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安菱踩着高跟鞋，“噠噠噠”走在出站的人羣裡，到達地鐵口卻止步消音。
天空灰壓壓，霧沉沉。
無數顆雨滴沉甸甸砸在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窪裡，水花濺個不停。
雨勢比她早上出門時，更大些。
身邊陸續有人打開傘，急匆匆走進雨幕，沈安菱小心躲避着，以免裙子被別人傘上的雨點濺溼。
她掃了眼手機上的時間，暗暗嘆了口氣，將手機塞回包裡，撐傘走進蒼茫暗沉的天地間。
“James，這次的問題很棘手，只能請你出馬了，等把上帝搞定，我請你吃大餐！”
沈安菱剛出電梯，往麒麟公司方向走着，就看到有人從玻璃門裡走出來，腳步很急，顯然是麒麟公司的員工。
如果一切順利，以後大家就是同事。
她眸光微垂，避在一旁，猶豫着要不要打聲招呼。
對方經過她身側時，忽而開口：“傘可以放門口籃子裡。”
嗓音沉沉，自帶修飾音效，很好聽，輕輕落在她的鼓膜，鑽進大腦神經，有模糊的畫面一閃而過，沈安菱沒能抓住。
她稍稍擡眸望去，只看到一高一矮兩個背影。
略略思量，這個音色跟第一次聽到的那個，並非同一個人，那麼提醒她的這個應該就是James。
“謝謝！”沈安菱聲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讓即將跨進電梯的兩人聽見。
那人並沒有迴應，甚至沒有回頭看一眼。
倒是她彷彿聽到矮個的那人在問：“那是來面試的新人吧，你認識？”
電梯門合上，隨着變幻的數字緩緩下行。
沈安菱收回視線，凝望麒麟公司前臺方向，大片象牙白底色上，飾以深空藍的幾何圖案和LOGO，簡約卻高級，科技感十足。
她深吸一口氣，微微踮起足尖，刻意放輕腳步走過去。
“你好，我是沈安菱，約的九點半面試。”沈安菱面帶微笑，將內心所有忐忑不安悉數按下。
麒麟公司成立不足十年，規模不大不小，在雨後春筍似的創業型公司裡並不起眼，但沈安菱從朋友處瞭解過它的薪酬，屬於業界良心水準。
沈安菱是衝着錢來的。
創業型公司的面試流程沒那麼標準化，跟她待過的上家公司相比，顯得隨意許多。
先是人資面試，沈安菱注意到對方對她大學的成績很滿意，卻在問及她的工作經驗時神色猶豫。
她來這裡本來也有碰運氣的成分，畢竟是跨行業，之前的經驗微不足道，養老型傳統企業跟狼性創業型企業對比還是挺分明。
可能真的缺人，向來只招國內前十大學高材生的麒麟，這回表現得不那麼挑嘴。
沈安菱獨自一人坐在小會議室裡，等着人資去問技術部的意見時，內心反而沒那麼緊張了。
只是久久未動，踩着高跟鞋的腳有些僵硬，絲襪不知何時濺上水漬，緊緊黏在腳面上，涼意順勢攀升，沈安菱下意識將微涼的指尖往掌心攥了攥。
大大的玻璃牆外，是S市最繁華的地段之一，一幢幢地標性高樓矗立在眼前，好像這個城市的無限可能擺在她面前。
沈安菱突然很想留在這裡。
技術部來的人叫Angel，笑容充滿親和力，造型別致的休閒襯衫搭配煙管褲，漂亮又幹練。
Angel問了些常規問題，翻看過她大學成績單後，隨口跟她聊了上一份工作新人期的感受。
沈安菱還沒鬧明白她的用意，Angel就招手讓人資去叫老大來。
走之前還安慰她一句：“別緊張，老大那邊就是例行公事，認認人，過了我這關就算進了麒麟，歡迎你啊！”
還能這樣？所以她一個月到底能拿多少薪水？
縱然心裡着急得很，沈安菱也知道此刻不是提薪資的時候，便故作從容地起身向Angel道謝。
