不好意思直接打斷長輩的熱情。
正在這時,一道溫和的、帶着笑意的呼喚聲從不遠處傳來。
「張妍!」
張妍的身子猛地一顫,快速地擡起頭,看向他,目光有些呆滯,
王姨也好奇地跟着看去,隨即便看到了那個正朝這邊走來的年輕人,眼晴瞬間就瞪大了許多。
唐宋穿着一身低調的休閒裝,但極其出衆的外貌和氣質,還是分外惹眼。
站在清晨的陽光下,像是被鍍了一層光。
唐宋在她身邊停下,「今天這身衣服非常適合你。」
張妍瞬間不知所措,紅着臉地低下頭。
看看張妍的模樣,再看看眼前的男生。
王姨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
她是個過來人,而且當了這麼多年的「媒人」,這女孩的心思,她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當然,主要也是因爲,面前的這個男生實在是有點過於出衆了。
她的那個外甥,和人??家比起來,差的不是一星半點。
注意到她的目光,唐宋禮貌地朝旁邊的王姨打了聲招呼。
目光重新落回張妍身上,柔聲問道:「吃早飯了嗎?」
張妍輕輕地搖了搖頭,「沒有。」
「那正好,帶我到周圍品嚐一下你們周邊的美食唄。」
「好」張妍擡頭看了眼他,輕輕點了點頭。
兩人一前一後朝着小區大門走去,張妍始終落後他一些,亦步亦趨。
唐宋側頭看了看她,腳步微不可察地一頓。等到張妍因爲慣性與他並肩而行時,再次伸出了自己的手。
此時此刻,完全清醒的狀態中的張妍可以無比清晰地感受到。
唐宋那隻骨節分明、修長有力的手,一點點握住了她的。
「砰、砰、砰一」
心跳聲如重鼓擂響,臉頰紅得快要冒出蒸汽了。
唐宋感受着手中的柔軟纖細,側頭看向張妍,在陽光下,第一次如此認真地端詳着她。
這位初中時的同桌,可能是因爲母親是南方人,她的皮膚白膩溫潤,五官清秀得像一幅淡墨山水畫。
眼睛是標準的杏眼,眼尾微微下垂,長長的睫毛讓她看起來總是帶着一種無辜而溫柔的氣質。
此刻,因爲緊張和羞澀,那雙杏眼裡像是盛滿了氮氬的水汽,
張妍終於察覺到了他的視線,像被驚到的小鹿般,連忙別過頭去,只留給他一個通紅的耳廓。
唐宋輕笑一聲,拉着她的手,邁開了腳步,語氣自然地問道:「去哪吃?」
張妍依舊不敢看他,指着街角的方向,支支吾吾道:「旁旁邊有家腸粉店,很、很有特色。」
「好,那你帶路,可別走錯了。」
「哦、哦——」
張妍加快了一些腳步,走在了前面一點。
每一次轉彎,每一次避讓行人,都會不可避免地拉扯一下他的手。
這種熾熱悸動的觸感,讓她的心一路狂跳就這麼左轉右轉,兩人走進了一家店面不大的老字號腸粉店。
點好早餐,面對面坐下。
張妍立刻端正地坐好,雙手侷促地放在膝蓋上,低着頭,目光始終落在桌子陳舊的紋理上,不敢與他對視。
唐宋環顧四周,語氣輕鬆地和她聊起了羊城的風景、地標和飲食文化。
張妍畢竟在這裡生活了兩年多,對這些還是懂很多的。
漸漸地,也放鬆了許多,紅着臉小聲地和他聊了起來。
看到她的變化,唐宋臉上的笑容更加明朗。
他其實心裡很清楚。
對於如今的兩人來說,「最熟悉的陌生人」這個稱呼,或許再適配不過這麼多年過去,中間隔着太多的時光與空白,即便有過少年時的情誼,單獨相處也難免會有些尷尬。
尤其是對張妍這樣內向敏感的性格而言,知道了自己看到了她在QQ上那些隱秘的心事。
那份窘迫與不安,更需要時間來慢慢適應和消化。
