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爲什麼要這麼做?好好找個工作不不好麼,這讓我們母女怎麼生活?!”
“敏,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做得更好的,而且我同事已經向一家專業的研究機構提出申請了,說不定——”
“省省吧,你一個大專畢業的傢伙,還想搞這種研究,你就不能有點自知之明嗎?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
“我......不,不是,你這個女人怎麼這麼物質?我追求的可不是那種低俗的玩意。”
“我和你說不通!餘路,我真是受夠你了!”
還只有幾歲的餘問窗根本聽不懂父母的吵架,但她體會得到其中的感情。害怕這種氛圍的她,只能縮在一個角落,一言不發。但
即使是如此沉默着的她,最後也不得不作出自己一生中最殘酷的抉擇:爸爸和媽媽,到底要跟誰?
“問窗,以後不要找你爸爸這樣的人,一點都不負責任,知道了嗎?”
“......”
之後,媽媽總向他抱怨爸爸,即使那時她甚至都還理解不了。
日子好像也還是可以繼續過下去,但不知從那一天開始,餘路發現經常有一個不認識的男人來到自己家裡,和媽媽一起。她害怕那個男人,因爲她感覺那個男人看自己的眼神總有些帶刺。
所以,理所應當的,她被媽媽帶到了姨媽那裡。
“姐,你就幫我照顧一下她吧,問窗很乖的,不哭也不鬧。”
“你啊,唉......是那個男人這麼說的嗎?”
“是......他說不喜歡有小孩的女人。我會郵生活費過來的啦,拜託——”
“好吧好吧,你以後對自己好點,不要再搞出什麼幺蛾子了。”
餘問窗躲在門外,靠着門偷偷地聽着大人們的談天,不知道爲什麼,眼淚便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啪!”
問窗被突然打開的門碰到了頭,姨媽見了趕忙蹲下來將她抱住,摸着頭心疼地問:“問窗,沒事吧?”
受傷後自然會疼,但有的只是暫時的,而有的,則是永久的。
問窗就像個沒事人一樣,擡起頭問:“姨媽,媽媽呢?”
看到孩子臉上的淚痕,姨媽猶豫着沒有回答。那種話,她怎麼忍心說得出口呢。但是既然已經做出承諾了,那就必須得把事情做到底。
“問窗,那現在你要和姨媽一起住了,要是有什麼事情找姨媽就好了。”
餘問窗選擇了妥協,因爲她沒有選擇到底餘地。但是在她那小小的心思裡,在那個時候又在偷偷地想着什麼呢?總是把痛苦裝在心裡的人,他們笑的越是燦爛,就越是覺得心碎。
餘問窗很喜歡黑暗狹小的地方,好像那裡就是她的歸宿一樣,只要躲在暗處,彷彿就不用害怕什麼找到她了,又或許有什麼比鐫刻在人類基因裡對黑暗的恐懼還要令她害怕的東西纏繞着她,使她不得不選擇以黑暗來作爲掩護。
高中開學的那一年,她抱着愉悅的心情換上全新的校服。對她來說,學校,是可以逃避這個雖然已經熟悉,但仍舊很陌生的家地方。
“問窗,你穿上這個真好看!”姨媽笑着評價道,“到學校可不要隨便接受人家男孩子的邀請哦。”
“媽……別開玩笑了……”問窗捂着嘴笑,雙眼眯成一條線。
“天也快黑了,趕快帶問窗去買點文具吧,”姨夫放下書,“問窗,今天你也早點睡覺,不然明天開學可起不來哦。”
她看着姨夫的笑臉,不知爲何,眼裡露出懼色。
“吱呀——”
臥室的門被輕輕地推開了,一個高大的身影來到問窗身邊停住,像是在觀察着什麼。
感覺到背後氣息的問窗,連大氣都不敢出,閉上眼縮着身子,一邊裝睡一邊祈求身後的男人儘早離開。
“吱——”
門又輕輕地掩上了。
聽到這一聲後,問窗這才舒了一口氣,肩膀稍稍放鬆了開來。
突然,一隻大手罩在了她的頭上,粗糙的質感帶來極度的不安。
“.…..果然沒睡啊,真是不乖呢。”
她驚恐地睜開眼,卻看見姨夫貪婪的臉龐貼在了面前。
月色深了,暗淡的光芒照射在雲層之中。四溢的微光就如同擴散的雨點,淅淅瀝瀝地灑落在了大地之上,消失在了霓虹之間。
“早點休息吧,問窗,明天可還得上學呢,你說對吧?”
