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逸放開我,和另一個軍銜較高的人一起,走上前去,兩個人拿起國旗,慢慢的蓋在了肖寧的身上。
鮮紅的五星紅旗,和肖寧的帽徽相互輝映,照着他安詳的臉龐。
不禁讓我想起,數月前,第一次見他的場景。
憨厚的笑臉,在車站。
還有月前的那場洪水,在大壩上,我們沿着堤壩邊走邊交談,他爲死去戰士的哀傷,爲林雨懷孕的欣喜……
這一幕一幕,我彷彿還能聽見,他笑着說:“首長,嫂子,等我演習結束,我有半個月的假期,到時候帶着林雨去找你們……首長,咱們一醉方休……”
肖寧,我們約定好的下一次見面,沒想到卻是在你的追悼會上。
林雨依然不肯去休息,就那麼坐在肖寧的身邊,握着他已經冷卻的手,癡癡的看着他。
“肖寧,你知不知道,你穿軍裝的樣子很帥,真的很帥。”
“算了,隨她吧。”我也深愛着上官逸,曾經幾次我們在生死邊緣徘徊,林雨此時此刻的心情,我能明白。
上官逸和其他幾人對視一眼,相互點點頭,算是默許了。
我知道,他們倆獨處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天一亮,就要把肖寧的遺體移到追悼會的大廳去。
“我們去外面等吧。”我說。
今生,僅剩的這點時間,誰都不要打擾他們。
五十七天,算上昨晚和今天,也不過五十九天。我心裡一陣苦澀,誰能相信,一世的夫妻,竟然只有五十九天的緣分,還不到兩個月。
衆人退出房間,誰都沒有說話,就那麼筆直的站在走廊裡。
這些軍人,軍姿是站慣了的,但此刻,他們是用着最簡單,卻最嚴肅的方式,守望肖寧的遺體。
我緊緊的握住上官逸的手,內心裡波濤洶涌,那種心情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是爲肖寧和林雨難過,也想要緊緊的握住上官逸的手不放開,這一世,我也不知道我們這對夫妻有多少緣分,能牽手的時候,絕不放開。
上官逸也同樣回握着我,彼此的心意不需要任何言語。
我從來沒有如此希望時間能夠慢一些,但天還是亮了。
四個帶着白色手套的戰士,還是來了,他們是負責爲肖寧扶靈的。
他們朝着上官逸敬了軍禮,便進了屋子。
沒有任何的阻攔,林雨緩緩的站起身,退開空隙,眼睜睜的看着四個戰士將肖寧的遺體擡起。
她的神色木然,沒有一絲起伏。
只是抱着她昨晚爲肖寧換下來的衣服,機械的跟在後面。
一條長廊,就好像是沒有盡頭一樣。
一直到悼念廳,這一路上,軍營的戰士們轉成兩列,敬着軍禮,目送肖寧的遺體從他們面前走過。
“嫂子。”肖然不知道從哪過來的,我們也都沒有注意到,只見她已經換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手裡還拿着一套。
林雨看了她一眼,徑自拿過那套衣服,讓我陪着她去換。
軍人的追悼會,沒有那麼繁瑣複雜,就是說一下生平,大家最後一次瞻仰儀容,然後拉走火化。像肖寧這樣的烈士,自然是要下葬到烈士陵園的。
我第一次看見鐵骨錚錚的軍人這樣哭泣,那些戰士們壓抑的哭聲,讓人心如刀割。
即使是上官逸這樣的,也都紅了眼眶。
肖然幾次哭的上氣不接下氣,但林雨,卻始終站在那看着肖寧,沒有一滴眼淚,眼光定在肖寧的臉上,從未離開過一絲一毫,甚至都不怎麼眨眼睛。
簡單地儀式後,我們火化了肖寧的遺體,一起送進烈士陵園。
這裡,已經添了一座新的墳墓,上面刻着肖寧的名字,英雄烈士,永垂不朽的字樣,格外清晰。
林雨親自把骨灰放進墓裡,她顫抖着聲音說道:“我本想把你帶回家,但我想,你更願意和你的戰友們睡在一起,算了,我早就知道,選擇了你就一輩子都得站在軍營外守着,哪怕到了今天,還是一樣。”
林雨的手,再次摸着骨灰盒上,肖寧的照片,露出一個微笑,“肖寧,儘管如此,我還是想說,這一輩子遇見你,愛上你,我無怨無悔。如果有下輩子,我還嫁給你,還做你的軍嫂,但是,求你早早的娶了我,別像這輩子這樣,讓我等了這麼久。”
“嗚嗚……”我實在受不了了,扭頭跑向一邊,捂着嘴巴哭了起來。
突然,我聽到有人大喊:“嫂子!”
