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野回到京城的第三天,王思宇等人的車隊返回了一分廠,然後就在輕汽公司內部引起了一陣不大不小的風波。
因爲李野在展覽會上買了許多進口車,每一輛在這個時代都是惹人眼球的好物件兒,當然會引來一連串的閒話。
“你們知道嗎?一分廠去了一趟滬市,買回來了十幾輛進口小汽車,各式各樣的都有,你說他們一共才幾個科級幹部呀?一人配兩輛都綽綽有餘吧”
“科級幹部憑什麼配小轎車?再說他們自己生產的麪包車也不賴啊!幹嘛還要再花外匯買別人的?”
“這你們就不懂了吧?人家說了,這些進口的洋貨是買來“研究借鑑”的,要借鑑人家西方的先進經驗,補齊咱們自己的不足.”
“嘿,可真能瞎說,我這麼多年的老鉗工我還不知道?要想研究借鑑,那得把那汽車全拆零碎嘍,他們坐在屁股底下能研究個屁呀”
“.”
李野還真打算把這十幾輛車給拆了。
雖然現在的一分廠,還不具備全面逆向研究的技術能力,但是借鑑一些經驗卻是沒有問題的。
王思宇等人當然捨不得了,他們從滬市一路把車開回來,對這些動輒大幾十萬的“豪車”稀罕的不得了,哪裡忍心把他們拆成一堆零件。
“廠長,要不我們先研究一下他們的操控特性吧!這一旦拆開了.就裝不回去了”
“大幾十萬買的東西,是給你們兜風用的嗎?裝不回去了?廢話,要是能裝回去,我還用你們這些技術人員幹什麼?
認認真真的給我拆分研究,什麼時候琢磨透了,我一人獎勵你們一輛新的,歸你們個人所有.”
“.”
沒人不捨得了,大家都知道李野這人一顆唾沫一顆釘,只要自己完成了任務,那獎勵從來不是虛的。
一輛進口車大幾十萬啊!能換好幾套房子。
獎勵到手,那就發了。
陸知章知道了李野的打算之後,忍不住的調侃道:“李野,你要是把這十幾輛車全給拆了,不知道會有多少人罵你暴殄天物,
要知道他們很多人一輩子努力往上爬,就是想擁有一臺自己的配車,咱們上次給職工獎勵小轎車的事兒,就讓他們各種嫉妒各種不滿意了,你這次倒好,直接拆了.”
“哼哼~”
李野哼哼兩聲,嫌棄的說道:“我覺得要是不拆,纔有人找我的麻煩涅~”
果然,王思宇等人這邊剛帶着車隊回來,牛紅章就在會上對着李野發問了。
“李野同志,你在滬市展覽會期間,花費五百多萬購買進口小汽車,這麼大的採購行爲,有沒有按照規定審覈、批准?
就算你們一分廠的效益再好,這麼大筆的資金也不能由你一個人隨意支配,這是我們管理上的巨大漏洞和缺失
所以我建議針對大額資金的使用,建立完善的監督、監管機制.”
李野一聽牛紅章的話,就知道他是要拉着總廠的那票人給一分廠“卡脖子”,這就跟一條河流上建水電站一樣,乍一聽目的是好的,旱季灌溉、雨季防洪,好心好意的保你平安。
但這是在一個無私有效的管理機制之下的結果,如果水電站別有用心,等到建好了之後,下游的阿貓阿狗都得受水電站的挾制,不聽話就不給你放水,
不信你看看南邊某些國家,旱季不放水,雨季大開閘,讓你深度感受一下大自然的力量。
放在牛紅章這裡也一樣,因爲這兩年他的好幾次瞎折騰,總廠的幹部跟他本來已經若即若離了,但這一次如果監督機制成立,大家就都有了多一分廠“指手畫腳”的權利,
有權利,就有好處。
就算是跟一分廠“暗通曲款”的那些人都有些心動,因爲到時候別人給一分廠使絆子,自己可以幫着一分廠拉偏架,豈不是幫了一分廠的忙,讓一分廠欠了他的人情?
