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千城擡起了頭來,冷冽的深眸中閃過了一絲光亮。
他猛地轉過身。
“你給我查一下當年那筆股權轉讓欠款的去向,如果動了的話銀行會有通知的,你去查,現在。”
“啊?”
“啊什麼?快去!!”
常遠被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放下水杯點點頭,說:“好我馬上去。不過千城,你現在打算怎麼做?”
殷千城揉了一把臉,低啞道:“我其實猜出了我爺爺跟母親他們那邊的做法,只是我一直不太願意相信,現在也該想明白了,不用跟沒有心的人比心,比他們更冷硬些纔有打敗他們的可能,以前是我心存僥倖,覺得他們大概心疼我多過於心疼這份家業,現在想想我或許錯了。”
常遠一聽,詫異於這些他大概都想得到,再往下,就開始同情他的悲觀。
常遠開口道:“你……也別這麼想……”
“我能夠怎麼想呢?”他冷冷擡起頭來,冷冽的眸光直刺常遠心底最薄弱的那個地方,“現在是我的女人下落不明,我借酒澆愁,可是呢,作惡的人繼續作惡,該受到懲罰的反而賺得盆滿鉢滿,憑什麼?”
“爺爺說的很對,人總要爲自己覺得最重要的事情拼搏,哪怕隱忍很難,欺騙很難,殘酷也很難,但都要學會。”
殷千城站了起來,道:“我現在最重要的事是要找到她,你去吧,有她的消息馬上告訴我,我第一時間趕過去,訂婚宴那邊,你也幫我籌劃一下,我服從就是。”
常遠震驚!!
他擰眉,不可思議地往前邁了一步:“訂婚宴?千城,你同意訂婚宴了?!”
他覺得不管怎麼樣,殷千城總會爲此反抗一下的,殷老爺子這麼算計自己的親孫子,搞得一手稀爛的局面,殷千城不鬧得天翻地覆就夠好了,現在他居然同意,連反抗都沒反抗地就同意了?!!
這怎麼可能?!!
殷千城卻只是點了點頭,站起了身,走向了落地窗前漫天的瓢潑大雨,冷聲緩緩道:“我同意,爲什麼不同意?早二十多年我就在這場棋局裡,這麼多年我都不肯夢醒,看清楚自己的處境,如今我還要不敢進這場局嗎?”
他走過來,單手繫上散亂了好幾天的領口,嚴絲合縫地扣上釦子,將桌面上一枚硬幣丟進盤子裡,硬幣發出清脆的響聲,他冷聲淡淡道:“這上半場算我輸了,下半場,也該輪到,我的主場了!!!”
他嗓音很低,卻字字清晰,尾音落下之後,天空轟然閃過一道閃電,“嘎——!”得一聲驚雷響徹了天際。
銘城這個北方城市積攢了一整年的冰冷雨水,傾盆而至!!
***
南方北方都在下雨。
江慕水打着傘,一路找打了芙蓉小鎮去,這種天氣裡阮靜如果上班,孩子必然就放在她母親那裡,這天氣也不可能出門,江慕水就趁着這個時間過來看看。
好在那個三號小區是有陽臺的,她裝作送報紙的進去以後,繞來繞去,終於在一家陽臺上看到了一些寶寶用具。
一個有些臉熟的女人嘟囔着抱怨着天氣,將晾衣杆上的寶寶衣服收了回來。
“這可真是作死喲,鬼天氣,衣服都不幹的,可咋子辦!”
一個操着口音的女聲從裡面響起了。
江慕水凝眸看了一眼腳下的雨水,想着是時候給他們添置一臺除溼機了,在南方這種東西很有必要,小孩子的東西如果不幹穿在身上會難受,也會滋生細菌帶來疾病的。
她覺得此刻自己就像故事裡那個等待女子來赴約的尾生,女子不來,就抱柱而死。可難道她就只能一輩子這樣遙遙守望嗎?她沒有資格觸碰和養育自己的孩子,哪怕來看望都要看着別人的臉色,饒是她有萬貫纏身也換不來半點好看的臉色,難道以後就只能這樣嗎?
是。
她後悔了!
她從銘城回來的那一刻起她就後悔了!
她不該不要他。
她愛他。
管這種愛到底是怎麼來的,是不是正確,她就是愛啊!有什麼辦法?
這就跟她愛殷千城是一樣的,她不再去思考什麼正確不正確,她江慕水這輩子沒輸給任何人,她就只是,輸給了自己而已!
她愛得沒有任何錯,是那些人辜負了她!!
越來越大的雨滴在她腳底下炸開來,將腰部以上的部位都淋溼了,江慕水隱約看見了一道身影抱着那可愛的嬰孩走出來,小誠一直在哭,張着嘴大哭,粉嫩的小手拍打在那人身上,不知道是不適應這潮溼的天氣,還是空氣不好,煩躁的氣氛籠罩着他整個人。
江慕水錯愕了一下,擡腳想走過去,卻一腳踩進了冰涼的水坑了!
