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年給路明非的承諾是三分鐘,三分鐘的時間,只要路明非能撐住敵人的火力,那麼他就會趕到路明非的身邊爲他助陣。
其實路明非在得到林年這個承諾時,第一個念頭是,閃電俠跟他女朋友豎flag了,但忽然覺得把自己代入女性有點怪怪的,所以又換了一個念頭,金色閃光跟他的吊車尾徒弟做承諾了。
他想過林年可能會失約,三分鐘的時間到了,林年也不會趕來,他也樂得看見林年出醜,自己倒也不會真的去怪林年。
但他卻未曾想過,真正失約的是他自己,他根本沒有撐得住三分鐘的圍攻,在幾乎一分半的時候,他就已經陷入了絕境。
四度暴血後的路明非被壓在了地上,梆子聲連續不斷地影響着他的精神,天神和魔鬼在他的大腦內交鋒,黑色與白色的大翼在那血色的天空下不斷騰起又墜落——他彷彿聽見了有人在叫他哥哥,那是路鳴澤的聲音,充滿着冷漠,當他回首去望的時候,只見到自己在一座古城的廢墟之中,魔鬼被掛在十字架上,那雙沾血的小皮鞋垂向地面,被挖掉的只剩下血洞的黃金瞳下是一副無奈的微笑,彷彿怪就他來得那麼晚,來得那麼遲。
巨大的悲傷和憤怒衝擊着路明非的內心,他忍不住發出歇斯底里的吼叫,從喉嚨中傳出是一陣又一陣可以讓人精神直接被衝擊崩潰的龍吼,一道又一道純粹被吼叫激出的聲波從深坑中溢出,簡直就像是一隻真正的狂龍!
“還沒好嗎?”深坑外耶夢加得的表情從一開始的冷漠漸漸轉爲了凝重,因爲她意識到了在她壓制下的路明非還在不斷地進行變化——那是一種血統上的蛻變,常見於封神之路上的罪人們。
不像是那些以生命燃燒,以意志爲柴火才能從那白骨階梯上換來區區幾步前進的可憐人,深坑中的路明非簡直就像是在那白骨階梯上狂飆!手腳並用着,如同野獸般向着天頂上那道神門衝刺!
這種蛻變總該有個頭吧?
耶夢加得內心不由出現了一個荒誕的想法,那就是深坑中的這個男孩是沒有極限的,比起說是不斷的突破,不斷的蛻變,他的模樣更像是一種“解封”,將那藏於名叫“路明非”軀殼、皮囊下的真正的東西釋放出來。
撕開那虛假的18年經歷。
撕開情感中卑微的怯懦者。
撕開孤獨而衰的坐在操場的人生。
漆黑的東西,從那熔火的眼眶中欣喜若狂地向外鑽着,束縛着他的剩下兩根鎖鏈不斷地震動,而這一次,在生死的逼迫下,不需要以往那個魔鬼出來,向他伸出手詢問他是否需要交換,而是他急迫地、暴戾地要伸手去抓住那份權與力,強行地進行.融合!
在那幻境的廢墟之中,路明非伸手抓住了十字架上釘住魔鬼的木釘,在他憤怒又悲傷地準備拔出其中一根時,魔鬼擡起了頭,以沒有瞳眸的血洞雙眼望向了他說,
“不是現在,哥哥。”
“退開。”
耶夢加得聽見林弦的聲音響起了,她瞬間通過劍御往後撤,同時仰頭見到了那懸於天上的巨大白色聖槍,在神話之中卡姆蘭之戰,亞瑟王就是用這把聖槍殺死了他的兒子莫德雷德。
這把名爲“Rhongomyniad”的聖槍,在拆解爲威爾士語後意爲“rhong”(矛)與“myniad”(先鋒/打擊者),也別名“先鋒之槍”(Spear of the Vanguard),象徵衝鋒陷陣的王者權威。它與朗基努斯之槍同樣都被視爲“命運之槍”,說持有者可獲勝利權能,這是終結王朝的弒子之槍,象徵着王權暴烈與悲情。
龍族的神話之中,白色的皇帝對黑色的終焉發起背叛時,正是用一柄白色的光槍刺穿了那膜翼,正中了那胸膛,掀起了白色浪潮侵吞世界的光。
將審判賦予這樣的意義,從而來殺死終結掉坑中的怪物,或許沒有比這更合適的解決方式了。
全威力的審判,這是林弦現在暫時能輸出的最大的攻勢,比較曾經與林年的龍王狩相沖的審判還要強悍數倍的“死亡”之命令,於天上對準了坑中的路明非——發射!
也就是這個時候,坑中的黑色魔鬼掙脫了耶夢加得的束縛,處在融合臨界點的他也意識到了必須避開已經落到他頭上的審判聖槍,如果不躲開,就算是完成融合,他也很大可能會死。
但太晚了,真的太晚了,在兩位龍王級的生物外加精神的混亂下,他已經錯過了最佳的逃生時機,他的生機無限歸於零,而融合又沒有完成,他怎麼能掙出這一線生機呢?
如果給他0.1秒的時間不,0.01秒就夠了,甚至可以再短,只需要那須臾的一瞬,他就可以逃出去,可林弦會給他這個時間嗎?
