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
H大旁邊新開張了一家茶館，裡面請了一位老先生說書。生意異常火爆，很多學生都願意去體驗一下，只在電視劇裡看到過的說書人的魅力。那說書人倒是沒讓人失望，講的故事皆是些聞所未聞的奇事，吊足了客人的胃口。
蘇源拗不過幾位好友，被半推進了茶館。茶館裡的設施透出幾分古色古香的韻味來，燈是紙糊的燈籠，桌椅皆形似樹墩。侍者穿戴偏古風的服飾，端着紫砂茶壺穿梭於客人間。
蘇源和幾位朋友坐在二樓的欄邊，剛好可以看清大堂正中端坐着的老先生。老先生左手撫着茶壺，右手搖着摺扇，一雙眼微眯着，眼角折出些許皺紋。猛然一看，倒真有幾分叫人捉摸不透的意思。
老先生慢條斯理地用摺扇叩擊木桌，待茶館安靜幾分後，略顯慵懶地娓娓道來“今兒且說一樁不知發生於何朝何代的異事。當時在位的皇帝膝下共十個兒女，而這樁異事與那個最小的皇子有關，也便是十皇子。這位十皇子的母親是個不得寵的妃子，遭小人暗算難產歸西。十皇子也因早產而身患重疾，幾乎是在藥罐子裡泡大的。他艱難在宮中苟活，直至弱冠之年也不曾出過宮，對於外面的世界一無所知……”
蘇源覺得索然無味，那老先生講了半天，也沒說到此事何異之有。照這個進度再過兩分鐘就可以說“預知後事，煩請明日光臨。”
蘇源覺得無趣，便開始東張西望，意外偏頭看見了角落屏風旁小口呡茶的夏玥。她貼在牆角，幾乎快融入陰影中，一雙眸子卻是明亮異常，一眨不眨得盯着說書人，竟是聽得入迷。
蘇源乾脆轉過身子，饒有興趣地看着她。夏玥長相算不上多出衆，卻自有一股冷傲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質，讓人挪不開眼。她似乎很少如此專注於一件事，連蘇源直勾勾地打量也沒有察覺。蘇源便又分出些注意力去聽故事。
“……當時江湖上有個神秘的組織，喚作雪月閣。只要付錢，可以買到任何東西。情報，兵器，乃至人命。天下沒有雪月閣不做的生意。而這雪月閣的閣主鮮少露面，沒有人知其真面目。江湖上傳聞各異，有的說他是個魁梧男子，也有的說她是個年過七旬的老太婆，更甚者傳言他有千百副面孔，隱藏於人羣之中……既是傳聞，實則不然……”
老先生話鋒一轉，收攏起摺扇，淡淡結尾道“諸位今日請回吧，且聽鄙人明日再說。”
茶館響起一陣唏噓聲，前來湊熱鬧的都老老實實地往外走。不一會，便只剩下喝茶的客人了。蘇源編了個理由留在茶館，等朋友離開後向夏玥走過去。
“我以爲你不喜歡人多熱鬧呢。”夏玥脊背一僵，餘光掃到熟悉的身影在自己旁邊站定。自從上次撿貓後，她有意識地在迴避他，因爲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他，或者說是面對再三異樣失態的自己。但顯然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她還是叫他撞上了。
“來聽故事而已。”夏玥泯了口茶，平靜道。捏住茶杯的指尖卻因用力而隱有些泛白。蘇源若有所思地盯着她，她也就只能佯裝鎮靜地低頭看杯中的茶水，避免對上那雙令她心亂的綠眸。
“你還沒來看過早煙。”蘇源注意到女孩神情微妙的變化，忍不住又接了一句“你不會又有事吧。”
有時間喝茶聽故事，沒時間看貓？這若是拒絕就顯得太過刻意了，夏玥舔了舔嘴角，看來是搪塞不過去了。
“走吧。”
上回來蘇源家，還是被討債的打傷那次，走的時候又鬧了些誤會，根本沒留意他家的樣子。蘇源的家裡整潔的缺少些人氣，牆上、桌上。衣櫃上，凡是目所能及的地方，沒有任何裝飾物，所有的東西都被整齊擺放在櫃子裡。結合他家裡的情況想想，也就不難理解這種做法，是怕他那嗜酒成性的父親回來扔東西傷人。
房間的角落放着一個紙盒，旁邊有一小碟牛奶。蘇源蹲下來，小聲地喚道“早煙。”黑色的小母貓從紙盒裡探出腦袋，墨綠色的眼睛瞪着來人，“喵嗚~”微張的嘴露出零星的幾顆小牙。
夏玥看着它，絲毫沒有要伸手抱的意思。太脆弱了，彷彿一捧起來就會碎在手心裡。這樣的生靈如何能生存下去。
