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人收回了自己的思緒，說實在的，他真的是已經累了。
在這一刻，他竟然想起了在書房裡看過的，天寶偷偷藏着的話本子。上頭主角在死的時候，不停的說話，說完前世說今生。
要說對你的愛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
還要說下輩子還要在一起恩恩愛愛變蝴蝶……
說完這些便罷了，連阿貓阿狗都要說上一遍，直到把私房錢藏在牀底下的老鼠洞裡這件事都說完了，才悠悠的死去。
那時候他便在想，這人不能快點死麼？咋都翻了十章了，他還沒有死？
簡直就是浪費紙墨。
要按照這樣下去，那傷口流的血，比曲水中的水還多了。
聖人想着，他說了這麼多，還沒有死，是不是下頭的人，也都在這樣想他呢？
他從一個普通的世家子弟，一輩子神擋殺神，鬼擋殺鬼，更不用提父兄兒子了……
歷史上會說他是有道明君嗎？
他這輩子，只有兩件事，他心中不確定別人會怎麼看，一件便是殺了兄長，奪走了他的皇位，但是他不後悔，因爲他因爲這件事實現了自己爲君主的目標。
第二件事，便是今日立賀知春長子爲皇太孫的事。可是他也不後悔，這是他爲人父，能做的最後一點事情了。也是他爲了大慶的安寧，能夠做的最後一次決斷了。
聖人想着。
人死的時候，會出現什麼樣的場景呢？有老人傳說，會有走馬燈，一閃一閃的閃過人的一生。
也有人說，會有黑白無常前來索命，閻王叫你三更死，沒有敢留到五更。
聖人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看見，他自己覺得有些累了，整個人像是一個緊繃的弦，陡然鬆弛了下來，無了支撐，便綿軟了下來。上下兩個眼皮子，好似睜不開一般。
好似他的阿爹，站在前頭等他。
孫皇后在哪裡呼喚着他。
“天寶，你阿孃來接我了，我瞧見她了。崔九，崔九你過來。”
崔九一愣，沒有想到聖人會叫他，他走上前去，聖人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天寶，天寶就交給你了，只有一個李恆，只有一個李恆，你發誓。”
崔九鼻頭一酸，“只有一個李恆，某從來都沒有想過，某會照顧好天寶的。”
聖人笑了笑，連說了三個字，“好好好。”
他說完這一句話，便再沒有了聲息。
坐在他一旁的英國公顫抖着手，探了探他的脈搏，頓時臉色一白，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來。
“聖人駕崩了。”
整個甘露殿中，哀嚎聲一片，賀知春這纔回過神來，走到了聖人跟前，一下子就慌了神，“阿爹，阿爹，你醒醒啊！阿爹阿爹，你不要裝了……一點都不好笑。”
大殿中的人一聽，哭得越發的厲害了。
崔九拍了拍賀知春，“阿俏，聖人已經大行了。”
賀知春這才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韋貴妃有一句話說得沒有錯，天子薄情寡義。
聖人丟棄了她，還對她下藥。可是他將自己最看重的江山傳給了她，在臨死之前，還把皇位傳給了她的兒子。
她爲自己之前，恨過聖人，感到難過不已，這個閉着眼睛，再無聲息的人，是她的阿爹啊！
鮑公公顫巍巍的走上前來，“殿下，讓老奴再侍候聖人最後一遭。”
朝臣們一聽，都去了殿外哭了起來。
而鮑公公同幾個孩子，還有韋貴妃則是留了下來，給聖人換衫。
喪鐘在長安城的上空迴盪着。
所有顏色一瞬間全被換了下來，世界變得一片黑白。
就連平康坊的舞娘們，也都換了素服，準備歇業了。
待聖人整理好了遺容，朝臣們又都走了進來，對着賀知春行了臣子禮。
……
是夜，整個宮中哀樂聲陣陣，賀知春同一衆兄弟姐妹們，都守在聖人的靈前，和尚們咿咿呀呀的念着經。
已經守了一夜，天都快要亮了。
國事只有英國公，孫國舅還有褚登善去處理。
崔九看了看眼睛腫得跟胡桃夾子似的賀知春，有些憂心的說道：“阿俏，你去歇一會兒吧，你不累，腹中的孩子還累着呢。”
賀知春遲疑了片刻，這時候長樂公主走了過來，“天寶，你聽崔九的，側室歇息一會兒，你有孕在身，可不是任性的時候。”
皇子皇女衆多，這守靈也不是一日之事。
進了側室，飲了水又吃了一些清粥小菜，賀知春這才覺得鬆了一口氣。
崔九瞧了瞧四下，低聲說道：“阿俏要小心了，這時候，乃是那人出現的好時機。”
賀知春一愣，皺了皺眉頭。
的確如此，聖人剛去，人心浮動。雖然她已經在靈前稱帝，現在人人都喚她一聲陛下。
但是總有人是口蜜腹劍，有旁的心思。
這個時候，那人若是跳出來，聲稱自己的前太子遺孤，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指不定那些想要反對賀知春的牛鬼蛇神們，都會跳出來支持他。
但是她並不害怕。
“跳出來最好，藏在暗地裡尋不着，若是跳出來了，直接殺掉。”
崔九點了點頭，“他說他是真的，他就是真的嗎？”
賀知春難得的笑了笑，她同崔九真的是英雄所見略同。
到時候，只要說他是騙子，就地誅殺，一了百了。
崔九看賀知春轉移了注意力，鬆了口氣，原本她懷了這個孩子，就一路奔波的，後來又吐得厲害身子虛弱，再經過聖人大行之事，還不知曉要遭什麼罪。
崔九想着聖人的話，這個肚子裡的孩子，若是男兒，那就是李恆了啊！一出生就是太子……到底是好命，還是歹命啊！
唉，他想的那些名字，一個都用不上了。
“某原本還想要我們家兒子，叫崔浩然的。”
賀知春無語，你覺得我們兩個生出的娃，能有一身浩然正氣？
人家以後一聽名字，以爲是個君子，結果……那落差……
崔九見賀知春不說話，又接着自言自語道：“那要不老二叫崔浩然好了。”
賀知春懶得理會他，還老二呢，老大都沒有生出來呢！
她知曉崔九是擔心她傷心過度傷了身子，忍不住安慰他道：“那就老二叫崔浩然好了。不過九哥，有個事情你得考慮一下了，日後大家是叫你崔皇后呢？還是崔皇夫呢？還是啥呢……”
崔九頓時傻眼了。
完蛋了啊，阿俏馬上要登基，那他真的要當皇后了啊……真的是蛋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