所以,他只是想從最日常的細節入手,像一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一樣,和她重新熟悉起來。
慢慢找回那份被時光遺失的、自然的親近,
很快,熱氣騰騰的腸粉便被端了上來。
白嫩Q彈的米皮,薄得近乎透明,隱約能看到裡面包裹着的鮮嫩牛肉和翠綠的蔥花。
淋上特製的、鹹中帶甜的醬油,再撒上一層噴香的熟油和芝麻。
那股混合着米香、肉香、醬香的誘人氣息,瞬間就勾起了唐宋的食慾。
直接一口氣吃了3份。
張妍臉上終於漸漸露出了笑容。
吃完早飯,兩人又去附近的菜市場逛了一圈,這纔回到了張妍的出租屋。
「喵鳴」」橘子像個小炮彈從沙發底下竄了出來。
唐宋笑着彎腰,一把將這個沉甸甸的胖橘撈進懷裡,撓着它的下巴,逗弄了一陣。
然後,語氣自然隨意道:「今天天氣真不錯,我們一起去陽臺上看漫畫吧。」
張妍下意識看向陽臺那斑駁的牆面,以及鏽跡斑斑的舊窗戶,臉上再次露出窘迫的神色。
「牆不乾淨,別、別把你衣服弄髒了。」
因爲同樣是普通的白牆,加上常年日曬雨淋,陽臺的牆面比衛生間和廚房也好不了多少。
唐宋看了看牆面,又看了看她,眼底的笑意愈發溫柔。
「沒關係,我們坐近一些,不碰到牆就好了。」
接着,他便從書架上抽出那本《七龍珠》第一卷,熟門熟路地把兩把小木凳搬到了小陽臺上。
張妍抿了抿嘴脣,看着那兩把幾乎緊挨着的凳子,紅着臉走了過去。
身體僵硬地在他身邊坐下,兩人的胳膊幾乎貼在一起。
「上次我們看到布爾瑪讓悟空打扮成小女孩去誘騙烏龍,結果因爲站着撒尿被識破.」
唐宋一邊說着,一邊將漫畫書翻到那一頁,自然地放到兩人中間。
鼻端,是張妍身上獨有的、混合着陽光與肥皂的乾淨氣息。
他側過頭,看着她清秀的五官,感受着身邊女生的溫度。
心跳,也漸漸開始加速。
不知不覺,《七龍珠》第一卷終於還是翻到了最後一頁。
故事然而止,陽臺上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張妍偷偷地、飛快地擡起眼,看向身旁的唐宋,目光裡帶着一絲不易察察覺的詢問與志忑。
書看完了,他是不是也該走了?
唐宋將漫畫書輕輕合上,轉過頭,迎上她緊張的視線,臉上露出了一個輕鬆而又自然的笑容。
「我有點事要出去一趟,很快就回來。」
張妍很想問他去哪裡,去做什麼。
但話到嘴邊,又被那份根深蒂固的膽怯給堵了回去。
最後只能輕輕地「嗯」了一聲。
唐宋朝她和橘子揮了揮手,腳步輕快地走出了門。
張妍在原地愣了片刻,隨即像被什麼驅使着,小跑回陽臺,透過老舊的窗戶,目不轉睛地看向樓下。
她在心裡默數着,當數到「13」時,那個熟悉的身影終於出現在了小區的路上。
他走在被午後陽光籠罩的小道上,步伐輕快,甚至是在小跑着。
渾身上下,都洋溢着一種青春而又恣意的蓬勃氣息。
記憶中那個熱烈、乾淨、會發光「少年」,終於掙脫了沉悶與壓抑。
這一次見到的唐宋,遠比她所期盼的、所想像的,還要好上很多倍。
張妍的眼底漸漸涌起一層晶瑩的淚光。
他能過得這麼好,真好。
她由衷地爲他感到開心。
她就這麼安靜地看着,一動不動,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小區的拐角。
不知過去了多久。
那個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現在視線中。
