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月了。”
世界本源的聲音都帶着一絲嘆息。
柳白更是“嗯?”了一聲,“這麼快?”
“幻界之中無歲月,你連這迷喪藤都吃進去兩株了,所過的時間能短嗎?”
“而且迷喪藤一吃進去念頭就會極多,你循着一個念頭過去看上一眼,就已經過去了幾天時間。”
柳白聽着世界本源這話,也是稍有沉默,便轉而問道:
“老陰人呢,死了沒?”
“活着。”
世界本源對答如流。
柳白微微頷首,再度環視一圈,終究沒再遲疑,轉而大踏步的朝着前院走去。
事實證明,只要沒有陷入那幻界之中,從而被這羅家大院吸取靈魂。
那麼這大院裡邊都還是很安全的。
尤其是沒有那該死的異種。
只是先前就已經兜兜轉轉的看了一圈,現如今柳白也沒再心思閒逛,而是徑直去了門口。
先前從這裡頭看向外邊時,那是一片渾沌。
可現如今看去,外頭就和先前一模一樣了,他從幻界之中爭奪,既也是擺脫了鬼霧。
只可惜啊,到底還是沒有在此證道。
柳白心中難免嘆了口氣,然後一步踏出,再度穿過了一道屏障,恍惚間再一回頭,他才發覺,自己就已經從這羅家大院裡邊出來了。
門口依舊,正前方所對着的,是一片名爲“失鬼湖”的沼澤,其上空也飄蕩着絲絲縷縷的灰色霧氣,瘴人心智。
只不過柳白在這門口等了片刻,便是見着這沼澤裡邊竄出來一頭滿是污泥的東西,身上氣息也是不弱,他下意識的便想催動權柄將其鎮殺。
可臨了這東西卻是急忙低呼道:“公子,是我!老陰人啊!”
柳白堪堪停手,也是見着在自己面前停穩站定的東西,細細一看,發現竟然真的是那頭白鹿。
只不過現在應該叫做黑鹿了,渾身上下都沾滿了腐爛發臭的淤泥,再也感覺不到他原先的氣息。
有的只是跟這沼澤同化之後的感覺。
“嘿嘿,不這樣僞裝着,在這神隕之地裡邊根本活不下去。”老陰人也看出了柳白的疑惑,連忙解釋道。
緊接着他又發現什麼,立馬朝着柳白大拜,“恭喜公子,賀喜公子。”
“都沒證道,沒什麼好恭喜的。”
柳白擺擺手,並沒什麼開心。
“這不還有滌魂崖嘛,公子現在心境圓融,證道之心溢於體表,這再去滌魂崖證個道,豈不是手拿把掐的事情。”
老陰人看着比柳白自己還要高興。
“好了,你帶路吧,先過去再說。”
“是。”
老陰人在這待了數月,像是已然熟悉無比,都不用再怎麼辨別方向,便是領着柳白朝西邊去了。
……
走陰城,西境城頭。
原先守在這城頭的是老元帥,現如今卻是變成了張蒼和黑木兩人。
只不過位置卻是稍稍變了變,他倆都避開了老元帥先前所在的位置。
此時張蒼正扶着這百般破損的城頭,朝着西面看去。
黑木則是還落後了他半個身位,“秦平剛剛傳來消息,說走陰城內的邪祟清理的都差不多了,餘下躲躲藏藏的,頂多就是些遊魂邪祟了。”
“嗯,這段時間也是辛苦他了。”
張蒼收回目光,感嘆道。
“嗯,那接下來就是得重建這走陰城了,他們託我來問一句,這走陰城是按照什麼樣的規格來重建?”
“又或者說什麼時候開始重建?”
