愷撒瞭解過的日本的文化,在那些充斥着物哀與異變的浮世繪般的水墨之中,最爲殷紅的枝頭一點恐怕就是那代表着武士道精神的切腹文化了。
但說是武士道精神,其實第一個將這個血腥的文化發揚光大的其實並不是武士。
向來不鑽研必修課,對雜書又很感興趣的愷撒研究過切腹文化的起源,發現最開始將切腹這件事付諸實施的其實是一藤原義日本平安時代的貴族惡棍,白天他出沒上流社會衣鮮亮麗,晚上又化身江洋大盜無惡不作,頗有一種反過來的蝙蝠俠的感覺。
在藤原義的惡行被發現,官兵將他圍捕的時候,他沒有選擇束手就擒,而是盤坐在了地上,膝上橫着一柄雪亮的太刀,在吹完一曲淒涼的簫後,將刀用力地插入腹部,一字切開,挑出內臟扔向官兵,倒地而死。
直到這裡愷撒都很能理解這個故事,作惡多端的人被抓到,當衆羞憤的自殺,多麼美好的故事——可日本人弔詭就弔詭在他們的思維方式永遠是你想不到的,藤原義的切腹讓當時的官兵和民衆大爲震撼,隨後這些人腦子裡就蹦出了一個想法——大丈夫當如是也!
覺得這種切腹的行爲展示了武士的不屈的靈魂和誓死捍衛的榮耀,覺得藤原義這傢伙不差,是個男子漢,隨後切腹這個文化就在日本武士階層以及再往上的貴族階層中流傳開了,視爲一種榮耀的象徵。
這段歷史記載愷撒看到後面是眯着眼睛看的,他實在不明白爲什麼一個惡人被逼的當衆自盡就是榮耀的象徵了,後來他還看到了一種更離譜的說法,說的是在日本人的傳統觀念中,靈魂被視爲居住在腹部,行走在人世間作惡後髒污的是皮囊,在罪無可赦的時候就切腹,把依舊乾淨的靈魂從這幅皮囊中釋放出來得到解脫.
看到這裡愷撒就把那本翻出來的書丟到壁爐裡燒了,拿起防風眼鏡和滑雪板出門去滑雪了,因爲他已經得到了結論——日本人或多或少都沾一點神經病。
看到橘政宗手持懷劍走進這扇門的時候,愷撒大概就知道這老傢伙也是神經病犯了,斬首文化裡短刀歸死者,長刀歸介錯人,在戰場上最方便的短刀就是戰士近身搏殺時的肋差,所以肋差切腹也成爲了文化之一。不過對於貴族來說,肋差這種東西委實是丟了檔次和不順手,在有條件的情況下,像是橘政宗這樣拿一把懷劍纔是最體面的。
“老爹。”源稚生在看見橘政宗手中的懷劍時就已經明白了一切,這個老人無疑已經承認了一切,他是抱着必死的心來的,沒有狡辯,沒有抗爭。
這讓他有些有些情緒波動,但是不留表情,因爲再複雜的情緒也沒有周圍這些水罐中的屍體有震撼性。
“其實你早就懷疑了吧?稚生。”橘政宗開口說道。
“懷疑算不上,只是知道你有些事情沒有和我說。”源稚生說道。
“你所看見的就是我隱瞞的事情之一。”橘政宗說。
“之一?”
“事情一件一件說,外面的戰爭已經結束了,本家大捷,猛鬼衆的三個進化藥工廠都被拔除了,他們短時間內就會陷入混亂暫時成不了氣候了,我們有時間。”橘政宗說道。
“我可以理解爲這是在自證立場嗎?”愷撒此時開口插入兩人的對話,他是外人,但沒有離開,因爲他覺得自己有義務也有資格站在這裡旁聽。
“自證立場?我的立場從來沒有偏移過分毫。”橘政宗看向愷撒,“加圖索君,信任你是我在與猛鬼衆作戰以來做的最正確的一件事,你一次就達成了蛇岐八家多年以來沒有完成的偉狀。”
“偉狀嗎?有些吹過頭了,我只是舉出了一個方案,而這個方案被得到了完美的實施——雖然其中出了一些差錯,但起碼也在我後手能修補的範圍內。比起感謝我,你更應該感謝戰場上的那三個人。”愷撒搖頭說道。
“對猛鬼衆的突襲是老爹你和加圖索君一起計劃好的嗎?”源稚生看向橘政宗問。
“是的。”橘政宗點頭,“我全權委託了加圖索君負責這一次對猛鬼衆進化藥工廠的突襲作戰計劃。從計劃的草案,制定,到實施之間一直都處於絕對的黑箱狀態,只有當計劃開始執行時,加圖索君纔將所有的安排,從人員調動,到登陸岸口以及每個人員的權限分配通過輝夜姬發送給我,而我全程只起了一個執行人的作用。”
“真是一場豪賭。”即使愷撒就在一旁,源稚生也說出了這番話。
