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州以北,江州以南。
橫跨兩州之地,卻又被這楚河一分爲二的這片沼澤,名爲蜃龍澤。
此時,在這楚河岸邊的蜃龍澤旁,倏忽出現了張蒼的身形。
他自西邊而來,到了此處之後,就這麼揹負着雙手,沿着河岸。朝東邊走去。
只是走着走着,他身邊也就出現了一個穿着夾白黃衣的男子,身形高大,但卻混身滴着水珠。
他出現後,張蒼也沒急着開口。
兩人就這麼沿着岸邊走了許久,張蒼才停下腳步,雙手攏袖的說道:
“當年我和歲至閒來無事的時候,也喜歡在這岸邊走走。”
“物是人非。”
淋涔君也是停下了腳步,而後沉吟道:“歲至的天份極高,我不如他遠矣。”
言罷,他又轉頭看向一旁的江面,雙目之中隱隱好似閃過一道金光。
“單就這水底小輪迴的光景,我就辦不到,更想不到。”
“更別說身死獻祭自己,只爲將這世上最大的行當給存下來了。”
“能存下來也是因爲有你在,你也不必過份自謙了。”
張蒼聲音忽然輕快起來,雙手也從袖中伸出,轉頭看着身邊的淋涔君,似笑非笑的說道:
“現在應當是稱呼你爲水君大人,還是說……閻羅?”
張蒼目光閃爍,顯然也是知曉點什麼。
“我都是繼承了歲至的這小輪迴才知曉這些的,他連這些也告訴你了?”
淋涔君沒有回答,反而反問道。
“沒,僥倖看過幾本天外來的書,知曉了一些情況。”
“其實,若是時間站在我們這邊的話,倒還有條活路。”
“哦?”
張蒼猛地轉頭看向了一旁的淋涔君,後者依舊不緊不慢的說道:
“只要我們這一方小世界內有了輪迴六道,有了閻羅坐鎮,那麼管轄我們這方小世界的大世界……那邊亦有輪迴六道,亦有一個真正的閻羅。”
“到時他就會得到消息,有所感知,從而派一尊殿主前來交涉,傳遞如何構築完整輪迴的經驗,等到了那時……一尊殿主過來,這區區天外的鬼神,亦是不敢造次了。”
“那你?”
張蒼眼神當中閃過一絲希冀。
這世界內部無望,自然是隻能求助於外邊了。
而淋涔君此時給的這消息,無疑是給他在黑暗之中點亮了一盞明燈。
淋涔君看着這位素來穩重的好友竟是露出了這樣的一番神色,旋即露出一絲苦笑。
“我一開始就說了,若是時間站在我們這邊的話。”
張蒼眼神當中的那一絲光明逐漸消散,他也再度冷靜下來。
淋涔君則是繼續說道:“也不瞞你,現在的確可以稱呼我爲……閻羅,但是就大世界那邊趕來我們這裡,起碼也得要一年的時間才能過來。”
“你覺得那尊鬼神還會給我們一年時間嗎?”
張蒼緩緩擡頭,苦笑道:“他們這些遊蕩在域外的邪神,真就沒什麼能讓他們畏懼的了。”
“天上天下其實沒什麼差別的。”淋涔君雙手負後,也是低頭幽幽嘆了口氣。
“哪怕成神了,依舊得打打殺殺,醜態百出。”
祂說着還露出一絲譏笑,也不知是譏笑天上的那鬼神,還是譏笑着自己。
“用我們這世界的話來說,成了神,頂多就是成了一頭稍大些的螻蟻罷了。”
“誇張了。”
張蒼笑笑,倒也沒在這問題上深究,只是接着說道:“你既修成了閻羅,那麼到時候,鬼神就交給你和柳神了,如何?”