這一次,他的手裡拎着很多東西,看不清是什麼。
張妍迅速回過神,快步回到客廳,緊張地站在門邊。
當樓道里傳來清晰的腳步聲後,她才輕輕地打開了房門。
很快,唐宋走了進來。
「我回來了。」他說着話,將手裡的東西「眶當」一聲放到了地上。
「這是」張妍看着地上的東西,緊接着便呆愣住了。
一個大桶上印着「強效防滲防水防反鹼底漆」,另一個桶上則寫着「淨味環保防水乳膠漆」:
還有個印着五金店L0G0的購物袋。
注意到她驚愣的視線,唐宋笑着解釋道:「我記得以前跟你說過,我爸做過裝修。剛好我今天沒什麼事,幫你把牆面修復一下,這方面我懂一些。」
「啊!」張妍低呼一聲,用力地搖頭擺手,語無倫次道:「不、不用不用!我我可以自己找人修的不能讓你—.」
唐宋笑了笑,溫和地打斷了她:「沒事,不麻煩的。而且我好久沒幹這活兒了,還挺想試試的,很好玩的。」
他頓了頓,朝她俏皮地眨了眨眼,「要不要過來幫我打個下手?咱們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張妍支支吾吾了一陣,看着他那雙真誠帶笑的眼睛,最終還是沒敢再反駁。
拎起旁邊裝着工具的塑膠袋,跟着他,走進了那個讓她最爲窘迫的衛生間。
牆壁並沒有鋪設瓷磚,只是刷了一層早已泛黃的防水塗料。
因爲常年的潮溼和通風不暢,牆皮大面積地起翹、剝落,露出底下斑駁醜陋的水泥。
它真的很糟糕,每次唐宋說要去廁所,她都會緊張志芯。
唐宋彷彿沒有察覺到她的不安,自然地和她一起,將衛生間裡零碎的物品一一搬到臥室。
接着,從購物袋裡拿出個藍色的大褂披上,又取出滾筒、刷子和膩子刀,動作嫺熟地開始清理牆面。
「你看,這種老牆面,必須先把起皮和鬆動的地方全部剷掉,要不然新漆刷上去也撐不了多久。」
「刷漆之前,這個防水底漆是關鍵,特別是衛生間和廚房這種潮溼的地方,能防止牆體返潮發黴,還能讓面漆附着得更牢固——」
他一邊幹活,一邊用輕鬆的語氣跟她科普著一些裝修的知識。
衛生間面積很小,也就4平米的樣子,需要刷的牆面不過10平米左右。
以唐宋如今的體力和協調性,做起這種事來格外簡單利落。
斑駁的牆皮在他手中一點點被剷下,露出灰色的水泥底。
唐宋將底漆均勻地攪拌好,用滾筒仔細地塗刷上去。
張妍跟在他身邊,起初還有些緊張膽怯,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裡放。
但慢慢地,便被他的輕鬆和專注所感染,
有時,她會幫他遞送一下工具;有時,她會幫他扶着那張不甚穩固的小凳子。
而更多的時候,她只是安靜地站在一旁,呆呆地看着那個被汗水和白色乳膠漆,星星點點沾染的身影。
滾筒在牆壁上反覆摩擦,發出低沉的「沙沙」聲。
破舊不堪的衛生間,正在被一層乾淨的、嶄新的白色,一點一點地覆蓋修復。
她看着,聽着。
不知爲何情不自禁地喊出了他的名字,「唐宋一一這是時隔很多年後,她第一次單獨呼喊他的名字。
唐宋停下動作,轉過頭,臉上還沾着幾點白色的漆,笑容明朗乾淨,「在呢,怎麼啦?」
「沒、沒事,謝謝你。」她慌亂地低下頭。
恍惚間感覺,內心中某個同樣斑駁、潮溼的角落。
正在被他用一種最溫柔,最不動聲色的方式,一點、一點地修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