不,她不會,這是算死的局面,無論是0.1秒,還是0.01秒,甚至是0.0001秒,都被她摒除在了一切之外,她不會失誤,在她專注真正想達成什麼目的時候,她總是會沒有誤差地去完成。
除非。
本該不可能分神的林弦忽然臉色一變,擡頭看向天空。
審判在命中路明非頭頂的前一刻——雷光亮起。
白色照亮了廢墟中每個人的臉,那一瞬間的無聲的,寂靜的,彷彿時間都停止了。
整個東京每個人都聽見了一聲暴雷響起,那是大自然最純粹的偉力,也是不可思議的晴空霹靂,讓人響起了那平地一聲的春雷!比起爆炸的沉悶,那雷聲太過清脆,太過乾淨了,彷彿一道雪白的光,從聽覺、視覺再到靈魂上,在今晚本就沉悶的漆黑之中撕開了一條口子,噴涌出無盡的希望來。
足足有數百米直徑的“雷海”倒灌而下,沒有人反應得過來這一記雷霆,它的速度接近光,就算是時間零的使用者也得老老實實捱上這一下無差別的雷暴轟擊!
極致的光和熱籠罩了工廠的廢墟,它擊穿了一切的領域,破開了一切的感知,就算被提前察覺也無法避開,因爲它的範圍就導致了這一擊沒法避開。
雷光之中,木梆子被燃燒成了灰燼,林弦放棄了審判的持續引導,向後撤出了雷霆的攻擊範圍。耶夢加得則是早在雷霆落下之前,那天威鎖定時就避出了範圍,眼睜睜看着那雷暴降下無法做出任何阻擋。
而已經釋放出的審判依舊在雷霆之中貫穿向深坑,直接地將大地湮滅打穿出了一個深孔,但在審判的毀滅範圍之外,黑色的魔鬼以一個驚人的速度從雷霆中逃逸出來,渾身沐浴着雷電和高溫的焦臭衝出了廢墟,摔倒在了地上撞擊在高架橋的橋柱上引得無數碎石塊落下砸在他的身上!
廢墟之中,四度暴血狀態下的路明非身上的傷勢快速修復,雷暴幾乎將他渾身上下的組織都電熟了,整個人硬生生在地上躺了數十秒才慢慢地緩過神來,耳邊忽然清淨了起來,沒有了那討人厭的梆子聲,他暴怒和悲傷的精神也逐漸地緩和了過來。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全程沒有遭受到任何的襲擊,整整數十秒,他躺在廢墟里簡直就像是舒舒服服地在家裡睡了一覺,那本該堅硬硌人的石塊就和席夢思的牀墊以及真絲的牀單般柔軟讓人捨不得離開。
可最終,他還是在身體修復到可以行動之後,推開了面前數十噸重的石塊,從廢墟中爬了出來.隨後就看見了自己的正前方不遠處,一個瀟灑靚麗到幾乎想讓人發出尖叫的背影站在那裡。
黑色束起的長髮在月光下彷彿灑着銀灰,一身白色的T恤下永遠萬年不變的短牛仔褲,背後挎着一把帶鞘的長劍,劍柄上手掌隨意地撫按着,青蔥般纖長的手指一動不動,似乎隨時都能將其中的寶劍抽出指向敵人。
她轉頭看向了路明非,和路明非記憶中一樣的漂亮和冷厲,那雙熔瞳也是和林年如出一轍。
與路明非印象不同的是,本該言靈的是“劍御”的她,此刻身上竟然閃耀着蒼白的電弧,那雷霆的餘暉還在她的周身起蕩,證明着方纔那改變他必死命運的雷暴是誰帶來的。
李獲月。
路明非從沒有想到過自己會被她救下一命,記得上一次提到她,還是在跟林年說小話的時候,各種詆譭這個女人背信棄義,危險的很,隨時都可能在牀上捅林年的一刀,囑咐着讓林年要小心。
可沒想到現在就是這麼一個各種被他詆譭的女人居然出現在了這個戰場上,走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棋。
林弦和耶夢加得的身影出現在了遠處,除開避開了雷暴的耶夢加得,和路明非一樣遭受了雷霆襲擊的林弦,毫無躲避空間地硬吃完了那可怕的雷霆之威,路明非是因爲有四度暴血才頂了過來,而她則是消耗掉了身上八岐的其中一尾,此刻臉上焦黑的傷痕正在被自愈力快速地修復,剝落掉死殼長出新的淡粉色的嫩肉肌膚。
廢墟被雷暴的轟擊抹成了一片平地,就連那大片的火海都熄滅了,只剩下淡淡的輕煙升騰而起,隔在他們的中間。
路明非費力地從廢墟里爬了出來,身上碎了七七八八的龍骨正在重新地矯正生長,他蹣跚着走向李獲月的身後低聲說,“快走,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是的,對救命恩人的第一句話,路明非就是勸她快離開,因爲他還沒有低賤到準備搭上李獲月的性命來提高自己的生存率——這個戰場是真正意義上的非人戰場,李獲月雖然很強,但絕對沒有強到能在這種級別的戰場上活下來的程度。
剛纔李獲月的那一發雷暴,雖然路明非不知道她是怎麼做到的,那言靈的消耗絕對恐怖無比,只是幫助了路明非逃離那必死的審判,他就足夠感謝李獲月的貢獻了,或者說她能出手相助就已經足夠了,接下來還得是他的戰鬥。
——他足夠有底氣的緣故是,他發現林弦之前手中的那對梆子被毀掉了,雷暴瞬間就將那材質一般的梆子燒燬成了灰燼,除非林弦再掏出第二幅梆子出來,否則想在接下來不到一分半的時間殺死他,就是天方夜譚!