“你有閻羅尊位,像是鬼神這等遠遊域外的邪神,一般都會留一線,不會對你下死手的,剛好也能牽制他一二。”
“人屠則是與我們聯手,一塊對付餘下的那四尊真神。”
而這纔是張蒼此次來這的真正目的。
淋涔君也沒打斷,就這麼聽着張蒼安排着,直到說完,祂才微微頷首,“和我的打算差不多。”
“人屠雖是搶先一步證了真神,但其實是那位強行裹挾人族之勢,將他推上去的,實力自是差了些,但對付那些個受傷的存在,還是沒問題的。”
“問題是……我們這邊能出多少人?你是知道的,真到了那時候,邪祟和走陰人都沒有絲毫作用。”
淋涔君轉過身來,很是認真的看着張蒼說道。
邪祟和那些尋常的走陰人,都會受到鬼神所掌控的那一部分權柄壓制,根本發揮不了任何作用。
這點,哪怕是證道了的走陰人都是如此。
真正等到鬼神開始參戰,人族這邊能發揮作用的,只有真神以及半神。
真神屈指可數,只有柳青衣,人屠,外加現在的淋涔君。
半神的話……那就只有張蒼才知道了。
目前他掌握着人族這邊的所有消息,別說是淋涔君,就算是柳青衣想知道一些情況,都得來問他。
只是柳青衣不會在意罷了。
“黑木,柳文之,阿刀。”張蒼雙手攏袖,緩緩說道:
“外加能當半個半神用的老陰人。”
“還有……我。”
“我以爲監正大人還要藏着掖着呢。”淋涔君呵呵笑道。
“都這個時候了,藏着掖着又還有什麼用?”
張蒼笑容苦澀。
淋涔君也收起了笑容,轉而有些沉重的問道:“局面看似比之前好,但是鬼神一旦醒來,我估計就算再聯合人屠,我們三個也不是祂的對手。”
“到時最壞的打算就是四尊真神都交給你們,所以……真就只有你們四個了嗎?”
“老天師和雷華君呢?我記得他倆也都活着吧?”
張蒼點了點頭,“雷華君上次受傷太重,這次是指望不上了,老天師那邊……他說真到了決戰的時候,可以將他算成半神。”
“那就是拼命了。”
淋涔君一聽就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老天師都還好了,拼命也有用,更多的是像麻芝和孟人他們那樣,拼命也沒用……半點沒用。”
張蒼越說聲音就越發苦澀。
淋涔君也是瞭然的點了點頭,這事他自然也是知曉。
其實早在很久之前,當這幾大神教的教統落入人間之際,人族就已經在開始佈局了。
麻芝和孟人,便是佈局的棋子。
還是證道級別的棋子。
以身入局。
目的就是針對這最強的鬼神,企圖從內部將其重創,只是這結果……現如今也都知道了。
別說只是證道的他們去佈局,就算是半神入局,也改變不了什麼。
鬼神的強大,遠遠超乎了人族的想象。
所以張蒼纔會說出那番話來,有些人就算是拼了命,也是於事無補。
“餘下的這點時間,還想要有半神怕是不可能了。”
“那就……盡力吧。”
“盡力而爲。”
張蒼跟着點了點頭,身形也就隨河霧消散在了此處。
餘着的淋涔君也是幽幽嘆息一陣,跟着消失。
……
黃粱鎮外,那進鎮的路口處,幾縷山霧交匯,而後再度化作了張蒼的身影。
他只一出現,便是朝着黃粱鎮的方向微微拱手。
隨後他耳邊便是響起了柳娘子冰冷的聲音,“直接去。”
“好。”
張蒼身形消失,再次出現時,已是來到了小鎮馬家莊子的門口,跟着出現在此處的,還有……柳青衣。
她隨手一抓,原本還在屋內的馬老爺便是出現在了兩人面前。
“柳……柳娘娘。”
馬老爺看到來者,當即錯愕出聲,可緊接着正當他想問問到底怎麼了的時候。
卻是眼睜睜的看着柳青衣屈指一彈。
馬老爺當即兩眼一閉,往後一倒昏死過去,而後一道老者的身影便是從他的眉心升起,浮在了柳青衣和張蒼面前。
“見過柳神,見過監正大人。”
這老人微微欠身施了一禮。
柳青衣也沒客氣,直接吩咐道:“你也輪迴了十一世了,現如今也沒人比你更熟悉這輪迴之秘,到時淋涔君若死,就你頂上去,成爲新一任的閻羅。”
“是。”
老者沒有絲毫喜悅,甚至反倒是有一些愁苦。
“放心,若是淋涔君未死,那最後也會給你留一任殿主的位置,不會讓你這些年的辛苦白費的。”
張蒼還多解釋了句。
“謝過監正。”
老者微微躬身,也很是識趣的退後一步,再度落入了馬老爺的眉心神竅裡邊。
後者依舊昏睡。
張蒼轉身看向一旁的柳青衣,欲言又止,最後依舊沒有多問。
本就是爲了求個心安,多問也無用。
只是臨了眼見着柳青衣都要離開了,張蒼才問道:“敢問柳神,可有柳公子那邊的消息?”
