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古隊在極淵沙海中,也曾搜索到該潛艇所發射的短波信號,當時司馬灰從無線連得通訊班長劉江河口中,獲悉了這艘蘇軍潛艇的詳細情報,此刻距離雖然很遠,但是通過望遠鏡觀察,浮在海面上的黑點體型狹長,與“Z—615”的特徵十分接近,尤其是上面聳立的升降式環形通訊天線格外顯眼,因此不難辨認。
司馬灰略感意外,隨即把望遠鏡交給其餘幾人進行觀察,看明情況後低聲商議,推測蘇聯潛艇並未駛入地心深淵,而是遇到了海嘯或海蝕,結果被捲進了北緯30度下的“怪圈”,與衆人所乘的木筏相同,都是在地底水體中循環航行,由1953年至今,已有二十幾年不見天日。不過這個銜尾蛇般的“怪圈”,正好位於地殼底部的磁層裡,短波完全可以通過磁霧向外傳導,這就能解釋考古隊在羅布泊收到的古怪信號了。
但這地底黑洞中狂瀾洶涌,淵深莫測,直如汪洋大海一般,衆人乘着木筏隨波逐流,能夠遇到這艘潛艇的機率十分渺茫,它此時突然出現在前方,倒像是自己找上門來的,不免讓人覺得事有蹊蹺。
高思揚眼裡不揉沙子,責怪司馬灰說:“你保密工作做得不錯,事先怎麼不告訴我們地底下有艘失蹤的蘇聯潛艇?”
司馬灰最怕高思揚較真,推脫道:“我哪想得到它會在這裡冒出來,真他孃的撞見鬼了。”
羅大舌頭主張摸過去探個究竟:“那蘇聯潛艇裡也許還有罐頭、武器、電池一類的物資,咱好不容易撈着這根救命稻草,絕不能輕易錯過。”
司馬灰說:‘蘇軍Z—615潛水艇掉在黑洞裡二十年了,也不知爲什麼未被水體吞沒,我看它是名副其實的鬼潛艇,裡面的人肯定都死光了,未必能找到食物和電池,不過地底怪圈中可能還有很多難以想象的秘密,咱們不能放過任何一個線索。”
勝香鄰提醒司馬灰說:“地底水體茫茫無際,木筏在這冥海中航行了許多晝夜,現在只推測是處在北緯30度線的某一點,卻沒有經度可以定位,而潛艇裡應該配備着磁經陀螺,如果能夠確認參數,咱們至少可以知道木筏的具體位置,冒些風險也是值得的。這艘潛艇裡雖然不太可能還有幸存者了,但它持續發射的短波通訊很不尋常,接近之時不可不防。”
司馬灰當然沒忘,那段載有摩爾斯信號的短波,應該是艇員遇難前發出的,通過低功率無線電向外持續發射了二十年,試圖告知搜救部隊不要接近,看來當時發生了一些很可怕的事情,但你不到艙內親眼看個究竟,便永遠不會知道原由,於是他告訴衆人要加倍謹慎,這可不是演習,隨即倒轉步槍划水,竭力朝着發現潛艇的方向駛去。
木筏行出裡許,突然有大股氣流呼嘯掠過,一時間風如潮涌,惹得洪波聳立如山,筏子時而被拋上高峰,時而又墜落深谷,生死僅有一線之分,每時每刻都可能被亂流吞沒,大雨滂沱,澆得衆人衣衫溼盡,眼前陷入了一片漆黑。
高思揚用雨披護住電石燈,纔不至令光源熄滅,待到波涌稍微平緩,便提起來照明清點人數,其餘幾人看着地底下黑得伸手看不見五指了,也都打開礦燈辨別方位。
司馬灰髮現“二學生”在木筏上顛簸的膽汁都快吐盡了,身體抖得如同篩糠,牙關咯咯作響,就說:“那羅大舌頭熟識水性,人送綽號海底撈月,常跳入萬丈深淵,到那三級巨浪中看魚龍變化,有他在此你大可不必擔心落水。”
羅大舌頭在後叫道:“可別指望我,咱也不是水陸兩棲的,頂多是會兩下狗刨兒的旱鴨子,比你們強不到哪去。”
“二學生”擺了擺手表示並非懼怕掉到水裡,只是忽然記起了一件很恐怖的事情,當年舟山羣島的漁民架船出海作業,時常看到海面上浮着一個圓形的“鐵蓋子”,底盤有木漂,黑沉沉的毫無光澤,當中都是空的,浮在海里很多年了,以前總有人想把它撈起來,卻怎麼也拖拽不動,讓水性精熟的人摸下去,發現鐵蓋子底下是根很粗的膠皮管子,但深得探不到底,也不知底下連着什麼東西,人們對它猜測紛紛,據那些年長的漁民說,這個東西在解放前就有了,可能是海匪沉下的寶貨,上頭拴個浮標是爲了確定位置,免得回來打撈的時候找不到。後來此事被地方有關部門得知,找人過來一看可不得了,推測那“鐵蓋子”完全是軍工級的製造標準,裡面還藏有通訊線纜,不可能是海匪留下的,這件事立刻引起了重視,特地請上海打撈局派船過來,又動員了好幾艘漁船,卻根本拖不動水下的龐然大物。經海軍偵察那是艘太平洋戰爭後期的日本潛艇,可能它撞在了海底珊瑚礁羣裡,又因機械故障無法上浮,只好放出通訊浮標,這鐵蓋下有條管子通到潛艇裡,可以向外界發出信號,還能輸送氧氣,可該着這艘潛艇倒黴,通訊浮標也阻塞了,又無法及時排除柴油發動機的故障,致使艇內氧氣消耗迅速,內部氣壓失衡,各個艙口蓋受負壓力影響,已不可能再從內側打開了,結果裡面的六十多名日軍盡數葬身海底,都是給活活憋死的,限於技術條件,至今無法對其進行打撈。
