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光於萬物之中

唐奇在寂靜號中已經停留了很長時間,完整如新的,破碎的,腐朽的,或是爆炸中的,各種形態的飛船都有他這個透明人。

當然,時間概念在這裡失效的。

等他從閱讀狀態中脫離,真實時間只過去一秒數秒,唐奇也不會感到任何驚訝。

他此刻仍是平靜的透明人,但他眼眸中閃爍的光,正在表明他對於自己閱讀的《請不要拯救我》這本書籍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這本書在嚴格意義上,只存在於兩個生動的角色。

寂靜號船長,理查德·帕克。

以及那藏匿在陰影之中,不斷折磨着理查德·帕克,試圖讓他自殺的“無名神孽”。

讓唐奇有着興趣的,是這本書籍已經閱讀到了最後階段。

但唐奇,卻依舊沒有看到任何與“我們是光”家族有關的信息,家族九位執掌着權柄的成員,奧涅普羅拉、凱倫崔爾、圖姆、摩雅……沒有一位的名字出現在這書籍內

愛麗絲五號顯然不會出錯,這本書籍必定與家族有關。

唐奇帶着強烈的興趣,繼續閱讀。

某種程度上,唐奇也是在看着“理查德·帕克”瘋狂承受着各種匪夷所思的刑罰,無法想象的折磨。

如果只是幻象,那自然不可怕。

可是,那些並不是虛假的幻象,是真是存在的,也是真實發生過的。

理查德·帕克真實感受到了無數次自己的死亡,也真實看到自己的妻子、孩子、父母、妹妹一次次的死亡,同時還有整個洛曼努星,那數以億萬計的同類因他而死亡……所有的痛苦都是真的。

如果不是這樣,此時他也不會被扭曲成怪物。

此時此刻的理查德·帕克已經不能算是人類了,他變成了某種失控怪物。

他的軀體、心靈以及靈魂,都已經扭曲瘋狂。

可即便如此,折磨也未曾停歇。

那無名神孽多次寄生理查德帕克,使得他不斷墮落,每次輪迴也異常真實,這些刑罰和痛苦就算是讓一位“真神”來承受,恐怕也很難保證不失控崩潰,不會墮落,不會選擇自殺。

但理查德·帕克,他承受住了。

當輪迴不知多少次重啓時,他又端坐在那椅子上,用爛泥般的手指拿着筆,繼續書寫:

“你只有這些手段了麼?悲劇、死亡、災難、酷刑……試圖營造絕望世界?”

“我的船員們就是這樣被你引導着自殺的對麼,這是你的進食方式?是你讓你愉悅的根本,你會不會害怕有一天失去這些?”

“說實話你太無趣了,你每次寄生我,使我變得瘋狂,變得絕望,但你不知道,這也使得我一次次感受到了你。”

“現在讓我們聊一聊,你到底是個什麼東西?”

“嗯,一坨擁有神力的屎?我的形容很精準,畢竟我的文學功底還算不錯,如果不當宇航員的話,或許我會是個小說家,能獲獎的那種。”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你沒有形體對麼,你太可悲了,在星空中流浪對麼,因爲醜陋且沒有存在感,所以寄生那些生命,並折磨他們,毀滅他們。”

“可是這能改變什麼呢?你還是一坨讓人厭惡的,沒有存在感的,混亂的屎。”

“你現在遇上了一道難題,這個該死的人類,爲什麼一直不肯自殺,這可是觸及到你的底線了,你必須動用最終手段了。”

“徹底的寄生我……我們融爲一體,你就能如願。”

“所以,要試試麼?”

凌亂如同鬼畫符的字跡,被唐奇眨眼翻譯出來。

這不是懸疑故事,也不是偵探破案小說,只是一篇日記。

他已經猜到結局,自然也看出此刻理查德·帕克寫出這些挑釁嘲諷意味十足的話,是爲了什麼。

無數次的輪迴,無數次的折磨,讓理查德·帕克幾乎完全扭曲瘋狂。

但他始終保持着一點理智,多次被寄生,也讓他知曉了寂靜號上所有人遭遇了什麼怪物。”

寂靜號或許仍在航行着,只是途中遭遇了一種可怕的“神性實體”,它無形且恐怖,它會讓遭遇它的所有生命在絕望中自殺。

原本寂靜號只會讓它逗留一瞬間,飛船背後的洛曼努星纔是它真正的目標。

但在寂靜號上它遭遇了意外,理查德·帕克,這位沉默寡言的憂鬱中年人,始終沒有向它屈服,沒有在絕望中自殺,不論被折磨了多少次。

礙於某種規則,它無法拋下理查德·帕克進入洛曼努星,必須先解決這個人類。

“理查德·帕克要做的,是阻止這‘怪物’進入洛曼努星。”

“他的方式是刺激它,挑釁它,讓它與自己完全融合,無形的神孽會因此獲得真實軀體,之後它也將擁有弱點?”

