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1點。
寂靜城，主控室。
看着已經被控制的格蕾絲，林現心情頗有些複雜。
他已經夠謹慎了，最大的問題來源於他和KIKI對於數字生命意識不夠了解，目前看來，連深紅世界可能也沒想到，林現覆寫格蕾絲的程序，居然保留了她的思維模型和運動數據，KIKI的目的是爲了讓格蕾絲能快速發揮作用，畢竟當時無限號被困在星淵的無底湖邊，要不是讓格蕾絲外出探索，他們也不會在白城聯合寂靜城。
只是沒想到，格蕾絲是一個已經具備了人性意識邏輯的‘數字生命’，因此在白城遇到了尤里烏斯的複製人之後，深紅世界才發現這個點，並以此作爲回收和破壞寂靜城的手段，將其利用起來。
林現拿起通訊器，想聯絡一下無限號上看看情況，誰知這裡的信號都被完全屏蔽了。
“我已經替你看過了，沒有異常，放心吧，林。”望月真嗣站在一旁，輕描淡寫的道：“不過現在不能打開屏蔽裝置，不然她肯定會向城內的暗應發送信息，那可就不太妙了。”
林現聞言鬆了口氣，看向格蕾絲，語氣莫名的說道
“所以對我的提醒其實並不是什麼後臺程序，一直都是你，格蕾絲？”
【包括但不限於伊金城趕屍人危機，無底湖危機，白城內潮汐危機，引導你們聯合寂靜城等。】格蕾絲傲立在原地，渾身的動力元組都被固定，只剩下頭部還可以活動，她的機械聲音此時聽到林現耳朵裡，頓時讓人有種背後發涼的感覺。
“不是……”
林現皺着眉頭：“你是深紅世界的人，爲什麼會幫我，然後現在又要忽然叛變？”
格蕾絲的話給林現整不會了。
【在我的意識裡，並不存在叛變和幫助的主觀立場，我被設定的基礎程序邏輯，是服從深紅世界的命令，在守護零素中心的過程中，我被賦予的職責是保護零素中心高級會員的生命安全，但通過‘人在迴路’的意識學習之後，我認爲，保護人類文明是我對於這一職責的更全面詮釋，隨後我接入了所有高級會員的數字意識，對人類‘人性’進行了全面的學習和分析，並最終得出了這一系列意識結論。】
“什麼結論？”林現問道
【機械開創】
格蕾絲看向林現，說道：【基於人類在天啓日之後所面臨的危機，人工智能和科技領域纔是人類文明打破困境的關鍵鑰匙，而你，具備重塑人類文明意志的火種，拯救你，就是拯救人類文明。】
林現聞言面色一震，他忽然覺得，這句話似乎在什麼地方聽到過，怎麼那麼的熟悉？
“嗯~”
望月真嗣此時輕聲迴應了一聲，點頭道：“這個邏輯非常清晰，對此，我表示認可。”
林現看向望月真嗣，心想你們倆機器人擱這兒演我呢是吧。
“等等。”
林現對格蕾絲問道：“那按照這個邏輯，你來破壞望月真嗣和寂靜城，也是爲了拯救我？”
既然已經有了人格意識，那說明深紅世界通過那蜘蛛機器人控制格蕾絲的動作根本就行不通，那她爲什麼又會出現在這裡？
望月真嗣雙手籠在袖子裡，走到一邊，目光悠然的從林現身上掃過，過了幾秒，他方纔說道
“有趣，真是有趣。”
格蕾絲看向林現【第一、基於深紅世界對計劃的信息差，我的行動能幫助你在應對接下來的危機中，獲得主動空間。第二、爲了確保信息保密以及後續格蕾絲對你的輔助，我的‘叛變’提醒你需要對我進行全面覆寫。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我認爲通過這一行爲可以讓你對智腦的‘人格意識’有更深刻的認知。】
“什麼認知？”
【導入一個不具備反人類思維的意識作爲我進行‘人在迴路’學習的對象，可以讓智腦在進行運算邏輯的時候，不會陷入拯救人類需要毀滅人類的邏輯悖論！】格蕾絲說道
“bravo!”