條件反射,我猛地轉回身,發現並沒有人叫我。轉念一想,這裡現在能被叫一聲嫂子的,只有我和林雨。
不是叫我,那就是……
“林雨!”我慌張的跑回到肖寧的墓碑前,見肖寧的一個指導員已經蹲在地上,懷裡扶着已經昏迷的林雨。
“林雨,林雨!”我撥開人羣衝過去,抓着她,搭上她的脈搏,這一下我徹底慌了。
“快送醫院,快送醫院啊,她還懷着肖寧的孩子。”
這裡有人知道有人不知道,這一刻聽我一說大家都驚了,不過是一瞬間,肖寧的指導員抱起林雨就跑。
下葬的禮還沒完成呢,肖然作爲妹妹肯定要留下的,上官逸和另外幾個軍官也留下,派了兩個戰士給我,護送林雨去醫院。
這些戰士的車技都很不錯,一路上開的飛快,我知道,他們也都害怕失去肖寧留在世上唯一的血脈。
到了軍區醫院的時候,已經有很多醫護人員在門口等了,應該是上官逸他們打電話安排的。
醫護人員手腳麻利的把林雨擡上推出來的搶救車牀上,幾乎是用跑的往急救室走。
我跟在後面,眼角不經意間瞥見那白色的牀單上,隱隱的殷出一點紅。
心裡大駭,幾步跑過去抓着一個醫生的手,“救她的孩子,一定要保住她肚子裡的孩子,那是一個剛剛犧牲的烈士的血脈,一定要保住。”
“我知道我知道,請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力的。”醫生頻頻點頭,那個指導員上來撥開我的手,“嫂子,你別激動,先讓醫生去搶救,他們會盡力的。”
我這才發現自己剛纔多失態,鬆開了那個醫生。
林雨被推進了手術室,我看着那緊閉的門和亮起的紅燈。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一顆心慌了,亂了。
我就知道她這樣下去會出事,就知道她不哭不鬧不是好事,一直都讓軍醫陪在身邊的。
“肖寧,你在天有靈,一定保佑你的孩子不要出事。”我在心裡默默的念着,祈禱着。
沒過多久,上官逸也匆匆趕來了,看到我靠牆站着,有些心疼的摸了摸我的臉,“這兩天你跟着受累了。”
我搖搖頭,“肖寧也是我們的朋友,何況,他是爲了國家捐軀,是你跟我說的,天下軍人是一家,這些都是我應該的。”
我雖然到現在都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肖寧爲什麼會死,但從他遺體可以蓋國旗的這一條來說,我就已經明白,他的死,一定牽扯的是國家民族的重大利益。
上官逸把我抱在懷裡,低聲道:“去那邊坐一會兒吧。”
我點點頭,之前他沒來,我怎麼樣都坐立不安,現在有他在,心裡忽然就踏實了一些。
我剛坐下,肖然和其他幾個人也趕過來了,可見上官逸是一路跑上來的。
“君悅,我嫂子怎麼樣?”肖然臉上的淚痕還沒幹,這會又急的要哭。
我急忙安撫,“醫生在搶救,應該沒事的,你先坐下。”
肖然在我們旁邊坐下,眼淚不斷的往下掉。
我也沒有去勸她不要哭,因爲我自己現在都心亂如麻,根本就不知道要怎麼勸她。
過了很久,急救室的門纔打開,一個醫生走出來,摘掉口罩,對我們道:“萬幸,再晚來一步孩子就保不住了。”
我驚喜的走過去問道:“醫生,你的意思是孩子沒事了?”
“沒事了,不過孕婦的情緒很不穩定,千萬要記得不要再有過大的情緒起伏,她現在胎氣很不穩定,隨時都有流產的可能,你們千萬要小心照顧。”
我點點頭,只要孩子保住了比什麼都強。
不僅因爲這是肖寧留下的遺腹子,而是我知道,如果此時孩子再沒了的話,林雨恐怕會崩潰掉,搞不好再做出什麼傻事都有可能。
說着看向緊閉雙眼,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的林雨。
她的一隻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可見,她也是重視這個孩子的,怕孩子有什麼閃失。
兩個小時以後,林雨才醒過來。
她神色木然的掃視了一下房間,對我道:“孩子?”
“你放心,孩子沒事,但醫生說你現在胎氣很不穩,千萬不能再傷心了。”我握住她的手,急忙囑咐道。
她點點頭,“如果我保不住這個孩子,死都沒臉去見他。”
“別說傻話。”我給她掖了下被角,“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沒有。”她搖搖頭,對我道:“肖寧的衣服呢?”
“什麼?”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她嚥了口吐沫,吃力的又道:“我幫他,換下來的那身衣服。”
我這下明白了,她是問那身作戰服。
“在軍營呢,戰士們還在整理他的遺物。”
“幫我拿來,好不好?”林雨的聲音十分虛弱,就像是拼着勁在說話一樣。
我看向一旁的上官逸,這種事我不能擅自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