姨夫帶上門離開臥室,留下獨自在牀上失神了的問窗一人。
問窗選擇了妥協,因爲她沒有選擇的餘地。但是在她那細密的心思裡,此刻又會想着什麼呢?沉默寡言的人背後,背後或許總隱藏着不願訴說的哀苦。
這樣的日子似乎沒有盡頭,承受着這一切的問窗不敢有半點怨言,因爲她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選擇了,直到有一天,姨媽偶然推開了她的臥室。
“不要臉的傢伙!我養你這麼久,你卻背後幹這種事情?!”
巴掌落在臉上,把問窗打得木在原地,赤紅的側臉,倒映出恥辱的烙印。
而姨夫呢,卻只是坐在一旁,如同一個受害者一樣只是低頭看着地面,一言不發。
“滾,你不要給我待在這裡了,滾啊!”
……
“聽說了嗎,那個傢伙和自己老爸上牀呢!”
“誒……這私生活是有多亂啊。”
“什麼人啊,真的是。離她遠點,看着就噁心。”
“你可別再看她咯,等下她把你爸也給勾引走!”
同學們在背後竊竊私語,問窗只是坐在位置上,兩眼緊緊頂着沒有翻開的課本。那失去高光的雙眼裡,彷彿再也沒有了希望的影子。
原本她是如此喜愛那個溢滿書香的地方,但此時此刻,這裡卻充滿了緋聞的氣息和排斥的氛圍。
她妥協了,因爲已經沒有選擇。溺水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什麼救命的東西,但是很遺憾啊,她看不到岸、看不到底,更看不到自己。即使向神明哀求着得到哪怕一絲希望,但那一柱柱神明啊,都自顧自地誦經打坐,卻對求救聲充耳不聞。
“神真好,當你不需要祂的時候,祂不會來;當你不需要祂的時候,祂也不會來,神真好。”問窗如是寫道。
之後也不知道是因爲自己離家出走了,還是被姨媽給趕出來了,餘問窗獨自一人漫步在萬肖的街頭。
身無分文的她,甚至連自己想要去哪裡都不清楚。但這樣一來反而更簡單了,因爲無論想去什麼地方,都可以變得無拘無束,但她最喜歡的地方還是橋下。因爲這裡乾燥,陰暗,且狹小,正如她期望的那樣。
在這個安靜的地方,她安靜的睡着了,做着安靜的夢睡着了。她夢到了自己的臥室,拉着的窗簾透進一絲絲藍光,她獨自蹲在角落,久久不願拉開窗簾,直到起身後,才發現窗外那茫茫的,只有天穹與白雲。
大地,消失了。
無數人曾從她身前經過,但沒有誰能讓她擡起頭來。她的求救、她的奔逃感動不了任何人,甚至包括她自己。
所以她放棄了。即使在苟延殘喘了幾天後看到向自己這邊涌來的喪屍,她也未曾選擇逃跑。
明明她曾一次次地呼喊着,明明她曾一遍遍的求救着,但未來還是將她拋棄了。
會有人來幫我嗎、會有人來救我嗎?應該沒有吧,不如就這樣被吞噬吧......
這樣想着的她,忽然看到了一個漸行漸近的人影。
她明明從來都沒有見過這個逆流而來的陌生人,爲什麼卻又感到如此熟悉?只是因爲他是來救自己的?不、她自己也不清楚......況且,就算救下來了,又有什麼用呢?
餘問窗擡起頭,雙眼早已渾濁不堪,等待着死亡的降臨。不過在這最後的最後,她還是爲這一片企圖挽留自己的善意而感到欣慰。嘴角微微上揚,代替了揮手的告別。
忽然,壓在他身邊的喪屍被突然拽開,幾聲嚎叫之後一切都沉寂下來。
“喂!孩子,醒醒!”