因爲橘政宗所言意味着在短時間內,這位大家長將蛇岐八家基本一切的權限都向愷撒放開了,整個本家都對這個男人呈現開源的狀態,許多陰暗的秘密,血腥的秘密,只要愷撒願意去查,願意去備份,但凡起一點心思,那麼海那邊的秘黨將得到對蛇岐八家絕對的桎梏手段。
可橘政宗就是這麼敢放權,而愷撒也是敢接權。在完成了任務之後甚至沒有帶怕蛇岐八家出爾反爾,卸磨殺驢的,而是好整以暇地站在了這裡看這麼一場大戲,也不知道是這個男人神經粗,還是他也是一個潛藏的瘋子。
“你們日本人喜歡賭國運這種事情我也不是第一次知道了,既然你們敢賭,爲什麼我不接呢?剛好可以借這一戰讓你們重新審視一下本部小組在這場戰爭中的作用以及立場,在背後捅刀子之前,沒有什麼比並肩作戰更好打近關係的辦法了。”愷撒說出了他的想法。
“愷撒君,你是否懷疑過我的立場不忠?”橘政宗看向了愷撒認真問道。
“當然懷疑過,我看過假面騎士,敵我同源這種事情見得不在少數,再加上你們蛇岐八家和猛鬼衆之間本就淵源深遠,像是這樣的關係最容易被滲透,即使沒有完全的滲透也會出現個別人立場不堅定,以擦邊球的方式矇混所謂的‘大義’去行自己認爲正確但卻導致‘千里之堤毀於蟻穴’的事情。”愷撒站在這個身披黑羽織的老人身後說。
“那麼,你曾有想過,當你精心策劃的計劃通過輝夜姬傳輸到我手中時,我卻並未嚴格執行,而是從中作梗導致蛇岐八家戰敗,再將過錯推給本部小組的可能?”橘政宗再問。
“當然想過,所以你會發現,這次關於進化藥工廠的閃電戰,蛇岐八家被調配的戰力除了臺場方面以外,大多數都是起到後援作用,真正的主力部隊一直都是本部自己的人。”愷撒說,“從一開始,我就沒打算將這場戰爭寄託在蛇岐八家的身上,你們在賭,所以我也賭了一把,賭本部小組個個都是精銳,每一個都是獨當一面的王牌,可以單獨解決各個戰場的騷亂。”
愷撒·加圖索看向這個老人淡淡地說道,“計劃的一部分中本來就有着在不用這個計劃的時候,我們總有更好的B計劃。所以即使你背叛了,我也還有辦法贏過猛鬼衆。”
“心思縝密,本部果然和傳聞一樣人才輩出,林君的出現並不是偶然。”橘政宗凝望着這個男人,頷首對之進行了高度的認可。
“可老爹,你並沒有做出背叛蛇岐八家的行爲——僅在這次戰爭中,不是嗎?”源稚生問。
“我從未做出背叛蛇岐八家的行爲——從始至今。”老人平靜地回答。
“那我們現在看到的是什麼?”源稚生又問。
“是我個人的罪孽,身爲一個父親的罪孽。”橘政宗望向牆壁上那插入的一個個金屬罐緩聲說,“這是必要的惡,不得不由我來承擔的惡,即使不被理解,被所有人唾棄,也勢必需要存在這麼一個地方。”
“我並不覺得私自培養死侍,糟踐生命研究死侍軍隊是必要的惡。”源稚生看着這個老人鐵灰色的眼眸輕聲說道,“老爹,你越線了。”
“我從沒有想過通過控制死侍來對抗猛鬼衆,即使猛鬼衆在這方面的技術遠遠比我們超前,也在戰場上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因爲我知道,用鎖鏈去奴役地獄的魔鬼,終有一日魔鬼會掙脫鎖鏈將所有人都拖下深淵。猛鬼衆用靈魂換取控制魔鬼的技術,那是他們的一心所望。”橘政宗站在了水罐前,看着其中漂浮的那與常人無異的年少的女孩說,“而我所期望的,是將地獄中的魔鬼重新變爲人類,即使這個過程會付出我自己的靈魂。”
橘政宗的話讓源稚生愣住了,一旁的愷撒也是微微舒展眉頭,倒也沒有顯得太過驚訝——比起源稚生在下到那落迦層後因爲震撼而引起的情緒影響,直到源稚生和橘政宗趕到這裡之前,他有足夠的時間去消化在源氏重工中所發現的一切,所以,橘政宗此時的答覆並不出乎他的意料,相反更是印證了他的所想。
“上杉繪梨衣。”愷撒說出了這個名字,引得源稚生驟然擡頭,橘政宗輕聲嘆息。
他看向似乎因爲一個名字老了數十歲的橘政宗說道,“你研究死侍應該是爲了她吧?你說這是你以一個父親犯下的罪孽,上杉家主真的是你的親生女兒?”
“是的。”橘政宗點頭輕聲承認了,“雖然這件事並未在家族內正式公開,但繪梨衣的確是我的親生女兒!”
