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南碧笙踏上回歸寧國的馬車時, 不過半日之差。秦逸之的動作迅速果敢,連夜將南碧笙送離了北國的領土,直直奔向雁回。
她之所以求助於秦逸之, 是因爲篤信。篤信他的能力, 篤信他的決斷, 她更篤信, 蕭承軒不會爲難於他。
她不想害任何人, 於是乎,只能從秦逸之入手。秦逸之爲人耿直,回寧國的去路, 若得他護佑,必定平安。
換做旁人, 便有可能這一路上埋伏兵馬, 伺機將她殺害。可是, 若那人是秦逸之,她必定能安然迴歸故土。
只因, 秦逸之知曉南碧笙的重要性。若是殺了她,不僅會引得寧軍士氣瘋狂。而蕭承軒,亦會亂了陣腳。
而如今,將她放回寧國,於蕭承軒必定是好事。少了南碧笙的牽絆, 蕭承軒攻下雁回的腳步, 自然是勢如破竹。
百年的城牆赫然顯現在眼前, 恢弘狂疏的雁回二字, 筆力剛勁。明黃的寧軍旗幟, 伴隨風動,幻化出剛毅的弧度。守兵佇立在主城之上, 巍峨不屈,身姿堅毅,宛若渾然天成的雕塑。
“來者何人?”城牆上的兵長凜聲問道。
南碧笙輕啓車簾,緩步下車。當蓮足踏在寧國土地上的那一刻,心神頓然寧靜,好似一湖平靜的清水,不復波瀾。
“寧國端瀾長公主,南碧笙。”
她聲音不大,卻在這分外寂寥的山關之地,顯得格外嘹亮。她幾乎能聽見幽幽的回聲,像是一陣陣漣漪,愈發的清晰。
待看清城下女子的面容,那名兵長混沌的瞳孔一轉爲清明。他一介莽夫,雖是未見過公主真容,但隱約瞧見她與寧帝三分相像的面容,亦不禁瞭然。
怔了怔,他慌忙地朝身後的小兵,呼喚道:“快!快去稟明陛下!公主回來了!”
小兵聞聲,難掩的驚喜,快步跑下城牆。
“開城門,迎公主!”兵長一聲命令,主城門轟然洞開。
木軸沉鬱的吱呀,伴同戰場的黃沙,一同翩然起舞。南碧笙靜靜地看着這一切,打從心底的歡愉,徑直浮現在眼前。
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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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碧笙很難形容再次與南景堯相見的局面,雖是三年未見,卻好似隔了半生。
她安靜地站在殿內,看着她的阿哥,踏着匆忙的步子朝她走來時。殿外百花叢生,芬鬱錦簇。而她,卻獨獨只看見了她的阿哥,日思夜想的阿哥。
她陡然生了些委屈,遙遙地喚他:“阿哥……”
“碧笙。”南景堯大步跨向她,而後緊緊地將她摟在懷裡,用盡了全力,卻又飽含溫情:“回來了,終於回來了。”
“嗯,碧笙回來了,以後再也不離開阿哥了。”她情不自禁地淌下淚來,澄清的淚珠,流溢在明黃的龍袍上,陡然生了一絲陰晦的溼意,像是點綴其間的珠玉。
“好。”失而復得的心緒,在南景堯的心底蔓延開來:“別走了,再也別走了。”
那日見她決絕的跳下城牆,南景堯差點急火攻心。幸好,她還活着,她的妹子還活着。
活着便好,活着便好。
否則,他真不知道,該如何向九泉之下的父母交代。他本該好好護着她,保她一世安寧的。卻讓她因愛受傷,因愛淒涼。如今,她回來了,他定要用盡一切心力。讓他的妹子,變回那個朝他盈盈淺笑的碧笙,朝他嬌蠻任性的碧笙。
“碧笙,這三年可是苦了你了。”南景堯輕柔地撫了撫南碧笙的發心,他的妹子一如幼時溫煦。
南碧笙揩了一把眼淚,仰起臉,含笑着他:“不苦。只是偶爾想起阿哥,會有些難過。”她笑意純白,只是陡然之間,像是想起了什麼,笑靨一下子頓滯住,一變爲苦澀:“還有……世惟。”
南碧笙悽楚的神情,一下子觸動了南景堯悲慼的心絃。她的妹子,做了母親。卻要爲了躲避蕭承軒的眼線,而與親子生分三年。