“二學生”曾聽他在打撈局的朋友,繪聲繪色地描述了整個過程,當然裡面不乏有誇大渲染之處,比如潛艇殘骸裡面的情況和遇難經過,就完全屬於小道消息了,但還是給“二學生”心裡留下了一層陰影,總覺得潛艇這種東西非常不祥,那個大鐵殼子簡直就像口棺材,哪怕只是一個細小環節上的失誤,也會釀成重大事故,而且會死的很慘,艇員死亡前難以承受的恐懼和絕望,或許會永遠地存留在潛艇艙室中,外人進去了不出事那纔怪呢。如今在“北緯30度”的地底怪圈裡,發現一艘失蹤的二十多年的“鬼潛艇”,此刻它裡面會是個什麼情況?又曾經發生了哪些可怕的事?思之真是令人不寒而慄。
司馬灰不以爲然:“你這文化程度,擱在以前差不多能算個秀才了,秀才以上皆爲功名,上公堂不跪,犯過失不罰,得革去功名方可責打,有功名的人連神鬼都懼讓三分,你用不着自己嚇唬自己。”
羅大舌頭對司馬灰說:“什麼不寒而慄,我看他這就是凍的,灌碗薑湯我看他還慄不慄。”
高思揚在“二學生”額上試了試體溫,觸手滾燙,此刻暴雨如注,但這木筏子沒遮沒攔,前後左右頭上腳下全都是水,就對司馬灰說:“暫且到潛艇艙內躲避一時也好,或許還能找到一些藥品。”
這時木筏被洪波推動向前,藉着雲霧中滾動的閃電,已距離Z—615潛艇巨大漆黑的軀體越來越近,逼仄壓迫的感覺也越來越重,同時也發現艦體殘破不堪,鏽跡斑駁的外殼上條條裂痕清晰可見。
司馬灰暗覺奇怪,看艦體有些地方都漏水了,也許剛掉到地底的時候還算完好,但被海水侵蝕多年,已是損毀甚重,爲什麼還浮在水面沒有下沉?但司馬灰並不太懂潛艇結構原理,這念頭在腦中一轉,也沒顧得上去想,他燃氣信號燭照明附近水面,拋出繩鉤搭住舷梯。
衆人將木筏緊緊綁住,冒着暴雨攀上艦橋,搖搖晃晃地摸到主艙蓋前,發現豎起的“夜間潛望鏡”和“42釐米強光探照燈”都已殘破不堪,艙蓋從內側緊緊閉合,完全無法開啓,只好從潛艇側面裂開的一個大窟窿裡鑽了進去,裡面是個滾筒形的隔艙,極是低矮狹窄,裡面溼漉漉的到處滲水,使人呼吸都變得緊促起來,通過鑄刻在艙體內側的舷號,能夠確認它正是那艘迷航不返的“Z—615”。
“二學生”告訴司馬灰等人,這裡像是個“平衡水箱”,分佈在潛艇兩側,從外殼上裂開的縫隙直通進去,看來Z—615曾受到過很劇烈的撞擊,不知是什麼東西能把它撞成這樣?
司馬灰見穿過這個“平衡水箱”,就能爬進潛艇內部了,裡面漆黑沉寂,雖然Z—615潛艇如今只剩下一個殘骸般的軀殼了,卻不敢掉以輕心,他讓勝香鄰取出照相機裝上了膠捲,如有重要發現可以及時記錄,然後吩咐羅大舌頭等人重新檢查槍丨支彈丨藥,“溫徹斯特1887”的槍身經過改裝,要比普通步丨槍短得多,能適應地洞及艙體內狹窄壓抑的地形,另外“塔寧夫探險隊”配備的皆是特製平頂金屬彈殼,也可以有效防水。
衆人稍作準備,便一個接一個爬過兩層殼體間的裂縫,進至傾斜的潛艇艙體內,周圍既無人蹤,也沒有屍體,狹窄的空間內,充滿了幽暗壓抑的氣息。
司馬灰看地形是在一條主通道內,擡頭就能碰到密佈的管線,其中一端的艙門關着,而另一端的盡頭能看到P37—D型柴油機組,通到下方是存放魚雷德彈丨藥庫,再往深處還有一層是淡水及油料艙,這艘潛艇雖然長近百米,從外部看極爲龐大,可除了兩層殼壁,艇內至少分爲上中下三層,所以艙室內部結構狹窄複雜,衆人初來乍到,免不了暈頭轉向,只得分頭到各處搜尋。
司馬灰在一個密封的艙室中,翻出幾套艇員的備用制服,看臂章上有個“鯨魚”的圖案,可能是負責“聲納”的艇員所穿,冷戰時期蘇聯軍工一律採用核戰標準,堅固耐用的程度超乎尋常,就讓“二學生”穿在身上抵禦地底的陰冷。
“二學生”在林場這幾年,一直沒穿過不帶補丁的衣服,見那制服沒什麼黴變氣味,於是不管不顧地穿了,一會兒摸摸“鯨魚”臂章,一會兒掏掏口袋,瞅哪兒都覺得新鮮,可不知爲什麼他心裡總有些很怪異的感覺,似乎這艘陰森的Z—615潛艇,根本沒有衆人接觸到得那麼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