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舛堡矗立在一片漆黑中。
四個人狼狽不堪回到了大殿內。
“怎麼辦……”玄影華愁眉苦臉道。
“那個雲霽鬆是人嗎……”玄箏語苦笑道。
“正常。”玄夢渺啜了口熱茶,淡淡道。
“啊?”三個人一臉不可思議。
“梅能傲雪,可終究也能被折斷;竹能節節生長,但也能被砍斷;楊生長快速,高大挺拔,可惜最後楊木還是被砍伐。”玄夢渺慢慢道,“可是鬆呢?生長於懸崖絕壁上,樹幹直直衝天絕不彎曲,就算是枯鬆,倒掛在絕壁上依然堅強。”
三人默默聽着。
“你們不覺得,他們的名字和性格都有相契合之處嗎?也難怪雲霽鬆那麼難對付。”
“夢渺說得有道理。那如今……”玄傲霆道。
“先把那三個送到父親的往世宮裡吧,免得又被救走了。”玄箏語道。
“行,明早雨停了就出發。”玄影華道。
夜幕中,千舛堡的燈火終於熄滅。
一個藍色的身影卻還在山間縱橫。
雲霽鬆終於停了下來。
滂沱大雨肆意打在雲霽鬆身上。
“最終還是隻護得了自己。”雲霽鬆低下了頭,粉拳握緊。
“這麼大的雨,施主請進來坐坐吧。”一個聲音從身後響起。
“大師……”雲霽鬆這才發現自己又來到了那座破廟前。
“進來吧。”老和尚說着推開了廟門。
雲霽鬆擦去臉上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坐在火爐邊,默默看着爐內木炭噼裡啪啦燃燒。
“這湯驅寒,快喝了吧。”老和尚端過一碗熱氣氤氳的湯藥。
雲霽鬆看着碗中自己的倒影,半晌,一飲而盡。
“事到如今,你該恢復你的本來身份了吧。”老和尚漫不經心道。
雲霽鬆猛然擡起頭:“您說我?”
“不錯。”老和尚道,“我就是在說你,慕家之主,慕夙吟悅殿下。”
“原來您早知道我是誰。”雲霽鬆啞聲道。
“慕殿之名,江湖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老和尚道,“能有這番毅力和意志力的,也只有殿下了。”
雲霽鬆默默看着燃燒的木炭,眼中幾番明滅。
“是時候了卻這段緣了。”雲霽鬆道,“我還有別的事,但時間不多了。”
“你,一定可以的。”老和尚淡淡道,“天選之子,不會錯的。”
殘黃的信紙,老舊的筆,一紙書信在雲霽鬆手下慢慢形成。
“緣起緣滅,輪迴再見吧。”雲霽鬆輕聲道。
寫完了信,雲霽鬆低頭,手撫過鬢角,已然有些滄桑。
終於,雲霽鬆閉上眼睛,抱着膝蓋沉沉睡去。
老和尚看着眼前這個孩子,眼中滿是疼惜。
清晨,薄薄晨霧中,初日緩緩升起。
“霽鬆……”被點了穴道捆成個糉子扔在車底的三人遙望着遠方,“你一定要好好的。”
魔教的護衛也都整理好行裝,準備出發。
魔教果然是大教派,一眼望去浩浩蕩蕩,氣勢甚是龐大。
“上路吧。”玄夢渺四人坐着馬車出發了。
漆黑的馬車,飛舞的魔教的旗幟,一輛輛絕塵而去。
雲霽鬆和老和尚立在高處,看着他們。
一隻信鴿從雲霽鬆手中躍出,飛向了琴山碧落殿。
“去吧。”老和尚道,“馬車都給你叫好了。”
“大師,我一直想問您……”雲霽鬆道。
“你想知道我是誰,對吧?”老和尚淡淡一笑。
雲霽鬆默然。
沉默,一般有兩種意思,一是拒絕,一是默認。
老和尚道:“孩子,你會知道的,不過,不是現在。”
“將來,我估計也……”雲霽鬆沒有說完,轉移話題道,“我去了,大師,多謝掛念。”
長鞭一揮,馬車呼嘯而去。
雲霽鬆捧着如瀑的黑髮,兩眼愴然。