每每想起,他總是恨意難掩,都怪他,未能好好保護她。害她昔日顛沛流離,遇上摯愛卻不能相守,害她爲人親母卻不能與子相伴。
“都怪阿哥,未能護好你。”
“阿哥,一切不過是我咎由自取,怎可怪你。”南碧笙笑的有些淒涼:“我與他,不過一念成癡。自是無望,既便遺忘。”
南景堯長長的嘆了一口氣:“這些本不是你該受的,都是阿哥不好,讓你生了這麼多的委屈。”
“阿哥……”南碧笙寬慰幾句,卻被殿外的一陣女聲所打斷。
“陛下。”女子熟悉的嗓音,南碧笙隱約能辨別出,那是屬於青嵐的聲線。“是……青嵐嗎?”她低聲向南景堯詢問。
南景堯未有作聲,只是神色之中有驚喜難掩。頓了頓,方纔道:“與碧笙重逢過於欣喜,竟是連這……也忘了。幸好,青嵐聰慧。”
“進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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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碧笙大概,畢生都難以忘記眼前的場景。青嵐一襲雲紋錦衣宮裝,自殿門外走來。經年未見,青嵐打扮地如此華貴靡麗,竟讓南碧笙有些難以置信。
然而,令她難以置信的,卻在後頭。
只見青嵐手中牽着一個小男孩,那小男孩不過也才三四歲的樣子,身子僅能勉強湊到青嵐的腰間。
小男孩一身雲紋錦緞的袍子,腰間垂掛着一枚翠綠的短笛,稚嫩的眉宇間隱約可見俊美的痕跡,一雙黑眸靈動,流光溢彩。
南碧笙是記得那件袍子的。昔日,她一人獨住在虞豐城時,想念起她的世惟時,便會尋幾塊布料,爲他做一身小衣服,而後託人送到皇宮裡。歲歲年年,年年歲歲,她從未忘記過她的世惟。
從襁褓小衫,到綾羅衣袍,她一件件的縫製着。她帶着絕望,悉心地縫製着一件件袍子,她只希望有朝一日,她的孩子能夠安心的穿上。
就如同她許他的名字,世惟世惟。
與世無爭,惟心自安。
殿內未有一人說話,皆是沉浸在此刻的重逢喜悅之中。
是青嵐打破了沉默,她緩緩蹲下身子,朝身旁的小男孩,溫聲道:“世惟,青嵐姨母方纔是怎麼教你的?可還記得?”
“記得。”小男孩點了點頭,像是一個小大人摸樣。
青嵐朝着小男孩,笑的慈愛。清麗的曈眸裡,滿是鼓勵與讚許。
在青嵐的鼓舞下,小男孩邁着短小的步子,一步步朝南碧笙走去。
南碧笙鮮少有這般手足無措的神情,她緊張地望了望身旁的阿哥,不知該如何是好。南景堯只是朝她淡淡的笑,笑靨之中滿是鼓舞。
她靜靜的看着那個小男孩,走向她。面容稚氣,額骨高挺,卻有七分像那人。一雙清澈的眼眸裡,不摻塵滓,三分像她。
不知覺間,她已是淚流滿面。潸然的淚水,順着絕色的臉龐一滴滴地墜落。
“孃親。”
她聽見他,這樣喚她。
她陡然覺得,這四年的苦都是值得的。他是她的世惟,她一個人的世惟。她不用擔心會被蕭承軒搶走他,因爲他只是她的。
“世惟。”她蹲下身,將世惟緊緊地抱在懷中。柔軟的孩童,有她日思夜想的夢幻。三歲的稚兒,身上散發着淡淡的馨香,讓南碧笙不欲釋手。
這是她的世惟,懷胎十月生下的世惟,血脈相連的世惟。南碧笙有些情難自禁,她怔楞着,只知道一遍又一遍呼喚着他的名字:“世惟……世惟……”
“孃親,莫要哭了。”懂事的世惟,從南碧笙的懷中揚起腦袋。朝她彎了彎眼角,笑的清澈明亮。他執起軟糯糯的小手,一遍又一遍地爲南碧笙揩去淚珠。
南碧笙很難形容此刻的場景,她感動於世惟的乖巧,卻又忍不住深深自責。
她,是想讓他簡簡單單的長大的。如今,他卻像是承襲了那人一般的清明,卻失去了一身孩童所該有的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