再擡起頭時,那人已經用地方話咒罵着什麼,抱着孩子進去了。
江慕水眼尖,看得到嬰兒脖子裡掛着的本來用來擦口水的一塊小斤,此刻已經染得很黑還有黴點,那抱着他的人卻也不管管。
“……”纖手在身側攥緊。
心如針扎。
痛得她……喘不過氣來!!
能怎麼辦呢?
當初是她執意要將孩子送給別人,如若不是李哥他們接手,孩子根本就不會來到這個世上!她現在要怎麼做才能將她的孩子換回來?她也許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但她保證以後會是的!因爲,她此生再沒有別的什麼可牽掛的了!!
江慕水站了不知道有多久,幾個小時後,還是輾轉坐了車回來。
她不是洪水猛獸啊。
她不該遭受這種簡直非人的待遇。
可她也許就是觸碰到了別人緊緊護着的利益,她真是活該,這個世上,當真沒有一個人心疼她。
江慕水在狂風驟雨中回到了老公寓。
一下車,風就將薄弱的傘吹走了,狂烈的風席捲着傘柄,一直刮到了樹上,豆大的欲滴噼裡啪啦地砸落到了她的身上來,將她瞬間淋透了,她在原地,纖弱單薄的身子緊繃着在瑟瑟發抖,半晌後冷冷盯着那把傘,冷笑一聲。
好啊。
欺負我。
你們誰都欺負我。
那就隨便吧!!
我也不怕!!
胸口氾濫着絕望悲涼的情緒,她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根本抹不乾淨,還有些雨水不斷地刺進眼睛裡來,刺痛得人睜不開眼睛,她一邊捂着頭走,一邊在黑洞洞的樓道里,看到了一雙皮鞋的影子。
隔着雨簾看到那雙鞋子的瞬間,她愣了一下,接着就看到那雙皮鞋頓了頓,擡腳就朝自己走了過來。
雨聲默然。
他越走越近。
那個腳步的姿勢太過熟悉,肅殺的感覺也熟悉到令人髮指,她僵硬了一下,接着渾身就慢慢哆嗦起來,吸口涼氣下意識地開始往後退。
雨太大了,她根本頭也不擡,踉蹌着往後退,急着逃避,卻猛地一把被人抓住了手腕,那人的手依舊是溼透的樣子,但皮膚卻是滾燙的!!
接着,一把黑色的大傘就打到了她的頭上,在她頭頂撐開了一方安穩的空間!
她急得想掙脫,胳膊卻狠狠一痛,她神色冷然地轉過了頭來!!
男人如刀削般的冷峻面龐出現在了眼前,深邃的眼,高挺的鼻,削薄的脣,他一身黑色的西裝顯得肅殺無比,攥緊了她就沒打算再鬆開。
她的目光瞬間軟了一下,軟的那一下是因爲他跟小誠相似的眉眼!
小誠眼睛跟她如出一轍,很大很清亮,但眉宇之間的氣場卻隨他。
爲什麼偏偏這樣?
這世上她最愛和最痛恨的兩個人,卻有着血緣上至親的牽連。
她的心臟都痛得麻木且毫無知覺。
不逃了。
反正,也沒什麼好逃的。
男人冷冷抿脣凝視着她,眼眶隱約也是紅的,他定了定神,確定她不會跑了以後鬆開她的胳膊,騰開傘柄,將自己身上的西裝脫下來,披在了她的身上。
瓢潑的大雨瞬間打溼了他的褲子鞋子,兩個人在黑色的大傘之下對望,最終卻是她,冰冷而頹然地垂下了頭!!
“你真的挺閒的……”
“快要訂婚了還有空跑一趟江城……”
她真的,低估了這個男人有始有終的能力。
江慕水擡起小臉來,被雨水淋過的小臉青白相間,眉眼之間更加妖嬈動人,她眸光冷淡沒有一絲溫度,說:“來找我嗎?還有事?有事,那就上去說吧!!”
她走過去,裙襬早就已經完全貼在了身上,搖擺不起來了。
她徑自往前走,雨水重新淋透了身子也無所謂,男人冷冷抿脣,待她走出兩步後猛地擡腳快步跟上,將大傘毫無縫隙地遮在了她的頭上,一路,隨她走了上去!
***
老舊的樓房因爲潮溼,此刻冰冷得可怕。
南方的冬天其實是很嚇人的,最開始嚇人的就是秋冬交接的這一段,江慕水丟下鑰匙,走進去,一步一個溼漉漉的腳印,男人跟在她後面,看到水都從她的鞋子裡滲透了出來。
他擰眉,看到自己再次來到了這個地方,緊緊閉眼,然後再睜開,覺得那煎熬了他整整幾日的心痛總算是緩和了一些。
他沒有拿毛巾擦身,什麼都沒做,只是走近了浴室,擡手放了一缸的熱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