所以牛紅章的話還沒說完,李野就發現很多人互相眼神交流。
李野觀察他們的眼神和表情,感覺牛紅章應該沒有提前跟他們溝通,所以事出突然,他們也都沒有準備。
【老牛竟然小心到這個地步了嗎?】
李野心裡有些好笑。
以前的時候,
估摸着要是不得不舉手表決的話,他們是願意支持通過的。
牛紅章說完之後,馬兆先就笑了笑,問向李野:“李副廠長,你有什麼解釋的嗎?”
“有的。”
李野平靜的道:“首先糾正一下,我在滬市參展期間,不是花了五百多萬,而是七百多萬,除了購買進口轎車的五百多萬之外,我還買了十輛依維柯中型客車”
“嚯~”
“嘶~”
會議室內的好多人都驚訝的看向了李野。
雖然大家知道李野“驕橫跋扈”,但是把花費七百多萬的大事件說的這麼輕鬆,還是讓人太意外了。
但是李野接着說道:“但是我的行爲並不違反規定,因爲我在去滬市之前,就在一分廠的內部會議上通過了採購汽車進行研究借鑑的計劃,
本來原定資金是一千萬以內,但是展覽會上的很多車沒有借鑑的必要,比如高檔的奔馳、巴依爾等等,所以錢就沒有花完.”
【好嘛!敢情你還是個會過日子的人哦~】
李野繼續說道:“另外我之所以採購十輛依維柯中型客車,是因爲要加強跟駐城生產基地之間的聯繫,駐城方面今年的效益很好,離不開一分廠在技術和管理方面的支持,
但是我們距離七百公里,技術人員和管理人員來回不方便,很多派駐駐城的職工,已經有了思鄉的情緒,
而這款依維柯客車可以實現當天抵達,我決定開通定期班車,隔天一趟,讓我們跟駐城方面的聯繫更加緊密.”
李野說到這裡,周圍的人都忍不住的微微點頭,畢竟駐城車輛廠的發展速度太快了,
雖然李野一開始就派駐大量管理幹部和技術幹部前往駐城,但是在這麼大的利益面前,大家還是害怕對方“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
甚至像京汽摩的幾個對外聯營項目一樣,到最後讓人家借勢做大,獨立出走。
所以現在李野開通兩天一班的對向班車,加大京城幹部跟駐城方面的流動性,今天派人過去學習,明天領導過去檢查,久而久之,大家纔會成爲真正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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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說到這裡之後,李野話鋒一轉,再次說道:“另外因爲駐城項目的巨大成功,我們之後大概率還會接納其他類似情況的單位,
所以我們要多開發新車型新技術,要不然等人家投靠過來之後,咱們教不了人家新本事,怎麼好意思給人家當師傅呀?”
“嗯?”“他說這話什麼意思.”
能有資格來會議室開會的幹部可都是人精,李野的話頓時引起了他們的各種猜測。
總廠的邢科長跟一分廠的關係不錯,笑着問道:“李廠長,你說還有其他單位投奔過來.是一分廠又要擴充嗎?”
李野模棱兩可的道:“現在只是有點意向,但我們總要未雨綢繆纔好嘛!”
牛紅章立刻說道:“李副廠長,說話要注意場合,沒有根據的事情不要在會上亂說。”
李野剛想反駁,馬兆先卻淡淡的道:“我前天去部裡開會,部裡確實有這個意向,現在有三家單位希望合併加入我們,具體情況已經在研究之中,大家心裡也要有個準備”
“嗡~”
會議室內頓時騷動了起來,很多相熟的人互相之間開始小聲嘀咕。
馬兆先可不是李野,他是輕汽公司的總經理,他既然說有這事情,那就是確有其事。
而且馬兆先還說了“讓大家心裡有個準備”,這就更惹人心動了。
因爲當初往駐城那邊派駐幹部的時候,總廠這邊是去了幾個人的,雖然外派到六七百公里之外,但是職級卻是實打實的升了。
而這次如果再有幾家單位合併過來,那麼肯定要多出一批蘿蔔坑,大家熬了這麼多年,不就是爲了當一回有坑的蘿蔔嗎?
