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羅家大院,歷來如此?”
柳白看着眼前破敗好似鬼屋的院落,多少有些驚訝,他起先以爲這大院會是紅牆青瓦,可沒曾想……
“歷來如此。”
老陰人點了點頭,欲言又止。
“有話直說,還要我請你不成?”
“不敢不敢。”老陰人連忙將自己的鹿頭低下,以示自己卑微如塵埃,“只是小的有些不太明白,公子爲何要先來這更危險的羅家大院,先去滌魂崖應當是能稍微好些。”
“公子自是聰明的,所想肯定不會是先去挑戰這困難之地,所以多半是有自己的想法纔是。”
“不好意思,我還真就只是想先來試試這難的。”
柳白沒有跟這老陰人解釋的想法,這自己若是一舉在這羅家大院證道了,那什麼都好說,可要是沒有,說了也尷尬。
旋即他念頭掃過須彌,除卻最開始從土蛟那裡得到的那株迷喪藤,後邊逃命的路上他又拿到三株。
四株迷喪藤若是都不足以證道的話,那柳白只能說……命就如此了。
畢竟連天意都站在自己這邊,這要還證不了大道,那有什麼好說的?
“先進去再吞服這迷喪藤,還是吃了再進去?”
“吃了再進去,公子進去後可以在這羅家大院裡邊閒逛,看到什麼地方感興趣,有想法了,就可以在那坐下,自會陷入了這大院幻界之中,到時迷喪藤的作用會自行顯現。”
柳白能不回答老陰人的問題,但是老陰人卻不敢不回答柳白的問題。
“好,你在這外邊等我,當然,你要想走也是可以的。”
柳白說話間,已是拿出了一株迷喪藤,開始大口大口吞服噬咬着。
入嘴有些苦澀,吃起來就像是在吃中藥一樣。
可吞入腹中之後卻又有些回甘,總體來說,不難吃。
只是吃完了一株迷喪藤後,柳白就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了,單單站在這,他都感覺自己能隨時飄起來。
不是肉體懸浮的那種飄,而是靈魂層次的昇華。
身邊,老陰人仍舊在說着“不敢”,說着一些恐怕自己都不相信的誓言,但柳白卻置若罔聞,大踏步的穿過了這羅家大院破敗的大門。
只一跨過,雙腿踏入這羅家大院,柳白就感覺好像是穿過一層空間,來到了另一處世界。
回頭看去,明明只隔着一扇門,可此刻再去看,外頭卻已變成了霧濛濛的一片,什麼都看不清。
既入這羅家大院,不走一遭幻界是別想出去了。
這道理不僅老陰人跟他說過,甚至就連張蒼給的那本冊子裡邊,也有類似的記載。
柳白見此也不再遲疑,轉過身來,眼前這前院聯接正廳的臺階下邊,便是坐着一具森然白骨。
身上披着的衣袍早已腐朽,露出的白骨上頭也多有金光點點。
這就說明坐化在此處的這具白骨,生前是一尊證道……證道來此,那多半就是爲了尋求超脫的機緣了。
想着超脫證道,成就半神。
只可惜依舊坐化在了此處。
柳白上前,還在這白骨面前的石板上看到了一句刻下的文字。
“空活千載,負了大道也負卿。”
還是個癡情人……柳白沒見到他身上有什麼須彌,空空蕩蕩的,也就繞過他進了大廳。
相比較於前院的空蕩,這大廳裡邊的東西還就多了些,茶几桌椅一應俱全,雖也是佈滿了灰塵,結滿了蛛網。
柳白也沒去檢驗這些東西到底是好是壞,真要好的……也輪不到他了。
只是這進門右手邊的椅子上,卻也有一具坐化的白骨。
身上骨骼並無金光斑點,說明其最高也不過是個顯神了。
柳白在這大廳裡邊四處閒逛了一陣,靈魂飄然的感覺依舊存在,但他卻沒對什麼地方有所感悟。
於是只得穿過這前院大廳,來到了這二進院。
二進院分了正廳和偏廳,左右也都有些供雜役們居住的屋子了,相比較之下,也都寬敞了許多。
柳白在這裡邊走走停停閒逛了許久,期間也遇見了幾具屍骨,甚至還見到了一個顯神的須彌。
可饒是如此,卻依舊沒有找到那個能讓他有所感悟的地方。
不管看向哪裡,都只覺是尋常。
