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海峽。
一支船隊滿載着貨物,風帆鼓得滿滿,劈波斬浪,駛向南洋。
這是湖廣商人組成的船隊,船上滿載着棉布、水泥、乾果、絲綢等貨物,這些貨物一旦運到南洋,就能賣出個很好的價錢,絲綢自不必說,讓每一股來到亞洲淘金的歐洲勢力都爲之瘋狂,而水泥是他們在東南亞建設堡壘、公路等設施必不可少的材料,至於乾果則供那些吃膩了香蕉的白人大爺享用。不誇張的說,這樣一船貨物運到南洋,能輕鬆賺到雙倍的利潤,如果在南洋再低價購入犀牛角、象牙、寶石、名貴木材等貨物運回來,又是雙倍的利潤,哪怕只是運一船榴蓮回來也能賺大錢,有錢人喜歡嚐鮮呢。水手們有說有笑,頗爲愉快,遠洋航行當然很辛苦,但是報酬很高,出一趟海的報酬頂了他們在家幹三年農活所得,他們當然有開心的理由。
臺灣海峽眼看就到盡頭了,瞭望員忽然叫:“有海盜船朝我們衝過來了!”
幾位船長都吃了一驚,叫:“趕緊把旗子掛起來!”
水手們七手八腳,將一紅一黑兩面旗子高高掛起。黑旗是河洛新軍獨有的標誌,紅旗則是鄭家令旗,掛起這兩面旗子等於是告訴覬覦他們船上財貨的海盜,他們的船是受河洛新軍保護的,同時也向華東、華南沿海的霸主鄭芝龍交了保護費,想動我們你們最好先掂量一下自己的份量!有這兩面旗子在,所有船長都氣定神閒,在他們的印象中,河洛新軍打遍天下無敵手,而鄭氏集團更是海上的霸王龍,敢動同時受這兩頭龐然大物保護的船的海盜還沒生出來呢!
遠處的海面上迅速冒出一角尖尖的帆影,很快,一支船隊切開海面,疾馳而來。瞭望員用望遠鏡仔細辨認旗幟,叫:“是鄭家船隊!”
整個船隊都鬆了一口大氣。是鄭家船隊就沒問題了,他們都向鄭家船隊交過保護費,鄭家船隊是不會動他們的。
那幾艘快船來得好快,也就一頓飯的功夫便擋在了商船隊前面,一字排開,堵住了商船隊的去路,爲首的是一名臉上帶疤的漢子,舉着一把大刀喝:“降帆,停船!”
船隊不敢抵抗,趕緊降下帆,船隊老闆走上船頭向那刀疤臉拱手爲禮,叫:“諸位好漢,別來無恙?”
刀疤臉瞪着他,問:“你們是幹什麼的?”
老闆賠着笑臉說:“做點小本生意,運送一些棉布、水泥、乾果、絲綢之類的貨物到南洋出售。”
刀疤臉指向桅杆上的黑旗:“你們掛那旗子,什麼意思?”
老闆說:“哦,這是我們湖廣船隊統一的標誌,冠軍侯爲我們統一配發的。”
刀疤臉勃然大怒:“你們這麼多年來受我鄭家的保護,竟敢掛別的旗幟?我看你們是活膩了,通通帶走!”
海盜們紛紛鼓臊起來,拋出鐵鉤鉤住商船船舷,嗖嗖幾下爬了上去,寒氣逼人的刀劍和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水手們,殺氣騰騰。
老闆嚇得兩條腿直哆嗦,掙扎着叫:“各位好漢不要誤會,我們交過保護費了的!”
一位船長氣憤地叫:“對啊,我們交過錢了,爲什麼還要搶我們!?”
刀疤臉獰笑:“千不該萬不該,你們不該掛那什麼鳥冠軍侯的旗幟,所以,你們的錢白交了,給我搶!”
……
“也就是說,從去年十二月起,鄭家船隊就開始跟我們過不去了,專搶湖廣的商船?”聽完李巖的講述,楊夢龍的面色多少有點難看————被人打臉的感覺可真不好受!
李巖苦笑:“事實上,早在去年七月的時候就已經有這樣的苗頭了,只是在大人血洗九州之後,鄭芝龍便開始變本加厲,對我們的船見一艘搶一艘,不僅搶光船上的貨物,連人都給扣起來了,弄得人心惶惶,現在整個廣東已經沒有多少人敢出海了!”