“重建?”張蒼下意識的擡頭看了眼,然後緩緩搖頭,“不重建了。”
黑木閉嘴不語。
張蒼則是自顧說道:“天上事若不了,那這人間也將不覆,到時更不用說什麼走陰城了。”
“天上事若了,那以我們人族之勢,自是攻守之勢異也。”
“這西境長城也就不再是用來守護我們的了,而是用來守護這禁忌當中的邪祟,就更不需要什麼走陰城了。”
黑木聽了之後也好似深以爲然,“數千年來,老元帥和這走陰城守護了太多人,也讓關內承平太久。”
“像是昔年的九大家,以及這關內數以萬萬的百姓鄉親,竟然連半神都沒出來幾個。”
張蒼聽完呵呵笑道:“現如今不是出來了幾個嗎,你,阿刀,還有柳文之,都成了。”
“不一樣的。”
黑木雙手攏袖,上前一步說道:“現如今只是天崩在即,給了他們生死之間的壓力,再者說……”
黑木笑笑,“我和柳文之都是千年前的人了,真要滿打滿算,也就只有阿刀一個。”
“他是個人物。”
張蒼收起臉上的笑容,“若是沒有此戰,假以時日,他怕是也能證道真神尊位。”
“若是沒有此戰,他也不可能這麼快的踏入這一步。”黑木緊跟着說道。
張蒼聽了這話又有些發笑。
“那就回到前幾日我們聊過的那話題了,到底是英雄造時勢,還是時勢造英雄。”
但黑木也沒再過多的商討這沒用的話題,轉而輕聲問道:“天上……”
“人屠昨天傳回來的消息,快慢都是三五個月的時間了。”
張蒼也沒隱瞞。
“只剩下我們,還有柳神那邊……”黑木回頭東望,“監正大人可有消息?”
“前幾日遠遠的觀望了眼,只覺氣勢滔天不敢靠近。”
張蒼說起這話的時候,聲音都大了不少。
黑木“嗯”了一聲,原本緊皺的眉頭都下意識的舒展開來,現如今這情況下,也只有柳青衣那裡的消息能給他們帶來一絲安撫了。
這點,哪怕是成了半神的黑木也不例外。
“你是不是覺得,走陰城這邊的證道,其實都要比關內那邊的強,很多時候,活的也要更長久些?”
張蒼忽然沒來由的說了句。
黑木微微錯愕,似是也沒想到這張蒼會說這話,但既然問了,他也就點了點頭。
“的確如此,也不止我這麼想,我們這幾個活下來的證道在閒聊的時候,都是這般覺得。”
“呵呵。”
張蒼笑着忽而往前一步,身形消失。
“且隨我來。”
黑木雖有疑惑,但還是跟了上去。
西境長城的城頭上邊有個小洞天福地這事,起先黑木自是不知道的,但自從他晉升半神之後,也就看出來了。
只是張蒼一直沒說,他也就沒擅自前往查探。
而現在張蒼主動帶他進來,那也就意味着張蒼基本上明牌了。
他亦是半神。
雖然這事黑木也早就猜到了,但此時張蒼這般承認……感覺亦是不一般。
而此時進來後,黑木也終於得見這小洞天的全貌。
兩人出現的位置,是在一處半山腰的石臺,可饒是在這半山腰,卻依舊在這雲海上頭了。
石臺後邊,則是還有一間草屋,除此之外就只剩下山了。
還是山連着山。
張蒼往前兩步,便是到了這石臺邊,俯瞰這無盡雲海。
“你自己過來看看。”
黑木心中雖有狐疑,但還是上前幾步,跟着低頭看去,但只一眼,他就兩眼下意識的睜大,錯愕出聲。
“什……什麼?!”
“現在知道了吧。”
張蒼嘆了口氣,連聲音都有些低落,“哪有什麼比別人強,比別人活的長久?”
“你們真以爲,真覺得老元帥在這城頭坐了幾千年,會連老廟祝都比不上?”
“只不過是他在託負着整個走陰城,乃至於整個……人族。”
張蒼一言至此,而後緩緩擡頭,只覺無盡悲愴。
黑木嘴脣微動,似有千言萬語在嘴邊,可卻不知從何說起。
張蒼猶在說道:“你們真覺得,若是老元帥的天資這般差,他還會被當時的三大國共同推舉成爲這走陰城的城主?”
“難不成他當年的元帥之名,真會是白撿來的?”
“還有當時這城內,人人都覺得老元帥脾氣好,好說話,但實際上……當年在他們那一批人裡,他的脾氣是最差的那個。”
“只是無可奈何,只是迫不得已罷了。”
黑木終於是搭上了話。
張蒼這才收回目光,低頭再度看向了身下的雲海。
黑木同樣在看着,他倆皆是半神,所以這目光也都能輕而易舉的透過表面,直抵這雲海深處。
只見這雲海底部儼然是堆積着密密麻麻的屍體,還有些則是零星飄在雲海半空。
黑木目光掃過雲海底部的那些屍體,其中不難看出,好些都還是熟人。
馬定國,懸刀官,孟太沖,上官風月……
除卻這些證道,還有許許多多的顯神。
能來到這雲海的,說明都是被老元帥救過一命的。
所以這雲海底下那些數之不清的屍體,其實都是在不知不覺中,承受過老元帥的恩德,被老元帥救過命。
可饒是如此,他們依舊死了……但這並不意味着,他們先前的那份身死就落到了空處。
而是結結實實的落到了老元帥身上。
“我不及老元帥……遠矣。”
張蒼長嘆道。
半晌,兩人的身形重新出現在城頭,黑木長久的沉默過後,忽而問道:“柳公子那邊呢,怎麼樣了?”