“老爹。”源稚生看着這個老人面頰微微抽動了一下,又歸於平靜,因爲他明白了這些死侍存在的意義以及爲什麼對方說這是獨屬於自己的罪孽。
“繪梨衣的狀態一直都很不穩定,從最開始,我們通過最好的洗血儀器定期爲她換血、透析,直到她的狀態日益變差,她被‘污染’的血統以及‘審判’的權柄無時無刻都在拖累她的身體,當換血和透析都無法再進一步幫她穩定狀態時,我不得不利用了一些我過去從一位科學家手中得來的手抄本中的知識去找到維持繪梨衣生命的辦法。”
愷撒捕捉到了科學家、手抄本的關鍵詞,微微垂眸。
“繪梨衣是我留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血脈,我不忍心見她就這麼死去,所以纔會選擇在源氏重工下開鑿出這麼一個實驗室。”橘政宗說,“這些死侍存在的意義並非成爲一支軍隊,它們只是耗材,成爲繁殖的耗材,我想要的是在他們繁殖後分娩出的初新胎兒體內最純潔的胎血。”
“繪梨衣定期所使用的那些血清——”源稚生反應了過來。
“是的,那些血清並非你定期鮮血所提取的——對不起,稚生,我騙了你,雖然你的血型與繪梨衣匹配,但你並救不了她,你的血清對她來說起不到任何的抑制效果,甚至有反作用。那些血清都是死侍胎兒之中提取的,死侍所交配誕生下的子嗣在胎兒形態時未攝取過任何的DNA,所以胎兒體中的龍血是最純淨的!”
橘政宗伸手覆在那水罐冰冷的表面上,罐面倒映他淡金色的瞳眸,
“死侍胎血的血清提取難度極高,死侍的交配成功率是一大難題,分娩時極大概率出現基因變異的畸形胎兒又是一個問題,即使得到了正常的胎兒後,胎血也必須在去除胎盤後快速通過心臟密閉穿刺採血獲得,再立刻通過離心機收集血清過濾病原微生物,但凡過程出一點錯誤,胎血就會被污染成爲廢品。所以我需要大量的樣本來進行試錯,一個培養室就這麼誕生了。”
“老爹,你不會爲了這些血清,對家族裡的人下手吧?”源稚生低沉地說道。
“不,最初的試驗品,大多都是被家族所獵殺關押的危險混血種,我捕捉鬼,尤其是血統危險的鬼,用化學藥劑延長他們的壽命。”橘政宗低聲說,“他們的血統不穩定,精神無法控制躍過臨界血限的殺戮衝動,所以我爲他們提供了穩定的環境,鼓勵他們交配、生產,因爲我知道危險混血種分娩得出的子嗣多半都是死侍。”
“我收集了那些新生代的死侍,培育他們長大,隨後讓他們交配,誕生出更穩定的死侍,一代更迭一代,從而得到最初的第一批血清。”
“這些人——都是血清的試驗品?”源稚生看向那些水罐裡福爾馬林泡的遺體,眼中露出了複雜的情緒。
“是的。”橘政宗承認了,“他們是各個療養院、關愛學校中被標記爲橙色或者紅色的危險混血種,他們本該被本家列入處刑名單,但我將他們帶到了這裡,給了他們第二次機會——注射最先批次的血清進行壓制危險血統的測試。”
“爲了加速死侍生長週期,你應該還進行了人工授精吧?你在基因內混入了蛇的基因,因爲蛇的生長週期很快,也是最溫和龍類基因的動物,幼年期蛇迅速生長後,達到成年就立刻交配,很符合你對血清大量需求的條件。”愷撒說。
“是的。”橘政宗說,“繪梨衣的狀態越來越糟糕了,血清的需求量也越來越大,以人的基因爲主體的死侍分娩速度不足以提供足量的血清,而蛇類就再好不過了,成熟快,交配的方式廣泛,最重要的是他們有着變溫動物的基因,在低溫下利於控制、儲藏。繪梨衣的時間不多了,很多聲音都在質疑她的血統日漸不穩定,但我不忍心繪梨衣被處決,她是我唯一的女兒,所以我不後悔我做的一切事情。但我也不祈求你的原諒,所以今天我獨自來見你了。”
源稚生陷入了死一樣的寂靜,看着手術室內慘絕人寰的一幕幕,以及面前這個老人面龐的平靜,那視死如歸的瞳眸,似乎抉擇的權力已經交到了他的手裡。
“不,你還隱瞞了一些事情。”
就在這個時候,愷撒開口說話了,他盯着橘政宗的背影淡淡地說道,“這些死侍的培養手法,以及你所謂的胎血,讓我想到了一個曾經出現過在這個世界上的東西——水蛭藥劑。那是皇帝的產品,而日本進化藥這種東西最開始的出現又早於水蛭藥劑,出自猛鬼衆的手筆。你,皇帝,還有猛鬼衆的那個王將,你們三個都是進化藥的間接製造者.你們三個之間絕對有什麼關聯。而且之前說你的技術是從一個科學家的手抄本中得來的——那個科學家是誰?你又是怎麼得到他的手抄本的在成爲蛇岐八家的大家長之前,還沒有得到橘政宗這個名字時候的你,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