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木聽着柳白說的這話，都有些愣住了。
什麼叫做王座是張蒼放進來的？
難道監正會是禁忌一邊的內奸，這不可能啊……可黑木又覺得柳白不會無的放矢，恰恰相反，他能這麼問，那就說明這事多半是真的。
張蒼聽着這話，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神情。
“公子何至於將老朽的最後一絲臉皮都扒下來。”
柳白聽着張蒼這自稱，就知道這老頭又在演了。
一般情況下，張蒼都沒什麼自稱，他張嘴就是“我我我”的，可若是他想拿捏一下架子，仗一下自己資歷的時候，就會自稱“老夫”，可若是他想認慫，或者說他要將自己擺在下風位的時候，他就會自稱“老朽”。
這是柳白這段時間和張蒼的接觸，摸索出來的。
“那監正大人就直說吧，省得我再扒你的麪皮。”
張蒼主動放王座進來這事，對於瞭解熟知張蒼實力的柳白來說，並非是什麼秘密。
甚至可以說是他擺在明面上的。
柳白估摸着徐茂公和老天師他們，也都能看出來，只不過他們知曉爲何，所以沒來問罷了。
以張蒼的實力和手段，禁忌那邊的王座是不可能這麼悄無聲息的摸進來的。
勢必是在那些王座一動身的時候，張蒼就已然知曉了。
而不是等到現在，徹查黑霧之後才知曉，所以他……就是在演。
“還是那句話吧，人族境內承平日久，他們好些人其實都已經忘記了邪祟的恐怖，尤其是那些生活在州府裡的。”
張蒼是閉着眼睛說這話的，“公子年紀尚小可能不知道，早些年在餘陽城裡，都已經有些沒有走陰天資的讀書人，在寫詩譏諷走陰城這邊的人了。偏偏那些人都還有很多擁躉。”
“再不警省一下世人，恐怕都不用這關外的邪祟動手，走陰人自己都會走向消亡了。”
“要想警醒世人，要用什麼？”張蒼忽而睜眼看向了一旁的黑木。
後者也不是什麼優柔寡斷的性子，恰恰相反，黑木也是個一等一的激進人。
“要用火！”
他脫口而出的說道。
“是的，要用火，但是這火不能我們來點，所以就只能借用這禁忌之手了。”
張蒼微微頷首，也算是徹底承認了這事。
“再者，下一場天上之戰成還好說，若是不成，覆巢之下豈有完卵？到時一樣得死。”
“明白了。”
柳白點了點頭，也算是不再問了。
可張蒼卻猶是說道：“但是米鬥必須死，現如今他進了楚國境內，我已經讓阿刀和師卓君去攔他了，他必須死。”
黑木一聽也是猛然擡起頭，“我也去。”
張蒼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那是我留給阿刀的磨刀石，你去做什麼。”
意思是說，要不是爲了留給阿刀的話，他自己早就出手了。
哪至於等到現在。
“嗯。”
黑木也知曉輕重，若是此時阿刀能再來個半神的話，也就能在這最終之戰裡邊，多出幾分力了。
隨後三人再度在這城頭看了片刻，也就返回了陽關。
餘着的顯神和神座都在四處追殺殘存的邪祟，柳白則是回到了柳娘子先前所在的院子。
此時早已人去樓空，不說是她，連桃花仙也不見了。
想來是真的已經回家了。
柳白也就再度找到了張蒼，跟他說自己有事要先回家一趟，張蒼自不會阻攔，反倒還好生叮囑他，萬事小心。
然後又給了柳白一本手寫的冊子。
他翻開一看。
《神隕之地綜述》
兩人皆是心知肚明，柳白將其收好，“謝了，告辭。”
“公子珍重。”
言罷柳白身形一躍而起，化作一道長虹，筆直向東而去。
只是剛剛離開這陽關的範圍，他就放慢了速度，然後稍稍沉吟，心中自顧說道：
“我此時身在黃粱鎮。”
言罷，他只覺身形天旋地轉，不過恍惚間，他就已經從西邊的陽關到了黃粱鎮內。
柳白見此情形也是心道一聲果然。
