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子看着布丁的背影,心裡有股苦澀之味,這六年,他眼中那個無所不能的石叔叔,已經老了很多,他一直到現在還記得,六年前的石叔叔,那充滿英氣的面孔以及閃爍星星的眼睛。
一個個栩栩如生、活靈活現的木藝,在其手中成形。
他一直記得,石叔叔曾經說過,等賺了大錢,回去娶等他的媳婦,可是轉眼間六年過去,虎子始終沒有看到布丁的媳婦,對此,他再沒有詢問過。
虎子嘆了口氣,轉身回到鋪子內,他爹也有些老了,店鋪的主要工作,現在都是他在幹活,即便是關上店鋪後,也有很多事情要做,少年時期養成的經常去看布丁製作木藝的習慣,已然無法繼續。
只是每隔幾天,抽出一些時間,跑去陪陪這個孤獨的石叔罷了。
深秋季節,風中透徹寒意,布丁一路慢吞吞的行走,過了少許,終於來到了街口的一間客棧內,剛一進去,
裡邊的店小二,一個肩膀上搭着毛巾,頗爲機靈的小夥道:“喲,石掌櫃來了,快請進。”
布丁進了房間,摘下皮帽,笑道:“我可沒銀子打賞,你再熱情也沒用。”
店小二嘿嘿一笑,說道:“瞧您說的,掌櫃的都吩咐了,靠窗東首第一位,永遠給您留着。”說着,他快走幾步,來到東首靠窗的位置,手中毛巾在上面一掃,彎腰退後。
布丁坐在長凳上,時間不長,店小二便端上幾盤小菜,另外奉上一個小炭鍋,鍋中燒着沸水。布丁把手中酒壺放在小鍋中,開始了暖酒。
時而倒出一杯喝下,布丁就這樣坐在這裡,看着陸續有人進入客棧,漸漸地,客棧內人越來越多,過了大約半個時辰,幾個拉琴說唱的戲子,便從後屋走出,這幾人一出現,頓時客棧內叫好聲連連,頗爲熱鬧。
這些戲子中,有一個女子,相貌頗有幾分姿色,客棧內的大部分人,實際上都是爲了看她而來。
這女子美目流盼,水袖舞動,便開始了吟唱。
此女聲音頗爲動聽,引的客棧內的酒客,連連叫好稱讚,一時之間,氣氛達到了。
布丁笑眯眯的看着女子說唱,喝着青稞酒,這樣的日子,他已經持續了一年多。
時間不長,一個身子略胖的中年人,穿着厚布祅子,從後屋匆匆走出,快步來到布丁身邊,坐下後店小二連忙恭敬的端上一壺酒。
那中年胖子立刻倒滿杯子,一口喝盡,看了布丁一眼,尷尬的說道:“石掌櫃,這個……”
布丁拿起酒壺,喝了一口後,笑道:“李掌櫃,今日我可不是來收租子的,你放心就是。”
那中年胖子立刻鬆了口氣,賠笑道:“生意不好啊,您別看我現在這裡人不少,可是請這戲班子來,就花了我一大筆銀子,唉,這個世道,買賣不好做啊。”
布丁笑了笑,也不說話,而是安靜的看着戲曲,這中年胖子姓李,叫什麼布丁到現在還不知道,這人在兩年前找到布丁,拿着此間店鋪抵押,苦苦哀求借了二十兩金子,一直到現在這錢還沒有還上。這店鋪,現在已然成爲了布丁所有。
最近這一年,他看到布丁幾乎天天都來,心裡忐忑不安,時常過來探探口風。
那戲子美目轉動間,客棧內的這些漢子,紛紛喝彩,就在這時,從客棧外傳來一個頗爲猥褻的聲音:“喲,這小娘子唱的好啊,把我從城北給勾來了,好!”
聲音傳來的一刻,走進一個穿着灰色棉袍的老頭,這老頭頭髮亂糟糟的,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在他的胸口衣襟上,還印着幾個大大的腳印。
他一進來,立刻大聲叫好,店小二眉頭一皺,喝斥道:“哪裡來的叫花子,走開,今兒個沒錢!”說着,他上前就要推去。
那老頭眼睛一瞪,說道:“你碰!你要敢碰我一下,我就倒這兒不起來了!老子今天來是聽戲的!”
布丁在看到那老頭的瞬間,雙目間流出多年沒有過的精芒,精芒驀然一閃而過,這老頭不是別人,正是六七年前騙了布丁一頓飯之人。
坐在布丁對面的客棧掌櫃,那個中年胖子,立刻眉頭一皺,站起身子,快步來到門口,一翻口袋,摸了半天,最後拿出一個銅錢,扔給老頭後,說道:“給你錢了,快走吧,真是晦氣。”
老頭拿着銅錢,用牙咬了一下,粘了一嘴銅鏽,咧嘴對着那店小二笑道:“恩,是真的,比金子硬,看見了麼,還是你們掌櫃的實相,哼哼。”說着,他把手中銅錢一扔,落在了店小二手中,得意的說道:“一壺茶水!”
隨後目光一掃,落在布丁身上,走了過去,倒不是他認出了布丁,而是此時客棧內,只有布丁的桌子,就一個人。
那店小二楞了一下,看了看手中銅錢,又看了看掌櫃的,叫花子他見多了,但看到銅錢還要咬一下,並且拿到錢後買茶水喝的,這還是頭一個。
中年胖子臉上抽動了一下,一擼袖子,就要上去把這老頭扔出去,但就在這時,布丁一擡手,說道:“算了。”
中年胖子立刻一頓,猶豫了一下,嘀咕了幾句,轉身走向後屋。
那老頭嘿嘿一笑,看着布丁,說道:“你……”剛說了一個字,他忽然一愣,直勾勾的盯着布丁,仔細看了一會兒,這才臉露古怪之色,詫異的說道:“是你!”
布丁微微一笑,說道:“前輩,七年未見,風采依舊。
老頭臉上古怪之色更濃,盯着布丁看了許久,這才嘆了口氣,眼中居然罕見的露出一絲讚賞,說道:“化凡……你居然真的化凡了!”
布丁從小鍋中拿起酒壺,倒滿一杯,喝下後說道:“晚輩只是在凡人之中掙扎而已,哪有前輩遊戲人間來的自在。”
老頭深深的呼了一口氣,搶過酒壺,爲自己倒了一杯,說道:“老夫生平所見不滅修士無數,但能六年就做到化凡者,你是第一個!”
布丁也不說話,心境沒有任何起伏,只是微微一笑,看向戲子說唱。
老頭直勾勾的看着布丁,許久之後,眼中讚賞之色更濃,說道:“並非皮肉相似,而是神似,小夥子,若是你能體會出意境,那麼百年之內,我可以保證,你能不滅!”
布丁轉過頭,喝了口酒,說道:“何爲意境?”
老頭正要說話,忽然眼睛一轉,笑道:“你看,這人老了,肚子一餓,什麼也想不起來啊。”
布丁認真的看了老頭一眼,笑道:“前輩慢慢看戲,晚輩告辭!”說着,他拿着酒壺,起身離開了客棧。
那老頭一怔,隨即雙眼冒光,喃喃自語道:“有意思。”