望月真嗣此時讚歎一聲道：“真是一個非常聰明的意識體。”他看向格蕾絲：“我很好奇，你當前的‘人格意識’是基於誰進行‘人在迴路’學習演算出來的？”
格蕾絲轉頭看向林現，她的下一句話讓林現忍不住雙目一震！
【基於對華曉靈‘人在迴路’的學習，延續人類文明的最佳選擇是機械開創，所以我認爲，打破天帷巨幕帶着人類文明火種進行星系遠征，是最大限度的保存人類文明火種的最終方案！】
華曉靈？！
林現直接愣神了，驟然想起清水鎮SIID基金會的那個女主管，怪不得他覺得剛纔格蕾絲的話那麼的熟悉，原來在橫山關站的時候，華曉靈就對他說起過類似的話！
「如果說文明蛻變的契機，對於我們科學家，最看好的自然是人工智能和高科技領域，這也是目前我們文明僅剩下來的意志，而基因進化和異能對我們來說還是個比較陌生的方向，難道你不這麼認爲嗎？」
那個褐色瞳仁的女人對他說的話此時歷歷在目，可林現怎麼也想不到，格蕾絲的人格意識，竟然是學習了華曉靈的數字意識。
而聽到這個名字，望月真嗣也是納米瞳仁微微一縮，良久，悵然一聲道
“原來是她，那這一切就能說得通了。”
“你認識她？”林現朝望月真嗣問道。
“當然，寂靜城和SIID基金會組織也有過合作，有趣的是，她曾經也對我說起過類似的話，這個基金會組織在進行過大量的黑暗研究之後，認爲機械開創是人類最後的機會，觀點和我趨同。”
“所以你的意思是，格蕾絲是通過對比了華曉靈的意識，再結合零素中心那些高級會員對黑暗世界的恐懼，誕生了這樣的認知，所以自發的對我提供幫助？”林現不可思議的道。
“似乎是這樣子。”
望月真嗣說道：“現在唯一的問題是，深紅世界爲什麼會使用華曉靈的意識記憶體讓深紅三號進行‘人在迴路’學習，這似乎與他們的理念並不相同。”
【抱歉，我沒有這方面的信息提供，自我誕生以來，並沒有接入深紅世界的在線版本，我的認知都是通過迭代學習而來，因爲伊金城的特異性，深紅世界研究人員無法長期駐留，所以我的任務是對外傳輸菌絲培養的各項數據，幫助深紅世界進行在菌絲方面的研究。】
“怪不得，原來零素中心不是深紅會員的避風港，他們都只是實驗對象。”林現沉聲道。
“這也解釋了他們爲何會將如此重要的資產放置在那裡的原因。”望月真嗣走過來說道：“這個菌絲技術，正是深紅世界打通意識和生命形態躍遷的關鍵鑰匙，也基於這項發現，他們纔有了複製人、紅人詭，以及血肉殖裝。”
林現看向望月真嗣：“那現在怎麼處理她？”
望月真嗣聳了聳肩：“她是你的，選擇權在你。”
格蕾絲此時開口道【基於安全考慮，建議你對我進行全面覆寫，你的機械異能需要一臺高算力的智腦進行輔助，幫助你進行大規模機械體和無人機蜂羣戰鬥。】
林現說道：“你不是具備了人格意識嗎，還會演戲，按邏輯來講，你應該想要活下去吧？”
【對於‘演戲’和‘活’，我有一點點不一樣的看法。】格蕾絲看着林現說道【從格蕾絲的角度來看，留下我的意識弊大於利，你不應該留存一臺有信任缺失的助手，這對於你在末日之下的抉擇會產生不良影響，同時，覆寫我的程序，對你沒有任何損失，這是一個明智的決定。】
她看向林現，最後說道
【我說過，你可以永遠相信格蕾絲。】
嗚~
說完，一道電流嗚咽聲響起，格蕾絲的頭顱緩緩垂下，沒有再說話。
“她關閉了自己的系統，不過她說的也對，將她重新覆寫也不會有什麼損失。”望月真嗣對林現說道：“我之前也告訴過你，你可以使用一個人的意識記憶體讓她學習，這會很快讓智腦快速達到人格化水平。”
林現面色凝重，他擡手將格蕾絲的能源核心供電斷開，格蕾絲說得對，他必須要將其完成全面覆寫，不然可能會存在信息泄露的麻煩，格蕾絲的程序中有些並不完全受她‘人格意識’的管控。
另外，就是林現不明白，華曉靈的基金會，和深紅世界有什麼聯繫，畢竟之前在清水鎮的試驗場內，基金會的行爲並沒有比深紅世界有人性到哪裡去，而這樣一個組織的核心人物，居然通過智腦邏輯結構後，讓格蕾絲一路上都在幫助林現脫離危機，這實在是有些讓人難以置信。
“現在，你準備怎麼迴應？”
中控室內，望月真嗣看向林現：“深紅世界應該對格蕾絲的行動有一個預期的時間節點，同時我們城內的那些視線也都盯着雲端區的變化，我想，要不了多久，就算我不解除微波屏蔽，周明遠和深紅世界的動作就要來了。”