天上的事情掀開後，這世界本源也就不演了，反正生死一搏皆在這最終一戰裡邊。
只不過這世界本源到底還是沒有將柳白直接送進他家，只是送到了門口。
柳白先是整理了一下衣衫，這才推門進屋。
此時已是到了秋季，滿院蕭條，加之柳娘子這段時間也一直在走陰城裡邊，但好在，她提前還在家裡留了條白鹿和小咕咚。
一個掃，一個吃。
所以這院子倒是還算乾淨整潔。
柳白只是一開門，屋子裡邊就衝出來了兩個小鬼。
“好人公子！”
久未見面的小咕咚立馬撲了上來，至於小草倒還好，剛剛分別也沒多久。
柳白輕輕鬆鬆的單手接住她，又是揉了揉她的小腦袋，這才朝小草問道：“我娘呢。”
“娘娘在地底，專門在等公子嘞。”
想來是事情緊急，柳白也沒再耽擱，放下小咕咚後，他就去了自己的房間，然後又從牀尾的通道下到了地底。
原本的那根燭臺塔山已然熄滅，地底昏暗一片，但這自然攔不住柳白的目光。
他掃過整個房間。
一如先前，沒有絲毫差別。
柳娘子站在牀鋪對面的血池邊。
柳白仍舊記得，自己第一次說想當人的時候，就被柳娘子泡進了那個血池。
只是自那之後，那個血池就一直空空蕩蕩。
再沒積蓄過血液。
可這次……柳白只是剛從樓上下來，踏入這地底暗室，就感覺到了一股極爲濃郁的氣血之力。
其充沛到讓柳白的每一次呼吸，都感覺有一股濃郁氣血被自己帶入體內。
他順着看去，發現柳娘子正站在血池邊，而那口早已乾涸的血池，此時竟然再度滿滿當當。
柳白走近了些，看着這一幕，心中難免有些震驚。
“娘，這就是那尊……血神嗎？”
“嗯。”
柳娘子沒有隱瞞。
而她登天之際，之所以將最先襲殺的目標放在這血神身上，也就是看上了祂那一身血液。
那，正是她柳青衣或缺的。
現如今有了這些血液相助，她的實力又是能再強上一大截。
如若不然，當時挑個實力強勁的兵祖或是巫神去殺，豈不是更好？
“一會你領着門口那條白鹿，走一趟神隕之地，餘下應該還有大半年的時間，你盡力看能不能證道成功。”
柳娘子轉過身來，原本熄滅的燈塔山霎時明亮。
柳白看着眼前早已褪去人皮，化作本體的孃親，久違的生出了一絲畏懼。
他輕輕點頭，也沒問那白鹿的來歷。
“好。”
“你走後我會閉關，所以這一趟神隕之地，你也不用指望我，在那裡……你可以肆無忌憚的動用那股力量，不用擔心被天上的察覺，所以只要你自己不尋死，你在那也死不了。”
柳娘子面無表情，態度冷漠。
但是說的話卻是極盡關心。
“好。”
“在那裡邊若是有什麼不明白的，就問那條白鹿，他在那裡邊混了幾百年，還活着出來了，什麼都知道，他也不敢騙你的。”
柳娘子說完又是伸手輕觸柳白的眉心，一點血光匯入。
柳白立馬就明白了。
“這是他的生死印，你要是覺得他礙事了，殺死他便是。”
柳娘子說這話的時候，地面桃樹下的那頭白鹿下意識的打了個寒顫。
“好。”
柳白再度點頭答應下來。
“嗯，別的就沒什麼事了，你去吧，我也要忙了。”
沒有人皮的柳娘子，柳白也看不清她到底是什麼表情，只能從她閃動的眼神當中看出，此時她的內心也沒有那麼平靜。
“娘。”
柳白喊住了她。
“還有什麼事？”
“我們還有希望嗎？”
柳白並不會天真的覺得，自己證道之後就能改變局勢，他就算證道了，上邊還有半神，還有真神。
可那鬼神的實力，卻是猶在這真神之上。
比真神高几個境界都還說不清。
所以在這一事上邊，柳白屬實是看不到什麼希望。
“盡力而爲便是了，操心那麼多做什麼。”柳娘子依舊是那副淡然的性子。
柳白“嗯”了一聲，心中也是安定了不少。
“那我先走了。”
柳白說着也就轉身朝着樓上走去，可臨了，等着他都到了那樓梯口的時候，背後卻又忽地傳來一道聲音。
“大不了咱娘倆死在一塊就是了，你害怕什麼？”
柳白身子微微一震，他頭也不回的應了一聲“是”，然後快步上去地面離開了。
