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靜如葉傾,也不免異動,並不似面上波瀾不驚。
漫不經心伸手,撫摸肩上的雙尾白狐,這約是她這數月以來的頭一次;雙尾白狐倏然睜開了眼眸,冰冷的紅白色的眼中,異色捲動,意會了葉傾的心思。
“信息準確嗎?”此時已知傍晚,夕陽西垂,餘暉卻仍然滾燙而炙熱,順着刺目的陽光,葉傾目光垂落不遠處滾燙的山石,邊緣的炙熱扭曲了空氣,她沉聲詢問。
葉傾冰屬性靈根,對高溫無感;然‘心寬體胖’的無癡和尚這一路沒多走遠卻頗爲受罪,大汗淋漓,跟衝了個澡似的,提起還算乾透的袖口,使勁抹掉臉上如雨的汗水,他沉沉點了點頭,示意這些消息他都是花費了大代價纔得到的。
與他長期合作的眼線,販賣給他的消息,沒有一次出錯過。
並非葉傾信不過無癡和尚,她從無癡和尚這得到的信息,同樣從未有過差錯。
只——今時到底不同於往日。
以往就算有差錯,只不涉及‘金丹’,她總有辦法,總有能力去解決。
這一次性質卻孑然不同了,這消息是否準確對她而言實在太過重要,攸關生死。她現在每一步的走向都需深思熟慮,每一步都要萬分的謹慎,容不得一絲差錯。
到底是八面圓融的人物,葉傾的重視讓他心中一動,他意識到自己這一趟來的蹊蹺了,怕是他那位師兄早就算準了時間,除了替他找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外,還有傳遞消息的意思。他沒有再說這一道消息的真假,反倒似是而非地回了她這麼一句話,
“師兄讓我代他,問葉施主一聲好。”只說這話的時候,無癡和尚別緻的眉毛忍不住一跳,顯然,他有了一番自己的定論。
葉傾點了點頭,不再盤問‘歐洲遺蹟’,轉而詢問那位‘青鋒子’前輩的消息,得到很細緻的信息——十月三十日至十一月四日出現在紫禁城,其後便離開了。
對方好歹是玄門的重要人物,地位一人之下而已,是以到底去了哪,或是將執行哪個任務,這已屬於機密,就不是他買通的眼線能知曉的了。
聽完無癡一番話,葉傾心中倒是一動,有了猜測,至於真僞還有待自己驗證了。
而今日——十一月七日。
短短半日,半月的思量終於有了決斷。
葉傾不打算再過多地停留陰山戰場,有了相對確切的信息與抉擇後,便有了離開的念頭了;只不好當即就走,除了與無嗔約定要照拂無癡外,還給她帶了這樣的信息,於情於理她也要提點他一番,自己終歸不是個恩強仇報的人,讓他就這麼留在此地,誰也不知道會不會發生某些意外,他那位師兄,並不好惹。
到了此時,無癡和尚纔有了閒工夫將心中的疑惑提出,他早就疑心了半天,莫輕城等人若與葉傾湊到一塊,大概會似牛皮糖般寸步不離,怎麼沒看到他們呢?