楊夢龍擰起眉頭:“鄭芝龍爲何要跟我們過不去?我們跟他們不是一直相安無事,井水不犯河水麼?”
河洛新軍跟鄭家確實一直相安無事,河洛新軍是陸地上的霸主,但是海上實力很弱,爲數不多的戰艦絕大多數都部署在北方,可以說,直到現在,河洛新軍都不曾有過進入福建的打算,跟鄭芝龍井水不犯河水。反倒是鄭芝龍沒少到南陽來採購鉚釘和加工好的船料,大家沒有利益上的衝突,反倒在生意上有不少合作,關係還算不錯。鄭芝龍突然就翻臉了,專門跟河洛新軍過不去,倒真是奇了怪了!
李巖說:“我們倒是很想跟鄭氏井水不犯河水,只是,這恐怕是一廂情願了。鄭氏幾乎壟斷了海上貿易,每年獲利千萬,就連有朝中大臣撐臉的江南財團都要看他們的面色,這是何等的快意,他們豈能容忍廣東海商崛起,威脅他們的地位!”搖了搖頭,又說:“如果他只是搶幾艘商船我們猶可容忍,問題是他們甚至派人在廣東沿海登陸,殺人放火了!”
楊夢龍跳了起來:“他們居然在廣東沿海登陸!?”
李巖說:“就在上個月,發生了好幾次,有好幾個村莊被殺得連只活雞都沒剩下來,有一次他們甚至在虎門登陸,幸好我軍早有準備,予以迎頭痛擊,擊斃了六百餘人,這才讓他們老實了一段時間,暫時不敢再跑到陸地來撒野了,但是針對海商的劫掠卻是變本加厲,甚至連漁民都搶!”頓了頓,補充:“據指揮虎門伏擊戰的彭正報告,登陸虎門殺人放火的,大多是日本武士!”
楊夢龍眯起了眼睛:“當真?”
李巖說:“千真萬確!而且據一些被鄭氏逼得走投無路,前來投靠我們的海盜說,幾個月以來,投靠鄭氏的日本武士大增,都聲稱自己是九州武士,要找大人報仇!”
楊夢龍揹負着雙手,在客廳來回的踱了幾步,嘴裡小聲嘀咕着,也不知道在嘀咕些什麼。半晌,他重新坐下,一張娃娃臉上佈滿了殺氣,咬牙說:“東洋矮子要找我報仇?有種,有種!鄭氏竟然跟這些死矮子同流合污,和他們一起跑到自己國家的沿海城鎮去殺人放火,更加有種!”用力一掄,在凱瑟琳心疼萬分的目光中,手中那個精美的茶杯帶風飛了出去,在地板上啪一聲炸成無數碎片,隨後是一聲怒吼:“我看他們是活膩了!”
李巖拱手肅然說:“大人,息怒!”
楊夢龍連連冷笑,顯然已經異常憤怒了。不過他還是強行壓抑住怒火,問:“鄭氏爲何無緣無故的跟我們作對?”
李巖說:“只怕並不是無緣無故。”
楊夢龍說:“說來聽聽。”
李巖說:“在下認爲,鄭氏之所以要跟我們過不去,一來是想打壓廣東海商,不希望廣東海商發展起來跟他們競爭;二來……”用手指敲了敲茶几,沉吟着說:“只怕背後有當道諸公一份功勞。”
楊夢龍哦了一聲:“朝中大佬的意思?”
李巖說:“八九不離十!東林黨把持朝政,而江南財團是東林黨的金主,大人這些年大力發展鋼鐵、亞麻、岩鹽、紅茶等產業,成果斐然,湖廣百姓深受其惠,但是卻對江南財團造成了強有力的衝擊,換作在下是江南財團,也不會希望湖廣繼續發展,繼續擠壓自己的利潤空間,在正面競爭沒有多少勝算的情況下,下黑手就成爲必然的選擇了。須知,鄭氏除了海盜之外,還有一重身份,那就是福建總兵,當道諸公只須稍稍示意他便會心領神會。”他冷笑:“如果當道諸公放手讓他去打壓廣東海商,而且爲他背書,這種既能打壓潛在對手又不會被朝廷怪罪的好事,誰都不會拒絕的!”
楊夢龍也是冷笑:“好嘛,真的把老子當成軟柿子,可以隨便捏了。”伸了個懶腰,如同一頭睡醒了,而且肚子餓了的獅子,望定李巖,“你有何建議?”