“這終究不是你本來的顏色。”雲霽鬆淒涼一笑。
往世宮內,沉聽竹三人被綁在柱子上,玄夢渺等人則在和教主玄霜駿訴說之前的情況。
看着傷痕累累昏迷不醒的三人,玄霜駿欣慰道:“你們倒是沒讓我失望。”
“爹……可我們總覺得我們下手太狠了……或者有時下不去手。”玄影華道。
“沒事。”玄霜駿大手一揮,“這跟我當年差不多,就當血債血還。”
“但他們畢竟都還是孩子……”玄箏語低頭道。
“箏語果然還是善良。”玄霜駿灌了一口酒,一把摟過玄箏語,哈哈一笑道。
“爹,還有一個……”玄夢渺小心翼翼道,“抓不着她。”
“怎麼會?”玄霜駿一臉難以置信。
“是的,爹,各種刑罰都用遍了她什麼也不說。”玄傲霆道,“而且,繩纏索綁關起來她也能跑。”
“問題是,只有她知道那個渡明在哪裡。”玄夢渺補充道。
“哦?有這麼大本事?”玄霜駿眯起了眼睛,“我倒想會會她。”
“不用了,我自己來了。”一個聲音從門外響起。
魔宮的大門被推開,雲霽鬆一步步走了進來。
“雲霽鬆?”玄夢渺下巴差點掉地上,“你怎麼進來的?”
“我走進來的。”雲霽鬆冷冷一笑。
“你就是那個雲霽鬆?”玄霜駿打量着雲霽鬆,“你這是自投羅網來了?”
“那可不一定。”雲霽鬆冷哼一聲,右腳一滑,排山倒海的氣場壓了下來。
與此同時,玄霜駿的手也定在了桌上。
旁人看着,大氣都不敢出,一旦一個小動作,可能就會致命。
半個時辰過去了,玄霜駿額上有幾粒汗珠滲出,眼中有些驚訝。
雲霽鬆鼻樑上也有幾滴汗水,不過一雙眸子越發寒冷。
半晌,雲霽鬆微微一笑,左腳滑開,赫然撤去所有真力。
玄霜駿整個人差點飛起來。
能將真力如此收放自如,可見雲霽鬆功力深不可測。
玄夢渺等人也是看得捏了一把汗。
“在下這番前來,一是想告訴四位護法,在下一向不喜歡被人強迫,二是想和玄大俠討論討論一件事。”雲霽鬆依舊兩眼漠然道。
“你要討論什麼?”玄霜駿感到不能小看眼前這個少女。
“公道。”雲霽鬆緩緩從口中吐出兩個字。
玄霜駿瞳孔頓縮。
“不知把這仇恨加在後人身上,玄大俠感覺如何?”雲霽鬆道。
“你是想讓我放下仇恨?”玄霜駿冷聲道,“可笑,我又不是菩薩,沒那副憐憫心腸,當年的事就這麼讓我含恨了之?”
“當然不是。”雲霽鬆淡淡道:“那不知如今玄大俠看我們這副模樣,可否是滿意了?”雲霽鬆說着露出了胳膊上的大片傷痕。
一道道癒合和未癒合的口子,觸目驚心。
玄霜駿看着雲霽鬆身上的傷痕,看着綁在柱子上將醒未醒的三個人,不知該說什麼。
正如玄箏語所說,若是別人,他們不會覺得有什麼,但這是四個孩子,還沒長大的孩子。
“玄大俠覺得,夠了嗎?還得起當年的債了嗎?”雲霽鬆又追問道。
“你們怎麼……”玄霜駿說着轉向玄夢渺四人。
“別看他們。”雲霽鬆冷冷道,“他們可是按你的意志行事。”
“我……”
“玄大俠覺得,這樣貓捉老鼠式的折磨,很有趣對嗎?”雲霽鬆步步緊逼,“我想當年,玄大俠大概不至於被折磨成這樣吧。”
“更何況,當年,你不是像我們這樣的,你當年已經成年。”雲霽鬆道。
“是你們自己答應爲那個渡明還債的。”玄霜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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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們答應了。”雲霽鬆道,“可是這債,還的是不是過了?”