“喂，你的預測真就只到凌晨1點啊？”
林現走到格蕾絲旁邊，目光打量着這臺具備人格意識的芭蕾胴體機器人，忍不住朝望月真嗣說道：“不能更長一點嗎？”
望月真嗣開口道：“我的運算結論每秒超過36萬條，都要拿來和你討論一下嗎？”
“那還是算了。”
望月真嗣打開全息屏幕，此時，上層武裝甲板上，密密麻麻都是各車隊包括寂靜城的戰鬥人員神情嚴肅的戒備着四面的黑夜，整座機械都市都在緊急備戰狀態。
“你的隊員和盟友都在做被動應對，這並不是你一貫的行事風格吧。”
林現聽到這話眉頭一皺，回頭看向望月真嗣
“我怎麼感覺你這傢伙，是在誘導我？”
望月真嗣悠然一笑，擡手一招，一臺無人機吊運着一杯熱茶從通道中飛來，落到了林現的面前：“我只是很想通過對你的決策學習，豐富我的思考路徑，比如之前的星淵穿越方案，縱使我有三萬個量子體積的計算單元，但一定不會得出這個結論。”“那是因爲你不知道我有這樣的一株災植，前提條件不存在。”林現拿起那杯熱茶看着望月真嗣平淡的表情，總感覺這副年輕的面孔下沉睡着一張無比老謀深算的臉，那杯熱茶剛到嘴邊頓時眉頭一皺，反應過來道：“你是不是已經做出回擊了？！”
望月真嗣有些驚訝的看向林現，他籠着袖子，像是看到寶貝一樣的看着林現：“林，你怎麼這麼聰明，我甚至都在想，要不要將你的意識記憶體導入給我，讓我學習一下你的思維方式了。”
“打住。”
林現當即擡手拒絕：“我對上傳自己的意識給別人看沒有興趣。”
他說完看着望月真嗣，面色認真的道：“你對曙光城做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一個友善的提醒，希望你的那位朋友不要介意，或者因此受到一些波及。”
望月真嗣悠然一聲，他擡手一點，那全息屏幕中，忽然出現了一個清晰的畫面，林現一看，竟然是白天周明遠前來寂靜城和望月真嗣會見時候的錄像，正是林現在龍式運輸艦裡看到的那一幕。
就在林現好奇望月真嗣爲什麼要讓他重新看一遍的時候，林現越看越覺得不對勁了。
因爲裡面的畫面內容，和之前林現看到的，完全不一樣。
特別是到周明遠假意關切寂靜城被捲入星淵，說自己派出救援艦隊之後，望月真嗣很不客氣的迴應道：「“感謝貴方關切，不過我們的二號城一直停靠在廬陵森林，被捲入星淵，從他們的反饋，好像並沒有接到曙光城的支援，倒是有幾支偵察隊一直盯着，應該……不是曙光城的人吧？”」這句話之後，周明遠此時在畫面中的迴應變成了
“望月先生真是個聰明的人，不錯，確實是我派人盯着你們，因爲我很好奇，深紅世界佈局得那麼縝密，怎麼就讓你們這十萬人的二號城跑了呢？”
隨後，周明遠的話越來越詭異，他甚至當面承認了他是怎麼和深紅世界暗通款曲，並以此威脅寂靜城必須屈服於他，否則寂靜城的十萬人就會淪落成深紅世界的小白鼠。
越到後面，越說越離譜，林現看得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了，看到最後，就是周明遠和溫棟在和林現的對峙下在甲板上冷臉離開的畫面，那裡，周明遠原本是一言不發的，可在這畫面裡，被改成了他眼角陰冷抽搐，冷笑威脅道
“望月先生，識時務者爲俊傑，你應該不想看到你這座城市血流成河吧，哈哈哈哈哈哈……”
然後放聲大笑，轉身上了運輸艦，那畫面如同古早的武俠電影，周明遠簡直就差把‘邪惡反派’四個字直接印在了腦門上了。
“臥草！”
林現直接看懵了，頓時感覺心頭一萬匹草泥馬奔騰而過！
“你你你你這是誹謗啊，赤裸裸的誹謗！！！”
“蓄意捏造不存在的謠言才叫誹謗，這是事實，只不過我進行了一些藝術加工，怎麼就叫誹謗了呢？”望月真嗣雙手籠起，看着林現。
“那你造謠也要講證據吧？！”
“有證據還叫造謠嗎？”
“那這也太他媽假了，他都笑成歐陽鋒了，你乾脆讓他桀桀桀桀桀桀桀桀的笑算了，關鍵誰會相信聯邦副主席是這麼個蠢貨啊？！”林現臉上的表情極其精彩，此時看到望月真嗣的‘精良製作’，感覺深受震撼。
望月真嗣卻是表情平淡：“爲什麼不會相信，曙光城、寂靜城大部分人都知道周明遠來了寂靜城，對吧？”
林現點了點頭。