地底，柳娘子吹滅燭塔，緩緩躺入了血池。
地面，柳白看着眼前已經站起身的白鹿，面無表情的說道：“走，帶我去神隕之地。”
“……”
此時，湘州以南，臨近十萬大山的無盡羣山上空。
阿刀和師卓君一前一後的攔下了一道身影。
他穿着一身雪白長衫，好似一塵不染，身後揹着一柄長劍更是顯得自己好像個正人君子。
而站在他面前的阿刀則是恰恰相反，他冷冷的瞥了眼面前的這人，吐了口唾沫，然後將兩鬢的頭髮捋到腦後，露出臉上和額頭的傷痕。
“米鬥，你知不知道，你現在的樣子……讓我感覺到噁心！”
米鬥雙手環抱胸前，眼神睥睨的看着這個主修刀術卻憑劍道證道的阿刀，譏笑道：“這有何妨，等我殺了你，你就不用有這樣的感覺了。”
“你的實力要是有你的口氣這麼大就好了。”
阿刀搖搖頭，原本鬆鬆垮垮的雙肩也是逐漸挺直，他右手伸出，那柄無鞘劍再度落入他手。
“就憑你倆？”
米鬥反手拔劍，“還差了點！”
言罷，他順手抖了個劍花，背後從未言語過的師卓君腳下便是盛開了一朵劍氣蓮花。
出現之際就已盛開，將這師卓君團團包裹之際，又瞬間合攏。
看似殺力無雙，但交戰的師卓君自是一念就已察覺，這是困敵之術。
米鬥自是知道阿刀和師卓君這兩人間，要屬這證了兩條大道的師卓君更強。
兩者相爭，自然得是先將阿刀這個實力差些的解決了，然後再專心對付師卓君。
只可惜，他到底是有些低估了阿刀的實力。
也低估了師卓君的實力。
且不說困住師卓君後，不過呼吸間，他就和阿刀互砍了幾千劍不分上下。
身後的師卓君也是輕輕鬆鬆的便破開了那劍氣蓮花。
至此，米鬥才從自己“極強”的實力之中冷靜下來，他手提長劍，臉色也逐漸變得陰沉。
他也沒放什麼狠話，只是身子微微躬身，然後整個人的上半身就變成了一頭……黑虎。
人身虎頭，滿嘴獠牙。
身上更是散發出一股極強的暴戾氣息，天邊則是逐漸有着黑霧涌出。
米鬥，有自己的鬼蜮了。
“你壓陣，我來！”
阿刀大喊一聲，便是拎着手中長劍撞向了米鬥化身的那頭虎妖，師卓君稍加猶豫，也的確是退出了這鬼蜮的籠罩範圍。
她只需要確保阿刀不死就行了，而就剛剛交手來看，米斗的確沒有瞬殺阿刀的實力。
既如此，那就看着阿刀如何磨刀就是了。
師卓君憑空虛立，即是看着眼前這鬼蜮當中不斷炸開迸發出的縷縷劍氣，卻又在想着未來。
想着那遲早得到來的最終一戰，人族到底該何去何從。
她在想自己要是能超脫，跨出那一步成爲半神就好了，若是真神就更好了。
就算實在不行，也能在那最終一戰裡邊，出幾分力。
縱使張蒼現在還沒說，但她也能知道。
這即將到來的最終一戰裡邊，最好的局面自然就是人族這邊多出幾名真神。
到時人族這邊的新晉真神就能攔下除了鬼神以外的其餘真神，好讓師父和人屠專心去對付鬼神。
如此一來，他們的壓力也能小些。
只是原先幾千上萬年的積澱，纔出了兩位真神，現如今短短不過一年時間，又能出來幾個？
師卓君思量間，也是眼睜睜的看着那鬼蜮當中不斷劈砍出陣陣劍氣。
將這原本層巒迭嶂的山巒劈的支離破碎。
天幕之上的大道震動聲，更是不絕於耳。
她也沒去查探鬼蜮之中的生死到底如何，就這麼默默等待着。
阿刀若真是不敵的話，自會出聲求救。
如此過去了足足大半天的時間，這一人半鬼之間的廝殺才漸至尾聲。
師卓君也收起心神，以備阿刀的求援。
可等了許久，直到這鬼蜮黑霧逐漸散去，她也沒等到那一聲“救命”。
黑霧散盡。
師卓君在這虛空中間見到了一個幾欲被劍氣削成白骨骷髏的身影，這身影左手提劍，右手提着一顆人頭。
似是察覺到目光，他緩緩回過頭來，還好能從他那猙獰的面容中，看出原本的樣貌。
男子咧嘴一笑。
“魔高一尺，我阿刀高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