“是不是因爲我們是孤兒,就可以這樣隨便折磨?因爲不會有人找你們麻煩?”
低低的抽泣聲,傳來,赫然是殿怨梅三人發出的。
他們受了太多苦,如今終於也忍不住了。
“當然不是……”玄霜駿掙扎道,“那你們爲何還要心甘情願爲……”
“因爲你們只認可這種方式。”雲霽鬆冷聲道,“如今,我就想問問玄大俠,你的公道得到了,我們呢?我們這一身傷,一肚子委屈,我們要到何處去找我們的公道?”
玄霜駿無言以對。
“是不是我們接下來也要再來一出復仇還債,然後就這樣無止無休地下去?”雲霽鬆道,“你真的以爲你的兒子女兒願意這樣爲你討債?你以爲他們真的覺得好受?”
玄霜駿看向玄夢渺四人。
玄夢渺低着頭,玄箏語眼圈泛紅,玄影華側轉過身,玄傲霆臉部肌肉不住地顫抖。
“沒有經歷過仇恨的人,讓他們做這種事,他們難道不痛苦?”雲霽鬆道,“沒有哪個父母願意把仇恨加在自己的兒孫身上,玄大俠,真的一個復仇就這麼重要,讓你寧可讓自己的後代嘗仇恨之苦?你有沒有爲自己的後代家族着想?你知不知道仇恨這個坑,足以取萬千人性命,一入就再也出不來了?你就這麼放心嗎?”
玄霜駿說不出話來。
半晌,他才道:“可是當年我……”
“如果對方已經心有愧疚了呢?如果對方已經認識道自己的錯誤呢?是不是隻有復仇這一種方式可以解決?世上本已經那麼多悲劇,你爲什麼還要去增加?如今復仇了,你開心嗎?滿足嗎?你真的以爲就是你佔理,然後沒人會再找你的後代算賬嗎?”雲霽鬆冷笑道。
“這麼說,你是要……”玄霜駿苦笑道,“請吧,這事,大概是我做得過了火。”
“爹!”玄夢渺四人急道。
“我不想拿你怎麼樣。”雲霽鬆冷冷道,“這件事,到此就了結,你若真願意再發點善心,就給他們一個安身之處。”說罷,雲霽鬆指着沉聽竹三人。
“我們……在這裡安身?”沉聽竹一臉不可思議。
“聽竹,怨梅,羽楊。”雲霽鬆看着他們道,“我只希望你們有個安身之處,也給他們,一個安心。”
“可是,這不是認敵爲友嗎……”尋羽楊急道。
“什麼敵?什麼友?”雲霽鬆冷冷道,“我說了,事情就此了結。”
“……”殿怨梅欲言又止。
“沒有家的人,都會想要個家的。”雲霽鬆道。
三人垂下了頭。
雲霽鬆說的沒錯,確實如此。
“你們,就一人跟一個護法吧,剛好。”玄霜駿捋着鬍鬚道。
玄傲霆看向尋羽楊,玄箏語直視殿怨梅,玄影華盯着沉聽竹,而玄夢渺瞟着雲霽鬆。
……此時無聲勝有聲。
終於,雲霽鬆開口道:“他們仨就留在這裡吧,在下告辭。”
“等等……”玄夢渺投來驚異的目光,“你……不留下來?”
“不用了。”雲霽鬆搖頭道。
大殿內頓時安靜成一片,所有人都驚異地看着雲霽鬆。
“不行,我不讓你走!”玄夢渺說着掠起,落在了雲霽鬆面前。
雲霽鬆苦笑,轉向玄霜駿。
玄霜駿皺着眉道:“你不願意,總要留個理由吧。”
雲霽鬆苦笑道:“玄大俠是否有個結拜兄弟?讓他來給你們解釋吧,我在一旁等着便是。”
“你說哪一個?”玄霜駿問道。
“展化清。”雲霽鬆眼中的火焰燃起,又迅速滅了。說完,她就走入了一旁的客廳。
玄霜駿疑惑着,還是給展化清寫了信請他來往世宮一趟。
“這段緣,該了卻了……”雲霽鬆心道。
這固然無情,可,那又如何。
也就過客一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