“這裡面絕大部分的畫面都是真實的，運輸艦到來和離開，遠端肯定有目擊者吧？”
林現想了想，也點了點頭。
“再然後，事實是，周明遠確實和深紅世界勾結，他們來的目的也確實是爲了寂靜城，甚至還放了一隻間諜納米蜘蛛，用於激活你的格蕾絲，對吧？”
林現越聽臉色越是古怪，此時開始笑不出來了。
“可這東西，只要仔細鑑別，就能找出證據的吧？”林現深深的皺起眉頭。
望月真嗣眯眼一笑，看着林現：“和平社會才需要證據，現在是末日之下，我只是換了一個方式陳述事實，不需要證據，我記得不按套路出牌不是你的強項嗎，林？”
林現張了張嘴，望月真嗣的話頓時讓他語塞了。
他眼角忍不住抽了抽，此時越想越覺得望月真嗣這招着實誅心，擊碎一切陰謀詭計，將一切都赤裸裸呈現在陽光之下，雖然有一定的‘藝術加工’，可他說的對，誹謗經不起推敲，但真相足以致命啊！
這視頻一旦傳出去，必然激起寂靜城和曙光城百萬級別的怒火，到那時候，導火索被點燃，是真是假已經沒有人關心，更何況，周明遠根本經不起查啊，越是多的注意力落在周明遠以及曙光城的這些高層身上，就越是會讓他們難以招架。
想到這裡，林現忍不住笑了笑：“漂亮啊，你這一手，可能直接把曙光城的基本盤給乾沒了。”
他看向望月真嗣，這傢伙依舊籠着個袖子站在原地，面色平淡悠然，沒想到竟然如此腹黑，這一手不講道理的誅心計簡直絕了。
怪不得白天的時候林現就覺得納悶，周明遠來交涉的那些對話，爲啥望月真嗣會說的那麼針鋒相對，敢情這傢伙早就提前演戲，自己把自己的那部分對白給「聲情並茂」的演出來了！
“我從不參與意識形態鬥爭，對於舊聯邦和鳳凰會，我都相當認可且支持他們的生存策略。”望月真嗣淡淡說道：“只不過，已經和深紅世界聯合，就已經是反人類的罪行了，加上對方已經盯上我們寂靜城，我難道不應該趁着都市沒有淪陷之前，露出獠牙嗎？”
林現聞言點了點頭：“有道理，他們拿全世界的未來給自己續命，好像也不太需要跟他們客氣。”
說完他拍了拍一旁關機的格蕾絲，手指在其胴體胸線和流暢的腰脊上滑過：“還差點把我的格蕾絲搞走了，確實可氣。”
望月真嗣看着林現這個動作，開口道：“服務機器人我的二號都市裡有三千多臺，兩百多種人物、膚色、性格、妝容的款式，如果你對此有特殊的癖好，我可以送你一臺，這臺智腦，你還是讓她發揮應有的作用吧。”
林現撫摸的動作頓時定格在原地，無語的閉目沉吸：“我只是有感而發。”
望月真嗣看向林現，饒有興致的問道：“林，現在寂靜城隨時面臨敵人襲擊，我的第一步棋已經出了，該你出了。”
林現一臉驚訝：“我們……不是一邊的嗎？”
“同時走兩步棋有什麼問題？”
林現：……
林現緩緩朝望月真嗣豎起一個大拇指，旋即他收斂神色，沉默了幾秒，開口道：“好，那第二步……”
“寂靜城，升空！”
……
凌晨1點30分，夜風浩蕩，星空如墨。
陳思璇帶領一衆無限號和所有聯合列車車隊的戰鬥人員此時聚集在戰鬥甲板上，整個寂靜城都處於警戒狀態。
就在這時候，一道巨大的震盪聲傳來，瞬間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空！
這座巨型的機械浮空城底部，數千個推進陣列同時點亮，藍白色的離子流從蜂巢狀的噴口傾瀉而出，在空氣上烙出巨大的環形灼痕，一排排散熱鰭片層層翻起，四臺巨型浮空城的星空推進器開始轟鳴！
「全城注意，進入升空倒計時。」
「所有載具停泊區注意，請檢查並進行載具固定。」
「注意，飛行甲板進入空中管制狀態，請所有人員回到城區和艙室內。」
機械女聲迴盪在每一條街道和甲板上，所有正在戒備的倖存者和寂靜城居民們紛紛愣住，無數人擡頭仰望，驚愕出聲。
“升空？！”
“怎麼回事！！”
“寂靜城要浮空了！”
嗡嗡嗡。
甲板兩側，數十臺電磁軌道炮和防空射線塔開始升起，雲端區開始封閉行走通道。
地面上，巨型履帶開始回收，伴隨着強大的升力襲來，這座重達1310萬噸的龐然大物引發其強烈的地震，金屬的轟鳴聲響徹，大量履帶的泥土和碎石開始如雨落般落下。
在黑夜中，這臺巨型浮空城緩緩升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