柳青衣身形微微一停,說了句“沒有”,也就離開了此地。
等着她剛剛回到家中,耳邊便是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柳白始終證不了大道,現在時間已經怕是不夠了,要不要我推他一把?”
“呵呵,你推的那還是他的道嗎?你推的那叫斷頭臺,死路一條的斷頭臺。”
柳娘子毫不客氣的譏諷道。
“那他始終證不了他的大道,現如今都什麼時候了,會耽擱大事的。”
“大事?我這個當孃的還在,他能有什麼大事。”
柳娘子面無表情的說完,也就大踏步的進了屋,臨了剛走到門口,她又猛地回頭看向空蕩蕩的院子。
“你要是敢強行幫他證道,就別怪我和鬼神聯手了。”
門外沉默了好一會,纔想起迴應,“不會的。”
“……”
“這證道真就有這麼難麼?我看他們證道好像都挺輕鬆的啊,而且我的天賦又不是很差。”
柳白看着手裡最後剩下的半截迷喪藤,已是開始有些懷疑自己了。
他這些天,吃完了一截半的迷喪藤,若不是世界本源中途勸說了一下。
現如今不僅吃完了迷喪藤,還沒證出大道。
只是看着餘下的這半截,柳白反倒不是那麼急了。
這些天,他反反覆覆的琢磨了自己的神龕,一無所獲之際,又用這不斷髮散的靈魂,將之前所參悟過的種種術法都拿來再度琢磨了一遍。
畢竟當初最開始走上這條路的時候,就是因爲柳娘子跟他說了技近乎道。
見過的,學過的越多,將來所證大道就會越強。
可現在……柳白卻是發現,他所學過的好像有點亂,不管什麼都會一點點,結果就是看似什麼都會,結果就是什麼都不會。
一時間他也明白了,爲何會有那些通天的世家和各種勢力了。
因爲不管是什麼方面,他們所修的都是東西都是呈體系的,所以哪怕這證道也是如此……
所以纔會有大算道長讓道給小算道長這回事。
可這樣真的好嗎?
柳白不禁捫心自問,多學多會這條路,可是孃親教給自己的。
柳白不覺得柳娘子會騙他,更不覺得柳娘子給他指的這條路會是什麼岔路,或者是邪路。
爲何?
因爲我娘是天下第一,就這麼簡單。
走體系的,修別的路子的,那都沒有柳娘子強,所以該聽誰的,又或者說誰的道理更大,不是一目瞭然嗎?
可既然如此,那爲何自己還沒悟出來呢?
柳白還是將其歸結爲是自己的能力不足,沒有洞悉柳娘子讓自己多學,多看的真意。
柳白最後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半截迷喪藤,又緊了緊頭上的羊皮氈帽。
他正欲一口吞下,又是想到什麼,便問道:
“你說這證道,是跟神龕的關係大,還是跟自己所學過的術法關係大?”
“神龕。”
明明只有他一人的山頂,但是耳邊卻很快響起了迴應。
印證了自己心裡的答案,柳白又要一口吞下,可結果耳邊卻是再度響起了世界本源的聲音。
“你還是想明白了再吃吧,也別想着再去摘了,根本沒時間了。”
聽着這聲音,還在長嘆,更多的又還是一種無力感。
柳白也沉默了片刻,這才問道:“大概還有多久?”
“最長不會超過兩個月了吧,甚至一個月也是有可能的。”世界本源回答道。
“所以這就是你的最後一次機會,成則還有一絲希望,敗……那就全都得成爲這鬼神的養料了。”
“我知道了。”
柳白沉沉的應了聲,也沒別的辦法。
別說他這幾歲的年紀,就算有些活了幾百上千年的老古董,窮其一輩子都證不出來自己的大道。
而就當他想吃下這半截迷喪藤的時候,世界本源第三次打斷了他。
他皺了皺眉,正當他想發火之際,卻是聽着世界本源緩緩說道:
“其實你娘是有辦法,也有把握殺死這鬼神的,但是她卻又沒辦法,你可知道爲何?”
“爲何?”
柳白下意識地問道。
“因爲癥結出在你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