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大少醺醺然睡醒的時候太陽已經照在了屁股上,於是他伸手到後面在被曬得癢癢的地方撓了一撓,翻了個身兒。嗯……這是什麼時辰了呢?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見畫意微笑着立在進門處等着他醒來。
“幾時了?……呃。”溫大少啞着嗓子開口,一大股混着隔夜酒氣的口臭味險些把他自己薰得再次暈過去。
畫意走上前來,手裡端着一盅濃湯,先扶他倚在牀欄上,而後把湯遞過去,笑着道:“巳時正。把這湯喝了罷,醒酒清腦。”
溫大少接過湯去一氣兒灌了個精光,畫意接回盅子,拿着帕子替他擦嘴。溫大少緩了緩神兒,突地一把握住畫意的手,擡起眼來直直望住她,一字一字低沉着道:“我會負責的,丫頭。”
畫意怔了一怔,想將手抽回來未果,只得眨着眼睛望着溫大少:“小婢不明白……”
“昨晚的事不必再提,我現在就去同老爺說,收你做姨娘……”溫大少掙扎着便要起身下牀——男人要敢作敢當,事已至此,他絕不能負了畫意。而至於詩情……也罷,全當春夢一場,他無福消受。
“大少爺,請等等,”畫意嚇了一跳,連忙攔住溫大少,“昨晚的什麼事?”
見畫意問得認真,溫大少也愣了一愣,囁嚅着道:“昨晚……我喝醉了……對你……那個,咳咳……”
畫意看着他,臉慢慢紅了:“大少爺,小婢不明白您在說什麼,昨晚您一回來倒頭就睡了過去,怎麼叫也不醒,一直睡到現在,什麼事都沒發生過。”
昨晚的事還是不對溫大少說明得好,否則便無法解釋他是怎麼從柳姑娘的眼皮子底下離開且不被柳姑娘發覺的問題了。
溫大少又愣了一愣:“你說的當真?我……我沒有對你那個……咳,什麼……”
“大少爺您都夢見了什麼?”畫意紅着臉起身去放手中的湯盅。
“唔……其他的也沒什麼印象了……”溫大少撓着頭,難道這真的只是個沒成功的春夢?……好吧,雖然也有那麼一丁丁點的遺憾罷……慶幸的是,他終於可以不必爲誰負責了,他還是可以去追求他的詩情,去同他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梳洗更衣過後,放下了負擔的溫大少精神抖擻地坐到了窗前的桌旁,畫意正將昨天整理出來的幾頁紙一一拿給他看:“這一頁上面的人都是太太一手提拔上來的,基本上佔據了府中各個要職,名字前面畫圈的是進府時間不算太長的人,這些人或有較大的收買可能;其餘的多是太太的死忠,需得另想法子解決。第二頁上是高姨娘的人,人數並不算多,其實也早被太太打發了不少,這些人中真正死忠高姨娘的只怕也只有她那幾名貼身丫頭和陪嫁過來的一兩個婆子,成不了什麼氣候,可以不必考慮。第三頁上是前面所有這些人中可以用錢買心的,第四頁是錢不好買、但卻可以另闢奚徑的,比如這個主管採買的張管事,柴嬤嬤說他爲人最是好色,採買本就是個肥差,這張管事一得了閒錢就去花街柳巷裡找妓.女尋樂子,我們或可以由此下手,要麼收買他,要麼除去他。第五頁上是與柴嬤嬤關係深厚的人,這些人柴嬤嬤說可由她去拉攏說服……以上就是這些了。”
溫大少拿着這幾頁紙認真看了一陣,擡頭笑向畫意道:“這裡面近八成的人都需要靠錢收買,丫頭你倒是覺得你家少爺我能拿出這麼多錢來麼?”
畫意眨了眨眼睛:“小婢不信大少爺這麼多年來沒有攢得私房錢。”
“私房錢倒是有,但那是我唯一的財產,我可捨不得花它呢。”溫大少故意笑道。
“銀子只有用在有用之處才能體現它的價值,攢在匣子裡,它就永遠只是一堆死物。”畫意微微笑着。
“丫頭啊丫頭,你怎麼現在纔來到我的身邊呢?”溫大少歪着頭笑眯眯地望着畫意,直到把這丫頭的臉又看得紅了方纔遂意,“早幾年來的話,你家少爺我就不至落到現在這般境地了。”
畫意只是笑着沒有吱聲,溫大少便衝她一招手,示意她湊得近些,而後壓低聲音道:“不過呢,你家少爺我這些年來也並非一事無成……私房錢嘛,那點銀子根本不夠喂這幫貪心的東西的。……我在外頭有個化名,用這化名做了好幾年的小買賣,在城外也買了幾處莊子和上好的田地,一年到頭收成不老少,換成的銀錢足夠這幫東西花用三年的。如何呢?”
畫意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看着溫大少:這個傢伙……還當真不簡單呢!
“嘖嘖,景仰我了罷?”溫大少伸手捏了捏畫意的小鼻尖,“我僱的帳房和管事們目前都在打理我的小買賣,一旦我在溫家上位成功,這些人可以隨時替換掉原來太太安排的人。因此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悄悄給內宅的人換血換心,丫頭你可以忙起來了。”
畫意將頭一點,小手向前一伸:“銀子呢?”
溫大少笑着用指尖在畫意的手心兒裡撓了一撓:“先給你一千兩,三天內花不完就等着打屁股罷。”
主僕兩個這廂纔剛商量定,便見琴語忙忙地從外面進來,大驚小怪地道:“少爺!不好了呢,金菊院裡柳姑娘不知爲了什麼在那裡哭鬧着要上吊尋死,太太和二姨奶奶死活都勸不住!”