耳畔響起的呼喊,將她從死神懷中奪過。感到有什麼溫暖的東西覆蓋在自己的臉頰上,她緩緩睜開了雙眼。那觸感並不是姨夫那種粗糙並帶着刺痛的感覺,而是溫柔而有力的、在擦去她臉上的血漬。
“叔......我......好痛......”
眼前的阿叔看上去並不年邁,但透露出着滿滿的滄桑感。他神情凝重地看着面前的女孩,伸出手卻不知道該做什麼,這一切問窗都看在眼裡,她知道自己已經無可挽救了。
“啊啊......”阿叔捶着胸口,“爲什麼你不逃走啊,爲什麼就只是坐在這裡啊,你難道不害怕嗎?你難道不想活了嗎?”
她不想說話,只是搖了搖頭。
汩汩的鮮血從傷口處滲出,血肉模糊的左臂上,肌肉組織甚至藕斷絲漣地粘附在骨骼上,如此觸目驚心的場面,使得阿叔張着嘴,欲哭無淚,但即使明知眼前是個將死之人,他還是選擇冒着喪屍隨時會過來的危險,留在了這裡。
“叔,你快走吧......這裡很危險......”
她心裡這麼想着,但心裡卻在渴望着什麼。
“我要留下來。”男人堅定地說,“你其實很害怕孤獨,不是嗎?”
她忽然擡起頭看着這個男人,淚水不受控制地溢出眼眶。問窗這才明白了,自己或許真的如同他所說的那樣,害怕沒有人在乎自己、害怕沒有意義的生活、害怕孤獨地死去......但是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她學會了僞裝——僞裝自己的恐懼和悲傷,僞裝到了現在這一刻,她卻連自己都不知道面具的存在了。
“傻孩子,你明明可以活下去的......爲什麼不跑起來啊......”
“那種事......無所謂啦......”問窗捂着胸口,“反正怎麼逃,也是逃不掉的......我知道的、我是逃不掉的......”
“不試試,怎麼知道能不能逃掉呢?”
“不......咳咳、不......”她像是在牴觸着什麼,她捂着嘴,血從嘴裡咳了出來,氣息也因此變得微弱了。
阿叔投來悲哀而無助的眼神,這讓問窗感到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她還是頭一次看到有人會用這種眼神看着自己。
“吶,叔,謝謝你陪我這麼久......一直以來,陪在我身邊的人、都已經不要我了......”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阿叔居然抓起了她的手。她驚訝地看着這個男人,眼裡好像微微有了光亮。
“哈哈,真是溫柔呢,明明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
“孩子......”他低下頭,不忍直視問窗那淒涼的笑容。
溫度好像在一點點流失,但越是感到寒冷,就越是渴望溫暖,問窗用右手緊緊握着他,對世間的留戀彷彿在這一刻都凝聚於此了。
“不、不要放手......”從來沒有感受到這般溫柔與暖意的她艱難地揚起嘴角,“但是......我不想死、不想死啊,但是已經沒辦法了吧、我已經逃不掉了吧......”
“不,活下去,你一定可以活下去。”
“可是我已經——”
“聽從你自己的心聲,你明明很想活下去,不是嗎?”
可是那又怎麼樣呢?命運可從來不會因爲誰的意願而反轉自己無情的齒輪——除非有誰來扼住它的咽喉。不過,這可能嗎?
“你難道有辦法嗎?你難道可以救我嗎?你、你到底是——”即使是再荒謬的念頭,也可以當做生的希望。此時此刻的餘問窗,正抱着明知的不可能來向生命許願。
“對不起,我救不了你......但是我可以替你、活下去......”
這也算是活着嗎?她不知道,但是如果真的能如此活着......那麼就當自己得救了吧,這樣子就可以安心地去了。是啊,交給他吧、交給他吧,只要還活着,就一定有希望。
她抽咽着,痛哭着,淚水淌過臉頰,留下晶瑩的水痕。
“那、那說好了哦......要替我好好活下去......”
“嗯,一定會的。”
最後,男人接過了問窗遞來的接力棒。他把問窗抱在懷裡,看着她漸漸安靜地入睡了。
那一定會是一個非常、非常甜美的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