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千尋被他晃得頭暈腦脹,初時打定主意不吭聲,最後實在忍不住,終於忿然發聲。
“說一句話不會死!可是,如果說出的話,讓兩人爭吵不休,有什麼意思呢?”她一旦開口,聲音又急又快又清晰,面色卻平靜如水,她道:“我說我這幾天的飯裡,都被人下了毒,你會信嗎?我說柳蔓在處心積慮的對付我,你又信嗎?”
“這怎麼可能?”龍天語愕然,“這不可能!我吃的跟你是一樣的飯!”
沈千尋冷笑:“虧你還是宮裡長大的,藥非要吃死人才叫毒嗎?”
龍天語面色微怔,遂又反駁道:“你是想說,藥是雪鶯下的嗎?可是,雪鶯才伺候柳蔓小半個月,憑什麼要爲她所用?”
“那雪鶯在被你召用之後,父母雙雙失蹤的事,你又知道嗎?”沈千尋反問。
龍天語呆呆的看着她,半晌,突然衝頭大叫:“小豆子,去雪鶯家,查一查她的父母出了什麼事!”
小豆子初時沒反應過來,半晌,才應了一聲去了。
“你去查她了?”龍天語問。
“不然,你以爲我胡說八道嗎?”沈千尋再度冷笑。
龍天語面色陰晴不定。
“你覺得,是柳蔓做的!”龍天語又問。
“她正在裝病,怕是沒時間,是她的盟友沈千夢!”沈千尋回答。
“你好像忘了,是沈千夢害她被哥哥囚禁!”龍天語輕哧,“她們怎麼可能是盟友?她們是仇人!沈千夢不落井下石,已然不錯了!”
“可我是她們共同的仇人!”沈千尋冷聲答,“聯合起來對付我,再正常不過!”
“你的推理完全是無稽之談!”龍天語擺手,“沈千夢纔不會那麼笨,把自己的仇人放出來對付你,她巴不得柳蔓死在我哥哥手裡!再者,柳蔓有什麼本事對付你?她逃回這裡,本就是不得已,你那樣對她,她但得有一點辦法,是絕不肯再回來的!”
龍天語突然變得十分激動,他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又道:“千尋,可能是沈府的那段經歷,讓你有一種強烈的不安,不是所有人都像龍雲雁沈千夢那樣的!你是有些太過小心了,纔會憑空臆想出很多事情!”
沈千尋呵呵了兩聲,不無嘲諷的回:“是,我有心理創傷,我如驚弓之鳥,草木皆兵行了吧!”
“你還真別不服氣!”龍天語口氣略緩,伸手拍拍她的肩,說:“你就是太緊張了!試想一下,如果你處在柳蔓的位置上,孤身一人,寄人籬下,會想到主動挑釁寄居地的女主人嗎?你手無縛雞之力,無親亦無友,那女主人卻有傲人的功夫,又有男主人百般疼愛,而這男主人呢,只是出於同情可憐,才勉強讓人照顧你,千尋,你想一想,只要腦子稍微靈光一點的,都不會自不量力,去害強大的女主人的!”
“強大的女主人?”沈千尋哈哈大笑,笑得眼淚都差點流出來,“所以,我是獅子,她是綿羊,我這隻獅子,便該無條件的讓着這隻綿羊,纔算正常,對吧?”
龍天語皺眉:“你這話說得有點怪,但是,不能侍強凌弱,不是嗎?強大者理應保護弱小者,要有容人之量,這也是一種美德,不是嗎?”
沈千尋再度狂笑。
她家夫君還真是巧舌善辨呢,說了半天,原來是她在侍強凌弱,是她沒有美德,沒有容人之量呢!
可她居然無從反駁,因爲正常情形下,只要稍微長點腦子的,都不會做這種傻事,能做這種事的人,要麼是智障,要麼,就是勇猛善戰的奇葩一朵。
到現在,沈千尋不得不承認,那位蔓公主,確實夠勇敢夠彪悍,手裡捏着一把爛棋,卻能把棋下得這般精彩絕倫,倒是她,兵馬將帥全在自己手裡,卻輸得這樣狼狽,她得低頭,在對付男人這方面,她的智商爲零,蠢到不能再蠢!
強大的獅子沈千尋,在這時這刻,沉默的閉緊了嘴巴,龍天語則低言細語的勸慰:“千尋,別再這麼彆扭下去了!這些日子,我都快凍死了,你笑一笑好不好?我真的很懷念那時在白雲館的日子,你笑容甜美嬌憨,讓我只看一眼,便覺心神俱醉……”
但他說再多好聽的話兒,沈千尋也聽不進去了,她只是覺得憋屈鬱悶,這股怨氣將她的心和耳朵一起塞住,什麼也聽不到。
行宮內,小豆子匆匆去找宮內的大總管唐峰,雪鶯是唐峰選來的,她的情形,只有他最清楚,剛走出棲鳳殿,就與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那人身量纖弱,被他這麼一撞,摔倒在地上連聲叫疼,小豆子挑燈一看,竟然是雪鶯,忙上前將她扶起來。
“小豆子,你個死人,跑那麼快,是要去搶錢嗎?”雪鶯嬌啐了一聲。
“搶什麼錢哪!還不是皇上,非要去找你父母……”他說到一半,忙問:“你家父母最近出遠門了嗎?”