臨了進了這後院也是如此,坐化的白骨前輩見到不少,有些甚至都已經是化作了黃土一抔。
可柳白卻始終沒有抓到那股感覺。
再往後走,就只剩下後廚了,若是這後廚還沒找到能有想法的地方,那就……只能從頭到尾再走一遍了。
柳白也沒再繞路,而是直接從這後院翻牆出去,再穿過一道廊門,便是到了後廚。
只是剛一進門,柳白的目光就被這進門右手邊的池塘吸引了。
池子並不大,裡頭的東西更是簡單。
深秋殘荷敗柳。
單這六個字便足以道盡一切。
可就是這副衰敗的景象,卻讓柳白有些想要上前一觀的心思……來了。
他靈魂之中有些飄飄然,可心中倒是明悟。
這兜兜轉轉這麼久,沒想到到頭來還是在這後廚才找到門道。
小池塘邊沒有枯骨,但卻有着一抔黃土,走近了還能從這黃土當中依稀看見些許未曾腐化殆盡的骨頭。
柳白稍稍避開了些,來到這柳樹岸邊坐下。
荷塘並不大,約莫只有丈長,許是太久沒有清淤的緣故,導致這塘裡絕大部分都是淤泥,池水只剩一炷香那麼高。
荷花就更少了,三兩片荷葉,一朵衰敗荷花只剩下莖幹,餘着周圍都是些枯萎掉落的柳葉。
風吹滿池皺。
柳白看着這一幕,只覺自己腦海裡邊生出無數的枝杈,一部分連接上了這柳樹,成了柳葉,一部分則是沒入水底,成了蓮藕。
他也不知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也不知該如何領悟。
只得這麼觀望着,他感知着自己化作柳葉的那一部分靈魂從這樹梢上頭片片飄落,有些落在了水面,有些則是落在了岸邊。
但不管哪些,只要脫離了樹幹,就如同脫離了他的掌控一般。
再無感覺。
而化作蓮藕那一部分靈魂也是不斷的在生長着,在這深秋的水面生長出荷葉,緊接着又長出了荷花苞。
花開又花落。
不過剎那芳華。
隨着荷花枯萎,柳白的那一部分靈魂也是隨之消亡,可好在他體內的靈魂依舊被迷喪藤滋養着,源源不斷的分出枝杈,供這柳葉飄落,供這荷花盛開又衰敗。
如此只過去了片刻功夫,柳白也就察覺到了不對。
這樣下去他可什麼都感悟不出來,一旦這迷喪藤的效果被消耗光,接下來所消耗的可就是他自身的靈魂了。
一時間,他終於知道這羅家大院裡邊爲何會有那麼多的白骨屍首了。
像是那個坐在磨盤前的白骨,靈魂恐怕就是被那磨盤硬生生的磨沒了。
又比如說磨刀石旁邊的那具還沒徹底爛透的屍骨,應該就是把自己的靈魂當刀磨乾淨了。
又比如說最開始在前院遇見的那個癡情人,他當時的位置正好就在屋檐下邊。
柳白猜測他來的時候,這裡應當正是雨天,他的靈魂就在那被屋檐淅淅瀝瀝落下來的屋檐水給澆沒了。
……
凡此種種,而現在這災厄終於也是落到了柳白身上,他念頭雖多,可一時間卻根本不知該怎麼阻攔這靈魂的消亡。
他終於體會到了這羅家大院的詭譎。
根本防不勝防。
短暫的驚慌過後,他也冷靜下來,要想靈魂不被這羅家大院吞噬,那就得讓柳葉不再飄落,讓荷花不再盛開又凋零。
可這要怎樣才能做到?
柳白最先嚐試的自然是切斷靈魂與外界的聯繫,可這根本無法做到。
就算他切斷了一條,旁邊很快又會多出一條新的。
以此保證自己的靈魂源源不斷的被這外界所牽引。
換句話說,這就是羅家大院的力量!
“該如何是好?”
柳白想不明白,直接就開始詢問這世界本源了。
“別急我正在想。”
那道不分男女的聲音在他心底響起。
柳白:“……”
“你是真廢啊。”
柳白這次忍不住了,也是頭一次的說出了自己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你急什麼?實在不行,我強行把你帶出來就是了,死不了的。”
此刻的世界本源顯得很是淡然。
“呵呵……好。”
柳白也沒再說了,也沒再追問說什麼,把我帶出去了我還怎麼證道之類的話。
總之就是這世界本源都不怕死,他怕什麼?