沒關係，待會兒人資肯定得跟她談。
沈安菱本以爲接下來的面試官是技術部老大，沒想到是公司創始人兼CEO沈總。
“原來是本家。”沈總滿臉堆笑，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笑起來小得只剩一條縫，沒有一絲架子，“Angel很看好你呀。”
交談很愉快，沈安菱覺得自己今天的面試狀態簡直超常發揮。
沈總甚至抖了抖簡歷，同她開玩笑：“安菱，你這簡歷怎麼寫的性格內向？我看你外向的很嘛！”
夏日的暴雨，來得急，去得也快。
沈安菱走出高高的寫字樓時，雨已經停了。
正午的陽光毫不吝嗇地灑下來，被空氣中懸浮的無數小水珠折射，形成一道絢麗虹橋，橫跨S市最高的地標之上。
她深吸一口氣，雨水裹着泥土溼氣，夾着不知名的花香溜進鼻腔，清新極了。
沈總和Angel的態度，讓沈安菱在偌大的S市第一次感受到被接納，胸腔裡莫名涌起一絲歸屬感，暖融融的，將她碰壁兩個月的陰霾悉數驅散。
“安菱，麒麟的面試結束了吧？怎麼樣？”電話那邊的唐萌並沒給她迴應的機會，已開始出言安慰，“沒關係的，你進麒麟的機會是不大，被拒絕很正常，現在本來也不是招聘旺季，我再託朋友問問還有沒有其他合適的公司有招聘需求。”
沈安菱默默聽着，內心毫無波動。
兩個月裡，她對這番話已是耳熟能詳，剛開始還會受打擊，甚至覺得自己就是個讀書讀傻了的書呆子，即便畢業後被現實捶打三年，依然與這座城市格格不入。
可今天不一樣。
“唐萌，謝謝你一直安慰我。”沈安菱將手機握得更緊些，稍稍做了心理建設，以儘可能平靜的口吻道，“麒麟通知我下週一報到。”
電話那邊氣息一滯，空氣也在這死寂裡瞬息陷入膠着。
幾個月前，唐萌也來麒麟面試過，不知爲何，人資那關就沒過。
沈安菱本不想這麼快告訴唐萌，她面試通過的事，她不想看到唐萌傷心。
“你……”沈安菱不知該說什麼才能安慰她，“唐萌，你別難過，我就是運氣好，正趕上麒麟缺人，其實你一直比我優秀。”
電話那端終於有了反應：“嘖嘖，你這是以成功者的姿態來炫耀的吧？行了，拿多少薪水，從實招來！”
簽好的合同已放進防水文件袋裡，沈安菱掃了一眼文件袋，腦中閃過合同上的數字，沉吟片刻，輕聲道：“六千多。”
“哦，才六千多啊，麒麟對新人這麼不友好的嗎？”唐萌的語氣輕快多了，似乎心情不錯，“回頭請我吃飯啊！”
沈安菱收起手機，長長呼出一口氣，還好她沒告訴唐萌，兩個月轉正後，她的正式薪水是九千，比唐萌多兩千，還是稅後。
麒麟對新人哪裡不友好？簡直友好極了！
她大學的專業中看不中用，雜而不精，麒麟願意邊培養邊試用，業界獨秀啊。
地鐵轉公交，一個多小時後，沈安菱走在城中村狹窄的甬道里，陽光都照不進來。
她擡頭仰望跟甬道一樣狹窄，隔着縱橫交織電線光纖的天空，脣角微微揚起。沈安菱，你一定能搬出這裡，讓這座城市真正接納你。
很快到了報到這天，沈安菱五點多就醒了，望着窗外灰濛濛的天色和灰突突的牆，給自己打氣，告訴自己要勤奮嘴甜儘快融入同事。
攥着路邊買的早餐，沈安菱在早高峰的公交上被擠得動彈不得，輾轉一個多小時，終於重新踏進麒麟。
“早啊，我的小徒弟。”Angel從筆記本前擡眸望來，一臉熱情。
明亮的大辦公室是開放式的，位置之間沒有隔板，零散坐着幾個男同事在辦公，聽到Angel的話齊齊望過來。
沈安菱剛被人資同事帶進技術部辦公室，聽到這稱呼，一臉懵逼。
“忘了跟你介紹，你的師父就是Angel，去隨便找個位置坐吧。”人資小姐姐似乎跟Angel很熟，眼神打了招呼，便又去忙了。