李巖再次拱手爲禮,肅然說:“大人,莫要衝動!鄭氏雄據南海十餘年,根基深厚,擁有海船三千餘艘,兵力多達二十萬,就算將整個大明的水師全調過來,也不見得是他們的對手!在下毫不懷疑河洛新軍能夠輕易的在陸地上擊敗鄭氏,但是到了海上想要打敗鄭氏就太難了!搞不好當道諸公正盼着大人跟鄭氏大打出手,鬥個兩敗俱傷,他們好從中得利呢!”
楊夢龍點頭:“判斷非常準確,我敢打賭,朝中那些廢柴打的就是這樣的主意。”
李巖說:“所以,在下建議大人姑且隱忍,找個機會跟鄭氏談談,尋求一個和平共處之策,拖上幾年時間,等到海上實力雄厚了,再一勞永逸打掉鄭氏!”
楊夢龍用手指快速的敲着茶几,沉吟不語,憤怒和不屑不斷在臉上閃過。
李巖加重了語氣:“而且,鄭氏雖然可惡,但是也並非一無是處,這麼多年來一直死死壓制住紅夷海盜,如果沒有他們,只怕現在廣東、福建已經被紅夷海盜折騰得翻天覆地了,貿然與鄭氏開戰,只會讓紅夷海盜乘虛而入,後果更加嚴重。大人,請三思!”
楊夢龍閉上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半晌才說:“李巖,你把一切都看透了,唯獨沒有看透其中的關鍵……如果我退了這一步,鄭氏和朝中那些廢柴只會步步緊逼,不將我撕成碎片誓不罷休!我太瞭解那幫傢伙了,讓他們做點實事比登天還難,但是讓他們拖自己人的後腿卻一個比一個厲害!我絕不能退讓,哪怕半步都不能!”
李巖神色凝重:“那大人的意思是……”
楊夢龍斬釘截鐵,語氣中帶着森森殺意:“治療腦殘唯一的辦法就是把他的腦袋砍下來。”
李巖駭然:“大人要向鄭氏開戰!?”
楊夢龍冷笑:“有何不可?鄭氏壟斷了海上貿易,向過往舶靠的商船狂收保護費,每年獲利何止千萬,這可是國家的財富,豈能容他獨吞!幫個忙,寫份摺子,就說鄭氏橫行不法,劫掠商船,民怨沸騰,請聖上允許河洛新軍入閩清剿那些可惡的海盜!”
李巖眼皮一陣狂跳……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這個二貨犯二了!這麼多年的仕途生涯並沒有磨掉楊夢龍的棱角,反倒將他的棱角打磨得越發鋒利,或許是由於一直在征戰,一直在打仗的緣故吧,這個二貨習慣了用最簡單、最粗暴的方式去解決問題,“隱忍”、“退讓”、“妥協”等等這些詞語在他眼裡一律跟“放屁”劃等號,招惹了他,就等着捱揍好了,哪怕是海上霸主也不會例外!
“我們現在有多少戰艦?”楊夢龍問。
李巖苦笑着說:“去年武漢造船廠一共建造了十一艘大型戰艦,三十五艘中型戰艦,都已經交付使用。如果將在遼東那邊的那幾艘變形金剛戰艦招回來,可以湊足四十艘戰艦。”
楊夢龍濃眉一揚:“已經有四十艘戰艦了?足夠了!”
李巖忍不住提醒他:“鄭氏有三千艘戰船!”
楊夢龍說:“三千個靶子而已!這些戰艦都在登萊訓練對吧?”
李巖點頭:“對!”
楊夢龍說:“讓他們加緊訓練,一個月後南下!”
李巖差不多是在哀求了:“大人,就不能再忍忍麼?哪怕再忍一年,我們的戰艦數量就能翻上一倍了,勝算會更大一些!”
楊夢龍說:“我等得起,老百姓等不起!是我強行讓湖廣地區的百姓走向海洋的,他們的命運已經跟大海緊密的聯繫在一起了,海上貿易一旦被切斷,後果不堪設想,我必須對他們有個交代!”
李巖欲言又止,最終化作一聲嘆息,說:“荷蘭、葡萄牙人都表示願意出兵幫助我們清剿海盜……”
楊夢龍說:“讓他們滾遠一點,誰敢插手我滅誰!”
李巖肅然應是,心裡卻充滿了憂慮。
南海……從此多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