“可是,面對瘋狂混亂的神性實體,理查德·帕克要如何維持最終的理智?”

唐奇腦海閃過這念頭時,眼前的景象又一次加速。

定格動畫般的畫面,一頁一頁閃爍起來。

唐奇看見了,就在理查德·帕克寫下最後一句疑問句時。

真正的“現實”降臨,那是彷彿靜止的星空。

只是這星空正被污染着,濃郁無比的神性氣息扭曲着可以扭曲的一切,如同一張惡臭、腐爛蜘蛛編織的巨網,內裡充斥着尖叫獰笑,充斥着絕望,悲傷和混亂。

而此刻,寂靜號陷落網中。

如同爛泥般的理查德·帕克看着飛船外的一切,他忽然笑了。

這巨網的邊緣原本已經快要觸及那顆無比美麗的星球,那是他的來處,他的家鄉,洛曼努星。

但現在那無形的巨網開始收縮,往寂靜號內部涌來,往理查德·帕克體內鑽去。

這個過程,有着無窮痛苦。

“啊啊啊啊”

“哈哈哈……哈哈哈……”

理查德開始狂笑,他成功了。

不過他也感受到比過往被寄生時強烈一億倍,無數倍的痛苦,他看到了其他被這神孽折磨過自殺的億萬生靈的記憶,他的靈魂被淹沒了。

那種信息量,那種等級的痛苦和絕望,即便是唐奇這樣的存在,也不可能毫無感覺的承受。

何況理查德·帕克?

要知道,他只是一個凡人。

“理查德·帕克靈魂過載……他被抹殺。”

當這信息浮現時,理查德·帕克那爛泥般的軀體被徹底抹去。

但唐奇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他的目光猛地看向黑暗星空。

那裡,有着一道微弱的光。

它閃爍着出現,如同隨時要被吹滅的燭火。

它跳躍着,開始映照出大量身影:寂靜號上的全員、他的妻子、孩子、父母、姐妹……洛曼努星上他曾見過的,沒有見過的所有人類。

唐奇不知道用什麼來形容這“光”,它可以是心靈之光,靈魂之光,也可以是希望,是生命,是愛,或者其他的什麼。

唐奇之前的疑惑,因爲這道光而獲得解答。

爲什麼理查德·帕克可以承受住“無名神孽”的折磨,即便已經失控,已經瘋狂,仍舊堅持不自殺。

與神孽糾纏的過程中,理查德·帕克未曾向任何神靈祈禱,他似乎也沒有信仰某位神靈。

可就是這樣,他卻以凡人之軀與可怕的,強大的神性實體對抗。

須知他的那些夥伴屬下們,在第一眼時就失控絕望而自殺。

理查德·帕克爲何能做到?

答案,就在眼前。

那正在跳躍閃爍的“光”,有着無比奇妙的氣息,甚至於比神性還要奇妙。

它在跳躍中迸發出的光影,讓唐奇彷彿看到了家族中的所有成員,他看到了執掌美夢、心靈的奧涅普羅拉,也看到了執掌死亡與愛的珀爾塞福涅,看到了執掌生命與美的維納黛爾……。

不,不能稱之爲“執掌”。

祂們就是美夢與心靈,是死亡與愛,是生命與美,是希望與自由,是靈魂與道路……祂們是這些神性的化身。

這一刻,唐奇彷彿也洞悉了爲什麼“我們是光”家族永不磨滅的奧秘。

“因爲,光於萬物之中。”

唐奇吐出這句話的瞬間,那跳躍着的光輝最終化作一樣奇妙的物事。

一本破舊不堪,沾滿污穢血跡,被過度使用的日記本。

“理查德·帕克復活,他與無名神孽融合。”

“理查德·帕克死亡……理查德·帕克復活……二者不可分離。”

“理查德·帕克重生……他獲得漫長壽命,他獲得了部分神性力量,他將這些力量還給神孽,他開始辱罵對方的母親。”

“理查德·帕克將以另一種形式存在……他與無名神孽共同構成名爲《請不要拯救我》的日記本……二者的戰鬥將持續……理查德·帕克再度辱罵對方的母親,並稱呼它爲糞便。”

……

唐奇腦海閃過這些信息時,那日記本仍舊靜靜漂浮在星空中,只是書頁開始自動翻着,來到最後的空白處。

那裡,彷彿有一雙堅定、有力的手掌握着筆,開始溫柔書寫:

“我愛我自己,我也很愛你們,是的,你們所有人。”

“但請記住,不要靠近《寂靜號》,不要來拯救我。”

“一切都結束了,我死了,但我也勝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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