“帶着那頭老陰人,去神隕之地證道了。”
“這我自是知道,我是問他證道……如何了?”
“……”
“難。”
柳白看着眼前這高聳如雲的山巒,微微搖了搖頭。
老陰人反倒有些急了,連忙說道:“公子怎可未戰先懼,這可不是好事啊。”
“我只是把最差的打算先做好,以免等着此間事了,還是證不了這大道之後道心崩碎而已。”
“公子高見,小的佩服。”
老陰人這一張嘴,是怎麼說都不會錯。
“你也做好再和我走一趟萬屍冢的準備吧。”
到時真要還證不了大道,這滌魂崖用完了迷喪藤還是不行,那就只能再去摘幾根了。
“願爲公子效死。”
“呵呵。”
柳白沒有理會這老陰人的奉承話,轉而擡頭看向這高過雲層的滌魂崖。
他腦海裡頭也就隨即出現了這世界本源爲他準備的地圖,偌大的山嶺間,一條歪歪扭扭的紅線直直沒入雲端。
柳白也沒再耽擱,身形霎時間就消失在了原地。
等着老陰人再看去時,只見他的身影已然在這山嶺間閃縮了。
老陰人左右看看,也是選了個方向竄去,但這次卻沒再走遠,以確保自己能被柳白看見。
半晌過後,柳白在避過十幾頭異種之後,終於來到了這臨近雲層的地方。
剛一到這,他就聽見了雲層上邊傳來的呼嘯的風。
只是聽着,他都有些渾身發顫。
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他自然不可能在現在這個時候畏懼。
臨了剛踏入這雲層,他就差點被這滌魂風吹倒,一個趔趄站穩之後,他又是感覺到了徹骨的寒冷。
這雲層能抗住滌魂風的吹拂,果真他孃的不一般。
柳白緩了好一陣,纔再度開始登高,不同於在山下的大踏步而走,到了這,就頗有一種步履維艱的感覺了。
唯一可以稍加慶幸的就是這吹起滌魂風的地方,再沒有異種出沒,否則兩相夾擊之下,誰都別想活着下山。
短短不過幾十丈的雲層,卻是耗費了柳白三天的時間才穿過,臨了等着他撥雲見日的那一刻,心境也是豁然開朗。
浮雲再遮不住他眼。
大日普照之下,甚至連這吹的靈魂都發抖的滌魂風也沒那麼可怕了。
臨了不等柳白感嘆一二,他就忽地察覺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有人!
他猛地擡頭看去,只見他正前方的一顆凸起的山石上邊,儼然坐着一個身披獸皮,但看上去卻和山石沒多大區別的人了。
只一眼柳白就有種感覺,這人怕是隻得坐化在此處了。
“什麼時候……外邊都有這麼年輕的顯神了?”
這人像是太久沒有說過話,喉嚨裡都發出砂石摩擦般的聲音。
柳白看着這老翁的樣貌,皮膚黝黑到了極致,滿臉皺紋好似山川溝壑。
完全不認識,就算是柳白看過這人先前的樣貌圖,此時也不識得這人到底是誰了。
只能辨出,他也是顯神。
來此受這磨難,也是爲了證道的。
“我娘叫柳青衣。”
說自己,這人肯定是不認識,但說柳青衣……天下不知道的人幾近於無。
尤其是在走陰人裡邊。
“哦,難怪了。”
這人瞭然,然後竭力擡起雙手見了禮,“雙腿早已被異種打斷,不能起身,還請公子見諒了。”
“前輩客氣了。”
柳白還了一禮,然後又看了眼這人的雙腿,盤坐在這獸皮之下,早已腐爛生蟲。
稍稍猶豫之後,柳白也就從須彌裡邊取出來了一瓶丹丸。
“這藥對前輩恐怕有些用處,前輩大可服下試試。”
老翁搖搖頭,“生時不過久命,就不浪費公子的寶丹了。”
柳白見其不是客氣,也就只好收了起來。
老翁又道:“這滌魂崖越往山頂的位置效果越好,公子若還有餘力,可以往山頂的方向走走。”
言罷,他再度閉眼,好似昏死。
柳白心中嘆了口氣,再無言語,只是一步一個腳印的從這老翁身邊經過。
步步登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