沉吟片刻,柳白多少也是想出了個法子,便問道:“我若是一股腦將靈魂全放出去,能否衝破這牢籠?”
“不能,已經有人嘗試過了,這麼做的結果就是身死道消。”
“而且就算可以,你要這麼做了之後,於你大道何用?”
“這羅家大院的真實目的是爲了彌補你心境的缺失,是要你用感悟從中走出來,所以要想在這裡邊有所成就,明悟大道,還是得看你自己的本事。”
世界本源極爲少見的一口氣說了許多話。
也將柳白說的沉默了下來,不管如何,它這次說的話確實在理。
這地方,本就這麼回事。
那要怎樣才能明悟大道,彌補心境?柳白不禁在想,爲何別的地方讓自己沒有感觸,唯有這小池塘邊讓自己有感觸。
而且靈魂不是化作這池水,這柳木。
而是偏偏化作了隨風飄落的柳葉和待時而生的蓮藕。
一時間,柳白的念頭也是隨着這發散出去的靈魂不斷跳躍着,腦海裡邊也是想出了一個又一個答案。
可每當這答案剛剛出現,又會被他下意識的推翻。
於是他就陷入了這等永不停歇的自證當中,也不知過去多久,他只覺自己溢散出的靈魂開始逐漸變少,甚至都開始消耗自己的靈魂了。
他這才意識到不對勁。
旋即也是不管其他,連忙從須彌裡邊再度取出了一株迷喪藤,幾口吞下。
有了這地寶當做補充,那股空虛到靈魂都要被抽離的感覺才逐漸消失。
這還未功成就已經足足消耗掉了一整株的迷喪藤,好在柳白也不是完全沒有感悟。
這證道即是明悟本心,那就和神龕脫離不了干係。
柳白自是回想起了自己鑄神龕時候的感悟,當時自己在城頭也是枯坐許久,回憶許久,最後發現他絕大部分記憶點,都是在柳娘子身上。
現如今……也不例外。
柳白在想自己的靈魂爲何會變成柳葉,而非是這顆柳樹,又或者說,爲何會成爲蓮藕,而不是這蘊養蓮藕的淤泥?
思來想去,靈魂蔓延許久,他終於有所明悟。
“因爲我心裡潛意識的有種感覺,這柳樹會是孃親,這淤泥也是孃親。”
“我就只是孃親身上長出來的一片葉子,不管發生什麼,我背後都還站着孃親,這讓我無所畏懼。”
“這是我幸福的地方,但此時卻也成了我的……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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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一直都由孃親庇護着,那我要如何才能成長起來?如何去證自己的大道?”
一念至此,柳白終於有所明悟。
也知道自己心境的缺失到底是什麼了。
自己所或缺的,就是一顆成長爲參天大樹的心!
自己習慣性的享受庇佑,但卻從未想過,強者都是給別人帶來庇佑的,一位的享受別人帶來的庇佑,還如何成爲強者?
如何去證自己的道?
自己就是如此,要是自己一直躲藏在孃親的羽翼之下,那還如何與她一道度過這難關?
證道都不成,自己還有什麼臉面回去見她!
“我要證道,要成長爲一株更高的大樹,從而去給孃親帶來庇佑!”
“證道是困不住我的,我所證大道必定會極強,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強!”
“區區這羅家大院的幻界,如何困住我?我可是要屠滅鬼神的人!”
柳白心中念頭越來越多,但無一例外,都讓他的向道之心卻是愈發堅定。
漸漸的,他靈魂之中發散出來的藤蔓不再是朝着柳葉和蓮藕而去。
恰恰相反,這些藤蔓反倒都是纏繞在了柳樹身上,亦或者是沒入了池底的淤泥當中。
恍惚時間過去,原本閉眼的柳白睜開了雙眸。
他混沌的眼神消散,轉而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是一股一往無前的氣勢。
心境補齊最後一塊短板。
心境徹底圓融。
柳白坐在原地緩了片刻,腦海當中卻是倏忽浮現出來一句話。
“身似柳樹參天,心如泥土臥塘,靜悟風吟妙法,終期蓮綻清香。”
一念至此,柳白緩緩起身。
只不過短暫的欣喜過後,他卻又有些低落。
心境尚且圓融,可大道呢?
如何證道卻依舊渺無蹤跡。
但只是原地稍加思量,他也就不着急了,急也沒用,更別說還有個滌魂崖在等待着自己。
要是在那也一無所獲,那纔是該擔心的時候。
“我在這羅家大院待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