不過,對於路明非的好心勸退,他身前的女人似乎有着不一樣的看法,側過頭,那對熔瞳撇向路明非露出了一抹.戲謔?
等等戲謔?
路明非從沒想到會在這個冷冰冰的女人眼中看到那麼豐富的情緒,就像是在嘲笑他的狼狽一樣,也是對着他大言不慚的揶揄,更多的,還是對搞不清楚狀況的路明非愚蠢的譏笑。
“小子,搞清楚一點,不是我想來的,如果不是林年拜託,我樂得看見你再被逼出一張底牌。”
李獲月.不,應該是披着李獲月皮囊的她對路明非這樣悠然地說道。
“.你是誰?”
路明非後退半步,瞬間意識到面前這個人絕對不是李獲月,這種說話的口氣和表現,和他印象裡的正統女劍仙大相徑庭!
“我們見過面,不止一次。”
她搭着背後的劍,明明用的女劍仙的身體,卻忽然有一種英姿颯爽的女流氓的感覺,側頭看着身後的路明非挑眉說,“不過互換姓名倒是第一次,那麼就自我介紹一下吧——羅曼諾夫·葉列娜·阿歷克絲娜·尼古拉耶夫娜,你可以叫我.葉列娜?”
“葉列娜沙俄最後的公主?你不是活在歷史書上的人物嗎?我去.你變成鬼附在林年身上了?”路明非聽見這個離譜的名字忍不住驚悚地問。
“歷史學的不錯,看起來有被林年好好操練過,不過葉列娜只是我其中一個身份,我在歷史上有很多身份,慣用這個名字只是我很喜歡這個頭銜,‘最後的公主’,聽起來有一種悲哀的宿命感。”葉列娜挎着劍,仰着頭看着雷暴後漫天的月光隨口感嘆。
“那你不該叫‘愛新覺羅·溥儀’?‘最後的皇帝’聽起來更有宿命感!”路明非腦子終於清醒到可以吐一句槽了,沒有木梆子的干擾後他的狀態越來越好,但這也意味着他身上的蛻變血統開始回落了,從四度暴血開始無限降到了三度暴血!
而路明非也發現了這一點,內心涌起了不妙,不過他面前的葉列娜倒是早有所覺,所以才一步沒有動地站在這裡卡住了遠處的兩個麻煩傢伙——四度暴血的路明非可以扛得住兩個龍王級別敵人的暴打,但三度暴血的路明非就不一定了,這也是他留在這裡的理由。
“不喜歡這個名字的話,你也可以叫我‘莉莉絲’‘美狄亞’‘摩根勒菲’甚至‘猶大’.不過現在,先打起精神來吧。”葉列娜說,“這可是林年做出了很大的退步,才說服我和小月亮出手來救你狗命,別真死在這裡了,不然他的努力就白費了,我的面子也保不住了!”
路明非這下也意識到了面前這個不知道該是“李獲月”還是“葉列娜”的女人的狀態似乎超乎了他的想象,女劍仙的軀殼被一具鬼魂所駕馭,這種狀態莫名讓他想起了自己被路鳴澤奪舍的情況——同一份力量,在不同的人手裡,往往爆發出的可能性是大不相同的!
也正是如此,所以她才能僅憑一己之力站在高架橋的廢墟前,硬生生給路明非爭取出了數十秒的時間,硬生生威懾住了對面的兩個傢伙沒敢動彈——誰都摸不清楚她現在的底色!
“剛纔的雷暴,你還能再來一次嗎?”路明非小聲問。
“想來多少次就來多少次,把東京轟成赤地都沒問題。”葉列娜輕鬆地說道。
路明非立刻就知道這傢伙在鬼扯——這是說給對面的兩個人聽呢,他們一開口,耶夢加得和林弦的耳朵估計就豎起來了,這種距離下,任何的聲音都逃不過他們的耳朵。
而很明顯,對面的兩人也知道葉列娜在鬼扯,八岐修復完畢之後,林弦撤銷掉八岐的領域,身後審判的輝光再度亮起了,再度的進攻只是時間問題。
“他還有多久到?”路明非走上前兩步,站在了葉列娜的身邊,看向遠處凝望着這邊一動不動的兩個身影問。
“我想想看——馬上?”葉列娜忽然指了指天空。
這次,她不是鬼扯了。
那聲撕裂天空的巨響如期而至,遙遠處藍色的暮光巨鯨長鳴着跨越海洋而來,看似悠揚緩慢,但實際上卻是無法想象的急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