溫大少撓了撓頭:難不成是爲了自己拒絕與她成婚就鬧成了這個樣子?那這個柳姑娘的婦德婦道還真成問題了。
溫大少不想摻和柳姑娘的事,因而也不去理,只管讓畫意自去行事,自個兒則把詩情叫進屋來,在那裡假裝抄家訓,讓人家在旁邊磨墨伺候。
柳姑娘是真的想一死了之,她萬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樣的結果,如今她貞潔也丟了,臉面也沒了,如意郎君更是不要再想了,做出了此等醜事還落個竹籃打水一場空,她還有什麼顏面再存活於世?!
姜氏當然不能讓柳姑娘死在溫家,也不能讓這醜事宣揚出去,否則她沒法兒向孃家人交待,更沒法兒向溫老爺交待。她現在非常後悔自己走了這麼一招錯棋,她已經顧不上去問自己昨兒派的那兩個丫鬟爲什麼會領錯了人到金菊院,她只能苦苦勸導着柳姑娘放棄尋死之心。
高氏此刻的心裡便較爲複雜了,一方面欣喜姜氏這一回被自家外甥女在臉上狠狠抹了一道黑——倘若柳姑娘不哭不鬧也還罷了,好歹還可以騙外人說這婚事早已定下,不過是兩個孩子吃醉了酒犯了糊塗事,並非本意等這類的話掩飾過去,想來這年頭風氣開放,外人頂多當件軼事說上兩天就過去了,可笑柳姑娘這個蠢丫頭在這裡尋死覓活鬧得人盡皆知,姜氏的臉算是丟到家了!
而另一方面,高氏又十分氣惱:這一次兒子犯糊塗做下了此等醜事,最終結果九成九是得兒子娶了這柳姑娘。柳姑娘是姜氏的外甥女,如此一來等於是娶回來一個內奸在屋裡頭,這教她母子二人今後還如何敢輕舉妄動呢?真是!這柳姑娘還是索性死了算了!
唯一最爲高興的人非溫二少爺莫屬,朝思暮想的美人兒終於到了手,雖然這豔福來得有點糊里糊塗,但他纔不會去置疑昨晚之事——活該你溫老大到手的老婆被我捷足先登!我就是要氣死你!
這一場鬧劇直持續了一天方纔柳姑娘哭暈過去而暫時告終。溫老爺早早就得了信兒,一直獨自在花廳裡生氣:這個姜氏!看她有個什麼樣的外甥女!一哭二鬧三上吊,與市井潑婦有什麼兩樣?!成何體統?!
老人家的心自然是向着自己的孩子,因而除了恨二兒子糊塗不成器之外並未覺得孩子犯了什麼不容於世的罪名。他溫家是名門望族,家大業大,她柳姑娘嫁過來難道還能委屈了不成?看她那痛不欲生的樣子,把溫家當成了火坑油鍋還是什麼?!真是不識趣!連帶着也生了姜氏的氣,決定要冷她一段時間,這陣子只往四姨娘秦氏房裡歇去。
姜氏把柳姑娘的家人請來,曉以理動以情,以勢逼以利誘,先說服了柳姑娘的孃家人,而後一夥人齊上陣,花了三天的功夫,總算勸得柳姑娘打消了尋死的念頭。柳太太嘆道是:兒啊,你就知足罷!就算那二少爺是個庶子,將來能分到手的家產也比咱們家不知多了多少倍去,你還圖什麼呢?
是啊,溫二少也沒有那麼差,長相酷似溫大少能醜麼?可是——可是她柳含嫣就是喜歡溫大少啊! ……說尋死,可真讓她去死她也確實沒有那個膽量,然而不死又能怎樣呢?青燈古佛?漫漫人生就這麼空耗過去?不可以,那簡直比死還殘忍。繼續苟延活着?只人背後的口水就能把人淹死。思來想去只有嫁給溫二少爺一條路了,沒得選擇。
……好罷,只好如此。至少,至少還能同溫大少在一個屋檐下生活,至少還可以每天見到他,這就足夠了。
柳姑娘點了頭,姜氏終於鬆了口氣。
接下來就是商議婚禮事宜了,醜事已經出來,這婚期不能拖得太久,否則會被那些親戚把柳姑娘笑話死。兩家匆匆擇了個吉日,就定在八月底,而後柳家人把柳姑娘接了回去備嫁,姜氏和高氏也便忙了起來,因婚期太近時間緊迫,直把兩個人忙得腳不沾地無暇他顧。
畫意便利用了這樣一個時機,將從溫大少那裡領來的銀子交給了柴嬤嬤,讓柴嬤嬤利用自家親戚在府中的關係,各自去收買交好的朋友,同時令他們傳達這樣一個訊息:溫大少爺,是溫府將來的當家人,溫府內務大權也必然掌在未來溫大少奶奶的手裡,所以你們大家要看清時勢,莫要跟錯了主子,表錯了忠心。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當溫大少爺掌管溫府後,你們還能否保住眼前的職位、能否留在溫府這樣的大宅裡做工掙錢,就全看你們現在的決定了。
對於那些無法用錢收買的,畫意同柴嬤嬤兩個因人而異施展手段,或用恩,或用情,或用女人,或用權力,或用威嚇,逐一攻破逐一攏絡,悄然間脫胎換骨,在姜氏與高氏爲溫二少爺的婚事奔忙之時,已將閤府九成人心收入囊中。
聽罷畫意的報告,溫大少一對亮亮眸子將她深深望住:“丫頭……你當真是我的福星呢!我要如何謝你纔好呢?告訴我,你想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