雪鶯心裡一緊,慌慌搖頭:“我也不知道啊!我這半個多月,一直沒回去!怎麼,他們出什麼事了嗎?”
“應該沒有!”小豆子搖頭,“你別慌,左右一會兒就去你家瞧了,你就安心在宮裡等消息吧!”
他說完匆匆離開。
雪鶯亦是心慌意亂,初時還覺開心,若皇上發現自己父母的事,沒準會出手相救,可想着想着,卻又害怕起來,皇上去查,沒準兒會逼得那沈千夢狗急跳牆,若是動手將他們殺了……
她心裡一跳,忙跑回梅菀,告訴柳蔓,邊說邊哭道:“求公主在那沈千夢面前說情,讓千萬不要殺他們!”
“你這傻丫頭,她怎麼捨得殺你父母?她還指望着拿這要挾你做事呢!”柳蔓面色淡然的安慰她,“放心吧!她最是狡詐不過,已然料到了這一着,我這就派黑三去通知她,讓她把你父母暫時送回家中!”
雪鶯鬆了一口氣,當晚一直提心吊膽的,到次日清晨,小豆子來找她,歡喜道:“你父母好着呢!只是臨時有急事,去了一趟外地,現在已經回來了,唐總管還把他們帶到棲鳳殿,皇上要你去看他們呢!”
雪鶯淚如雨下,慌里慌張的就往棲鳳殿跑,卻被柳蔓叫住。
“你在我這邊服侍也有小半個月了,如今你家父母來了,我也沒什麼好贈送的!這兩隻鐲子,是我在宮中時用的,也算是難得一見的珍品,便送給他們吧!”
“這可使不得!”雪鶯連連推拒,柳蔓卻硬將那鐲子塞在她手裡,附在她耳邊低語:“待會兒見到他們,不許哭,只許笑,懂嗎?否則……”
她沒有再說下去,雪鶯卻不自覺的打了個寒顫,忙不迭的點頭,柳蔓滿意的拍拍她的手,溫婉笑道:“好了,快去吧!別讓他們等急了!”
棲鳳殿裡,上演着一場全家相見歡。
沈千尋抱臂,冷眼相看。
便是再怎麼掩飾,他們終究不像柳蔓,天生是做戲的材料,那薄薄的笑容背後,是驚悸是恐慌是悲傷,眼淚在眼裡打轉兒,卻咬牙咽回去,雪鶯和父母抱在一起,像是多少年沒見到一樣。
她以爲,這裡面的蹊蹺和反常,一瞧便知,再明顯不過。
可惜,龍天語什麼也沒瞧出來。
待相見歡的場面散去,他微笑道:“你瞧,人家只是臨時出了趟遠門,就惹你浮想聯翩的,不是我說你,你啊,就是想得太多了,不過,也不能怪你,乍從一個危機四伏的環境中走出來,疑神疑鬼的也正常!”
沈千尋在心裡暗罵,你丫才疑神疑鬼,你丫現在兩隻眼睛瞎一雙,姐姐我跟你無話可講!
但那對父母出現得那麼巧,卻是有問題的,她的目光落在小豆子身上。
早就聽八妹說,小豆子對雪鶯情有獨鍾,剛進宮裡就瞧上了眼,美人兒若是問他什麼事,只怕他會滔滔不絕的把所有事都說出來吧?
柳蔓果然是個人才,連教出來的婢女,都知道以色伺人,以色謀事。
如今龍天語對柳蔓更是深信不疑,一切都是她想像出來的,都是她的錯。
沈千尋愈發覺得這座行宮無趣無聊。
適逢宛滄瀾攜重金來求醫,她便以要專心爲他醫病爲由,直接搬到醫館居住。
對於她這種做法,龍天語十分惱怒。
他自覺已做到極致,不管她怎樣甩臉子使小性,他一貫耐心哄着,哪怕她錯了,他也極少出言苛責,她擔心什麼,害怕什麼,他便立時派人去查,事實證明她錯了,錯了就錯了吧,他心疼她的不安,可她倒好,那臉子倒愈發臭了,一言不和,擡腳就走人。
他心裡憋着一股氣,也就由得她去,不勸不阻不攔,只是冷眼相看。
沈千尋倒是面色如常,只覺得這一時這一刻,對她來說,清靜自在最重要,其他的,什麼都可以拋在腦後,什麼感情?這個胳膊肘子永遠往外拐,一心袒護那隻假綿羊的男人,她不要也罷!
兩人都憋着一肚子氣,但因爲煩,因爲累,誰都不肯再說出來了。
一柱香的時間後,沈千尋左手醫箱,右手衣箱,瀟灑走人,臨走時很有禮貌的衝龍天語點頭:“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