蘇源把它從紙盒裡捧起來，早煙便順着他的胳膊爬到他的肩膀上，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他的臉，男孩笑得燦爛陽光。這畫面和諧而溫馨，美好的不像話，夏玥心猛地一顫，竟是再挪不開目光了。
“——嗡”手機的震動把夏玥從魔怔的狀態里拉了出來。美好的畫面被打破了，早煙發出一陣“咕嚕”聲，爬回了盒子裡。夏玥飛快地翻出手機，來電顯示“謝冠言”。
夏玥瞥了眼蘇源的神色，劃開了通話界面，“喂。”“夏玥，趕緊來店子裡。”謝冠言語速很快，聲音刻意壓低了。少見地以上司命令的口吻跟她說話，“道上有事要處理，很快會來人，熊雨琦賴在這裡，我支不開她。”
“我馬上到。”夏玥應下，掛斷了通話，有些遲疑地轉向蘇源，“我要走了，工作需要。”蘇源抱臂半靠在牆上，“今天不是週末嗎？兼職還有加班？”他把目光投向天花板，自言自語道：“本來想留你吃飯的，蘇淇跟我念叨好幾次了，一直沒機會。”
夏玥不安地舔下嘴脣。不知作何解釋。
蘇源手臂撐了一下，身體離開牆面，走到夏玥面前，微微低頭，呼吸拂過她的碎髮。“夏玥，你最近，是不是在躲着我。”夏玥擡起頭，望進了那雙眼睛，乾淨純粹的綠色，無論看多少次依然覺得驚豔，沉溺於它流露出的生機和明豔。
一種難以名狀的感受從心臟處開始蔓延。涌入她的軀幹，彷彿電流流經，讓她忍不住地戰慄。一瞬間，她似乎在自己的身體裡聽到了兩種節奏的心跳。
和蘇源相處的點點滴滴在腦海中浮現，像翻書似的飛快掠過。他微笑的樣子、皺眉的樣子、發呆的樣子，一幅幅異常的鮮活明朗。她頭快要炸裂開般的疼痛，耳畔被沉重有力的心跳填滿。一種壓過另一種的節奏，強硬得叫人難以招架。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蘇源還低着頭，等待她的回答。夏玥倒吸口氣，後退兩步，避開他身上的薄荷香。“沒有，是你想多了。我先走了。”
夏玥一路小跑地離開，心跳聲隨着蘇源的遠離逐漸平緩下來。夏玥來不及細究異樣的心率，飛快地趕去奶茶店。蘇源在窗口目送她遠去，直到看不見那抹纖細的身影，纔不舍的收回目光。
夏玥推開奶茶店的門，“打樣”的牌子“哐當”作響，熊雨琦仰躺在沙發上，謝冠言站在吧檯後面同她說笑，但時時瞄向門外的目光分明透着焦慮，也只有神經大條如熊雨琦纔會察覺不到。
看到夏玥，謝冠言暗鬆了口氣，熊雨琦驚訝地坐起身朝她揮手，“我以爲今天週末你不會來這了呢。”夏玥大腦快速運轉，組織好語言，“我今天確實不上班，路過看到你在，才進來的。有興趣一起去街上逛逛嗎？”謝冠言在熊雨琦背後朝她比了個手勢，以示感激。
“可以呀，走吧。”熊雨琦渾然不知夏玥和謝冠言之間的眼神交流，興沖沖地挽上夏玥往外走。“姓謝的，老孃先走了哈，改天再來找你蹭奶茶。”謝冠言如釋重負地往吧檯上一仰，滿心愉悅地應下。
奶茶店對街的一張長椅上，一個穿着牛仔外套、壓着鴨舌帽的男生密切注意着奶茶店裡發生的一切，直到熊雨琦和夏玥說說笑笑消失在了街道轉角。
男生鴨舌帽下露出幾縷金黃色的捲髮，白皙的皮膚和高挺的鼻樑，都叫人很難判斷他是否是中國人。
“晉哥，不過去找那小子嗎？”長椅背後一個魁梧的男人負手而立，恭敬地朝男生微微俯身，低語道。男生露出一個痞痞的笑，即使有鴨舌帽遮擋，也能吸引住路過小姑娘的注意。“不用着急啊，我這好不容易回來一次，當然要爲謝冠言精心準備一個熱身遊戲。”
晉卓川大致比劃了下熊雨琦高挑的身形，“那女孩有點意思，謝冠言很在乎她……幫我查查她來頭。”
“另外，去給他捎個話。”
當店門再次被推開的時候，謝冠言全身肌肉都繃緊了，準備應對勁敵。但擡頭看到的並非金髮帥氣的男生，而是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男人放肆地打量着謝冠言，目光中流露出明顯的不屑。
“晉哥讓我給你帶句話。”謝冠言微微擡起下巴，褐色的瞳孔射出冰冷的眸光，一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傲氣模樣。
“整天打打殺殺有傷和睦，先玩個遊戲吧。遊戲規則，你很快就會知道了。”
謝冠言彷彿看見了金髮男生朝他勾起嘴角，宛若毒蛇吐信。
“好好享受遊戲，謝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