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裕的吃驚一閃而過,他飛快地跪倒在太后跟前,痛哭流涕:“兒臣雖不知母后爲何如此動怒,卻知道必然是兒臣做得不好,才讓母后如此氣惱,還請母后消消氣,縱然是有什麼,還請母后責罰,兒臣絕無半點怨言,只請母后莫要氣壞了身子。”
他流着淚望着太后,眼中滿滿是委屈與懇切,那副模樣若不是顧明珠早就知道他的城府,只怕真的也要以爲他是無辜的了。
然後太后沒有任何意動,淡淡道:“你不必如此,你若是還念着一點母子之情,就安安生生留在這裡吧,或許咱們母子還能有再見面的時候。”
她說完轉身向着外邊走去,被留在殿中的李裕驚愕之後便是臉色大變,連忙爬起身來,高聲喊着:“母后,母后,放我出去吧,我再也不會……”
只是話音未落,殿門吱呀一聲被關上了,待到他發瘋似的衝過去拉開門,卻被一臉冰冷的宦者擋住了,半是勸半是攔地將他推進殿中,再一次關上了殿門。
李裕被推進殿中,看着殿門那一束光越來越狹窄,終於消失不見,他愣了許久,突然明白過來,只怕他最後的希望也湮滅了。
太后只怕是要把他關在這裡了。
只是要關到什麼時候,是到聖人康復?還是到新帝登基?
李裕心裡一片絕望的茫然,卻又忍不住抱着一絲希望,畢竟他是太后與先帝的嫡子,太后無論如何也不會就這麼放棄他的吧。
太后的車駕從百福殿駛出,卻沒有去慎刑司,而是吩咐車伕回太極殿。
徐司言低聲提醒道:“慎刑司送了話來,說是叛臣李念求見娘娘。”
太后冷冷道:“不必了,無論他說什麼,我都不想知道了,成王敗寇,既然輸了就要有死的準備,又何必再贅言。”
說罷,吩咐徐司言:“讓馬元濟擬詔吧,將叛逆的名錄昭告天下吧,也是時候給天下人一個交代了。”
昭告天下之後便該是處以極刑,陳留王一黨終究是徹底被剷除了。
只是這還不夠,太后的臉色並沒有事情畫上句號而好看幾分,反倒是更冷了幾分:“世家也是時候給我一個交代了。”
陳留王叛亂的背後還有世家的影子,安西雖然只是盧家旁支,但誰都知道,若非盧家有意支持,陳留王又怎麼可能這樣輕易就能得到他們的支持。
所以,世家必須要給她,給天下一個交代。
顧明珠靜默着沒有言語,她已經得了崔臨讓人送來的消息,他這些時日正在命人徹查此事,已經有了些眉目,讓她不必擔憂。
她信得過崔臨,也相信以崔臨的能力一定能夠查個明白,所以她不打算過問這件事。
還因爲有另外一件事讓她不能不費些心思。
顯王府的馬車出了長安城沒有停留,朝着驪山一路而去,直到驪山腳下的一處莊子前才放緩了速度,停在了莊子門前。
撩開簾子,臉色略顯蒼白的顧明玉扶着婢女的手下了馬車來,她立在莊子門前,看了許久才沉沉吩咐:“進去吧。”
莊子看門的僕從得了消息,忙不迭打開門拜伏在地,顧明玉卻沒有理會她們,徑直向着裡面進去,臉色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
還是貼身的婢女小菊開口問迎出來的莊子管事嬤嬤:“二娘子呢?王妃來了,去請二娘子出來吧。”
她話音剛落,不遠處就傳來一聲低柔又滿是驚喜的輕呼:“玉娘,玉娘你來了……”
一身月白色素面衣裙頭上只簪着幾支碎珠花的顧明月快步上前來,拉着顧明玉滿眼歡喜:“真的是玉娘,我這幾日一直惦記着你,聽聞長安叛亂,又是着急又是害怕,幸好你安然無恙,真是天尊保佑。”
她拉着顧明玉的手,眼中竟然盈盈有淚:“咱們姐妹已經好些時日不見了,我一直惦記着你和阿孃……如今好容易見了面,可是阿孃她,她已經……”
她別開臉去,兩行淚順着潔白如玉的臉頰滑了下來,神情楚楚可憐:“我原想回府給娘守靈盡孝,可是還是沒能……”
顧明玉被她握着手,木木地看着她,聽着她的哭訴卻沒有半點動情,好一會纔開口:“你在這裡可還慣?”
只是那話語卻是乾巴巴,沒有半點感情,甚至帶着一些苦澀。
聽她問起來,顧明月卻是不由地臉上微微緋紅了一片:“都很好的,這裡比起觀裡與清修的別院來,已經是再好不過了,我豈敢不知足,實在是多謝殿下。”
她說着,像是突然驚醒了過來,又忙忙補了一句:“還有玉娘,若不是因爲你,殿下如何肯使了人去救我出來,還將我送到莊子上安頓下來,終究是託了你的福氣。”
她那一雙杏眼盈盈望着顧明玉:“如此咱們姐妹纔有重逢的時候,也是我這許久在觀中唸經祈求的,如今可算是如願了。”
顧明玉身子卻是僵直的,看着眼前被送去青蓮觀許久卻還是嬌柔美貌的姐姐,此時帶着羞澀又含着笑的顧明玉更像是拖着露珠搖曳的白蓮,一顰一笑都還是如同先前那樣惹人可憐,好像這許久的清修不過是給她平添了一份淡淡的憂鬱,更添了幾分吸引一般。
她說不出自己此刻的感受,或許從她自婢女口中得知,李密讓侍衛去青蓮觀將顧明月接了出來,安置在他名下一處莊子上的那一刻開始,她便徹底亂了方寸,所以這時候的她全然沒有顧明月的自然從容,也沒有久別重逢的姐妹之情,只有無所適從,只有心亂如麻。
她不知道日日相對的李念爲何如此,他們明明算得上舉案齊眉,明明是互相信任,可爲什麼突然成了這樣。
記得那日在護國寺,對着外面不知什麼時候會衝進來的叛軍,和未來不可知的命運時,她終於忍不住開口問了李密。
李密卻是皺了眉,用那種很是陌生的目光望着她:“二娘子是你的嫡親姐姐,不過是個弱質女流,性子柔弱無辜,如今在長安已經無依無靠,難道要讓她落入叛軍手中?”
那一刻,他的目光裡隱隱還帶着責怪,像是在怪她怎麼會如此狠毒,丟下自己善良無助的姐姐,她纔是惡毒的那個!
她一時竟然說不出話來,心中如同被火燎一般,片刻成了荒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