沈安菱自然記得，面試那天，人資最後一輪面試就告訴她，麒麟每個新人進來都會有師父帶，只是她不知道她的師父是Angel。
“愣着幹嘛呀，過來，坐我旁邊，待會兒我讓網管給你把電腦搬來。”Angel伸手點了點身旁的位置，精緻的銀紅色指甲在素白桌面上襯得格外豔麗。
沈安菱木呆呆地走過去，像個被班主任叫去辦公室訓話的小學生。
沒等她落座，已經有男同事站起來，擼起袖口，自告奮勇道：“等什麼網管啊，咱搞IT的哪個摸不清電腦？我去搬！咱和尚部門終於有女同事了，必須得是團寵！”
“說得對！”有同事忍不住附和。
“對什麼對啊！”Angel聲調比方纔高些，不認同地掃過他們，“我不是女同事嗎！一個個跟蚊子見了血似的，告訴你們，都別打我徒弟主意啊。”
“哈哈哈！”衆人齊笑。
“Angel，這就開始護犢子啦？”
“你這千年狐狸怎麼收了這麼個老實徒弟？還沒畢業呢吧？”
“要不是我們公司不招實習生，我還以爲未成年呢！”
沈安菱在Angel身側，鼻尖飄來若有若無的香水味，如坐鍼氈，腦袋越垂越低，恨不得把臉埋起來。
以前也有不少同事說她顯小，倒也不至於未成年吧？
如今搞IT的都是這樣歡脫的畫風嗎？是不是她之前對這個職業有什麼誤解？
笑歸笑，沈安菱能感受到大家的善意，這跟從前每個人蜷在自己的小格子裡，做個淡漠的螺絲釘的感覺，迥然不同。
轉正前的重心是熟悉公司系統和業務，鍛鍊理論業務能力，沒有特殊情況是沒機會去客戶現場支持的。
所以按麒麟的慣例，新人試用期都是用臺式機，轉正後才配筆記本。
幾位熱心同事幫忙，沈安菱的辦公電腦很快便捯飭好了，Angel跟客戶有約，叮囑了她今天可以熟悉的資料和系統，就匆匆離去。
沈安菱暗暗留意，發現老員工們來來去去，很少在座位上待，去客戶現場的居多。
午休時間過後，又來了位新同事，叫李瑜，是個女同事。
“安菱，私下裡你可以叫我小魚頭，我朋友們都這麼叫我。”李瑜比較自來熟，很好相處。
入職的時候大家都有取英文名，每個員工郵箱都是英文名做前綴，只是除領導外，普通員工平時都以中文名相稱。
“好呀，小魚頭這個名字好特別。”也很親切，不知不覺距離感消弭，沈安菱笑意暖暖。
李瑜坐她對面，右臂支在桌面上，託着白淨的臉凝睇她：“你眼睛真好看，雙眼皮像割的一樣，不，割都割不出這麼好看的。”
“你的眼睛也很有靈氣。”沈安菱莞爾，不好意思地埋首在電腦屏幕前，避開李瑜的視線，白皙的耳廓卻透着粉，“我們繼續看資料吧。”
在樓下快餐店吃了晚餐上來，沈安菱望着烏泱泱幾乎坐滿了人的辦公室，身形微滯。
李瑜扯了扯她胳膊，拉她一塊進去，稍稍靠近她肩膀，低聲道：“今天週一，部門例會，技術部所有人都會從外面趕回來，我去洗手間時，跟前臺小妹閒聊知道的。”
原來如此。
兩位年輕靚麗的女同事，驟然出現，自然引起轟動。
李瑜很隨意地同大家寒暄，沈安菱極力壓抑着內心的不自在，學着李瑜的樣子同大家打招呼。
看着李瑜言笑晏晏如魚得水的模樣，沈安菱的眼神寫滿了服氣。
Angel還沒回來，給她發了微信，說是路上堵車，若是會議開始她還沒到，就叫沈安菱跟項目總監Thomas說一聲。
李瑜的師父回來了，拉了把椅子過來，在跟她說些什麼。
沈安菱掃了一眼李瑜身邊，也就是Angel對面的空位，心生疑惑，爲什麼李瑜的師父不坐那個位置呢？
正想着，突然聽到有腳步聲走進來，幾個同事一起喊了聲：“James！”
沈安菱擡頭望過去，當即愣住。
任子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