所以馬兆先開口之後,牛紅章剛纔的提議就沒人提了,現在擺明了馬兆先和李野這邊的好處更大、更多,傻子纔會在這個節骨眼上得罪李野。
陸知章跟李野對了對眼神,微笑着拿出了那摞舉報信:“我手頭有件事情一直不知道怎麼處理,這都拖了好幾天了,實在拖不下去了,所以借這個機會聽取一下大家的意見”
“牛紅章同志,這是一些羣衆針對你的舉報信,不知道爲什麼投遞到我這裡來了,有些還是實名舉報,您要不先自己看一下?”
陸知章把舉報信遞向了牛紅章。
但是牛紅章卻沒接。
他要氣死了,這種事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陸知章屬於不講武德了。
【你說你讓我自己先看一下,那你這時候拿出來幹什麼?你不應該悄悄的送到我辦公室嗎?】
【而且你是什麼身份?憑什麼收舉報信?你還懂不懂規矩?】
“不用,我願意接受羣衆的監督,你現在給大家念一下就可以。”
“哦,那好。”
陸知章笑了笑,拿起舉報信就開始念:“各位廠領導,我是總廠鍛壓三車間的李曉茂,我舉報牛紅章同志給自己的親戚安排工作,
他的親戚叫牛芬花,小學文化水平,卻安排成爲計件員她總是給我記錯績效件數,而且從來都是往少了記,我懷疑他不識數.”
“各位廠長、副廠長、科長們,我是總廠總務科的張振明,牛紅章同志要求我們派人給他的辦公室打掃衛生,可是他辦公室那麼多人,自己沒手沒腳嗎”
“.”
陸知章一口氣唸了十幾份舉報信,把牛紅章的鼻子都氣歪了。
就這十幾份舉報信裡,只有一兩份多少有些說道,比如他安排自家小學文化的親戚當計件員的事情。
這真不能怪他,因爲內地的九年義務教育是從八六年纔開始執行的,直到九十年代的很多地方都沒有完全普及,小學文化的比比皆是。
而其餘的一些舉報,那更是雞毛蒜皮沒事找事。
辦公室過年的時候大掃除,手下人犯懶,打電話找總務科要幾個人來幹活,這在哪個單位都是很正常的事情,甚至總務科得搶着過去幹。
但是放在別人身上沒事找事的問題,在牛紅章這裡卻有着不小的殺傷力。
因爲牛紅章一直都是以“大公無私”和“勤勞儉樸”自居,經常拿着芝麻大點的小事,對着工人們展開思想教育,但是這種工作作風,對他自己的要求是極高的。
【你整天教訓別人要勤勞,你自己不會擦窗戶嗎?你自己不會修板凳嗎?】
這種事就怕別人跟你較真,只是這麼多年來,沒人敢跟牛紅章較這個真,所以他自己都覺不出來了。
但是現在被人點在了臉上,你讓他怎麼說?
這時候,如果有人跳出來給牛紅章幫忙,直接呵斥“簡直一派胡言,這件事要一查到底、嚴肅處理居心叵測的不良分子”,那這件事就過去了。
但是可惜,會議室裡沒人開口說話,把牛紅章給架在那裡了。
【唉,自作孽不可活啊!】
李野都替牛紅章難過,他一直認爲牛紅章這種工作作風,是非常痛苦非常殘忍的,這幾乎就跟聖人一樣,但凡有一點瑕疵,都會被人無限放大,以攻擊你以前針對別人的訓斥。
所以李野從來沒有“嚴格要求自己”過,甚至他就算知道自己的一些小毛病,也沒有過分的改正,而是把工作重心放在了提高效益上。
【嗯,我就是有點小瑕疵,有本事你就去告我吧!但是我一白遮百醜,我能搞錢搞效益,你能告贏了算你本事。】
但是牛紅章就不行了。
一個整天標榜自己“儉樸爲公”的人,突然被人指出各種小毛病,那麼他努力維持幾十年的“金身”就算是破了。
【你自己都做不到,那麼你以前說的那些大話、空話,豈不都是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