葉傾指了指遺蹟山。
繼而便跟他交代在下一次遺蹟山開啓前,這小半個月他呆在這片鬼地方所需要注意的細枝末節,以及進入遺蹟山可碰不可碰的事物,她清楚以他的本事,這些信息早就瞭然於心,可到底,她該是要提醒他一聲。
到了最終,無癡便了解,葉傾知無不言的背後,大概是準備好要離開了,他心中有疑問——爲何她與師兄都選擇在這時離開,他師兄沒說,希望能在葉傾這裡尋到答案。
他將首都基地一兩年內的消息反覆鑽研,隱約察覺,末世的瘋狂下還蘊藏更大的洶涌。
葉傾沒有迴應,沒有告訴他這世界又將迎來一場大變革,一場連她都還沒有資格瞭解的大變革,若不離開,極有可能被這場大變革大動盪所淘汰。
這些話,不該是從她口中說出來,時機成熟,他那位師兄會盡數相告,輪不到她多事。
“進去後,不到五階就不要出來了,時機成熟,你師兄會來找你,或許……你能在裡面找到你想要的答案。”葉傾沒有明說,但話已至此,他不是一般人,必然有所思。
這時葉傾跟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無癡點頭,而後回到帳篷內,他有些心煩,太多不解,他需要去平靜掉。
沒多久,他身上的‘青蛇’便恢復了平靜,彷彿威脅盡去。
他攆着佛珠,半刻都不曾停息,可他知道……是葉傾離開了。
這時候的末世,知道的事情越多,便有更多的不解,葉傾是,無癡更是。
她離開了,趁着黑夜將至,無需道別。
越往外圍走,毒物愈顯而易見。
在葉傾料理了遺蹟外圍的神秘勢力的大部分有關人員後,這地方早就沒有人組織清理毒物了,半個月的時間,早就氾濫成災。或許在某些人眼中,葉傾成功晉升爲反派。可她並不多麼在意,自己給這片花費了極大精力人力物力方開墾出來的‘淨土’帶來的危害。
她行走在落日餘暉下,腦中除了思忖‘歐洲遺蹟’外,另一件事情,亦同樣值得她予以十二萬分謹慎視之。據無癡的信息,這位青鋒子前輩從東北迴歸首都基地而後又離開,她彼時便有了念頭——這位‘又離開’的前輩,是衝着自己而來的吧。
就在她腳步重新落在鐵索橋的一瞬,雙尾白狐謹慎地眼眸睜開——它察覺到了有人,但這人手段不凡,看不出模樣與身前,僅有一團疑雲一道黑影,有禁制籠罩。它詢問是否要完全穿透禁制,被葉傾攔住了,這人不用看她也隱約能猜測到,不必多此一舉。
剛踏上鐵索橋的頂端,隨夜色降臨,洶涌毒瘴四起。
葉傾剛從空間取出一簇‘化瘴蓮’,果然——那位隱藏暗中的前輩出手了,恐怖而凌厲的攻勢驟然襲來,黑衣殺手的面貌,持一杆三尺青竹作爲武器,看似普通到了極點,卻被他打出了連靈器都未必有的力量,內藏靈性,還未雕琢,卻已然不同凡響!
與肖逆仙的青竹長笛恐怕是同出一枝。
這位前輩的力量也不同往昔,彷彿某種禁錮依舊的力量終於得以釋放。
雙尾白狐早就跟她示意來人極力剋制‘金丹威壓’;她亦隱隱有所察覺,逐漸加深的力量與隱隱震懾的威壓,無不在顯露一個事實——那一位恐怕修爲恢復了。
她並未察覺到殺機,是以也只是謹慎的膠着,進退有序。
一直到一盞茶的功夫,熟悉的笑聲才傳出,“極致靈根便是不同凡響,便是老頭子,全部全力以對亦很難佔半分便宜,這不過數月不見,葉師侄真叫人不得‘心懷忌憚’啊。”順勢收了手,蒼老的手撤下面部的罩子,還是那個熟悉的‘不修邊幅’的老頭子。
聞言,葉傾搖了搖,即便意識到這位‘青鋒子’前輩已不同往昔,卻並沒有因此而露出任何異樣,她甚至都不接他的話,意味深長地反問他,“前輩——爲何而來?”
是爲了‘魔道黑蓮’,還是……這話她沒擺到明面兒上,可似他們這種活了數百年的老狐狸,自早就達到了‘聞絃歌而知雅意’的境界。一個隱藏了多年的老狐狸,如今竟願意以真修爲面目示人,來意——不會太簡單。
一株達成了換取約定的‘魔道黑蓮’,不足以他費這麼大功夫。
他隱藏了這麼多年,這麼久的時間,定然有不可告人的隱秘、苦衷?如今卻似是擺在了她的面前,完全不給她拒絕的機會,這種人,太可怕,必有所圖,必有大陰謀。
葉傾與其對峙半晌。
這位前輩才深深看了她一眼,才以一種語重心長到了極點的口氣問她,“我這裡有一個藏了許久的秘密,不知道——葉傾師侄有沒有興趣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